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奥威尔 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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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奥威尔 1984-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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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缺中打下一个漏洞。仇恨他们而死,这就是自由。 
  他闭上眼睛。这比接受思想训练还困难。这是一个自己糟蹋自己、自己作践自己的问题。他得投到最最肮脏的污秽中去。什么事情是最可怕、最恶心的事情呢?他想到老大哥。那张庞大的脸(由于他经常在招贴画上看到,他总觉得这脸有一公尺宽),浓浓的黑胡子,盯着你转的眼睛,好象自动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对老大哥的真心感情是什么? 
  过道里有一阵沉重的皮靴声。铁门喳的打开了。奥勃良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那个蜡像面孔的军官和穿黑制服的警卫。 
  “起来,”奥勃良说,“到这里来。” 
  温斯顿站在他的面前。奥勃良的双手有力地抓住了温斯顿的双肩,紧紧地看着他。 
  “你有过欺骗我的想法,”他说,“这很蠢。站得直一些。 
  对着我看好。” 
  他停了一下,然后用温和一些的口气说: 
  “你有了进步。从思想上来说,你已没有什么问题了。只是感情上你没有什么进步。告诉我,温斯顿——而且要记住,不许说谎;你知道我总是能够察觉你究竟是不是在说谎的——告诉我,你对老大哥的真实感情是什么?” 
  “我恨他。” 
  “你恨他。那很好,那么现在是你走最后一步的时候了。 
  你必须爱老大哥。服从他还不够;你必须爱他。” 
  他把温斯顿向警察轻轻一推。 
  “101号房,”他说。     

第5节   
  在他被监禁的每一个阶段,他都知道——至少是似乎知道——他在这所没有窗户的大楼里的什么地方。可能是由于空气压力略有不同。警卫拷打他的那个牢房是在地面以下。 
  奥勃良讯问他的房间是在高高的顶层。现在这个地方则在地下有好几公尺深,到了不能再下去的程度。 
  这个地方比他所呆过的那些牢房都要大。但是他很少注意到他的周围环境。他所看到的只是面前有两张小桌子,上面都铺着绿呢桌布。一张桌子距他只有一两公尺远,另一张稍远一些,靠近门边。他给绑在一把椅子上,紧得动弹不得,甚至连脑袋也无法转动。他的脑袋后面有个软垫子把它卡住,使他只能往前直看。 
  起先只有一个人在屋里,后来门开了,奥勃良走了进来。 
  “你有一次问我,”奥勃良说,“101号房里有什么。我告诉你,你早已知道了答案。人人都知道这个答案。101号房里的东西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门又开了。一个警卫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只用铁丝做的筐子或篮子那样的东西。他把它放在远处的那张桌子上。 
  由于奥勃良站在那里,温斯顿看不到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奥勃良又说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因人而异。可能是活埋,也可能是烧死,也可能是淹死,也可能是钉死,也可能是其他各种各样的死法。在有些情况下,最可怕的东西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甚至不是致命的东西。” 
  他向旁边挪动了一些,温斯顿可以看清楚桌上的东西。 
  那是一只椭圆形的铁笼子,上面有个把手可以提起来。它的正面装着一只击剑面罩一样的东西,但凹面朝外。这东西虽然距他有三、四公尺远,但是他可以看到这只铁笼子按纵向分为两部分,里面都有什么小动物在里面。这些小动物是老鼠。 
  “至于你,”奥勃良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正好是老鼠。” 
  温斯顿当初一看到那铁笼子,全身就有预感似的感到一阵震颤,一种莫明的恐惧。如今他突然明白了那铁笼子正面那个面罩一样的东西究竟是干什么用的。他吓得屎尿直流。 
  “你可不能这样做!”他声嘶力竭地叫道。“你可不能,你可不能这样做!” 
  “你记得吗,”奥勃良说,“你梦中感到惊慌的时刻?你的面前是一片漆黑的墙,你的耳朵里听到一阵震耳的隆隆声。 
  墙的另一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那里。你知道自已很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但是你不敢明说。墙的另一面是老鼠。” 
  “奥勃良!”温斯顿说,竭力控制自已的声音。“你知道没有这个必要。你到底要我干什么?” 
  奥勃良没有直接回答。等他说话时,他又用了他有时用的教书先生的口气。他沉思地看着前面,好象是对坐在温斯顿背后什么地方的听众说话。 
  “痛楚本身,”他说,“并不够。有的时候一个人能够咬紧牙关不怕痛,即使到了要痛死的程度。但是对每一个人来说,都各有不能忍受的事情——连想也不能想的事情。这并不牵涉到勇敢和怯懦问题。要是你从高处跌下来时抓住一根绳子,这并不是怯懦。要是你从水底浮上水面来,尽量吸一口气,这也并不是怯懦。这不过是一种无法不服从的本能。 
  老鼠也是如此。对你来说,老鼠无法忍受。这是你所无法抗拒的一种压力形式,哪怕你想抗拒也不行。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但是要我做什么?要我做什么?我连知道也不知道,我怎么做?” 
  奥勃良提起铁笼子,放到较近的一张桌子上。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绿呢桌布上。温斯顿可以感到耳朵里血往上涌的声音。他有一种孤处一地的感觉,好象处身在一个荒凉的大平原中央,这是个阳光炙烤的沙漠,什么声音都从四面八方的远处向他传来。其实,放老鼠的笼子距他只有两公尺远。 
  这些老鼠都很大,都到了鼠须硬挺、毛色发棕的年龄。 
  “老鼠,”奥勃良仍向看不见的听众说,“是啮齿动物,但是也食肉。这一点你想必知道。你一定也听到过本市贫民区发生的事情。在有些街道,做妈妈的不敢把孩子单独留在家里,哪怕只有五分钟,老鼠就会出动,不需多久就会把孩子皮肉啃光。只剩几根小骨头。它们也咬病人和快死的人。他们能知道谁没有还手之力,智力真是惊人。” 
  铁笼子里传来一阵吱吱的叫声。温斯顿听着好象是从远处传来一样。原来老鼠在打架,它们要想钻过隔开它们的格子到对面去。他也听到一声绝望的呻吟。这,似乎也是从他身外什么地方传来的。 
  奥勃良提起铁笼子,他在提起来的时候,按了一下里面的什么东西,温斯顿听到咔嚓一声,他拼命想挣脱开他绑在上面的椅子。但一点也没有用。他身上的每一部分,甚至他的脑袋都给绑得一动也不能动。奥勃良把铁笼子移得更近一些,距离温斯顿的眼前不到一公尺了。 
  “我已经按了一下第一键,”奥勃良说。“这个笼子的构造你是知道的。面罩正好合你的脑袋,不留空隙。我一按第二键,笼门就拉开。这些饿慌了的小畜牲就会象万箭齐发一样窜出来。你以前看到过老鼠窜跳没有?它们会直扑你的脸孔,一口咬住不放。有时它们先咬眼睛。有时它们先咬面颊,再吃舌头。” 
  铁笼子又移近了一些。越来越近了。温斯顿听见一阵阵尖叫。好象就在他的头上。但是他拼命克制自已,不要惊慌。要用脑筋想,哪怕只有半秒钟,这也是唯一的希望。突然,他的鼻尖闻到了老鼠的霉臭味。他感到一阵猛烈的恶心,几乎晕了过去。眼前漆黑一片。他刹那间丧失了神志,成了一头尖叫的畜生。但是他紧紧抱住一个念头,终于在黑暗中挣扎出来。只有一个办法,唯一的办法,可以救自己。 
  那就是必须在他和老鼠之间插进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人的身体来挡开。 
  面罩的圈子大小正好把别的一切东西排除于他的视野之外。铁笼门距他的脸只有一两个巴掌远。老鼠已经知道可以大嚼一顿了,有一只在上窜下跳,另外一只老得掉了毛,后腿支地站了起来,前爪抓住铁丝,鼻子到处在嗅。温斯顿可以看到它的胡须和黄牙。黑色的恐怖又袭上心来。他眼前一片昏暗,束手无策,脑里一片空白。 
  “这是古代中华帝国的常用惩罚,”奥勃良一如既往地训诲道。 
  面罩挨到了他的脸上。铁丝碰在他的面颊上。接着—— 
  唉,不,这并不能免除,这只是希望,小小的一线希望。太迟了,也许太迟了。但是他突然明白,在整个世界上,他只有一个人可以把惩罚转嫁上去——只有一个人的身体他可以把她插在他和老鼠之间。他一遍又一遍地拼命大叫: 
  “咬裘莉亚!咬裘莉亚!别咬我!裘莉亚!你们怎样咬她都行。把她的脸咬下来,啃她的骨头。别咬我!裘莉亚! 
  别咬我!” 
  他往后倒了下去,掉到了深渊里,离开了老鼠。他的身体仍绑在椅子上,但是他连人带椅掉下了地板,掉过了大楼的墙壁,掉过了地球,掉过了海洋,掉过了大气层,掉进了太空,掉进了星际——远远地,远远地,远远地离开了老鼠。 
  他已在光年的距离之外,但是奥勃良仍站在他旁边。他的脸上仍冷冰冰地贴着一根铁丝。但是从四周的一片漆黑中,他听到咔嚓一声,他知道笼门已经关上,没有打开。     

第6节   
  栗树咖啡馆里阒无一人。一道阳光从窗口斜照进来,照在积了灰尘的桌面上有些发黄。这是寂寞的十五点。电幕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音乐声。 
  温斯顿坐在他惯常坐的角落里,对着一只空杯子发呆。他过一阵子就抬起头来看一眼对面墙上的那张大脸。下面的文字说明是:老大哥在看着你。服务员不等招呼就上来为他斟满了一杯胜利牌杜松子酒,从另外一只瓶子里倒几粒有丁香味的糖精在里面,这是栗树咖啡馆的特殊风味。 
  温斯顿在听着电幕的广播。目前只有音乐,但很可能随时会广播和平部的特别公报。非洲前线的消息极其令人不安。他一整天总是为此感到担心。欧亚国的一支军队(大洋国在同欧亚国打仗;大洋国一直在和欧亚国打仗)南进神速。中午的公报没有说具体的地点,但很可能战场已移到刚果河口。布拉柴维尔和利奥彼德维尔已危在旦夕。不用看地图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不仅是丧失中非问题,而且在整个战争中,大洋国本土第一次受到了威胁。 
  他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激动,很难说是恐惧,这是一种莫名的激动,但马上又平息下去了。他不再去想战争。这些日子里,他对任何事情,都无法集中思想到几分钟以上。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象往常一样,他感到一阵哆嗦,甚至有些恶心。这玩意儿可够呛。丁香油和糖精本来就已够令人恶心的,更盖不过杜松子酒的油味儿。最糟糕的是杜松子酒味在他身上日夜不散,使他感到同那——臭味不可分解地混合在一起。 
  即使在他思想里,他也从来不指明那——是什么,只要能办到,他就尽量不去想它们的形状。它们是他隐隐约约想起的东西,在他面前上窜下跳,臭味刺鼻。他的肚子里,杜松子翻起了胃,他张开发紫的嘴唇打个嗝。他们放他出来后,他就发胖了,恢复了原来的脸色——说实话比原来还好。他的线条粗了起来,鼻子上和脸颊上的皮肤发红,甚至秃光瓢也太红了一些。服务员又没有等他招呼就送上棋盘和当天的《泰晤士报》来,还把刊登棋艺栏的一页打开。看到温斯顿酒杯已空,又端瓶斟满。不需要叫酒。他们知道他的习惯。棋盘总是等着他,他这角落的桌子总是给他留着;甚至座上客满时,他这桌子也只有他一位客人,因为没有人愿意挨着他太近。他甚至从来不记一下喝了几杯。过一会儿,他们就送一张脏纸条来,他们说是帐单,但是他觉得他们总是少算了帐。即使倒过来多算了帐也无所谓。他如今总不缺钱花。他甚至还有一个工作,一个挂名差使,比他原来的工作的待遇要好多了。 
  电幕上乐声中断,有人说话。温斯顿抬起头来听。不过不是前线来的公报,不过是富裕部的一则简短公告。原来上一季度第十个三中计划鞋带产量超额完成百分之九十八。 
  他看了一下报纸上的那局难棋,就把棋子摆了开来。这局棋结局很巧妙,关键在两只相。“白子先走,两步将死。” 
  温斯顿抬头一看老大哥的画像。白子总将死对方,他带着一种模模糊糊的神秘感觉这么想。总是毫无例外地这样安排好棋局的。自开天辟地以来,任何难棋中从来没有黑子取胜的。 
  这是不是象征善永远战胜恶?那张庞大的脸看着他,神情安详,充满力量。白子总是将死对方。 
  电幕上的声音停了一下,又用一种严肃得多的不同口气说:“十五点三十分有重要公告,请注意收听。十五点三十分有重要消息,请注意收听,不要错过。十五点三十分。”丁当的音乐声又起。 
  温斯顿心中一阵乱。这是前线来的公报;他根据本能知道这一定是坏消息。他这一整天时断时续地想到在非洲可能吃了大败仗,这就感到一阵兴奋。他好象真的看到了欧亚国的军队蜂拥而过从来没有突破过的边界,象一队蚂蚁似的拥到了非洲的下端。为什么没有办法从侧翼包抄他们呢?他的脑海里清晰地出现了西非海岸的轮廓。他拣起白色的相朝前走了一步。这一着走的是地方。甚至在他看到黑色的大军往南疾驰的时候,他也看到另外一支大军,不知在什么地方集合起来,突然出现在他们的后方,割断了他们的陆海交通。他觉得由于自已主观这样愿望,另一支大军在实际上出现了。 
  但是必须立刻行动。如果让他们控制了整个非洲,让他们取得好望角的机场和潜艇基地,大洋国就要切成两半。可能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战败、崩溃、重新划分世界、党的毁灭!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一种奇怪的交杂的感情——不过不完全是复杂的,而是层层的感情,只是不知道最底下一层是什么——在他的内心中斗争着。 
  这一阵心乱如麻过去了。他把白色的相又放回来。不过这时他无法安定下来认真考虑难局问题。他的思想又开了小差。他不自觉地在桌上的尘埃上用手指涂抹: 
  2+2=5。 
  她说过,“他们不能钻到你体内去。”但是他们能够。奥勃良说过,“你在这里碰到的事情是永远不灭的。”这话不错。 
  有些事情,你自己的行为,是无法挽回的。你的心胸里有什么东西已经给掐死了,烧死了,腐蚀掉了。 
  他看到过她;他甚至同她说过话。已经不再有什么危险了。他凭本能知道,他们现在对他的所作所为已几乎不发生兴趣。如果他们两人有谁愿意,他可以安排同她再碰头一次。他们那次碰到是偶然的事。那是在公园里,三月间有一天天气很不好,冷得彻骨,地上冻成铁块一样,草都死了,到处都没有新芽,只有一些藏红花露头,但被寒风都吹刮跑了。他们交臂而过,视同陌路人。但是他却转过身来跟着她,不过并不很热心。他知道没有危险,谁都对他们不发生兴趣。她没有说话。她在草地上斜穿过去,好象是要想甩开他,可是后来见到甩不开,就让他走到身旁来。他们走着走着就走到掉光了叶子的枯丛中间,这个枯丛既不能躲人又不能防风。他们却停下步来。这一天冷得厉害。寒风穿过枯枝,有时把发脏的藏红花吹刮跑了。他把胳膊搂住了她的腰。 
  周围没有电幕,但很可能有隐藏的话筒,而且,他们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但是这没有关系,什么事情都已没有关系了。如果他们愿意,也可以在地上躺下来干那个。一想到这点,他的肌肉就吓得发僵。她对他的搂抱毫无任何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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