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刀一闪,挡在他面前的辽兵颈部带着一道鲜血,当场身首异处。
曹彬的儿子都相当有出息,个个均是声名显赫的大将军。尤其是三子曹玮,十九岁便成为渭州一地的代理太守,并打败西夏军队。相较起来,曹圯就不太引人注目,而且经验也不丰富。然而此时他与勇猛剽悍的辽国骑兵正面交锋不遑多让,杀出一条血路赶往皇帝身旁护驾。
儿子的英勇表现令曹彬心满意足,于是他再度挥舞长枪,将辽国士官从马上打落,以长枪的前端指着对方问道:
“你们的总帅是何许人也!?”
一开始对方听不懂这个问题,于是再次逐字询问一遍,士官随即抬起满是鲜血与尘埃的脸昂然答道:
“耶律休哥!”
“耶律休哥……好,我记住了。”
耶律休哥的名字辽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宋军在这一天才头一次得知此人的存在,而且直到他死去为止,宋朝上至皇帝下至士卒都忘不了这个名字。
士官似乎已经做好一死的觉悟,不过曹彬无意斩杀一个手无寸铁又已经负伤的敌人,他高声集合部下,倾力保护四处逃窜的己方士兵。
目前三十万宋军已经陷入瓦解溃散的状态,一名辽兵死去的同时就有五名宋兵阵亡。
不过仍然有部分宋军继续顽强抵抗,尤其铁骑队指挥使呼延赞的奋战英姿更是大放异彩。
铁骑队是重武装骑兵,不仅士兵、连马匹也穿锁甲。呼延赞怒叱慌乱的部属,下令将马匹排成一列,阻挡在蜂拥而上的辽军面前,让穿着锁甲的马匹筑成一道墙,防止辽军继续前进,以争取时间让己方士兵逃跑,辽军想突破这道防线难上加难,因此许多宋兵得以从战场全身而退。
呼延赞的子孙呼延灼是在“水浒传”里登场的著名人物——不过这是一百四十年以后的事了。
曹彬突破重围与呼延赞回合,己方士兵见状亦纷纷上前聚集,于是曹彬一边反击一边让全军撤退。一面以激烈的反击令辽军节节后退,一面逐步朝南方前进。枢密副使潘美也勉强从混战之中过关斩将而来,曹彬让他先走,并朝着他的背影喊道:
“到涿州会合!”
涿州是相当于宋军后方基地的城市,距离战场有一百三十里(约七十二公里)。城墙坚固,驻有五万后备兵力。只要来到此处重整逃过一劫的军队,相信能够将败战的打击降至最小程度。
只不过,在此之前必须先确定皇帝赵匡义平安无事。
“只要有景休在皇上身边,应该有办法突围。”
即便内心担心儿子的安危,曹彬仍然不得不将总帅的立场置于父亲的心情之前。
Ⅲ
“宋主‘宋朝皇帝’何在?”
耶律休哥吼道,手上的长枪、甚至手掌都染满了宋兵的鲜血,耶律休哥向来不滥杀无辜,一旦上了战场,可谓骁勇善战无人能出其右。以长枪前端刺穿不知第几十个敌人并把对方甩向半空后,他再度大吼:
“抓住宋主!否则此战就不算胜利!”
只要逮住宋朝皇帝,甫统一天下的宋帝国将立即分崩离析。就算情况不至于如此,只要以皇帝为人质,与宋的外交上便能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反之若是让皇帝逃脱,宋朝必定倾注无穷的国力重新编列大军,展开一场复仇雪耻之战。
耶律休哥策马立于战场之中,瞪视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黑夜与火焰的狂欢之宴。
“发现一辆疑似宋主乘坐的马车!”
“在哪里?”
“那边那辆黄色马车!”
士兵所指的方向可以见到一辆马车,上头铺着即使在黑夜仍然鲜艳得引人注目的黄绢宝盖,由两匹马负责拖曳。黄色在中国文化里被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色彩,全天下能够使用黄色宝盖的只有皇帝一人。
“宋主的确在那辆马车里。”
脸上沾着敌人的鲜血,耶律休哥纵声狂笑起来。
“追!凡是活捉宋主之人赏黄金千镒!”
耶律休哥策马奔驰。
二骑宋兵正准备上前阻挡,立刻鲜血四溅坠落马背。
在黄色宝盖之下,赵匡义看向后方。在火舌乱窜的背景之中,一骑敌影直驱而来,恐惧化为冰柱贯穿赵匡义的背脊,向来自诩冷静沉着的赵匡义面对战场的混乱,顿时成了一个无用的废物。
“跑快点!跑快点!”
那向车夫下令的语气已经接近哀嚎。
耶律休哥追上疾驰的马车。
“投降吧!宋主,投降吧!”
耶律休哥高声喊道:
“我会留你一条生路!”
且不论有没有听见敌将的话,皇帝的黄色马车丝毫没有减缓速度,车辆扬起尘土、弹开小石头。
不晓得跑了多远,只见护卫马车的宋兵逐一被打倒,就连跟随的辽兵也赶不上耶律休哥的速度,不知不觉间演变成一对一的追逐战。
转过不知第几个山崖之际,眼看耶律休哥的手几乎快要碰到马车车体的边缘,就在此时,路旁飞来一颗小石子,轻轻打在耶律休哥坐骑颈部,受到惊吓的马匹一时乱了步调。
“什么人!?”
安顿马儿之后,耶律休哥大喝一声,丢出小石子的人徐徐地现出颀长的身影。
那是一名年轻男子,顶多二十出头,却散发着一股独特的风采与威严。背上扛着长剑,身上不过是一般武官考生的打扮,竟然拥有大将军正气凛然的气质。此人不经意地伫立在道路中央,挡住耶律休哥的去路。
“是宋主的贵人吗?”
耶律休哥心想。不过此人装扮朴实,或许只是旅途之中一时误闯战场,无论如何,耶律休哥最在意的并非这名青年。
“让开!”
由于对方并未回答,耶律休哥继续说道:
“我的对象是宋主,不想滥杀无辜,快让开!”
耶律休哥的语气具有十足的影响力,然而青年只是轻轻摇头。
“很抱歉,办不到。”
“什么?”
“放过宋主一马,否则我是不会让开的。”
耶律休哥微眯起双眼。
“看来事情并不单纯,不过就算我听了你的解释,我也不会让宋主逃掉。再说最后一次,让开!”
“办不到。”
“休得怪我!”
耶律休哥往马腹一踢,马匹发出嘶叫笔直朝青年冲过去,眼看就要被马蹄踏过,青年随即不见人影。
耶律休哥吃惊地仰望头顶,破晓的天空里可以看见高高跃起的青年与长剑挥动的闪光。
长剑与长枪产生剧烈撞击,成串的火花灌向地面,金属碰撞的响声在天色微亮的山谷形成连续的回音。
下一瞬间,耶律休哥的长枪断成两截,一端留在耶律休哥手上,另一端高高弹向半空,被晨曦映照得闪闪发光,然后旋转着摔在地上。
马鞍上的耶律休哥重心变得不稳,身上有三处溅出鲜血。
“唔……”
在发出呻吟的同时他手边紧抓缰绳,才不至于落马。
右脸颊、右上臂、左大腿。就在短短的刹那间,青年的长剑砍伤耶律休哥身上三个部位。伤口虽然都不深,却完全夺走了耶律休哥的战斗力。
青年则若无其事地重新站回地面。
“无论宋主死或者你死,都会改变历史的命运。”
青年口中说着耶律休哥无法理解的句子。
“这场决斗实在算不上公正公平,你的能力之强在人类之中是无与伦比的,而我……”
青年倏地噤口不语,双眼望向耶律休哥,因为耶律休哥正以目光询问青年要怎么处置他。
耶律休哥左手吃力地抓住缰绳,受了伤的右臂几乎没有任何感觉,青年大可轻易扭断耶律休哥的脖子或者刺穿他的喉咙。挫败感包围着耶律休哥,奇怪的是丝毫没有屈辱感。
“我不想滥杀无辜,你走吧。”
青年的语调平静,不带傲气,令耶律休哥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既然这次大胜宋军,至此就该感到心满意足,何况宋主的马车已经远离,想追也来不及了。
耶律休哥缓缓点了点头,长枪从右手滑落,掉在坐骑的前肢旁边。
“为何不杀我?”
“因为你并未残害无辜百姓。”
青年将长剑收进剑鞘一面答道。
“如果是你以外的人担任辽军主帅,情形就大不相同了。从任何一方面来看,你都有资格成为辽国第一名将,不要玷污了自己的名誉。”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耶律休哥面露苦笑,随即掉转马头。
“你若是宋主的朋友就帮我带句话给他,下次在战场碰面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
“宋主不会再上战场了。”
青年答道。耶律休哥则耸耸包裹着镗甲的肩头,默不作声地策马离开。青年目送他远去,接着低喃道:
“好劲敌可遇不可求,接下来,下一步该怎么走呢?”
他朝着与耶律休哥离开的相反方向缓步走去。
“宋朝国都开封是个梦之都,是世界历史上最具魅力的大都市,在那里长居下来固然不错,不过总不能搁着天界的状况不管。”
仰望即将褪去的白昼之月,青年轻轻咂着嘴。
“真是,叔卿究竟是跑到哪里遛达去了?他没头没脑地闯进人界历史,可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这番话如果给叔卿也就是白龙王听到了,他必定大加反驳道:
“只不过吃个面怎么可能对历史造成什么影响!?大哥真是太不信任我了。”
这位打败耶律休哥拯救赵匡义的青年,正是白龙王的长兄青龙王。
Ⅳ
一回过神,赵匡义整个人瘫在黄土上,马车就翻倒在一旁,倒地的马匹嘴角吐出白沫,前肢痛苦地蠕动着。而车夫则趴在他的身边,看样子已经气绝身亡。
赵匡义正想站起来掸掉一身泥沙,表情随即僵住,他听见马蹄声愈来愈近,原以为是追兵,结果并不是。
“圣上,幸好您安然无恙!”
两名年轻的武将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单膝跪在地上行礼。
“噢噢,两位卿家你们终于赶来了。”
赵匡义从腹腔深处吐露出心中一颗大石落了地的喘息。
其中一名武将是曹彬之子曹圯,另一名则是秦翰。
“敌人呢?”
秦翰答覆皇帝的问题。
“请放心,敌人已经放弃追击行动了。”
史书对于当时情景记载如下
“休哥,被三创,帝乘驴车南走,休哥,创甚不能骑,未及而还。”
耶律休哥由于负伤三处,无法骑马指挥全军,于是宋朝皇帝赵匡义终于得以摆脱敌人的追击,顺利逃过一劫。
当皇帝由曹圯与秦翰随扈左右,带着一身狼狈来到涿州,已经是日没西山的时刻。接下来在太阳完全下山之前,伤痕累累、身心俱疲的宋军人马也鱼贯进入涿州城门。
“阵亡人数超过一万到二万以上。”
“武器与粮食全部被敌人夺走。”
“敌人会趁胜继续进攻涿州。”
惴惴不安的言论随着鲜血与汗水的味道在城内扩散。原以为胜券全然在握,突如其来的战败造成相当大的冲击。
尤其是在涿州城内谣言满天乱飞。
“圣上下落不明。”
一开始的“下落不明”是事实没错。皇帝赵匡义搭乘黄色马车逃离战场,等到抵达涿州已经间隔了半日之久,这段时间他是处于失踪状态。
而短短半天,谣言就变质了。
“圣上驾崩了!”
从下落不明传成赵匡义已经死亡。
实际上他的确差点送掉性命。当人心浮动之际,状况最糟糕的谣言反而最具说服力,不可思议的是这种情形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一样。
更不可思议的是
状况最糟糕的谣言居然可以抚平动荡的人心。
“听到了吗?圣上驾崩了!”
“真是个令人悲伤的坏消息,不过……”
“如果已成事实,光是悲痛也无济于事。”
人们窃窃私语的主题很快地转移到另一个方向。
“国不可一日无君。”
“那么下任皇帝会是谁?”
“应该是武功郡王殿下吧。”
“大人,你也如此认为吗?”
“还有其他人选吗?”
“按顺序应该是齐王殿下。”
齐王指的是赵廷美,是赵匡胤与赵匡义的胞弟,年方三十三岁。
“我觉得武功郡王殿下比齐王殿下来得名正言顺。”
“我也这么认为。”
“我也赞同。”
“那么是不是应该尽快将圣上驾崩的消息传回京城,早日迎武功郡王殿下登基?”
“会不会操之过急啊?”
“不,正因为兹事体大,才要愈快愈好。”
“言之有理,仔细想起来,这本来是三年前要做的事情。”
“没错,三年前登基称帝的应该是武功郡王殿下才对。”
“那么谁要担任使者前往京城?”
正当众人准备作出结论之际,有人高声通报:
“圣上安然无恙,圣上回来了!”
“真的吗!?”
人们争先恐后奔向城门,跪拜在由曹圯与秦翰护送进入涿州的赵匡义面前。皇帝面色苍白、衣裳残破不堪,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不过环顾朝臣的目光澄澈有神,显然并未丧失皇帝应有的威严。
既然皇帝平安无事,拥立新皇帝的话题当场烟消云散,如同一开始从未提过一样。然而当今皇帝可没有遗漏朝臣们的一举一动,面对千辛万苦历劫归来的枢密使曹彬,赵匡义站在楼阁上指着平地的将士。
“那群人都巴不得朕死!”
赵匡义语气里满是忿恨,夕阳的余辉将他的半边脸染得朱红,而他的表情宛若民间塑造的魔王形象,充满暴戾之气。
曹彬终于会意过来,不禁发出啊的一声,他也耳闻拥立新皇帝的事情。
“圣上,对那种戏言信以为真只会玷污您清高的耳朵,请放宽心吧。”
“戏言?枢密使你真的如此认为吗?”
皇帝的双眼燃着一触即发的火苗。
“不是戏言还会是什么?”
“他们心怀不轨!”
“圣上……”
“那群人嘴上老是挂着武功郡王,这就是他们心怀不轨的最好证据!”
让皇帝赵匡义如此心神不宁的武功郡王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正是赵匡义已逝的胞兄赵匡胤的儿子,也就是赵匡义的侄儿,名为赵德昭,字日新,年方二十三岁。
宋太祖赵匡胤五十岁摔死之际,由胞弟赵匡义继位,这是早已决定的事情,不过自古以来帝位传统上是父传子,因此当时有人建议:
“应该由日新大人登基,晋王‘赵匡义’大人从旁辅佐。”
因此赵匡义一直对德昭有所顾虑,他一当上皇帝就立刻封德昭为武功郡王,赐予他朝廷最高的地位。
其实在此之前年,德昭在皇族当中什么地位也没有,原因来自他的父亲赵匡胤曾经如此表示:
“皇帝之子一出生就受封王公爵位,这样不太恰当。没有建立任何功绩,却平白获得高人一等的地位,将来必定恃宠而骄,不懂得体恤部属的辛劳,等到长大成人以后再封王就够了。”
言出必行或许就是赵匡胤备受尊崇的理由吧。
德昭本人也和他父亲一样是个开朗果敢的年轻人,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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