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内的气息静到极点,伯冉手中的阴光灭去,他无言地凝望着华衣女子。
她被绿色光芒缭绕,眨眼间,身影消失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一个有他的地方。
神雀大殿内,连子瞻望着周围的瓦砾碎片,一地的水晶碎片,预示着他的失败,他发誓要守护的东莱城,即将毁灭了么?
他所爱之人早已消失,他的生存不过是一种责任,而到如今,终于将要解脱了么?东莱城,还有所有的子民们,请允许你们的城主放下一切负担,去往另外一个国度,去所爱的人相会吧。
大殿的摇晃逐渐演变成天崩地裂的前奏,毁灭的前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她的身影,他要带着这美妙的往昔死去。
终于是要结束了吧……最后一刻,他面含微笑,已经有多少岁月不曾如此轻松的微笑过了,生命中沉重的负担卸下之后,原来是如此的快乐,他从来不懂得。
以前,一直是为了报仇而坚持活下去,自从遇到了洛雅,他的生命才开始了精彩,然而快乐是如此短暂到残忍,她的消失使他再也不懂得笑,为了责任生存到如今,终于……终于可以回归那片自由之土了吧。
从大殿碎裂的顶端,忽然飞进来一柄庞大又黑沉沉的剑,有一名女子站在宽长的剑身之上,在大殿完全崩塌前,将地面上的连子瞻拉到剑身上,“幸好我及时赶到!”女子庆幸地低呼。
黑剑载着二人重又自大殿定端飞出,来到了东莱城上空,红色的地火升腾翻滚,此刻的东莱城宛如是一片死亡的炼狱,泛滥着恐怖的气息。
“怎么会变成这样?”女子难以置信地惊呼,“东莱城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连子瞻,你给我一个解释!”
不由得她不惊讶,记忆里的东莱是充满欢乐的美丽之城,如今底下陷入熊熊火焰的地狱,怎么可能会是她难以忘记的那座东莱城呢?
召唤四神之术虽然最后没有成功,连子瞻之前却已付出了巨大的异能,生死悬于一线,若非有黑剑赶来,此刻的他,应当是一具没有声息的尸体了吧。
从疲倦的眼中,看清楚了救他的人,“露夕,怎么会是你?洛雅她没有跟你一起来么?”心里忽然有些莫名的期待,既然白露夕随着飞龙剑来了,那么是否也代表着洛雅也……
她转过身来,双眼悲伤地瞪着他,“为什么一看到我,你还是先想到她?连子瞻,我在你心里就什么也不是吗?”
不太明白她的怒火来自何处,连子瞻没有力气去解释,只能微微一笑,“以前,你们总是从来不会分离的。”
她眼中的悲伤稍稍缓和些,低声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如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了。你忘记洛雅最后被封入石棺里了么?我怎么还能和她在一起?”
那一句事实的澄清,几乎让他从剑身上跌落,“哎,子瞻!小心!”她紧张地抓住他,“洛雅她不能来,因为我们那个世界里的人把她当成了妖怪,可能会秘密处死她。”
连子瞻眼前陡然一黑,一口鲜血喷出,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白露夕的手,眼神可怕地望着她,“快带我去见她!”
“不!不可以!是洛雅让我来见你,她说你需要这把飞龙剑,剑听从她的话,把我带来这里——我想,你们现在需要用飞龙剑来做些什么吧。你先不要着急,这三天内,洛雅会是安全的,他们并不急着处死她。他们想要知道她的秘密。”
“原来……如此。”他的手缓缓松开,眼光落在底下陷入灾难的东莱,再一次记起自己身上的责任,他一定会去救洛雅,不过在这之前,他必须完成当年对父亲的承诺——守护好这座城。
“那好,让飞龙剑去白龟水殿。”轻轻的一声吩咐,竟然换来白露夕的无限欢喜,她点点头,“嗯!全听你的!子瞻,你至今还是一个人么?你……”
“我已娶紫莲为妻,早已不是一个人了。”他苦笑着摇头。
“穆紫莲终究做成了你的妻子啊!”白露夕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咬住下唇,“你……你连和洛雅的约定也不顾了么?”
“人有太多不能自主的时候,露夕,你是应该明白的。”他清俊的嗓音也变得低沉起来。
“我……我凭什么应该明白?”白露夕望着疲倦之极的他,即使近在身前的人,却是仿佛相隔千万里的距离,无论如何也不能靠在一起。是的,她完全明白这种感觉,聪明如连子瞻者,自然能够从她的眼中看出所有的。
他淡然一笑,不再回答,而是闭上眼,稍作休息。
即使东莱城地域广大,因为有了飞龙剑在,转眼白露夕与连子瞻双双抵达位于东莱西面的白龟水殿,本来巍峨的高大神殿也在地火的摧残中变成了废墟,殿内的水池干涸,从无数碎瓦中依稀可以见到尚保存完整的白龟神像。
“快!”连子瞻拉着白露夕跳下飞龙剑,然后握住飞龙剑柄,巨大的剑身缩小成正常大小,在连子瞻手中发出夺目的白色光芒。
“它又发光了!”白露夕被剑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
连子瞻爱怜地望着这柄剑,低声说:“飞龙知道自己回家了,它是在高兴。”剑身的光芒逐渐淡落,白露夕才能睁开眼睛,望见眼前握剑的连子瞻——依然是那么缥缈出尘,清俊高贵。
她心底暗叹,为了今日的这一面相见,她做了多少可怕的事情!
可是,在他心里始终不忘的,还是洛雅……
发呆的时候,地面上忽然升起一道冲天的火焰,白露夕吓得尖叫,刚刚一直在剑上飞,因此无缘接触到地面上的可怕。
“露夕,小心!”连子瞻揽住她的腰,与她一起登上白龟神像。
他放下她,握紧剑,走到白龟神像的中央,那道缝隙果然还是在的,三年的分离,飞龙剑却已在时光中度过千年,剑身开始因为激动而颤抖。连子瞻轻抚剑身,淡笑道:“飞龙,当年是我将你送走,如今再由我来迎回你吧!”
剑身终于停止了颤抖,连子瞻毫无血色的面容上流露出欣慰,他双手握住剑柄,将剑身插入神像上的缝隙中,剑身一点点沉下,直到飞龙剑完全插入的瞬间,剑与白龟神像同时迸发出夺目的七色光芒。
七色光芒逐渐向四周散发出去,它所到之处,立刻将凶恶的地火化成一片虚无。
“我们成功了!”白露夕激动地望着眼前所看到的奇迹,她真的做到了!她抬头望着神像上的男子——七色光芒中的他,宛如是从天而降的神,她的神啊!
连子瞻微微一笑,然而他实在太疲倦了,他想转身跳下神像,却意外地脚下一滑,眼看即将要跌落的时候,虚空里陡然出现一抹绿色的身影,一名华衣女子及时扶住跌落的连子瞻,她的眼深情又激动地凝望着他,扑入他的怀中哭泣,“子瞻!太好了!你还活着!你……”
“穆紫莲?”白露夕望着他们相拥在一起,忽然感觉到说不出的寒冷与悲哀。
洛雅与她不过是同样可怜的人,连子瞻最后放弃了她们,选择了穆紫莲,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那么,这么多年来,她对洛雅的恨又值得什么?她觉得自己很惭愧,愧对洛雅的友情。
美丽华贵的绿衣女子从连子瞻怀中探出头来,望见了眼前的白衣女子,“你是白露夕?”虽然是句问话,然而却是肯定的。
“我是……”木然地回答了那么一句,白露夕绝望地别转身躯,“我想你是不会去救洛雅了,那么……那么我也该走了。这里已经一切太平!”她想跑,然而没有了飞龙剑,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去,所以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她不想去求连子瞻,那个虚伪的背叛者!她不想再与他有任何关联。
然而,身后却传来了连子瞻迷人动听的声音:“露夕,等等——”
她没有转身,“怎么?连大城主还有事找我这个外人么?”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连子瞻出现在她的身前,“我和你一起去救洛雅!”
“你?”没来由的巨大惊喜,白露夕脸上挂着眼泪,却已经是在微笑了,“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回去啊?没了飞龙剑,怎么才能回去?”
“傻瓜,你不知道,我知道!”连子瞻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转身对穆紫莲说:“紫莲,这里的一切先交给你和伯冉——”
“为什么?”穆紫莲眼中抹过浓浓的悲伤,一步步走到他们这里,“你还是忘不了萧洛雅么?子瞻,你答应过我,再也不会离开东莱城,为什么堂堂一个城主说的话,也是不能相信!”
连子瞻没有任何愧疚之色,凛然道:“紫莲,我必须去拯救她的生命,她是将飞龙剑送回东莱,使我们所有人免于灾难的人!难道温柔聪明如你,也会阻止我去救她么?”
穆紫莲语塞,“我……我本是不该阻止你。但是……子瞻,你不会忘记你的诺言吧?你会不会留在她的身边,不再回到东赖城来?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自己!我没萧洛雅那么好,当年若不是她被封入石棺,你也不会娶我,是不是?”声音到了最后,轻到几乎不可闻。
连子瞻轻叹一声,如果真的可以,他也许真的会留在洛雅的身边,与她永不分离。然而,他不仅仅是一个爱着萧洛雅的连子瞻,他也是东莱城主连子瞻,也是穆紫莲现在的丈夫连子瞻。
即使,他心中是如此渴望与洛雅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他也知道,他终究还是会回来,回到这座与他息息相关的东莱城。
“紫莲,我答应你,一旦洛雅安全了,我立刻回东莱。”这一句的承诺,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话,却把他所有的未来毁灭,有如千钧沉重的承诺啊!
穆紫莲欣喜地抬起头,“子瞻,我会等你的。去吧,我不会再阻拦你们。”
白露夕亦是欣喜地望着连子瞻,却没有开口。
“紫莲,你自己多保重!我先走了!”连子瞻深深地望了穆紫莲一眼,得妻若此,夫复何求?然而,他心底最深处的那抹真情,将永远系在那个叫萧洛雅的女子身上。
用天元宝剑穿过时光的时候,白露夕微笑地望着身边的连子瞻,“子瞻,想不到你也会骗人!你终于骗过了她,那么以后你再也不会离开我和洛雅了,是不是?”
她满心期待地望着他,然而——
连子瞻摇摇头,“露夕,就如同我刚才对紫莲说得那样,只要洛雅安全了,我就回东莱。”
白露夕怔住了,似是不相信这话是从他的口里说出来的,她急了,“你难道忘记你和洛雅的约定了么?有生之年,绝不分离!明明你答应洛雅在先!你不可以违背自己的诺言!”说到最后,白露夕又气又急又担心。
是的,他明明对她许下永不分离的承诺,可是他还能如当年那个狂放的连子瞻那样不顾一切么?现在的连子瞻只是一个被责任束缚的懦夫,他苦涩地摇头,“露夕,我对不起洛雅……”
“一句对不起就算了?你真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白露夕转过头,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还羡慕洛雅什么?一样的失去,一样的悲伤结局啊!
——相逢——
被土之术牢牢束缚住的萧洛雅,无言地凝望眼前的长袍男子。
在她身前,他缓缓揭去遮去脸庞的兜冒,充满霸气的英俊面孔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没有丝毫惊讶,只是幽幽叹息:“韩大哥,果然是你……”
美丽绝尘的她,多少次出现在他的梦境中,然而醒来的时分,却是一片空无,触摸不到她的气息,他一个人躲避在黑暗中,等待再一次与她相逢。
“我原以为在洛雅心中,只有一个连子瞻。”他跪倒在她的身前,望着她被束缚住的身躯,忽然间有种难言的痛楚,他温柔地问她:“现在是不是很痛苦?我本不想这样对你,但是……一旦我松开了这些束缚,你必将回到连子瞻的身边,永远也不会回头看我一眼。”
她的眼角滴落晶莹的泪珠,默然低头。
“洛雅!”他从她身前站起,向后走远几步,呼吸越来粗重,他握紧双拳,自然不是为了打她,而是怕自己会不小心侵犯到心目中唯一怜惜的女子。“你为什么要执迷不悟?连子瞻早已娶穆紫莲为妻!他心里根本没有你的位置!为什么你要对一个早已把你忘记的男人那么好!那么好?”他对着她狂吼。
她抬起头,清澈如水的双目平静地凝视着他,低语:“韩大哥,你未尝不是与我一样傻,明明知道终究没有结果,却也仍旧要勉强,不是么?”
清柔的声音字字打入他的心田,换来他浓浓的一声长叹,然而他却不是肯轻易放弃的人。
他缓缓道:“洛雅,你那么冰雪聪明的女子,为什么要任由自己孤独?既然我们同是孤独的人,为何不能在一起彼此安慰?”
她忽地心中一动……是啊!连子瞻终究将离她而去,可是韩沛却是会深爱她一辈子的人,为什么她仍旧不愿放弃心中最后那一点希望?为什么她始终在渴望连子瞻回到她的身边来?他们曾经许下过誓言:“有生之年,携手相随,天荒地老,永不分离。”
她的子瞻从来不是不守信诺的人,即使他已娶穆紫莲为妻,她依然相信他。
萧洛雅摇摇头,“韩大哥,我不想欺骗你。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把他忘记……”
“为什么?为什么?”韩沛绝望地看着她,她那张令他永生不能忘记的容颜,“韩沛究竟哪里比不上连子瞻?洛雅,你告诉我!告诉我!”
萧洛雅悲怜地望着他,低声道:“没有什么比不比得上,韩大哥从来不输给子瞻,只是爱情永远没有理由可说。如同我只知道去爱子瞻,而韩大哥依然不能忘记我一样……是我对不起韩大哥你。”
“不要再说下去了!”韩沛英俊的面容上陡然泛起邪恶的冷笑,他漠然转身,抛下最后一句话:“既然你不会属于我,我也不会成全你与连子瞻。我会给你最后十二个小时考虑,明天或者是你获得自由,或者是你不得不面对死亡。洛雅,我希望你想清楚。”话音刚落,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
真的是必须作出抉择么……
萧洛雅心头一阵悲苦,即使她为了等待子瞻不惜生命,恐怕也等不来他,他在他所必须守护的东莱城内,与他的妻紫莲在一起,哪里还会把她放在心上?
她,她不过是一个苦命的女子,她为什么不能选择生,不能选择另外一种生存?她或许可以答应韩沛,从此以后过上有人疼爱的生活,难道不是比现在一个人在孤独中悲伤更好?
试图说服自己,然而她失败了!
她知道她不能忘记那个人,那个在沙漠中拉起她的男子,那个狂野不拘又冷静聪明的男子,是他的一举一动让她不能忘怀,想到曾经与他共度的那段短暂岁月,她美丽的脸庞上露出泛着苦涩的笑。
他温暖的胸膛是她永远的归宿,即使他娶了别人为妻,她相信,他依然是如同她那样深爱着她。
泪水,无声地顺着脸庞流淌而下,此刻被束缚住的身躯也早已麻木,还会看到明天的日出么?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分,人是否才会格外珍惜生存着的每分每秒?在这最后的时刻,她应该去做些什么呢——
门被人推开,从黑暗中走来的是一名女子,一名曾经与她同甘共苦的女子,一名她生命中曾经最重要的女子。此刻,她从阴暗中走到她的身前,白露夕望着她,“洛雅,对不起……”
被背叛的滋味,涌上萧洛雅的心头,可是事到如今,即使她再怨恨,又会有什么用?
“露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