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前进。他们艰难地绕过岩石,脚下的地还在颤抖。他们几乎被推着往前走。除了阵阵的脚步声,惟一能与溪水的哗哗声相抗衡的就是那个背负者发出的有节奏的喘息声。
阵阵喧嚣声告诉他们不远处有一道瀑布,透过迷朦的水汽,他们看见一束光点在悬崖边跳动,清晰可辨。于是他们停了下来,聚在一起。
“那是什么?”格伦问道,“会是什么生物在这种凄凉的地方生活呢?”
没有人回答。
沙丹·耶跟那个会说话的女人咕哝了几句,随后,她又对不会说话的女伴嘀咕了几句。那个女伴僵硬地站在那里,表情凝重,渐渐地就消失了。
雅特摩尔紧紧地抱着格伦的手臂。这是格伦第一次看到一个人消遁的情景。阴影笼罩着他们,使得这一现象更加离奇。女人的文身图案似乎在水雾中悬挂着,那么地无依无靠。他睁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那个女人不见了,就像瀑布的回声一样,不可触摸。
他们就这样沉默不语,直到那个女人再次出现。
那个女人做了几个手势,另外一个女人立即把消息转给了沙丹。沙丹拍了拍自己的尾巴,示意那个背负者继续走,一边说:“现在很安全,那不过是一两个尖毛人可能在守桥,不过他们很快就会走掉的。”
“你怎么知道?”格伦问道。
“我们只要作一声怪叫就会把他们赶跑的。”沙丹·耶接着说,毫不理会格伦的问题。很快,他发出一阵栗色马的嘶叫声,把雅特摩尔和格伦吓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孩子也被吓得嚎啕大哭。
他们继续赶路,那簇亮光闪耀着,离开了悬崖口。到了入口处,向下看见一片陡峭的斜坡。光线里映衬着六个长鼻子动物的身影,他们一蹦一跳地走进了峡谷,其中一个举着一支原始的火把。他们不时的回过头来看看,时而谩骂几句。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走?”格伦问道。
“不要问这么多。我们现在得小心点。”
他们来到一座桥头:溪谷一侧的悬崖塌了一边。前面是一块坚固的、厚厚的大石板。溪水汇聚成渠,而后溅落到深谷中。石板正对着崖壁上,形成一个拱门跨在水面上。桥面看上去破旧不堪,一点也不坚固、可靠,在微光下显得更为惊险。他们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艰难地举步,踏上了这座摇摇欲坠的桥,使得他们脚下的一大群小东西,受惊害怕扑扑乱窜。
空气即刻碎裂成许多黑色飞行物。
格伦也被这突来的侵袭吓了一跳,挥舞着双手驱赶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小东西。那些小东西飞得更高了,抬头一看,一大群一大群地环聚在他们的头顶上。
“不过是一群蝙蝠。”沙丹·耶随意地说,“继续前进,你们人类的速度太慢了。”
这样他们又上了路。前面的火光又一次闪烁起来,一时间世界变得寂静无声。在他们的足印下,桥的一侧,翻滚的河水之上,闪现着格伦和雅特摩尔从未见过的蜘蛛网,就像一大簇刺芒向水里面延伸。
雅特摩尔把这一现象告诉他们,却遭沙丹的嘲笑。他傲慢地说:“你不会明白这种奇怪现象背后的真实情况。你们配做地球的主人吗?智慧来自于海洋。我们沙丹才是世界上惟一最有智慧的。”
“你一点也不谦虚。”格伦帮助雅特摩尔把话题挑开。
“蝙蝠和蜘蛛早在百亿年前就是古老寒冷世界的居住者,”沙丹说,“但是随着植物王国的壮大,迫使它们接受新的生活方式,否则就要毁灭它们。因此它们逃离了那个狂暴、充满竞争的家园,来到这个遥远、黑暗的地方,并终于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所以它们之间形成了坚固的联盟。”
他继续着传教式的演说,即使是他的背负者在两个文身女人帮助下,沉重地喘着粗气,把他从一个塌陷的岸边艰难地推到另一个坚固的平地上时,他也没有停止演说。他的声音浑厚而充满自信,就像这沉重似天鹅绒的黑夜一样。
蜘蛛需要很多的热量来孵卵,但是在这里却是不可能得到的。
于是它们把卵放进一个袋子里,缝好,再由好心的蝙蝠把它们带到大斜坡或是任何一个可以晒到太阳的山峰上,直到这些卵全被孵出来,再把它们带回来。蝙蝠除此以外,并没做什么事。
“成年蜘蛛一般都织两个网,一个是普通的,另一个网一半没在水里,一半露出水面。这样的话它就可以有一个在水面下的网,来捕捉撞在上面的小生物和鱼。它把捕获到的食物带出水面给蝙蝠吃。这里还出现许多简单而奇怪的事情,你们陆地上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他们现在沿着峭壁走着,下面是一片平原。站在山脚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周围的地形。透过阴影,一座高高耸立的、深红色圆锥形的小山依稀可见。山顶如一顶无边的帽子沐浴在阳光中。
云层聚集起来,洒下一片光芒,空中每一刻都变幻着不同的颜色。
路标却在这缥缈的屏障后隐藏不见,云层渐渐盖住太阳,他们只好格外小心地穿过这一个深邃的黑暗地带。
顺着左边看去,只见一簇火光在摇曳。如果那就是他们在深谷中看到的火光,那一定是尖毛人在赶路。这幕情景令格伦又想起了原先那个问题。
“你的那个女人是怎样消失的,沙丹?”他问道。
“我们在到达邦迪佛盆地之前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沙丹说,“兴许我一高兴就会告诉你为什么。你看上去比你的同类们更可爱。”
他接着说道:“我们途经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一部历史,但却是不连贯的。在这些地方曾经生存过的生物们已经绝迹了,没有留下任何记载,只剩下一堆无人理睬的白骨和一个个传说。追捕族是个伟大的种族,喜好旅行。我们的祖先们游历四方,代代相传收集到了许多这方面的传说。
“我们于是知道了光明城,因为它的空旷地给许多生物提供了栖息之所,所以这些生物都走上了同一条路。
“通常他们都来自阳光明媚、郁郁葱葱的地方。他们离开的原因要么是因为濒临绝种,要么是由于黑暗城——其实这两个原因是指同一件事。
“每一批生物都会在这里生活好几代。但是它们的后代却被迫渐渐远离太阳。
“从前有一个叫帕克族的人在这里繁衍生息。他们是用袋子捕猎的,正如尖毛人在危机关头所做的一样,但比它们更有组织性。
帕克族人和尖毛人很相像,都长着尖尖的牙齿,年轻强壮而有生气,但它们却是用四只脚行走。
“那些帕克族是哺乳动物而不是人类。我对这个区别不很清楚,辨别什么是人,什么是哺乳动物不属于我所要讲的内容。但我知道,你们人类曾经把它们当做是狼。
“帕克族人之后来了一群强壮的人类,他们还带来了一种四足动物,可以为他们提供衣食,最终他们就彼此通婚了。”
“这可能吗?”格伦问。
“我只是把那些古老的传说告诉你。可能不可能与我无关。总之,那些人称为希伯兹。他们赶走了帕克人,后又被霍勒人取而代之。这个种族传说是希伯兹和他们带来的动物通婚的后嗣。一些霍勒人仍然幸存着,但他们又被后来的入侵者几乎全部杀光了。
接着又出现了希维尔人。希维尔人是游牧部落,我曾经遇见过几个。它们是一种非常凶残的野兽。再后来又来了一群人,阿拉伯勒人,一个除了会耕种稻谷而一无所事的种族。
“阿拉伯勒人很快就被尖毛人,或叫做邦布恩人所征服,并获得了现在的称呼。尖毛人在这个地区居住了一段时间。传说中他们从阿拉伯勒人那里窃取了煮食的本领,从希维尔人那里学会了使用雪橇,从帕克人那里学会了用火,从希伯兹人那里学会了语言等等。到底有多真实,我也不清楚。我只清楚地知道尖毛人已经征服了那片土地。
“他们反复无常多变,不值得信赖。他们有时会服从于我,有时又不会。庆幸的是,他们害怕我们种族的威严。
“你们这些依树而居的人——三明治人,那些肚皮人是这样叫你们的吗?如果你们不是未来的入侵者,我一点也不惊讶。你们也许会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你们……”
对于他这大段滔滔不绝的话,格伦和雅特摩尔并没有完全听进,尤其是因为他们正要小心翼翼地走过这一片布满石头的山谷。
“那么这些你把他们当做奴隶的是什么人?”格伦问,意思是指那个背负者和另两个女人。
“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他们是阿拉伯勒人。要不是我们的庇护,他们早就死光了。你瞧,这些正在行走的阿拉伯勒人,关于他们我以后会解释给你听。他们变得太离奇了。他们即使不会灭绝,也会变成植物。很久以前他们甚至失去了语言能力。我说失去的是语言能力。语言确实是一项伟大的成就,因为他们只有消除他们和植物之间的一切差别才能幸存。
“在世界现有条件下这种变化是不足为奇的,但是在当时这种变化却不同寻常。阿拉伯勒人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毕竟,不再有任何事物能够提醒他们关于日常的时间和季节,所以他们完全忘记了,忘得一干二净。对他们来说,只有个人生命段的时间。这是他们惟一能识别的时间概念:生存的时间。因此他们发展成了一种复合的生命,他们可以根据需要,在生存时间里活下去。”
雅特摩尔和格伦眨了眨眼睛相互对望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说她们可以在时间的隧道里来回穿梭,是吗?”雅特摩尔问道。
“那不是我说的,也不是阿拉伯勒人所能表达的。他们的心理与你我的不一样,比如说当我们来到那座桥边,尖毛人举着火把在那里看守。我让一个女人穿越时空去看看是否可以平安无事渡过那座桥。
“她回来告诉我说我们可以过桥。我们安全的过去了,正如往常一样,她说的是对的。
“当然,他们只有在面临危急的时刻才会采取行动。这是他们一种自卫的方式。再比如,当雅特摩尔第一次给我们食物的时候,我让那个女人先去探试一下这种食物是否对我们有害,她回来告诉我没问题,我才敢放心吃。
“同样,当我第一次看到你和尖毛人以及你叫他们什么?——肚皮人。我派一个女人先去看你们是否会进攻我们。你也知道,即使是像阿拉伯勒人这样一个深受灾难的种族也会保护自己。”
他们缓慢地穿过了山麓下的小山丘,云层使太阳光折射下来,使山丘笼罩上一层墨绿色。他们又一次看见左侧那跳跃着的火光,尖毛人仍跟在他们后面,而且还增加了几支火把。
沙丹还在演说,格伦好奇地看着在前面带路的两个阿拉伯勒女人。
因为她们全身赤裸,毫无遮掩,所以他能够清楚的看到她们发育不良的性器官。她们的头发非常稀少,臀部狭窄,乳房平瘪地悬垂着。然而可以看出,她们的年纪并不大。
她们毫无表情的向前走着,既不热情也不犹豫。她们从不回头。一个女人头上顶着装蕈菇的葫芦。
格伦怀着敬畏的心情猜想,那两个女人同他的理解上有什么差别?她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她们的思想是怎样表达出来的呢?什么时候她们的生命段是共存的而不是连续不断的?他问沙丹·耶:“这些阿拉伯勒人快乐吗?”
沙丹笑了笑,笑声低而宏亮:“我还从来没有问过她们这样的问题。”
“那你现在就问问吧。”
沙丹猝然一甩他的尾巴,不耐烦地说:“你们人类就是好管闲事,这种可怕的品质会让你无处安身。我为什么要问她们这样一个问题,只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再者,要想跨越时间就不能有智慧,不去辨别过去、现在和未来,就需要全然无知。阿拉伯勒人根本没有语言。当他们学会了语言,他们的翅膀就会被束缚住。如果他们有了语言,他们就不能穿越时空。他们要想穿越时空,就不能够有语言。
“那就是我让两个女人跟着我的原因——女人比男人更无知。
我教了一个女人一点词语,以便她可以服从我的命令,她再用手势与她的朋友交流。这样当危险来临的时候,她的朋友就可以跨越时空去探知原由。这样做虽然有点粗暴,但它为我在旅途中省去了不少麻烦。”
“那么那个背负你的家伙呢?”雅特摩尔问。
沙丹·耶蔑视地摇了摇尾巴。
“一个懒惰的家伙,只是一个懒鬼!他还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的时候就驮着我。现在他已经老了,不中用了。快走,你这个懒鬼!
快走,否则我们永远回不了家了。”
沙丹告诉了他们很多事情,格伦和雅特摩尔对有些事情内心感到气愤,有些事情却毫不介意。沙丹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以至他的话音成为黑暗中雷电交加的一个组成部分。
天下起了大雨,路面变得泥泞不堪,他们还是不停地赶路。云层在绿色的烟尘中飘荡着,尽管有着种种不适,他们却感到渐渐暖和起来。雨还在静静的下着,由于地面空旷,无处躲雨,他们只好继续跋涉,就如同行走在汤水荡漾的碗中。
到雨停的时候,他们又一次开始攀登。为了孩子,雅特摩尔坚持休息一会儿。沙丹正好要享受一下雨淋的滋味,就勉强同意了。在一个堤岸旁,他们费了很大的劲好不容易生起了一堆微弱的火。雅特摩尔在喂孩子,其他的人也稍微吃了一些东西。
“我们已经快到邦迪佛盆地了。”沙丹·耶宣称,“在下一座山的山顶上你们就可以看到盆地了。它有深色、略带甜味的海水,可惜只有一束光线能照到那里。哈,回到海里就好。你们这些陆地上的生物很幸运,能遇上我们这个乐于助人的种族,要不是为了你们,我们是不会离开海的。当然,未卜先知是我们的任务,我们必须愉快地担负起来。”
他又开始训斥那两个女人,叫她们赶快去多找一些草和干枝来加火。她们把他安置在堤岸的顶端。那个不幸的背负者待在下面,双臂抱头站在火的上方,任凭烟熏火燎着他,仿佛要把热量吸入他的体内。
乘沙丹·耶不留意的时候,格伦急忙走到那个人跟前,抓住他的肩膀。
他问道:“朋友,你能听懂我的话吗?你能用我这种语言交谈吗?”
那个家伙头也不抬,脑袋耷拉在胸前,就好像脖子断了一样。
他含糊不清的咕噜了几句,同时晃了晃身子。又一道闪电掠过,格伦看见了那脊椎上端的疤痕。像闪电般,他一下子明白了,那个人原来是由于遭受过残害才不能抬起头。
格伦单膝跪地,抬头注视着那个驼背人的面容。一张歪曲了的嘴巴,一双黑炭似的闪闪发亮的眼睛。
“朋友,我能信任这个追捕族沙丹的话吗?”他问。
背负者的嘴巴慢慢蠕动了一下,好像已忍受了很久的极大的痛苦,才如释重负似地吐出下面的话。
他说:“没有好处……我没有好处……跨了,跌倒了,像污秽一样死了……你瞧,我完成了……又一次攀登……所有的罪恶——你接着……你还强壮……你去背耶……他知道……我完了……”
有东西落到格伦的手上,他不知是泪水还是唾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