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Jesse我的室友是什么人,她大笑不止。
当她把故事讲给Harry听的时候还是大笑不止,Harry怜悯地拍拍我的肩膀。“别难过。到贝塔罗盘星座就好了。”
“管他的,”我说。“你的室友怎么样?”
“难说,”Harry说。“我到的时候已经睡了。也占了下铺,龟孙子的。”
“我的室友很好人,”Jesse说。“见面时她给我自家做的饼干吃。说这是她孙女的临别礼物。”
“她没有给我饼干,”我说。
“嗯,她又不用和你一起住,和她住的是我。”
“饼干怎样?”Harry问。
“石头,燕麦味的石头,”Jesse说。“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室友是最好的。我命好。看,地球!”观测室宽阔的屏幕亮了起来,她伸手指道。地球悬挂在空中,图像逼真得教人吃惊,无论是谁造了这屏幕,活儿干得都不赖。
“我多希望家中会客室里能挂一个这样的屏幕,”Harry说。“肯定能举行街区里最了不起的超级碗聚会。”
“瞧呐,”我说。“我们的人生,那是我们曾经呆过的唯一地方。我们认识的爱过的人都在那儿。现在我们正在离开。难道你们没有点儿感受吗?”
“兴奋,”Jesse说。“还有难过。不过不是太难过。”
“绝对不是太难过,”Harry说。“除了衰老和死亡之外,那里没有别的了。”
“你依然会死,你知道的,”我说。“你参加的是军队。”
“没错,但不会老死,”Harry说。“我将拥有作为年轻人死去的机会,留下一具漂亮的尸首。上次有这样机会的时候我没抓住。”
“你还真是个浪漫主义者,”Jesse冷眼道。
“对极了,”Harry说。
“听着,”我说。“我们开始脱离了。”
观测室里的扬声器将Henry Hudson与殖民地空间站离开时的对话广播出来。接着是一阵低声的漫弹和极轻微的震颤,坐在座位上几乎无法察觉到的震颤。
“引擎,”Harry说,Jesse与我跟着点头。
接着,地球渐渐在屏幕上缩小,它依然庞大,依然呈亮亮的蓝色和白色,但是很明显的,它非常无情地开始在屏幕上变小。我们默不作声地看着它缩小,几百个进来观看的新兵都默不作声。我看看Harry,不再是刚才那般兴奋的样子,他静悄悄地陷入沉思。Jesse的面颊上有一滴眼泪。
“嗨,”我说,握住她的手。“不太难过,还记得?”
她对我笑笑,也握住我的手。“是的,”她的嗓音嘶哑。“不太难过。但是仍然不好受。仍然不好受。”
我们又坐了一阵子,看着我们所熟悉的一切在屏幕上渐渐变小。
我将PDA设置在0600叫醒我,它通过小扬声器播放轻柔的笛乐唤醒我,音量逐渐增大直到我醒来。我关掉音乐,很快从上铺下来,到衣橱里翻转毛巾,我打开衣橱中的小灯照明。衣橱中挂着我和Leon的新兵服:每人两套殖民军的浅蓝色运动套装、两件浅蓝色T恤、两条蓝色丝光卡其布束带裤、两双白袜子和贴身内衣,还有蓝色运动鞋。显然在到达贝塔罗盘星座之前我们无需身着制服。我套上运动裤和T恤,抓起也挂在衣橱中的一条毛巾,晃进走廊去洗澡。
回来时,灯光已经全开,但Leon还睡在床铺上,灯光应该是自动亮起的。我在T恤外面罩了件运动服,顺便用袜子和运动鞋凑齐了全套行头。我为慢跑,或者今天需要做的一切做好了准备。现在该去吃早饭了。出门时,我轻轻推了推Leon。他是个白痴,但就算白痴大概也不想因为睡觉而错过餐食。我问他要不要去吃早饭。
“啥?”他口齿不清地说道。“不!让我睡觉。”
“说真的,Leon?”我问。“你知道人们怎么说早饭的。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诸如此类的。来吧,你需要能量。”
Leon真的咆哮开来。“我老娘已经死了三十年,她还没有借你的尸体还魂。给我滚他妈的出去,让我睡觉!”
很高兴看见Leon对我的态度始终如一。“随便你,”我说。“我去吃早饭了。”
Leon嘟囔着翻了个身。我去吃早饭了。
令人惊叹的早饭,要知道说这话的我娶过一个老婆,她的早宴做得好到能让甘地停止绝食。我拿了两条金灿灿、脆生生、松泡泡、裹着糖粉和吃起来同真的佛蒙特枫糖(要是你觉得自己分辨不出佛蒙特枫糖的话,那么你肯定没有尝过它的味道)一样的糖浆的比利时华夫饼,配上满满一大勺融化得恰到好处的正巧能填补华夫饼上深深的洞眼的稀奶油。加上真的很嫩的嫩煎蛋、四条厚厚的棕色的糖腌培根、估计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榨成果汁的橙汁,还有足够让驴子清醒过来的咖啡。
我认为自己已经进了天堂。从地球的法律上来说我是个死人,而且正坐在宇宙飞船中穿越太阳系,我猜这说法虽不中亦不远了。
“天哪,”当我将满载的餐盘放下时,旁边的哥们这样说。“看看有多少脂肪。你莫非是想得心脏病?我是医生,我知道。”
“啊哈,”我说着点点他的餐盘。“你好像正在对付四个鸡蛋做的煎蛋卷。每个鸡蛋都配了一磅的火腿和干酪。”
“‘依我言,勿依我行。’我当开业医师时的信条,”他说。“如果我的患者都照我说的做,而不是跟从我这个坏榜样,他们现在应该都还活着。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个教训。Thomas Jane,我是。”
“John Perry,”我们边说边握手。
“很高兴认识你,”他说。“虽然也很难过,因为如果你把那些都吃下去的话,一个小时内就会心脏病发作。”
“别理他,John,”对面的女人说,她的盘子里全是薄煎饼和香肠的残渣。“Tom是想骗你把食物给他,这样他就不用再去排队了。我的半根香肠就是如此遭了毒手。”
“你的指控是否确凿与本案无关,”Thomas恼恨道。“我承认对他的华夫饼心怀叵测,没错。我不会否认的。但是如果牺牲我的动脉能够延长他的生命,那么对我来说已经够了。这是为战友挡手榴弹的厨房版本。”
“该说糖衣炮弹才对吧,”她说。
“也许说不定,”Thomas说。“无私的行为我们见得多了。”
“给你,”我说着切下半块华夫。“挡这个吧。”
“我这就奋勇上前,”Thomas信誓旦旦道。
“这真让我打心底里松了口气,”我说。
对面的女士说自己名叫Susan Reardon,之前住在华盛顿州贝尔维尤。“到目前为止,你对咱们的小小太空冒险感觉怎样?”她问我。
“要是我知道吃得这么好,肯定早几年就想办法混进来了,”我说。“谁能想到军队餐食是这样的?”
“我认为我们现在还不在军队中,”Thomas说,嘴里塞满了比利时华夫饼。“我认为这是殖民地防卫军的等待室之类的地方,明白我什么意思吧。真正的军队食物不会这么好。更不用说我们还能穿着运动鞋四处闲逛了。”
“那么,你认为他们是让我们放下戒心?”我说。
“没错,”Thomas说。“你看,船上有一千个彻底的陌生人,都没有家人或职业。那绝对算得上他妈的精神冲击。他们起码能让我们好吃好喝,让我们放下戒心。”
“John!”Harry在队伍中看见了我。我朝他挥挥手。他和另外一个男人端着盘子走过来。
“我的室友,Alan Rosenthal,”他用介绍的口吻说。
“人称睡美人,”我说。
“至少说中一半,”Alan说。“我可美得倾国倾城。”我将Harry和Alan介绍给Susan和Thomas。
“啧啧啧,”Thomas端详着他们的餐盘。“又有两起动脉硬化惨案要发生了。”
“最好丢给他几条培根,Harry,”我说。“否则这话会没完没了。”
“我很讨厌有人暗示我会被食物收买,”Thomas说。
“不是暗示,”Susan说。“直言不讳的陈词。”
“好吧,我知道你的室友运不佳,”Harry边对我说边把两条培根递给Thomas,他满脸严肃地接了过去,“不过我的挺好。Alan是个理论物理学家。脑筋好得很。”
“而且美得倾国倾城,”Susan插了一句。
“多谢你能记得,”Alan说。
“貌似坐了一桌好脑筋的成年人,”Harry说。“你们认为今天会怎么样?”
“我的日程里排了0800进行身体检查,”我说。“我想大家都有份。”
“没错,”Harry说。“不过我的意思诸位应该都明白。你们觉得自己会开始返老治疗吗?今天我们将开始停止衰老吗?”
“我们不知道是否会停止衰老,”Thomas说。“只是假设而已,因为我们认为士兵都是年轻人。但是想想看。我们谁也没真的见过殖民地的士兵。我们只是假设,而假设通常与实际天差地别。”
“老兵有什么价值?”Alan问。“要是他们要我这个德性上战场,我不知道能对谁有什么好处。我的脊背不好。昨天从豆杆轿箱走到登机口险些要了我的老命。背了包拿着枪急行军二十英里?想也别想。”
“我认为我们显然要接受一些修整,”Thomas说。“不过这和返老还童不是一回事。我是个医生,我对此略知一二。你可以让机体工作得更好,发挥更强的功用,什么年纪都行,但是每个年龄都有其特定的基准能力。比起小些的岁数来说,七十五岁的身体天生缓慢、无弹性和难以恢复。当然,它也能做些了不起的事情。不是吹牛,但是要知道在地球上我还经常去参加十公里赛跑。不到一个月之前还跑过。我比五十五岁的时候跑得还要快。”
“五十五岁的时候跑多快?”我问。
“好吧,其实是这样的,”Thomas说。“五十五岁的时候我是个肥子。要不是换了次心脏,我还不会上心照顾自己。重点是一个身体康健的七十五岁老家伙不用返老还童也能做许多事情,但是体形一定要好。也许这支军队只需要这个。也许宇宙中的其他智慧种族都是些软脚蟹。想想看,虽然古怪但是也说得通为什么需要老兵,因为年轻人对于社会来说更有用。我们有一整个人生去过,而我们则是完全可以被牺牲掉的。”
“因此,也许我们仍然会是老人,只是真的真的很健康,”Harry说。
“我就是这个意思,”Thomas说。
“好吧,别这个意思了。你让我很郁闷,”Harry说。
“如果你把水果杯给我,我就闭嘴,”Thomas说。
“就算我们变成身体康健的七十五岁老家伙,如你所说,”Susan说,“我们依然会继续衰老。五年后,我们就是身体康健的八十岁老家伙了。我们作为士兵应该是存在使用上限的。”
Thomas耸耸肩。“我们的服役时间是两年。也许他们只需让我们健康两年。七十五和七十七之间的差别比七十五和八十之间的差别小。比七十七和八十之间的差别也小。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加入。两年之后,他们用新新兵代替我们就行了。”
“服役时间上限十年,”我说。“契约里咬文嚼字地说了。我觉得这说明他们拥有能让我们工作那么长时间的技术。”
“他们还搜集了我们的DNA存档,”Harry说。“也许他们克隆器官或者别的什么。”
“没错,”Thomas承认道。“不过从克隆的躯体上把所有的器官、骨头、肌肉还有神经移植过来要费很大工夫。他们还得对付我们的脑子,那没法移植。”
Thomas看看周围,发现自己扫了全桌人的兴。“我没有说我们不会返老还童,”他说。“在船上的所见所闻让我知道殖民地统一体拥有比地球发达许多的技术。不过作为一名医生来说,我没法说出他们怎么能如我们想象的那般戏剧性地逆转衰老进程。”
“熵是个婊子,”Alan说。“物理理论归根结底就这句。”
“无论如何,有一个证据能说明他们将改良我们,”我说。
“别卖关子,”Harry说。“Tom那个全宇宙最老军团的理论快让我倒胃口了。”
“就在你面前,”我说。“如果他们没法修好我们的躯体,就不会把这些足以在一个月内将我们斩杀殆尽的食物给我们吃。”
“这倒是实话,”Susan说。“这话说得非常在理,John。我已经觉得好些了。”
“多谢夸奖,”我说。“基于这个证据,我对于殖民地防卫军能够治疗所有的病痛很有信心,现在我要去再吃一轮了。”
“帮我带些薄煎饼回来,”Thomas说。
“嘿,Leon,”我说,推推那陀肉山。“起来。睡觉时间结束了。你在八点钟还有预约。”
Leon躺在床上,纹丝不动。我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弯腰去用力推他。然后注意到他的嘴唇是蓝色的。
喔,操他妈的,我想,用力摇晃他。没有反应。我拉起他的躯干,把他拽到地板上。那是没有生命的重量。
我抓过PDA呼叫医疗救助。接着我跪在他身边,朝他口中吹气,泵击他的胸膛,直到两个殖民地医疗人员到来,将我从他身边推开。
这时候,开着的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个小小的人群;我看见Jesse,伸手把她拉进来。她看见Leon躺在地板上,她用手遮住了嘴巴。我轻轻地抱住她。
“他怎么样?”我问一位殖民地人员,他正在PDA上操作。
“死了,”他说。“死了大约一个小时。看起来是心脏病发作。”他放下PDA,站起来,朝Leon看看。“可怜的家伙。都到这里了才散架。”
“亡灵兵团的最后志愿兵,”另外一名殖民地人员说。
我恶狠狠地盯着他。我觉得在这个时候说笑话是非常没品的事情。
《老人战争》作者:约翰·斯考茨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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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好,让我看看,”我走进办公室,医生朝他那只尺寸大些的PDA看了一眼。“John Perry,没错吧?”
“正是在下,”我说。
“我是Russell医生,”他说着把我上下打量一番。“你看起来好像刚死了小狗,”他说。
“其实,”我说,“是我的室友。”
“喔,是的,”他朝他的PDA又看了一眼。“Leon Deak。他本来排在你后面的。他可真是不赶巧。嗯,让我把他从日程上划掉。”他在PDA屏幕上敲打了几秒钟,弄完之后紧张地笑笑。Russell医生的临床态度有待改善。
“现在,”他把注意力转回到我身上,“咱们来瞧瞧你。”
办公室里的器物包括Russell医生、我、一把给医生的椅子、一张小台子和两个容槽(crèche)。容槽的形状如同人体的轮廓,每个都有一扇弯曲的透明门盖在轮廓标出的区域上。容槽的顶端是个带吊臂的仪器,尽头连着个杯状的物事。“杯”状的东西看起来大小足以装下一颗人头。那个,说实话,让我有些紧张。
“请躺进去,姿势自便,舒服就行,然后咱们开始,”Russell医生说着打开靠近我的那个容槽。
“需要脱掉什么吗?”我说。就我所记得的,身体检查总得看见身体才行。
“不用,”他说。“不过要是这样你感觉舒服的话,那就请吧。”
“真有人在不需要脱衣服的时候脱衣服吗?”我问。
“说实话,有,”他说。“如果长久以来别的这样教你做一件事情,那么它就会变成一个很难打破的习惯。”
我没脱衣服。我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