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管什么说明了,还是逃命要紧——终的全身散发出这样的讯息。始虽然明白他的心意,可是,始也不能放着根本的疑问不管。前首相的脸一阵僵硬。回话的却是那个穿着甲胄的怪女人。
“好吧,就告诉你吧!我小早川这个姓是第八任丈夫的姓。”
“第八个牺牲者。”
“少啰嗦。”
一喝之下,终闭上了嘴巴。续也一样,他们在魄力上完全输给对方了。关掉电锯开关的小早川奈津子挺起了泛着银灰色光芒的胸甲。
“我的父亲姓船津。”
“船津……?”
“就是让匐伏在那边的那个小人当上首相的恩人呐!他住在镰仓,被尊称为御前。”
“……是‘镰仓御前’?”
终大叫,连始也不禁要叫出声音来了。住在镰仓,姓船津的人。那不就是在半年多之前和竜堂兄弟交涉的船津忠岩吗?
“因为我不是原配的孩子,所以不能姓船津的姓。因此,我父亲就把他姓里面的一个字放在我的名字当中。啊,我敬爱的伟大父亲!听到他去逝的消息时,你们知道我有多悲痛吗?”
“……”
被称为“镰仓御前”,君临日本财政界的奇怪老人。将阴性的威严和格调从这个老人身上去除,塞进低级的笑剧要素和脂肪之后,一定就变成这个女人的样子。还有,那个老人拿到了龙种的血,如果父亲把血分给了女儿的话……。
“哦呵呵呵!觉悟吧!我要把你们四个人砍掉,用大锅煮烂喂猪吃,替父亲报仇!”
电锯再度怒吼了起来。
“怎么办?老哥。”
“这个嘛,首先……”
竜堂家的年轻家长坚定下了命令。
“全员撤退!”
不管在什么场合,家长的命令都是绝对的。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不应该会出现造反分子。抱着婴儿的续跑第一,接着是余、终,最后是始,依序跑了起来,把背向着复仇鬼。“等等!”船津忠岩的女儿咆哮道。她两手挥着两挺电锯,一脚踏上匐伏在地上的前首相的背部,追杀仇人而去了。
“啊!”前首相呻吟了一声。被连甲胄带人重达两百公斤的小早川奈津子一踏,七十五岁的老人实在受不了。前首相吐出了胃液,翻着白眼昏死过去了。管他是前首相或忧国忧民的大政治家,在小早川奈津子的眼里,他只不过是亡父的部下的部下而已。现在,她的眼中只有竜堂兄弟的存在。
小早川奈津子摇晃着甲胄和地板,往前突进,就像美国水牛暴走一般。她对着被关起来的门挥下电锯。尖锐而不快的锯断声挖掘着大气,木片化成了吹雪般四散开来。她举起脚步用怪力踢倒了被斩裂了的门。旅馆的大厅出现在她眼前,她发出了怒吼声,跳进了群众当中。
日语的惨叫声响起。有人茫然地呆立在原地,有人吓坏了,跌坐在地上,有人钻进了沙发底下藏了起来。就算再怎么有勇气,眼看着那道挥舞着电锯的钢铁般暴风,什么都没有用了。人们拼命地逃,没命地逃。
“滚出来!人类公敌!”
电锯怒吼着,斩裂了墙壁。盆栽里的棕榈现出了白色的切口倒了下来。土耳其风格的椅子被踢飞了,画着杨贵妃站姿的屏风被斩裂了。大约有五个没能来得及逃命的客人被撞倒在地上动也不动。隔着甲胄的细缝闪着红光的眼睛抓住了竜堂家的老幺。怪女人袭向站在墙沿的余。
余取下放在墙沿的灭火器,转过身来面对着小早川奈津子。他低下头让电锯挥了个空,快速地拔下安全栓,把喷嘴对着小早川奈津子,按下了开关。
大量的白色泡沫和烟雾裹住了甲胄。小早川奈津子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她莽撞挥下的电锯吃进了壁面,卷起了涂料和建材的飞沫。余躲过这一击,绕到怪女人的后方,又喷出了白色泡沫和烟雾。就在怪女人回过头来的那一瞬间,余将灭火器往她的脚背一击。虽然是击在甲胄上,可是,被击中了要害,怪女人仍然往后退了。她忍住泡沫和烟雾的痛苦,再度搜寻敌人的身影。于是,她发现了在大厅的出口处大声叫喊着的竜堂终。
“呀呼!来啊!来试试看哪!你这个(不仅是文部省,每个人都想将之删除的低级语)的家伙!”
愤怒不已的怪女人挥着两挺电锯往前进。在她眼前的观光客们发出了惨叫声四处逃窜。小早川奈津子甩也不甩这些人,逼近了竜堂终。背过身逃跑的终一停下脚步便回过头来,对着追杀者伸了伸舌头。小早川奈津子发出了水牛般的咆哮声,跳了起来。突然间,终消失了踪影,她的脚踩了个空。
水声响起。是一种大而高,而且很有重量感的水声。终站在游泳池畔,飞过突进而来的小早川奈津子的颈上。这就已经很足够了。小早川奈津子沉入水底。潜水用的游泳池有五公尺之深,在夜间照明下泛着青白色光的水面涌起了大量的水泡。
竜堂家的老二和老三瞧着水面。
“应该是浮不起来了吧?”
“应该是浮不起来了。”
终和续都点了点头。他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把预料和愿望混在一起的。而不管是预料或愿望,那都是一瞬间就可能被推翻的命运。突然间,游泳池的水面爆发了。掀起了这么狂烈的状态浮上水面的就是穿着甲胄的那个怪女人。她从甲胄的缝中吐出水,发出了咕噜咕噜不快的水声,好像说着“哦呵呵呵!不要逃。”
“你们干什么?快过来!”
如果不是听到了长兄的声音,想必续和终一定会有好一阵子动弹不得的。两人从奇异的诅咒中解脱出来,朝着长兄和幺弟的地方跑去。他们在不知情而左往右来的人之间穿过,从游泳池跑向旅馆的后门。那里停了一部旧式日制的车子,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挥了挥手。
“王先生、李先生!”
“啊,看来大家好像都没事嘛!”
王和李的脸上都有了记号,嘴唇上渗出了血丝。好像是起了肿包。不过,他们毕竟是平安地逃出了卢大奇的魔掌。物资几乎都留在那边,不过,行动上的自由可贵得多了。他们要找到竜堂兄弟的所在并不难,只要找到骚动的中心部位就成了。
突然,王瞪大了眼睛。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西洋甲胄鸣响着靠了上来。
“那、那是什么啊?”
“你不知道对你的精神卫生会比较好些!”
“赶快开车!”
坐在车里的竜堂兄弟正经八百地大吼,李便快速地发动了车子。就差那么一丝丝的时差,小早川奈津子差一点就报成了父亲的仇。当重击着地面追杀上来的甲胄人从后视镜中消失了之后,一伙人都松了一口气。看着续抱着的婴儿,王提议。
“将来不知会面临什么事,婴儿是不可能带着一起去的。市内应该会有红十字会的分部,就把婴儿寄在那边吧!我们可以贴补一些钱。只有这样办了。”
红十字会在别的国家也叫红十字社。把婴儿送到那边确实是最现实而且大概是最好的方法了。因为竜堂兄弟今后要前往的地方可不是温泉或游乐场,而是充满了人类恶意和自然威胁的边境之地。
于是,在一阵骚动之后,西安的红十字会分部发现了被小心翼翼地放在门口,睡得很香甜的外国婴儿和放在婴儿衣服内的大笔美金钞票。
Ⅲ
王和李是值得黄大人信赖的好帮手。他们对外币的有效使用法相当有心得,他们也熟知什么时机、什么场所用美金或日币就可以获得正确的情报和安全的逃脱路线。由于他们有效率的活动,竜堂兄弟一行六个凶恶的国际恐怖份子从西安逃往东边,迂回经过北方,脱离了卢大奇的警戒网,越过洛河和泾河,平安地进入了甘肃省。
“一直受你们照顾和帮忙,真是不好意思。”
始表达了他的谢意,王和李相对而笑。
“不要这么说。受照顾的是我们。因为是你们要去帮忙救出黄大人的哥哥。”
“是啊!准备事宜也没有做好嘛!”
续说出了正确但并不怎么动听的话。
“那么,黄大人的哥哥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也没有面对面见过,不过,听说他是个战斗英雄。”
李赶忙用手掩住了嘴巴。大概是突然想起竜堂兄弟正是日本人吧?
“请不用在意。从一九三一年到四五年的中日战争纯粹是日本单方面的侵略战争,这是一项史实。中国有勇气的人们起来抵抗侵略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们的祖父也因为反对这场愚昧的战争而下狱了。”
如流水般说出这一大串话的是续,“这样说总可以了吧?”他带着这样的表情看着哥哥,始带着苦笑点点头。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在中文里有“匪”这个名词。就是“加害民众的恶徒”之意。渎职、陷无辜者人罪的官吏就是“官匪”滥用法律的就是“法匪”,掠夺和虐杀的军队就是“兵匪”。从一九三一年到四九年,肆虐中国的兵匪就是日军和国民党军。当时的人民解放军就是打击兵匪的正义军队,当时美国的报纸还曾经惊叹着“亚洲竟然有这么清高的军队存在”。
终满怀期待地问,续为他做了翻译。
王和李不禁失笑。
(此处似有删节)
始带着苦笑点点头。西宁的西南方五百公里,四周不要说都市,连个人家都没有。在这种地方,光要供给最低限度所必须的电力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吧?那地方的面积有两千五百平方公里,比整个东京都要宽,四周最少也超过两百公里。在那种地方张着电线,让高压电通电,那的确是不可能的事。
“那么,高度技术方面的事就不用担心了?”
续谨慎地确认。
“譬如,利用最新式的电脑来识别指纹或反应声纹等,没有这样的装置吧?”
“应该没有。”
“只有人海战术?”
“是的。”
以前连自称“无敌”的日军也远在西安之前就停止进击了。就因为是这样一个场所,所以才委托竜堂兄弟前去找人。在续看来,不管他们受到多么优渥的礼遇,那都是理所当然的。
“说起经费,那等于是终的饮食费用。一个大队的份量就可以了。而且,味道和质量都不能轻忽。”
“我只要有东西吃就谢天谢地了。我对食物总是心存感激的。因为打从幼年时候开始,我就一直被上面的哥哥虐待。”
终故意夸张地合起了两手做出膜拜的姿态。自从到西安以后,二哥似乎就一直不是很愉快,所以他趁机糗一顿。
“如果黄大人的哥哥不知道龙泉乡的所在的话,到时候,我们就按照自己的意思行动了。”
续把以前对哥哥言明的事情坦率地对王和李说清楚。
“够了,续,再多说就失礼了。”
始出言制止,可是,事实上这些话已经够失礼了。“我知道。可是,我虽然喜欢把他人当傻瓜,可不喜欢人家把我当傻瓜。”
“我的哥哥可真有性格。”
终似有所感地喃喃说道。内容固然属实,可是这样公开来讲也实在不寻常。王和李微微郑重地提出反驳。
“我们汉民族对所信赖的人虽然有交换条件的作法,但是绝对不骗人。更何况这事关一个重要人物的生命。请你们相信我们。”
“我们当然相信。”
始回答。即使被骗,那也怪不得任何人,是自己的责任——竜堂家的长男有这样的想法。是自己没有识人的眼力。不过,他必须避免让弟弟们因为自己的作为而卷进是非当中。
始喜欢中国,也喜欢中国人。右手的袋子里塞着一点点的资产,左手拉着孩子的手,背上背着万能调理用具中华锅,中国人可以这样就到世界各地去旅行。“我站的地方就是中国”这句话不是中国人随便说出来的,他们总是踏实地踩着大地,在异乡生根,然后慢慢地兴建起了城市。他们的生命力、堂堂的生存方式都值得尊敬。
现在,始他们在甘肃省和宁夏回族自治区的界线上往西前进,以那辆破烂的车慢慢地移动。地方是在黄土高原的西部。起伏不定的荒野一望无际。以前许多的历史人物都在这片荒野上走过。汉武帝时代,十八岁的将军霍去病率领着十万大军讨伐匈奴。唐朝时,像苏定方那样的将军和岑参那样的诗人在前往遥远的西域途中都曾经过此地。太阳在荒野的彼方上升、西沉,一个王朝灭亡,另一个王朝兴起。长安、洛阳还有其他许多繁华的都市不是付之一炬,就是被大洪水淹没在黄土之下。人类所建立起来的历史在每一颗干燥的大气粒子中脉动着。始将自己无限的思绪驰骋在过去当中,然而,一想到他们逃离西安的经过,他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Ⅳ
原本一提起“女皇帝”,就会让人想起杨贵妃或汉代的赵飞燕、南朝陈的阴丽华、宋代的李师师等这些绝世美女穿着绢质的中国服,手上摇着孔雀扇,嫣然微笑的倩影。连平常不做太过俗气想像的始也不知不觉地有了这样的想像,所以当小早川奈津子这个实体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始感到惊骇也是理所当然的。
尽管如此,“镰仓御前”有遗孤一事实在叫人难以想像。说是遗孤,那个女人也已经是个中年人了,可是,就因为船津老人没有后继者,才使得日本的地下帝国四分五裂,无能抵抗四姊妹的攻势。如果小早川奈津子继承亡父的遗志,或许就会和四姊妹的支配世界对抗,将日本的地下帝国再统一。
突然,始想起了疯狂博士田母泽笃。
“如果她那异常的威力是来自龙种之血的话,那么,她一定会自我毁灭的。镰仓御前就是这样。她只会演出一场父亲之后的死亡之舞。”
船津忠岩在富士山麓的陆上自卫队演习场离奇死亡。真相只有一小部分的人知道。船津老人是输进了长期冷冻保存的龙种之血之后,受不了激烈的效果而死亡的。小早川奈津子把这件事解释成“被竜堂兄弟所杀”,然而,对竜堂兄弟而言,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困扰的事。而且,只要小早川奈津子健在,这个麻烦就会存在。如果她和亡父一样因为龙种之血而自我毁灭的话固然好,可是,看来那个怪女人似乎有足以承受龙种之血激烈效果的体力。
“为什么我们老是遇上不想有什么好关系的人呢?”
“那是因为那些人都想要得到龙种之血的缘故。”
续明快地断言。认真工作、过着正经社会的人们是不会想要龙种之血的。更别说为了拿到龙种之血而去从事杀人、绑架、生体解剖等勾当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我怀疑一点。镰仓御前和他的女儿是打一开始就有那么异常的人格吗?”
“难道是龙种之血让他们的精神狂乱了?”
“这是一种可能性。”
龙种之血会明显地强化摄取者的肉体。可是,一如被称为“天使尘”的禁药,在增加人类肌肉的同时,也会破坏人们的精神。或许,龙种之血也是一样的。
“就算是这样,那也是他们自作自受。他们并不是受制于人而摄取龙种之血的,也不是受人之托喝下去的。是他们自己选择、自己决定,依照自己的意思所采取的行动。这不是其他人的责任,责任在他们自己身上。”
续的语气平稳却一点也不容情。
“不管龙种之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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