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国王的私人妓院。”她下车伸展着身体说。“这儿过去有很多女人,现在是博物馆,就像芬恩的店一样,所有的东西都塞在里面,有大钻石、剑、施洗者约翰②的左手……”
“放在一个培养槽里吗?”
“不,是死的。装在像这种黄铜手一样的东西里,旁边有个小口,这样基督教徒们可以吻它以求得到好运。它是一百万年前从基督徒手中夺来的。他们从来不擦上面的灰尘,因为它是异教徒的遗物。”
宫殿花园中的黑铁鹿生锈了。凯斯走在她身边,看着她的靴尖嘎吱嘎吱踩着被晨霜冻硬的无人照管的草坪。他们在一条冰冷的八角形石板小径边行走。寒冬正蛰伏在巴尔干半岛某处。
“那个特热,简直是头号笨蛋!”她说,“他是个秘密警察,一个拷问者,用阿米蒂奇出的那些钱也很容易买通。”他们四周湿淋淋的树上,鸟儿已开始歌唱。
“我为你干了那件事,”凯斯说,“伦敦那事。我知道了些事,但我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他向她讲述了科托的事。
“啊,我知道呼啸拳头里没有叫阿米蒂奇的人。这事得查清楚。”她摸着生锈的铁雌鹿的两肋。“你以为是小小的计算机把他治好的吗,在那家法国医院里?”
“我认为是温特穆特,”凯斯说。
她点点头。
“问题是,”他说,“你认为他知不知道他以前是科托呢?我是说,他不是别的什么特别的人。他被送进病房时,也许温特穆特正好……”
“对啊,在快死的人身上再造了他。对……”她转过身,他们又继续往前走。“有道理。你知道,这家伙少情寡趣,没什么私人生活。至少我知道是这样。你见过那样的人,你认为当他独自一人时,总是要干点什么事的,可是阿米蒂奇就不一样。他只是坐着,盯着墙,老兄。然后有东西咔哒一响,他就立刻为温特穆特积极工作起来。”
“那么他为何在伦敦有个储存处呢?怀旧吗?”
“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她说。“也许只是用了他的名字,对吧?”
“我还是不明白,”凯斯说。
“我不过是无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人工智能人真是太聪明了,凯斯?”
“不一定,有的并不比狗聪明。宠物而已。不过要值一大笔钱呢。真正出色的就像乐意被它们控制的图灵警察一样聪明。”
“咳,你是牛仔。你怎么就不对这些东西表示万分惊叹呢?”
“首先,”他说,“这些东西很少见,那些出类拔萃者多数为军用,我们无法破译它们的窃密对抗电子技术。这正是所有窃密对抗电子技术的来源,你知道吗?其次,还有图灵警察,坏警察。”他看着她。“哦,不,这并不是旅行的一部分。”
“操作者们都一样,”她说。“没有想像力。”
他们来到了宽大的长方形水塘边,水塘中的鲤鱼用嘴触碰着一种白色水生花的茎。她把一块松动的卵石踢进水塘,看着涟漪荡漾开去。
“是温特穆特,”她说。“这生意很大。我们只是在它的外围。涟漪太宽了,看不见扔在水池中央的石头。我们知道那儿有东西,但不知道是什么。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我希望你去找温特穆特谈谈。”
“我无法接近它,”他说。“你在做梦。”
“试试。”
“不行。” .
“问问一线通。”
“我们想从里维埃拉那儿得到什么?”他问,想改变话题。
她朝水塘里啐了口唾沫。“天知道。我真想一见面就把他干掉!我看过他的简介,他是那种背叛成性的犹大。除非他知道他正出卖他的泄欲对象,否则就达不到性高潮。卷宗里就是这么说的。她们首先得喜欢他,大概他也喜欢她们。因为他在这儿已经呆了三年,一直在向秘密警察出卖政治犯,也许一有迹象,特热就让他去监视,这就是为什么特热很容易为我们弄到他的原因。三年中他出卖了十八个,都是二十到二十五岁的女人。这使特热也感到不满。”她猛地把手伸进外衣口袋里。“因为如果他发现一个他真正想要的,他会确保她变成政客。他有莫登的那种个性。简介说这种类型很少见,一两百万中才有一个。我想,这是为人类的普遍特性说好话。”她盯着白色的花朵和缓慢游动的鱼,神情郁闷。“我想我得给自己为这个彼得买个特别的保险。”接着她转过身,笑了。笑得冷若冰霜。
“这是什么意思?”
“不必操心!我们回贝伊奥卢去吃早点。晚上我还要忙,今晚。要到芬纳的那幢住所替他取东西,还得回集市去为他买些毒品……”
“给他买毒品?他用量多少?”
她笑了。“他不会兴奋而死的,亲爱的。看上去没那特别的东西他就无法工作。我现在更喜欢你了,你并不那么瘦了。”她又笑了。“所以我要去找供货人阿里,把货备足。行了。”
阿米蒂奇正在希尔顿饭店的房间里等候。
“该收拾行装了。”他说。凯斯试图从那淡蓝色的眼睛和棕色面具后面找到科托的影子。他想起千叶的韦格,知道有一定水平的操作者都善于伪装自己,但是韦格有恶习,有情人,甚至有人传言他还有孩子。可在阿米蒂奇身上他却找不出任何具有个性色彩的东西。
“这会儿上哪儿去?”他从阿米蒂奇身边走过,盯着下面的街道。“什么样的气候?”
“那儿没有气候,只有天气,”阿米蒂奇说。“来,看看介绍手册。”他站着,把什么东西放在咖啡桌上。
“里维埃拉没事吧?芬恩在哪儿?”
“里维埃拉很好,芬恩已经上路回家了。”阿米蒂奇笑了,那微笑就和昆虫扭动触角时的样子差不多。他伸手去捅凯斯的胸部时,金手镯叮当作响。“别太精明了。那些小毒囊已经显示出破裂的迹象,可是你并不知道破裂的程度。”
凯斯尽力保持冷静的表情,迫使自己点了点头。
阿米蒂奇一走,他就拿起一本小册子。小册子印得很精美,是用法语、英语和土耳其语写成的。
自由之岸——还等什么?
他们四人订了从耶希尔克于机场起飞的THY航班,准备到巴黎转乘JAL航天飞机。凯斯坐在伊斯坦布尔希尔顿饭店的大厅里,看着里维埃拉在有玻璃墙的礼品店里浏览伪造的拜占庭残存碎片。阿米蒂奇站在店门口,他的风雨衣像斗篷一样披在肩上。
里维埃拉身材修长,头发金黄,声音柔和,他的英语没有土音,十分流利。莫莉说他三十岁,可是要猜准他的年龄很不容易。她还说从法律上讲他没有国籍,他用的是一本伪造的荷兰护照。他是旧波恩城放射中心附近瓦砾场上的产品。
三个面带微笑的日本游客匆匆走进店里,向阿米蒂奇礼貌地点了点头。阿米蒂奇大步奔到里维埃拉旁边。里维埃拉转过身,笑了笑。他非常漂亮;凯斯确信那张脸是千叶的外科技术产品。一件精美的产品,一点也不像阿米蒂奇那种带着流行脸谱的乏味的美。这人的额头宽阔平滑,灰色眼睛平静而冷漠,他的鼻子,以前一定做得非常帅气,好像被弄破了,又被笨拙地安上。暴力留下的伤痕衬托着他那精致的下巴和微笑。他的牙齿细小整齐,而且很白。凯斯看着那双雪白的手抚摸着那些伪造的雕塑碎片。
里维埃拉头天晚上经历了一连串事儿:遭袭击、中毒箭、被劫持,又受到芬恩的强行检查,还在阿米蒂奇的胁迫下入了伙。可现在,他看上去却像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似的。
凯斯看了看表。莫莉去买毒品也该回来了。他又抬起头望着里维埃拉。“我敢说你现在还在麻醉之中,混账!”他对希尔顿大厅吼道。一个穿着白色皮礼服的意大利老妇人拉下眼镜盯着他。他咧开嘴笑了笑,站起身,肩上挎着包。他飞行时需要烟,但不知道JAL航天飞机上是否有吸烟区。“再见,女士,”他对那妇人说。她急忙扶正太阳眼镜,转过身子。
礼品店里有烟卖,可是他不喜欢与阿米蒂奇或里维埃拉交谈。他离开大厅,在一排公用电话尽头的狭小角落里发现了售货机。
他摸出一把里拉,把那些小小的合金硬币一个个投进去,他觉得这种过时的东西挺有趣。他近旁的电话响了。
他不由自主地拿起电话。
“喂?”
微弱的泛音,细微得难以觉察的声音喀嚓喀嚓从某个轨道连接点传来,接着是一阵风声。
“喂,凯斯。”
一枚五十里拉的硬币从他手上掉下,滚落在希尔顿饭店的地毯上,不见了。
“我是温特穆特。凯斯,我们该谈谈了。”
是芯片传出的声音。
“你不想谈吗,凯斯?”
他挂上了。
在返回大厅的路上,他想起忘了拿烟。他得从那排电话前走过。他经过哪部电话,那部电话就响了起来,不过只响一声。
'注释'
① 古代土耳其王宫。
②约公元28年出现在犹太的一位先知。
《神经浪游者》作者:'加' 威廉·吉布森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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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朱尔斯·维恩大街上的午夜 第一章
群岛。
岛屿。圆环形的、纺锤形的、天外聚居地群落。人类DNA像一滴浮油在陡峭的重力阱中蔓延开来。
如果用L—5群岛中简化了的数据交换图形显示,那么其中的一部分就会以红色固体形态出现,一个巨大的矩形会占据你的屏幕。
自由之岸。自由之岸意味着许多东西,那些乘坐航天飞机在重力阱中上上下下的游人并不了解这些东西。自由之岸是妓院和金融中心,是乐园和自由港,是边境城镇和游览胜地。自由之岸是拉斯维加斯和巴比伦空中花园,是一个轨道上的日内瓦和一个精心组织的家族——泰西埃—阿什普尔工业集团的所在地。
在飞往巴黎的THY班机上,他们都坐在头等舱里。莫莉的位子靠窗,她旁边是凯斯,里维埃拉和阿米蒂奇的座位在过道两边。当飞机贴近水面斜飞时,凯斯看见了希腊岛上的一座城镇像宝石般闪亮。有一次,他伸手取饮料,看见一个像巨大的人类精子的东西在他的波旁威士忌酒和水中闪现。
还有一次,莫莉从他身上靠过去,在里维埃拉脸上打了—巴掌。“别,老弟,别玩把戏!你要在我身上玩那种潜意识把戏,我会让你够受的。我用不着伤你一根毫毛就能干成。我喜欢那样。”
凯斯自然地转过头去看阿米蒂奇的反应。那张光滑的脸仍然平静,但机警的蓝眼睛毫无生气。“是这样的,彼得,别干。”
凯斯掉过头,刚好看见一朵黑色玫瑰花闪了一下,花蒂像闪光的皮革,黑色的茎上有黑亮的刺。
彼得·里维埃拉甜甜地笑了笑,闭上眼,立刻睡着了。
莫莉转过身,她的镜片反射在黑色的窗子上。
“你好点了吗?”他挤回JAL航天飞机硬泡沫塑料座位上时,莫莉问。
“除了生意,平时很少旅行。”乘务员正在他的手腕和左耳上贴读出器带子。
“希望你不会有空间适应综合征。”她说。
“晕机?不会。”
“这可不一样。在失重状态下你的心跳会加快,内耳会嗡嗡响上一阵子。飞行反应中的刺激如同你接到信号就要疯狂奔跑一样,就像注入了很多肾上腺素似的。”乘务员转向里维埃拉,从红色塑料围裙里拿出一套新的带子。
凯斯掉过头去,想看清旧奥利机场上那些航线终端建筑的轮廓,但航天飞机发射台却被造型优美的混凝土导向装置隔开了,最近的建筑上面有一条红漆喷的阿拉伯语标语。
他闭上眼睛对自己说,航天飞机不过是一架大飞机而已,一架飞得很高的飞机。这上面的味道也跟飞机上的一样,有新衣服味、口香糖味和排气味。他听着古筝音乐打发时间。
二十分钟后,重力像一只柔软而沉重的手压在他身上。
空间适应综合征比莫莉描述的还要糟,但是很快就过去了,他能够入睡。当JAL航天飞机快要在目的地降落时,乘务员叫醒了他。
“我们现在就转机去自由之岸吗?”他问,眼睛盯着一根从他衬衣口袋中飘出来的颐和园烟的烟丝,这烟丝在离他鼻子十厘米的地方飞舞。航天飞机上不准吸烟。
“不,老板的计划总是有些怪念头,你知道。我们乘出租车到天国,天国群落。”她解开安全带脱扣,离开泡沫塑料座位。“地点选得真有趣,对吧?”
“那地方怎样?”
“令人生畏。拉斯特法里派①。那聚居地已存在差不多三十年了。”
“这是什么意思?”
“你会明白的。那地方对我来说倒还不错。无论如何,他们会准你吸烟的。”
天国是由五个不愿回去的人建造的,他们背对着重力阱开始建造。在聚居地中央圆柱的旋转重力建立之前,他们忍受了缺钙和心脏萎缩的痛苦。从出租车的透明圆罩看出去,天国的临时代用壳体让凯斯想起了伊斯坦布尔那些拼凑而成的住宅。在颜色杂乱的不规则平板上,有一些用激光涂写的拉斯特法里派的象征符号和电焊工名字的首字母。
莫莉和一个叫埃诺尔的瘦瘦的天国人帮助凯斯顺利通过一条自由落体通道,进入了一个较小圆柱的中心。在从第二次空间适应综合征的眩晕中醒来之后,他就没见着阿米蒂奇和里维埃拉。“这儿,”莫莉说着就把他的腿塞进了头上的一个窄窄的舱口。“抓住梯子横档,就像往回爬那样,明白吗?你正走近壳体,就像正在爬进重力,懂了吗?”
凯斯觉得胃里一阵难受。
“你会没事的,老兄。”埃诺尔咧开嘴笑道,露出了金牙。
通道的尽头便是它的底部。凯斯像一个快被淹死的人呼吸到了一丝空气那样拥抱弱重力。
“起来,”莫莉说,“呆会儿再享受吧。”凯斯伸开双臂趴在地上。什么东西打在他肩头,他翻过身,看见一大捆弹性电缆。“得玩‘造房子’了。”她说,“你帮我把这个拉上。”他看了看这个毫无特色的开阔空间,发现每根电缆表面都焊有金属圈,好像是随意焊上的。
当他们按照莫莉的复杂方式把电缆拉上后,又在上面挂了些磨旧的黄色塑料布。干活儿时,凯斯渐渐注意到聚居地群落里一直在播放着音乐。这叫配音,一种由各种电声流行乐拼凑而成的刺激感官的音乐。莫莉说它是一种圣歌,为的是营造社区感。凯斯举起一块黄色塑料布,这东西很轻但并不好弄。天国里弥漫着煮蔬菜味、人味和印度大麻味。
阿米蒂奇伸腿从舱口滑进来。他看着塑料布迷宫说:“好。”里维埃拉跟在他后面,这家伙对弱重力不太适应。
“需要你的时候你上哪儿去了?”凯斯问里维埃拉。
他张开嘴刚要说话,一条小鲑鱼游了出来,留下一串泡泡,从凯斯的脸颊边溜过。“在脑袋里。”里维埃拉笑了笑说。
凯斯大笑起来。
“很好,”里维埃拉说。“你会笑。我应该尽力帮助你们,可我的手不够灵巧。”他摊开手掌,手掌立刻变成了四个,接着是四条手臂、四只手。
“一个没有恶意的小丑,对吧,里维埃拉?”莫莉站到他们中间。
“喂!”埃诺尔在舱口说,“你想跟我来吗,牛仔老兄?”
“是你的控制板,”阿米蒂奇说,“还有别的设备。去帮他从货港把东西弄到这儿来。”
“你脸色惨白,老兄。”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