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想把他所梦到的天界故事说出来,只可惜大人们在现实中有太多事情要忙,无暇听余说故事。一向宠爱幺弟的长兄始现在正和蜃海与虹川热烈讨论之中,而茉理也协助饭店负责人向香港警察与消防署做形式上的说明。因此余只好走近刚从盥洗室出来的水池。
其实把松永捡来的正是水池。当时还是自卫队二等陆尉的水池已经受够了官场的尔虞我诈,正巧遇上竜堂兄弟劫持坦克车,再加上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让他决定倒戈。之后他不曾归队,就在他打算前去投靠老友虹川的途中顺手捡了一只小狗。于是这只名为松永良彦的小狗从此以后便成为勇敢又忠诚的同志,与水池一起出生入死。
“你当初是在什么情况下捡到松永的?”
听余这么一问,水池感到不解。这个做事经常不按牌理出牌的男人觉得余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不甚起眼的问题显得相当奇怪。
“当我发现时,它早就跟在我身后面,我赶它它也不走,所以只有一直让它跟了。因为虹川那阔气的家伙刚好盖了一栋房子,所以我想再多住一只小狗应该不成问题。”
“为什么松永会跟着水池先生呢?”
“这个嘛,你可以问松永,抱歉,小朋友,我得去帮忙了。”
水池挥挥手跟着加入大人的圈子,余的视线往下瞄,只见松永抬头望着他猛摇尾巴。余耸耸肩,无奈地带着松永走向躺在沙发上睡觉的终。
并非每个日本人都是善人,也不是每个华侨都是有度量远见的明理人。那些有力人士虽然拥有才气、资金与人脉关系,但他们并非团结一致。在会议度上,他们面对传说中的英雄人物黄老表示敬意,却不表示他们有意共同合作。
“他们的眼神好像在怀疑我是想报复过去遭到国家驱逐的旧恨,才故意回来兴风作浪,我好几次几乎想站起来一走了之。”
黄老愤愤不平,但客观而言,黄老基本上还蛮喜欢招惹是非的。黄老素有优秀革命战略家与天才游击战专家之称,但另一方面恶名也不小,人称他为专事挑拨反革命军、日本军与美军的老将军。之后他因为反抗北京中央政府而被强制送往收容所,谎称黄老“烈士迟幕,壮志未酬身先死。”散布他去世的消息。现在这个危险的老人却带着一群形迹可疑的日本人来到香港,煽动华侨们团结一致痛宰一个为非作歹的组织名为四姊妹,但华侨岂会如此轻易上当?
他们之中,有人与四姊妹进行大宗的暗盘交易,还有人为了东南亚各地连续发生大规模的反华侨暴动感到忧心忡忡,相反地却也有人趁着全世界的动乱企图大捞一笔;有人怀疑:“黄老是本人吗?听说真正的黄老已经死在收容所,那现在站在这里的不就是冒充的吗?”,有人认为:“无论黄老是真是假,他都已经是旧时代的人了,没有必要与他谈论新时代。”还有人表示反感:“黄老还好,只是不知道那些日本人凭什么管我们家务事?”人多嘴杂,意见不容易整合。
也许真如蜃海那次叹气时所说,黄大人也就是黄泰明的死是对抗四姊妹计划的致命伤。日本一行人认为目前的情况正需要一位兼具人望与权威的领导者,而讽刺的是,前天的会议让人联想到船津忠严死后的日本地下帝国,每个人擅自作主,随便说话,任意作动。
“再这样下去,他们是要我摆出善良忠厚的一面讨女人欢心,当一个大智若愚的隐者终老一生,简直是荒唐!”
最后的“荒唐”正是黄老对自己的嘲讽,但续并没有说出口。
黄老早已获得终生安乐的保障,华侨的有力人士们出手还不算吝啬。他们愿意把传说中的英雄人物引渡至加拿大或是美国,让他度过一个恬静富足的晚年。但黄老是打算拼上全力与四姊妹一决雌雄,压根没想到要安享什么晚年。反倒是王伯仁在黄大人与李柚先相继去世后元气大伤,他开始萌生重回美国华人社会另起炉灶的想法。
结果,会议虽然没有做出结论但两天后却再度召开。来自新加坡的张先生在会议上大肆抨击日本人一行——他表示幼年时父亲与祖父就在自己的眼前被日本兵杀害,到现在父亲被日本刀斩首的表情还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所以他目前说什么也不愿跟日本人合作。听完,日本人一行无言以对,只有默默地目送他离去。
“想不到日本帝国在新加坡屠杀华侨这个陈年往事会在这里重新成为阻力。”
蜃海垂头丧气,虹川也摇着头答道。
“学校从来没教过我们这段历史,而受害者是永生无法忘怀的。”
……西元九世纪,中国的唐朝有个名叫仇士良的人,他是恶名昭彰的宦官,暗中操纵皇帝作威作福,朝廷重臣谁敢反抗他就会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杀,他还行贿敛败累积了巨富,晚年终于事迹败露,财产遭到没收;当这个宦官下台时曾经告诫新进的宦官们如下:
“我们宦官的权力是藉由操纵皇帝得来,因此我们需要愚蠢而无知的皇帝,要让皇帝无知就不能让他读书,尤其是历史方面。如果让皇帝明白过去的历史,他就会对现状产生疑问,这么一来皇帝就不会任凭宦官摆布了。”
保持人们的无知就不能让他们学习历史,一千年前的宦官所遗留下来的教训至今依然受用无穷。二次世界大战前后日本军阀曾经犯下种种劣行——南京大屠杀、新加坡屠杀华侨、重庆不分区的大轰炸、强行征召从军慰安妇,强迫奴役中国工人,强制冲绳居民前往疟疾污染地——一连串的事实证据确凿,文部省却企图在历史教科书一手遮天,彻底实践仇士良的告诫。日本政府刻意纂改历史欺骗年轻一代训练他们懵懂无知的结果,使得年轻的日本观光客到了塞班岛或新加坡反而引起当地居民的反感,因为他们在屠杀受害者的纪念碑前笑着摆出胜利手势拍照留念。
始告诉续这段话的时候,语气显得相当愤慨。
“日本有许多著作声称根本没有南京大屠杀,但没有一本是实际前往南京当面采访曾经遭受迫害的市民,理由只有一个,因为实地取材对自己的主张有百害而无一利。”
“另外也有报社或出版社认为南京大屠杀的真相目前尚待查明。”
“我看这些报社或出版社只要派调查团到南京采访当地居民,真相立刻大白。实地取材本来就是新闻报导的基本要件,都已经过了五十年还是有人不断提出‘真相不明’这个说词。”
“他们只知道隐瞒对自己不利的真相,连实地取材也不做就否认这个事件的存在,完全是一种强辩,有羞耻心的人是做不出来的。”
一九九四年,日本首相访问马来西亚时曾经针对二次大战日本侵略行为公开道歉,但马来西亚首相反而表示:“我不明白日本为什么要为五十年前的事情道歉。”于是日本媒体为之哗然,一部分的报纸与杂志放话:“看,根本就没有道歉的必要。”
但是这个马来西亚首相曾以“危害国家安全”为由,禁止街头和平示威活动,不断压抑在野党与报社的独裁者。当政者理应想办法防止恐怖事件,但是连和平的示威活动也遭到禁止就表示当政者完全不重视民意。马来西亚的在野党与报社、台湾、菲律宾与香港等地对马来西亚首相的强烈评击,日本方面完全没有报导。就在这段发方发表不久,马来西亚副首相前来访日时表示:“首相那次发言并不在赦免或认定日本的罪行,他主要用意是希望日本政府与国民对于遭受侵略的亚洲人民,能够由衷表示歉意并承认过错,如此一来日本首相每次出国访问时就不需要一一谢罪。”亚洲各国都扩大报导副首相的谈话,只有日本报社对此视若无睹,甚至连访问行程也不做报导,这一点曾经遭受新加坡学者的指摘。日本媒体的弊病就是经常有意忽视大众正面的意见,只选择特立独行的重点大肆渲染。
“好刺耳。”
曾任新闻记者的蜃海表情怃然,虹川以毫无任何同情与嘲弄的口气说道。
“也难怪你想跳脱社会陋习,你以前工作的那个国民报社最为严重。”
就在蜃海打算说话时,一阵尖锐刺耳的怪声从远处逐渐靠近。
“这是什么声音……?”
对这个怪声反应最强的是水池,在一行人当中他要算是近代兵器的专家。“大家快趴下保护头部!”
在场所有人遵从他的指示,不到一瞬间突然冒出爆炸声与闪光。爆破的强风夹带着玻璃与建材的破片袭卷而来,被扯裂的窗帘开始喷出火花。
“那些家伙又回来了吗?”
蜃海在虹川耳边吼道。
“你问我我问谁呀!”
虹川也吼回去,爆炸的巨响使得听觉处于半麻痹状态,所以两人只得提高音量。正确答案立刻出现,“那些家伙”原本指的是小早川奈津子与其部下一行人,但事实却非如此,在烟雾与火焰当中冲进旅馆的是一群人高马大、身穿迷彩服的白人男子,他们是俄罗斯拥兵的余党,人数有一打之多。负责坐镇指挥的是一个东南亚男子,续与终还记得对方的攻相,他就是接下汤生职位的妖怪彭提亚那。
看样子四姊妹的香港分部早已被最高队层舍弃了,就连蓝伯都打算发射核子弹攻击香港,可见他根本不把这些部下放在眼里,也因此绝望到极点的他们便仿效前些日本的汤生以武力攻击亚南饭店。一般位于大组织的基层干部想法似乎大同小异,他们立定计划后就会立即付诸实行,但是他们的计划与勇气才刚开始发挥就被吹跑了。
“哦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这时响起一阵哄笑,在烟雾弥漫中冒出一个巨大的黑影。
“打倒卖国求荣的东京审判史观!你们这群将大东亚战争丑化为侵略战争的叛国贼,我要代替文部省制裁你们!”
“啊、又是那个女人,她居然没逃走?”
虹川惨叫一声,原来小早川奈津子表面假装逃跑,实际上则是潜藏在饭店里。看她的甲胄淌着水滴,想必她是躲在水塔内部吧。四姊妹的爪牙们惊讶地直盯着身穿甲胄的怪力女。
“哦呵呵呵呵!我苦心等待多日,众神果然眷顾了美丽活泼、温柔善良的我,让我在今天找到了复仇的大好时机!”
续重重地叹一口气,肺部大概也空了一半。
“如果四姊妹想出手,应该先想办法解决那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才对。”
“我们要替哪一边加油呢?”
余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却是既讽刺又正确地掌握了事态未来的发展。小早川奈津子突如其来的偷袭,把四姊妹的爪牙吓得六神无主,重蹈汤生的覆辙。一脸凶相的指挥者颈部在众目睽睽之下逐渐往上伸,内脏也跟着抽出,那是续与终发誓不愿再见到的东南亚妖怪彭提亚那。
彭提亚那的怪模样对小早川奈津子产生不了吓阻的作用,她看到彭提亚那身上悬挂五脏六腑迎面飞来时放声大笑道。
“哦呵呵呵呵!只有美丽的东西才有生存的资格。像你这般恶心的货色,我绝不容许你再继续活半秒钟,到餐厅的奇特食物展示橱窗去吧!”
彭提亚那的肠子直冲着小早川奈津子而来,如果换成续与终一定急着闪躲,但小早川奈津子却连动也不动,也不向后退,反而是大大地往前跨过去,举起她那粗壮的手臂用力揪住迎面飞来的肠子。彭提亚那在半空中狼狈地惨叫,小早川奈津子单手紧抓着肠子挥舞,甩了两三圈以后加快速度,彭提亚那的头像是掷链球比赛里的链球一样在半空中转个不停,小早川奈津子甩着可能是地球上最恶心的武器跳进敌人当中。
“哦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看我愤怒的正义之拳!”
老实说四姊妹跟小早川奈津子根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们的共通点都是“想收拾竜堂兄弟,因此他们应该联手出击才对。但小早川奈津子现在紧抓住彭提亚那的肠子,甩动它的头部把四姊妹的喽啰一一击倒,所谓“排山倒海”正是她目前的写照。
“好厉害。”
余惊叹道,终也不禁拍手叫好。原本应该是一副恶心丑陋的血腥光景,到头来愈看愈滑稽,原先呆站在一旁的茉理等人发出忍俊不住的笑声。这时续喊着弟弟们。
“你们还在发什么愣,趁他们自相残杀的当头,我们也要赶快离开。”
这是长兄的意思,始不希望小孩子特别是余看到这种限制级的血腥场面,虽然已经来不及了。“都什么时代了,大哥还妄想期待余留在无菌的温室里长大吗?”续虽然颇有微词,到头来还是遵照长兄的意思行事。
“我们要退到哪里去啊?”
终提出相当实际的问题,黄老接着开口答道。
“放心,我自有法子。”
一行人同意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于是竜堂四兄弟、鸟羽茉理、虹川、蜃海、水池、黄老、王伯仁再加上松永合计十个人与一只狗,组成一个日中混合的队伍,匆匆向负责人致谢并道别,负责人露出理解的表情并祈祷他们一行人平安无事,然后塞了一叠美钞与日币到王伯仁手上。
“哦呵呵呵呵!反抗大日本帝国神兵的叛国贼下场就是如此!”
小早川奈津子得意洋洋地踩过遍地的死者与伤者,把她原本的目的抛诸脑后。当她把彭提亚那鲜血淋淳的头部丢开,头撞到地板发出声响时她才清醒过来,连忙四处张望却连一个影子也看不到。以负责人为首的所有饭店人员全部在她的眼前消声匿迹,此时只听见负责人先前联络的香港警车警铃声急速接近当中。
第七章 灰洒哀愁城市
Ⅰ
东京的街道并非一片死寂,而是在重伤的痛苦中挣扎。无论除灰作业如何积极进行,连日来火山灰已经淹没了整个街道,群树萎缩凋零,人们的咽喉与肺部隐隐作痛。川崎的石化总厂累计有一千人以上的牺牲者,截至目前为止火势尚未完全扑灭。东京、横滨、川崎三个都市遭受火山热灰所引发的火灾高达九百处,其中60处火势仍然继续蔓延。
“反正这场火山灰不会一直下个不停,只要大家再忍耐一会儿。在宣泄不满与抨击之前,所有人必须合力铲除火山灰。”
位于官邸的一室里首相如此表示,而大藏省(译注:相当于财政部)事务次官则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
“反正财源方面又不愁短缺,总算有机会让人民了解消费税的好处在哪里了。”
话还没说完,同桌的东京都知事立刻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众人皆知东京都知事在自治省(译注:日本整合地方自治、公职选举的中央行政机构。)时任内表现优异,不仅政治手段高明,也是日本的政治家当中出了名的清官,但唯一的缺点就是权力与荣誉感太强。目前已经85岁的他丝毫没有退休的意愿,甚至还高唱:“一生一知事”、“百岁之前不退位”,首相为此伤透脑筋。因为他不退休,首相就无法提拔自己的亲信接任知事的职位。
动作蹒跚的都知事对首相表示。
“我不会坐视东京都市政大楼烧成灰烬的,在我两眼阖上之前我盖一栋更气派的大厦,一座连巨龙都踩不坏的永恒金字塔!”
“你的眼睛不是已经阖上一半了吗?”
首相心里想是这么想,结果仍然没有说出口。他翻起眼珠打量知事的表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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