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莱拉不得不把门下边的雪堆踢到一边,这样才能把门打开。潘特莱蒙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只是变成一只貂,跑来跑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个黑影,恐惧地小声叫着。
“潘,看在上帝的分上!”她说,“你变成老鼠,去替我看看……”
但是他却不想进去,也不想说话。除了那次她和罗杰在乔丹学院的地下墓室把精灵牌子放到别人的头盖骨里之外,她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他甚至比自己还要害怕。而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此时则躺在附近的雪地上,默默地看着。
“出来,”莱拉仗着胆子大声叫道,“出来!”
没有任何回应。莱拉把门又拉开一点儿,潘特莱蒙一下子跳进她怀里,变成一只猫,不停地推着她,叫道:“快走开!别待在这儿!哦,莱拉,马上走!回去!”
莱拉想让他安静下来,同时发觉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站了起来。她转过脸来,看见一个身影从通往村子的路上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拿着一盏灯笼。到了说话听得见的距离的时候,那个人举起灯笼,照了照自己的脸:是一个老人,脸膛宽阔,布满了皱纹,两只眼睛几乎被千万个皱纹遮住了似的。他的精灵是一只北极狐。
他先是说了些什么,然后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说:
“他说这个样子的孩子并不是只有这一个,他在森林里还见过几个。有时候他们很快就死了,有时候他们死不掉。他认为这一个很顽强,但是死也许对他更好一些。”
“问问他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他的灯笼,”莱拉说。
熊说了句什么,那个人马上把灯笼递给莱拉,还拼命地点着头。莱拉明白了,他到这里来就是要给她送灯笼的。于是,她谢了谢他,那个人又点了点头,往后退了退,远远地离开莱拉、小房子和熊。
莱拉突然想,要是这个小孩是罗杰该怎么办?她拼命地祈祷但愿他不是罗杰。这时,潘特莱蒙又变成貂,紧紧地偎依着她,小爪子深深地抠到了她的衣服里头。
莱拉高举着灯笼,往棚子里迈了一步。这个时候,莱拉终于明白了祭祀委员会到底是干什么的,也明白了孩子们要做出的是什么样的牺牲。
那个小男孩儿缩成一团,靠着木制烘干架子,架子上方挂着一排排去了内脏的鱼,全都跟木板一样硬。他贴身紧紧抓着一条鱼,那样子跟用左手抓着潘特莱蒙、把他紧紧贴在心口的莱拉一样。但是,小男孩儿所拥有的只有那条干鱼,仅此而已,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精灵——饕餮把他的精灵给割掉了。这就是“切割”。这是一个精灵被切割掉了的孩子。
第十三章 防卫技巧
莱拉的第一个反应是转身逃走,或者是觉得恶心。没有精灵的人就像没有长脸的人一样,又好像他们肋骨大开,心被撕扯下来似的:这样的事情是违反自然规律的,是怪诞的,属于夜里恐怖的世界,而不是清醒的理性世界。
莱拉紧贴着潘特莱蒙,脑袋一阵眩晕,胃里的东西直往上涌。在如此寒冷的夜晚,她身上居然令人难受地流出了汗水,让她觉得更加寒冷。
“拉特,”男孩说,“我的拉特在你那儿吗?”
莱拉非常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在我这儿,”她说,觉得自己的声音非常虚弱,充满了恐惧。然后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托尼·马科里奥斯,”男孩说,“拉特在哪儿?”
“我不知道……”莱拉说,同时强咽了一下,不让自己吐出来,“饕餮……”但她却说不下去了。她不得不从棚子里出来,一个人坐在雪地上——当然,她并不是独自一个人,她从来也没一个人待过,因为潘特莱蒙总是陪伴着她。天啊!要是自己和他被切割开来,就像这个小孩跟他的拉特那样……那是天底下最糟糕的事情了!她发觉自己哭了起来,潘特莱蒙也在呜呜咽咽,他们俩深深地同情起这半个男孩来,为他感到难过。
莱拉又站了起来。
“来吧,”她声音颤抖地叫道,“托尼,出来吧。我们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鱼库里发出一阵响动,然后,小男孩便出现在门口,手里依然紧紧抓着那条干鱼。他身上还算暖和,穿了一件加了厚垫的缝制的煤丝连帽大衣和一双皮靴,但看来是别人用过的,对他大小并不合适。外面的光线更好一些,在暗淡的极光下和白雪覆盖的大地上,他蹲在烤鱼架子旁边的灯光下,看上去甚至比刚才更加魂不守舍,更让人可怜。
给他们送灯笼的那个村民已经往后退了几码的距离,对他们大声说了些什么。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翻译道:“他说你得为那条鱼付钱。”
莱拉很想让熊去杀了他,但最后还是说:“我们替他们把这个小孩带走,为了这个,他们也得付一条鱼的价钱。”
熊翻译了过去,那个人嘴里咕咕哝哝地,但没有再坚持。莱拉把灯笼放在雪地上,抓着这半个男孩的手,把他领到熊那儿。男孩无力地走过来,虽然离这个白色巨兽这么近,但他既不惊讶,也不害怕。莱拉帮他骑上埃欧雷克的后背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
“我不知道我的拉特在哪儿。”
“是,我们也不知道,托尼,”莱拉说,“不过,我们会……我们要惩罚那些饕餮。我保证,我们会的。埃欧雷克,我也骑上去行吗?”
“我的盔甲比小孩儿沉多了,”他说。
于是,莱拉爬到他背上,坐在托尼后面,让他紧紧抓着熊又长又硬的毛,潘特莱蒙猫在她的帽子里,既温暖离莱拉又近,心里充满了怜悯。莱拉知道,潘特莱蒙冲动地想伸出手,像他自己的精灵那样,拥抱这瘦小的半个男孩,用舌头舔一舔他,安慰他,给他温暖;当然,那个极大的禁忌是不允许他那样做的。
他们顺着山坡往上走,穿过村子,朝山梁上走去。看到那个可怕的、残缺不全的生命被一个小女孩和一头大白熊带走了,村民们的脸上露出了恐惧,但也有一种轻松。
在莱拉心里,厌恶和同情激烈地斗争着,最终同情取得了胜利。她双手搂着这个骨瘦如柴的小人儿,以保证他的安全。在跟大批人马汇合的回程上,天气更冷了,困难更大了,天色也更黑了,虽然如此,这段时间似乎过得更快。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的力气是没有尽头的,莱拉也习惯了骑在他背上,因此她一点儿也没有掉下去的危险。她怀里的那个冰冷的身体轻飘飘的,毫无知觉,所以他还是容易控制的;但另一方面,虽然熊在动,可他却僵硬地坐着不动,所以照顾好他也很难。
这半个男孩不时地开口说些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莱拉问。
“我说她会知道我在哪儿吗?”
“会的,她会知道的,她会找到你,我们也会找到她。托尼,抓紧点儿,就要到了……”
熊继续大步地往前走。直到赶上吉卜赛人的时候,莱拉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累。他们当时停下了雪橇,让狗休息一下。好像突然之间,他们全都出现了:法德尔·科拉姆、法阿国王、李·斯科尔斯比,他们全都冲过来想帮一把。但是,一看见跟莱拉在一起的另一个人,他们便都退了回去,默默地一言不发。莱拉身子僵硬得厉害,甚至都无法松开抱着托尼的胳膊,约翰·法阿只好亲自动手,轻轻地把她的两只胳膊分开,把她抱下了熊背。
“天啊,这是什么,莱拉?”他问,“孩子,你找的这是什么啊?”
“他叫托尼,”莱拉冻僵了嘴唇咕哝道,“他们把他的精灵给割掉了。饕餮就是干这个的。”
人们一惊,向后退了退。然而这时那只熊说话了,他大声地训斥他们,这让精疲力竭的莱拉感到惊讶。
“你们真丢人!想想人家这个孩子是怎么做的!你们的勇气可能比不上她,但你们表现却更差,你们应该感到羞愧。”
“你说得对,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约翰·法阿说着,转身命令道,“把那堆火生起来,给这个孩子热点儿汤——两个孩子都要。法德尔·科拉姆,你的帐篷架好了吗?”
“好了,约翰。把莱拉带过来,我们给她暖和暖和……”
“还有这个小男孩,”有人说,“他能吃,让他暖和一下,即使他……”
莱拉打算把女巫的情况告诉约翰·法阿,可他们都忙得不亦乐乎,而她自己也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灯笼闪着光芒,木头上冒起了青烟,人影匆匆地来来往往,这样迷迷糊糊地过了几分钟后,莱拉觉得耳朵被潘特莱蒙的貂牙轻轻咬了一下,醒来后发现披甲熊的脸离她的脸只有几英寸远。
“是女巫的事儿,”潘特莱蒙低声说,“我把埃欧雷克叫来了。”
“哦,对,”莱拉咕哝道,“埃欧雷克,谢谢你带我去那儿,又带我回来。我可能记不得把女巫的事儿告诉法阿国王了,所以最好是你替我告诉他吧。”
她听到了熊表示同意,然后便进入了梦乡。
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到了它最亮的时候,东南的天空中泛着淡淡的白色,空气中弥漫着灰色的薄雾。吉卜赛人穿过雾气,像庞大的鬼魂似的,往雪橇上装东西,给狗套上缰绳。
莱拉在法德尔·科拉姆的雪橇上的棚子下面,躺在一堆毛皮上,看着这一切。潘特莱蒙在她之前就彻底醒了,先试着变成一只北极狐,然后又变回到他喜欢的貂。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正在附近的雪地上睡觉,脑袋枕着他巨大的手掌。但是法德尔·科拉姆已经起来了,正在忙活着。一看见潘特莱蒙出现了,他便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要把莱拉彻底弄醒。
莱拉看见他过来,便坐起身,说道:
“法德尔·科拉姆,我知道当时我弃不明白的是什么了!真理仪总是在说‘鸟’和‘不’,让人摸不着头脑,因为它的意思是‘没有精灵’,我当时怎么也没想到……什么事?”
“莱拉,我不愿意告诉你,因为你付出这么大的努力。但是,一个小时前,那个小男孩儿死了。他总是安静不下来,也不能待在一个地方;他不断地询问他的精灵,问她在哪儿,是不是很快就会来,等等;他一直紧紧地抓着那条光秃秃的干鱼,就好像……唉,孩子,我说不出口啊;但他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安静了下来,他第一次显得平静安详,因为这个时候,他跟别的死人是一样的,他们的精灵都自然而然地消失了。他们想给他挖个墓穴,但是这里的地面跟铁一样硬。所以,约翰·法阿吩咐他们弄一堆火,准备把他火化,这样他就不会被吃肉的动物抢走了。
“孩子,你做了一件勇敢的事、一件好事,我为你感到骄傲。现在,我们知道了那些人能干出多么邪恶的勾当来,我们对我们的任务也比以往更清楚了。你现在必须休息,吃点儿东西,因为昨天晚上没等恢复一下体力,你就睡着了。在这样的天气里,你必须得吃些东西,这样才不会垮下来……”
他一会儿去塞皮毛,一会儿紧一紧横贯雪橇的拉力绳,一会儿又用手把缰绳拉过来解开,忙得不亦乐乎。
“法德尔·科拉姆,小男孩儿现在在哪儿?他们已经把他火化了吗?”
“还没有,莱拉,他现在被放在后面。”
“我要去看看他。”
法德尔·科拉姆无法拒绝,因为莱拉见过比尸体更糟糕的东西,而且看看他也许会让她安静下来。于是,莱拉顺着这一队雪橇,吃力地走到后面的几个人面前,潘特莱蒙变成一只白兔,在她旁边轻轻地跳来跳去。那几个人正把一些灌木堆在一起。
男孩的尸体躺在路旁,上面盖着一条带方格的毯子。莱拉跪下来,带着手套的手把毯子揭了起来。有人正想拦阻,但别人都摇了摇头。
潘特莱蒙爬到近前,莱拉低下头,看着那张可怜的瘦弱的脸。她把手从手套里抽出来,摸了摸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像大理石一样的冰冷。法德尔·科拉姆说得对,跟别的死后没有了精灵的人相比,可怜的小托尼·马科里奥斯没有任何区别。哦,要是他们把潘特莱蒙从她身边夺走了呢!她给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埃,紧紧抱着他,像要把他径直压进自己心里去似的。小托尼所有的一切只是一条可怜的鱼……
它哪儿去了?
她把毯子扯下来。那条鱼不见了。
她立刻站了起来,眼睛里冒着怒火,盯着附近的那几个人。
“他的鱼呢?”
他们全都停住不动,一脸困惑,拿不准她在说什么——但有几个人的精灵知道莱拉是什么意思,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人迟疑着,咧开嘴笑了笑。
“你还敢笑!你要是笑话他,我就把你的肺给抠出来!他能抓得着的就这么个东西了,虽然只是条放了很久的干鱼,但他就是把它当成精灵去爱护、去关心!谁把它从他那儿给拿走了?现在在哪儿?”
潘特莱蒙变成一头豹子,跟阿斯里尔勋爵的精灵完全一样,凶猛地咆哮着,但莱拉却没看见,她现在只看见了是与非。
“别急,莱拉,”一个人说,“别急,孩子。”
“是谁拿走的?”莱拉又发怒了。面对着她的暴怒,那个吉卜赛人向后退了一步。
“我原来并不知道,”另一个人带着歉意说,“我原以为他只是在吃那条鱼。我把它从他手里拿走了,因为我觉得这对他来说更是个尊重。就是这样,莱拉。”
“那它现在在哪儿?”
那人不安地说:“我觉得他不需要它了,就把它给了我的狗。真的请你原谅。”
“你需要的不是我的原谅,而是他的,”莱拉说着,马上又跪到地上,把手放在这个死了的孩子冰冷的脸颊上。
这时,她一下子想出了主意,伸手在自己皮衣里摸索起来。一解开外套,冰冷的空气便忽地钻了进来。几秒钟后,她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她从钱包里拿出一枚金币,然后又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
“借一下你的刀子用用,”她对那个把鱼拿走了的人说。那个人把刀子交给了她,莱拉问潘特莱蒙道:“她叫什么?”
他当然明白莱拉的意思,答道:“拉特。”
她用带着手套的左手紧握着那枚金币,像握着铅笔一样攥着刀子,把失踪了的精灵的名字深深地刻在金币上。
“我把你当成乔丹学院的院士一样,希望这能管用,”她低声对死去的男孩说,然后用力掰开他的牙齿,要把那枚金币塞到他嘴里。这做起来很难,但她还是做到了,然后又费力地合上他的嘴巴。
她把刀子还给那个人,转过身,在曙光中回到法德尔·科拉姆那里。
他从火上直接拿下一杯汤,递给莱拉。莱拉贪婪地吸溜吸溜地喝着。
“法德尔·科拉姆,我们该怎么对付那些女巫呢?”她问,“不知道你认识的女巫跟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我认识的女巫?我可不愿想那么远,莱拉。她们什么地方都可能去,女巫的生活会受到各种各样事情的影响,这些事情我们是看不见的:比如,神秘的疾病会让她们饱受折磨,但我们却完全不当回事儿;她们会为我们觉得不可思议的原因而进行战争;她们的悲欢跟苔原上开花的小植物联系在一起……但是,莱拉,我真希望自己也看看她们飞行时候的样子,真希望也能看看那是什么样子。好了,把汤全都喝了,要不要再来点儿?他们还在用锅烤面包。孩子,全都吃光,我们很快就要上路了。”
这些食物让莱拉重新振作起来,心头的寒意很快便开始消失了。她跟别人一起,去看躺在焚尸柴堆上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