《日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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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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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是的,当然啦,她不是一个考古学家吗?是的,考古学家的天职就是发掘文物。她一直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从事这一工作。萨颉莫特?贝克妮坎?好像是发现了史前的这些土简记载。在一处叫做汤姆博的地方,有非常重要的古物,文物。
  我干得怎么样呢?她自问道。
  回答是:你干得不错。
  她微笑了。渐渐地感觉好多了。她想,是地平线上黎明的曙光正在温暖着她。早晨即将来临,太阳奥纳斯正进入天空。一旦奥纳斯升起,星光就会退去,恐惧就会减轻。星星正快速地消失,东边的那些星星已经在奥纳斯强大的光线下变得暗淡。即使在黑暗仍然笼罩的西边天空,星星也变成了池塘里的小鱼,忽隐忽现。那些可怕的强光已开始消失,现在她能够连续不断地看着天空,而头不会感到疼痛。她的头脑清醒多了,现在她很清楚地记起:她在哪里住过,在哪里工作过,前个晚上在干些什么。
  在天文台和她的天文学家朋友们在一起,他们预告了日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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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食
  她终于明白她一直在干些什么:等待日食的出现,等待黑暗,等待星星。
  对的,还等待火焰,西弗娜想道,而且它们就在那里。一切完全按计划而发生,像以前曾经燃烧过多次一样,世界正在燃烧点火的不是上帝,不是星星的威力,而是普通的男女。他们对星星的恐惧近乎发狂,陷入了绝望的慌乱之中。他们不得不采取一切手段来恢复白昼的正常光芒。
  尽管她身边一团糟,可她却保持了镇静。她受伤的心智麻木不仁,不能对黑暗所带来的灾难作出完全的反应。她沿路而下,一直往前走,走进了校院的方院,穿过遭毁灭和破坏的可怕场景,没有感到震惊,没有对所失去的一切感到后悔,对未来的困难时光也不感到畏惧。有这样的感觉,是她的头脑还没有完全恢复所致。现在她纯粹是一位观察者,平静而孤立无援。她知道那边正燃烧着的建筑物是她帮助设计的大学图书馆,但这一景象并没有对她有任何触动。此时,即使是从某个遭破坏的具有两千年历史的考古现场走过,她也会对那些陈旧的历史记录不屑一顾。她决不会想到要为二千年古老的废墟而哭泣,当她身边的这所大学被火焰吞噬的时候,她也没有想到要哭。
  现在她已来到校园中央,寻找着熟悉的路。一些建筑物还在燃烧,一些已经熄灭。她像梦游者似的朝左转,经过行政大楼,转向右来到体育馆,又转向左边的数学大楼,然后弯来拐去地走过地质学和人文学大楼,来到了自己的指挥部考古学大厅。前门是开着的,她走了进去。
  整幢大楼看上去几乎安然无恙,门廊里的一些陈列柜被破坏了,但不是被抢劫者弄坏的,因为所有的展品仍然遗留在那里。电梯门从铰链上脱落下来,楼梯旁的广告版掉在了地板上,除此之外一切很明显地完好无损。她没听见任何响动,这里空无一人。
  她的办公室在2楼。上楼时她无意中碰到一位老人的身体,他朝上躺着。〃我想我认识你,〃西弗娜说,〃你叫什么?〃他没有回答。〃你死了,还是活着?告诉我。〃他睁着一双无光的眼睛,西弗娜用手指按了按他的面颊。〃穆德林,那是你的名字。或者是噢,无论怎样你太老啦。〃她耸耸肩,继续朝上走。
  办公室的门没上锁,里面有一个人。
  他看上去也很面熟,但是这个人依然活着,蜷缩着身体用一种奇怪的姿势靠在档案柜上。这人很结实,长着强有力的前臂和宽大的颧骨,深陷的胸部。他的脸汗晶晶的,双眼里充满了火热的光芒。
  〃西弗娜?你来了?〃
  〃我来拿土简,〃她告诉他说,〃这些土简非常重要,它们必须受到保护。〃他将蹲伏着的身子直了起来,蹒跚地朝她走了两步。〃土简?这些土简已经不见了,西弗娜!教徒们把它们偷走了,记得吗?〃〃不见了?〃
  〃不见了,对,就像你的心智一样。你已神智不清啦,不是吗?你面无表情。眼里无人,我能看得出这一点。你甚至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是巴利克〃。她说道,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脱口而出。
  〃这么说来,你还真的记得起啰。〃
  〃对,巴利克。穆德林在楼梯上,他死啦,你知道吗?〃巴利克耸耸肩。〃我想是的,一会儿我们大家都将死去。整个世界已经疯狂。可我干吗要劳神地告诉你那个呢?你也疯啦。〃他双唇发抖,双手颤栗,发出一种短暂而奇异的笑声,接着他又紧咬着下巴好像要抑制它们。〃整个黑暗期间我一直在这儿,我工作晚了,当光亮开始退却的时候我的天啊,〃他说道,〃星星、星星。我很快看了它们一眼,然后我便躲到了书桌下,之后便一直呆在那里〃。他走到了窗户边,〃但是,现在奥纳斯即将来临,噩梦一定会结束。外面是不是到处都着火啦,西弗娜?'〃我来拿土简。〃她再次说道。
  〃它们不见了〃他给她拼写着这些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见了,不在这里了,被偷走了!〃〃那么我要拿我的制作的图表。〃她说,〃我必须保护知识〃。
  〃你是不是完全疯啦?你刚才在哪儿,在天文台吗?你清楚地看见了星星,是吗?〃他又开始咯咯笑起来,对直地穿过房间,向她靠近。西弗娜的脸由于恶心而有些扭曲,现在她能嗅到,他身上有一股令人十分不悦的强烈而难闻的汗味,像是有一个星期没有洗澡了。他看上去好象已有一个月的时间没睡过觉。当她向后退时,他说:〃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想要图表,巴利克。〃
  〃当然,我会把图表给你的,还有照片和所有一切,但是我先得给你其它的东西。到这儿来,西弗娜。〃他伸出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她感觉到他的手在抚摸她的乳房,他那粗糙的面颊紧贴着她的脸,他身上的气味让人难以忍受。她悖然大怒。他怎敢像这样摸她?她愤怒地将他推开。
  〃嗨,别这样,西弗娜!来吧,乖乖的。天知道,世界上只有我们俩个,你和我,我们将居住在森林里,猎小动物,采摘坚果和浆果。对,做猎手和采集者,我们还将发明农业。〃他大笑起来,双眼里闪烁着淫光,皮肤发黄。他再次饥渴地伸手抓她,一只杯状的手抓住她的一个乳房,另一只手滑向她的脊椎,将脸贴到她喉咙边上,像某种动物一样,用鼻子胡乱地吻她。他的双唇不断地与她的嘴唇交织在一起,同时,他开始推着她后退到房间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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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西弗娜想起了某个晚上她在天文台大楼里拾到的那根棒子,这根棒子仍然还握在她的手上。她迅速地将棒子向上一举,狠狠地打击巴利克的下巴上。他将头猛地往后一仰;弄得牙齿卡嗒卡嗒地响。
  他放开了她,向后蹒跚地退了几步。他惊讶地睁大眼睛,疼痛难忍,他的嘴唇被打破了,血顺着嘴角淌个不停。
  〃嗨,你这个婊子!你干吗要打我?〃
  〃谁叫你碰我。〃
  〃完全正确,我是摸你来着!而且时间也刚好。〃他按着下巴说:〃你听着,西弗娜,把棒子放下,别那样瞧着我。我是你的朋友,你的伙伴。现在整个世界已变成了一片丛林,就我们俩了。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现在独自行事是不安全的,你不能这样冒险。〃他再次向她逼近,举起双手去抓她。
  她再次打了他。
  这次她挥动着棒子,猛击了他的面颊,专打冒出的骨骼部位,由于用力过猛,巴利克打了个趔趄。他把头偏向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向后跚蹒了几步。但他仍然没有倒下去。她用力将棒子挥成一个长长的弧形第三次朝他耳朵上部打去。当他倒下的时候,西弗娜再次鼓起全身力气击打了同样的地方。巴利克双眼紧闭,发出一种闷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靠着墙边沉了下去,头和肩各扭向一边。
  〃看你还敢不敢碰我。〃西弗娜用棒子尖戳着他说。巴利克既没有吱声,也没有动弹。
  巴利克再也不会去碰她了。
  现在该找土简了,她想着,感觉很平静。
  不,土简已经不在了,巴利克说过。被偷走了,她现在想起来了:它们的确被偷走了,在日食之前就消失啦。好,那么图表呢,所有那些汤姆博山丘的结构图画呢?里面画有石墙、地基上的炭灰以及古代火灾,这些火灾就像此刻正毁灭萨罗城的火灾一样。
  它们在哪里呢?
  噢,在这儿的图表柜里,这是属于它们的地方。
  她把手伸进柜里,取出一扎羊皮纸文稿,迅速把它们卷起来夹在腋下。此刻她想起了倒在地上的巴利克,瞥了他一眼。但是巴利克仍然一动不动,看上去他也没有动的意思。
  在楼下的办公室门外,穆德林仍然呆在原处,一动不动地伸展着四肢,僵硬地躺在楼梯平台上。西弗娜绕过他朝一楼跑去。
  大楼外,早晨慢慢降临。奥纳斯正徐徐上升,星星在它的亮光下显得更加暗淡。尽管吹过来的风里仍带着浓浓的烟味,空气似乎更洁净和清新了。她看见数学楼下面有一帮人正在捣毁窗子,一会儿后他们看见了她,用沙哑而语无伦次的语言向她喊叫着,几个人朝着她跑了过来。
  她胸部被巴利克挤捏过的地方很疼,她不想有更多的手来碰她。她转过身,急速地朝考古大楼后面跑去,穿过小道旁边的灌木丛,径直地跑过草坪,倾刻间来到了她所熟悉的植物系灰色大楼前。大楼后有一个小小的植物园,园外的小山丘上是一个实验植物园,紧挨在环绕校园的森林边上。
  西弗娜朝后瞧了一瞧,以为那帮人依然在追她,虽然她不能确信,但她还是从植物大楼疾驰而过,轻轻地跳过了植物园周围的矮墙。
  一个驾驶着割草机的人向她挥手,他穿着大学园丁的草绿色制服,正有条不絮地在园子中央来回地修剪灌木。他边工作边咯咯地自笑着。
  西弗娜从他身边绕过,短跑几步,来到了植物园。他们仍然在追赶她吗?她不想费神往后看,便一直地跑、不断地跑。这才是上策。她那双修长有力的腿载着她轻松跑过了几排排列整齐的树木。她稳步地向前跑着,感觉很好。跑,就这样往前跑。
  她来到了植物园较为崎岖的地带,那里荆棘丛生,一切都紧紧地交织在一起。西弗娜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心想没有人会追到那里来。树枝像爪子似的抓伤她的脸,划破她的衣服。当她穿过那片稠密地带时,把手里的那卷图表弄丢啦,空着手来到了远处的另一头。
  让它们去吧,她想。总之它们不再有任何意义啦。
  可是现在她得休息。走过植物园边上的一条小溪时,不小心一下子摔倒在一块冰凉的绿色笞鲜上。由于筋疲力尽,她喘着粗气。此时没有人跟踪她,只有她一个人。
  她抬起头透过树顶往上瞧,金色的阳光布满了天空,星星再也看不见了。黑夜和噩梦终于结束啦!
  不,她想,噩梦才刚刚开始。
  震惊和极端的憎恶波浪般地在她心中起伏,整个夜晚,缠绕着她心灵的麻木感开始消失。几小时的精神分散以后,她开始重新理解事物的结构,把一件接一件的事件组合起来去弄明白它们的意思。她想起一片废墟中的校园,远处城市上空升起的火焰,到处闲荡着的疯子、混乱及劫掠。
  还有巴利克抓她时脸上的奸笑,她打了他以后在脸上呈现的惊讶表情。
  我今天杀了一个人,西弗娜震惊而愁苦地想道。我,我怎么会干下这样的事情呢?
  她开始发抖,令人感到恐怖的记忆使她的心充满了惊吓:她打他时棒子发出的声音,巴利克向后蹒跚跌倒的样子,再次的棒击,血,以及他那歪扭的头。正是这个人,曾经与她共事一年半,在贝克里莫特考古现场,耐心地帮她做过发掘。此时却象一头被屠宰的野兽,倒在她的棒下。而事后,她却出奇地镇静制止了他再次骚扰她而获得的满足感,那也许是整个记忆中最丑陋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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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西弗娜告诉自己,她杀死的不是巴利克,而仅仅是巴利克躯壳里的一个疯子,当他用手去抓并抚摸她时,他目光疯狂,胡说八道。当她挥动着那颗棍棒时,她也不是真正的西弗娜,而是魔鬼西弗娜,梦幻中的西弗娜,透过黎明的恐怖梦游的西弗娜。
  不过现在,神志正在恢复。现在,她已开始理解日食引起的事件带来的冲击和影响。她不仅不会让自己为巴利克的死而感到内疚也不会为整个文明的消亡而有任何负罪感。
  她听见从后面远处校园的方向有声音传来,声音像野兽发出的一样很沉,是那些头脑已被星星破坏再也不能恢复的人传来的。她伸手寻找棍棒,在穿过植物园的疯狂的逃跑中,她是否把它搞丢了呢?不会的,不会的,它就在这儿。西弗娜抓起它,拨腿就跑。
  森林似乎在向她点头召唤,她转身跑进了一片凉爽的小树林。
  只要体力支撑得了,她会继续跑的。
  除了继续跑以外,还有什么事可干呢?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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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食以来的第三天下午,比尼沿着通往隐蔽所的乡间宁静小径一瘸一拐、缓慢小心地走着,不时地朝周围张望。天空中三颗太阳放射出光芒,星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世界却在那三天里发生了无法挽回的变化,比尼也是这样。
  这是这位年轻的天文学家恢复理智的第一天,他不清楚自己在前两天干了些什么。那段时间是模糊一片,伴随着奥纳斯的升起与落下,还有其它几颗太阳不时从天空中掠过。要是有人告诉他,这是灾难以来的第四天,第五天或是第六天,比尼也不会有异议。他的背部酸疼,左腿满是伤痕,脸上是血迹斑斑的抓伤。虽然他身体各个部位散发出来的疼痛有所减轻,但他还是全身疼痛。
  发生了什么事?他到过什么地方?
  他记起了天文台里的搏斗,他宁愿把它忘掉。一群嚎啕尖叫的发疯市民撞坏了门一小撮身穿长袍的教徒夹杂其间但大部分人还是普通老百姓,他们头脑简单、善良,偶尔也会感到烦闷,但一生都在维护文明,做着简单、善良、甚至枯燥的事情。眼下,一眨眼功夫,文明停止了运转,愉悦的百姓变成了狂怒的野兽。
  他们倾涌而入的那一刻是多么的可怕啊:砸碎刚记录下日食的摄影机,破坏了刚摄录下来的宝贵数据,划破天文台屋顶上太阳镜的管道,将电脑终极板高高举过他们的头顶,然后猛摔在地板上
  阿瑟像半神半人一样站起来,命令他们离开!象一个人命令海潮调转头一样,一切都无济于事。
  比尼记起他曾恳求阿瑟和他一块逃跑,那时还有逃脱的机会。〃放开我,年轻人!〃阿瑟咆哮着,看上去甚至不认识他,〃先生,别拉着我!〃接着比尼意识到,他应该早看出来,阿瑟已经精神失常,他神志里仍然正常的小部分是渴望死亡。阿瑟完全丧失了生存的欲望这意味着他将进入日食后那可怕的野蛮世界,那将是最大的悲剧。比尼想:这是阿瑟生存意志的丧失,是这位伟大的天文学家在面临文明遭受却难时无望地让步。
  然后逃离天文台,那是比尼能够较确切记起的最后一件事。离开时,他回头看了一下天文台的主要房间,发现阿瑟正消失在暴徒之中。接着他转过身,飞快地穿过侧门,从太平梯爬下来后进入了室后停车场
  这里,星星威严庄重地等待着他。
  带着他后来意识到的极度的无知,或者是近平傲慢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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