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血祭司——在后面追赶他们,紫色袍子在他周围翻飞。小恐龙一只接一只地被吞进了他的大口,咽下张大的喉咙……
一个快乐的场景:老瓦尔—克尼尔找到她要求得到一架望远器,这是他俩第一次会面。她十分自豪,整个杰尔博部族的人对她更加尊敬了……
在休眠的奥斯凯火山顶端设立的望远器中见到了凯文佩尔星。它美丽的环带、卫星、顶部绚烂的云带……
她第一次光荣地在拉斯图塔尔游戏中战胜自己的老师……
在戴西特尔号上看着自己的第一窝蛋被孵出来,八个小宝宝用他们小小的茸角顶破蛋壳,跌落到木船板上……
第一次驾驶塔科—萨理德号不可思议地冲上了云霄……
还有那次,很久以前,同阿夫塞在一起。亲爱的无可比拟的阿夫塞,他看起来如此笨拙腼腆——实际上还只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年轻人——那时他刚出现在她位于古老的霍格神庙中的工作间里。但他的思维是多么奇妙啊!而当他们将各自的观测结果综合到一起时,又发现了多么美妙而令人震惊的事实啊!就在那天晚上,她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发情,发现他同她合为一体。那个美好的夜晚……
默克蕾博曾请阿夫塞的学徒佩蒂特协助她做些研究工作。佩蒂特知道阿夫塞同默克蕾博一贯的交谈时间,于是就在通往石柱区的路上等待着默克蕾博。年轻的学徒站在路中间显眼的地方,这样默克蕾博就能提前看到她了。在礼节性地问候对方后,佩蒂特说:“我找到你要的信息了。”
“噢,太好了。”默克蕾博说,“告诉我吧。”
“萨尔—萨尔登女王在7096千日第十九天的六分日到达了卡罗部族。”
默克蕾博眨了眨内瞬膜。“第十九天?你确定吗?”
“哦,当然确定啦,”佩蒂特说,“在卡罗领地上有一块纪念石,而这儿的档案管里有纪念石精致的蚀刻,上面的日期写得很清楚。”
“有没有可能女王到达的时间晚了,而记录的日期就因此出错了?”
“不会的。他们告诉我说日期是当着女王的面刻上去的,女王接着用镂花模板将自己的饰纹也刻了上去。我向负责皇族仪式的博贡求证过了。当然,当时负责这项仪式的是他老师的老师,但他说这是常规运作方式:等女王到达的时候才把日期刻上去。”
“那萨尔登女王在卡罗部族停留了多长时间呢?”
“不到一天。实际上,我还跟一位当时住在卡罗部族但现在居住在此的一位老者聊过,她还清楚地记得萨尔登的到访,据她说女王在那里只停留了大半个下午。”
“不可思议。”默克蕾博摇摇头,“你还像我说的那样查过育婴堂的记录吗?”
“查过了。记录原本仍在卡罗部族,但副本存放在首都这边。我找到了阿夫塞的孵化时间副本,日期跟阿夫塞说的完全一致。”
默克蕾博站在原地摇着头。“那孵化的顺序呢?”她问。
“卡罗部族的人那一季共生了六窝蛋;阿夫塞所在的那窝蛋是倒数第二窝被孵化的。”
“你确定?”
“档案上是这么写的。让我走近你一些吧,我替你把出生记录抄下来了。”
“哈哈特丹。”
佩蒂特走上前递过去一张柔软的书写皮革,又退了回来。
默克蕾博沉默地盯着皮革看了好久。过了一会儿,佩蒂特说:“呃,就这些了吗?”
“嗯?哦,真对不起。是的,是的,就这些了。非常感谢。”
佩蒂特鞠了一躬,说:“希望这些信息能有些用。”
“哦,是的,”默克蕾博说,“是的,当然有用了。”
突然,娜娃托醒了过来。
呼吸着。
活着。
她睁开双眼。
门边的黑色空隙不见了,外层门也关闭了,可能是她拉动了把手,也有可能是门自动关上的。
她又开始飘荡。
四周都有空气。
空气和四下飘荡的血珠。
娜娃托浑身发痛,尤其是眼睛,像是得了高度紧张后的后遗症。
她摸了摸左耳洞,里面的血凝成了壳。右耳洞也是一样。她使劲拍了一下手,感谢上帝,她还听得见。
上帝。
她刚才处于垂死的状态。垂死!现在又活过来了。
死亡曾是如此宁静,如此迷人。
还有所有的美好回忆,记录了她生命中每一刻的回忆。
但她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她还有工作要继续完成。
她必须得回去。她轻轻踢了一下外层门,利用冲力飘回走廊,又踢了几次,回到了有九扇窗户的方形房间,最后来到最初下船的地方。她找到救生船走进去,触摸了一下让门消失的嵌板。救生船开始了返回地面的长途旅行。虽然周身疼痛,但她安然飘荡在空气中,静静地等待着。
第二十四章
阿夫塞现在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跟迪博和皇族官员们在一起商讨,为异族恐龙的到来作准备。他们已经拟定了一个保卫首都港的计划,而工程师和化学家们正争分夺秒地辛勤打造计划所需的设备。尽管如此,默克蕾博还是说服了阿夫塞交谈治疗是不可以中断的。因此,每隔一天,阿夫塞就会离开王宫的办公大楼到石柱区待一分天。
“你还记得早些时候聊到过在卡罗部族度过的童年吗?”默克蕾博问。
“不记得了。”阿夫塞说,“哦,等等——是的。是的,我还记得。我的天,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是开始治疗后不久,没错。我记得你说过希望能有像你一样的人,能接受你的人。”
“我想我是那么说过。”
“是的。我逐字逐句记下来了。”翻动笔记的声音,“阿夫塞:‘这不太公平,就这样。我总是觉得应该有一个地方有跟我的兴趣爱好相似的人,跟他们相比,我的数学能力也不过平平。’”
“默克蕾博:‘但在卡罗部族却没有这样的人。’
“阿夫塞:‘没有。也许除了……’
“默克蕾博:‘除了谁?’
“阿夫塞:‘没什么。’
“默克蕾博:‘不行,你必须把你的想法讲给我听。’
“阿夫塞:‘那个想法……现在不见了。我忘了想说什么了。”
阿夫塞不安地在石头上动了动。“是的,我还记得这段交谈。”
“嗯,我知道你当时想到了什么,阿夫塞。我确切地知道你当时想到的是谁。”
“哦?”
“在最近的一次交谈中,你提到了女王萨尔—萨尔登对你的家乡卡罗部族的拜访。”
“是的。我当时还不知道是萨尔登——可能是我还太小了,不明白这些东西——但后来我听说是她。但是,默克蕾博,我敢肯定我当时想的肯定不是萨尔登。”
“不,当然不是了。喏,这很关键:你肯定那是萨尔登吗?”
“是的。”
“完全确定?有没有可能你见到的是造访的另外一位达官贵人呢?也许是省区行政长官呢?或是王宫中职位稍低的官员?”
“不,我很确定就是萨尔登。我还记得她血红色的饰带;只有皇族成员才佩戴那样的饰带。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知道是在哪个千日吗?”
“我想不起来。”
“7196千日。”
“真的?那是我应该——”
“不到一千日大。实际上,比一千日还小得多。按照王宫的记录,萨尔登女王在那个千日的某个六分日巡游阿杰图勒尔省的时候,拜访过卡罗部族。”
“真是神奇。”
“你还记得在那之前发生的事情吗?”
“很难讲。我有很多回忆,但先后顺序就不敢讲了。”
“你还记得育婴堂吗?”
“当然记得。”
“你还记得育婴堂中一窝窝的蛋吗?”
“你是说当我还在蛋壳里的时候?天啊,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记得其他的蛋?不记得了。不,我不能说我——等一下。等一下。是的,我——既然你提到了,我确实还记得另外一窝蛋。一共八只,围成一圈。”
默克蕾博摇摇头,说:“真是难以置信。”
“哦?”
“你是那个孵化季节里倒数第二窝被孵出来的蛋,你自己知道吗?”
“不知道。”
“嗯,这是真的。血祭司会做精确的记录,而记录的副本最终被保存在首都人口调查局。确实有一窝蛋在你那窝蛋之后被孵化。”
“真的?”
“真的。而且孵化出来的时间比你那窝蛋晚八天。”
“八天?那就是说……”
“就是说你才八天大就开始有记忆力了——甚至比这还早些。”
“这正常吗?”
“谁知道呢?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研究过早期的记忆。”
“八天,你是说。听起来是挺不可思议的,但我确实记得那些蛋。记得不太清楚,你明白——那样的记忆很模糊,但我还是很肯定。”
“你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比如说,”阿夫塞磕了磕牙,“从蛋壳里破壳而出?”
“是的。你还记得吗?”
“哦,严肃点,默克蕾博。”
“我是很严肃。你还记得吗?”
“我——不。我不记得了。我是说,我以前见过孵蛋,实际上就是在我出生的育婴堂里,那是很多千日前我重回卡罗部族时的事了。是的,我想像得到育婴堂里蛋壳裂开、小茸角冒出来的情景。但我自己刚孵出来的时候?不,想不起来了。”
“那筛选呢?”
“血祭司的筛选?”阿夫塞打了个冷战,“不。不,我不记得了。”
“你肯定吗?”
“那是我不太可能记得的事情。”阿夫塞有些颤抖,“我曾亲眼见过一次筛选,你知道吗?就是那次返回卡罗部族的时候。我走错了门,进入了育婴堂。那是我所见过的最恐怖的事情。小宝宝们在沙土上跑,一名血祭司在追他们,紫色的袍子围着他飞旋,他把小宝宝们整个吞下去,张大喉管等他们滑进他胃里。”阿夫塞摇了摇头。
“你说紫色的袍子?”
“是的——那是血祭司穿的颜色,至少在阿杰图勒尔省是这样,我猜别的地方也一样吧。”
“一领紫色袍子……围着他飞旋?”
“是的,就那样:飞旋,飘扬起来。”
“飘扬起来。像布做的翅膀?”
“我想是的。”
“像一只紫色的‘翼指’?”
阿夫塞走下岩石站起身来。“我的老天。”
“你曾在成年后见过血祭司。我们已知你至少在八天大的时候就已经有记忆力了。你自己所在的那窝蛋的筛选可能是在你两三天大的时候进行的,而如果当时血祭司没有空闲时间或者月亮的排列不太适合举行圣礼的话,还有可能拖到你四天大的时候。你确定不记得了?”
“我跟你说,我真不记得了。”
“请原谅,好阿夫塞,但我认为你确实还记得。”
阿夫塞张开双臂。“你能看见我的鼻口,默克蕾博。我敢肯定它跟你的鼻口一样绿。”
她举起双手说:“我不是诬蔑你撒谎,也不是说你下意识地记得,而是在你的潜意识中可能还会记起来。”
阿夫塞有些生气地说:“一个不能下意识想起来的记忆怎么算得上是记忆呢?”
“在我开始我的学术研究以前,我也会同意你的说法,阿夫塞。但过去发生的事情的确会影响到我们当前的言行,就算我们不能下意识地想起来。”
“这根本讲不通。”阿夫塞说。
“呃,但事实如此,的确如此。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昆特格利欧恐龙会因地盘争斗本能而与对手厮打至死,而动物却不这么做呢?动物之间相互恫吓一下或是以快捷的方式决定胜负就行了,根本不需要流血。虽然我们认为自己已经文明开化了,而动物仍旧野性难驯,但真正不能控制本能的却是我们自己。我们用爪牙撕咬,直到有一方——甚至是自己的朋友或部族成员——死了才罢休。这是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这样做?”
“我承认,这个问题让我感到很困惑。”
“我也是——到目前为止。阿夫塞,我们的精神上有创伤。”
“精神上有创伤?那种鲜血淋漓、让人目瞪口呆的创伤?”
“请原谅,我说的创伤跟那不太一样。我指的不是真正看得见的伤口,而是精神上的伤,一种对意识造成持久性损害的伤。”
“你说是精神创伤?由什么造成的?”
默克蕾博摇了摇尾巴,说:“血祭司的筛选造成的!我们每一个人都曾经是一个……一个家庭,八个兄弟姐妹中的一分子。我们一起被孵化,有一到三天的时间来适应彼此的存在、给彼此留下印象、相互产生依赖。接着发生什么事?一名成年人——我们见到的第一名男性——突然发动袭击追赶我们,八个人被血祭司吞下去七个。我们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我们的兄弟姐妹被吞噬。你说过,即使作为一名成年人,筛选仍是你见过的最恐怖的事情。那再想想这件事对一个小孩子的影响!想想当一个人最后意识到自己活下来是因为比别的七个兄弟姐妹跑得快,而自己存活的代价就是他们的惨死,那他会产生什么样的罪恶感?”
“但我不记得自己的筛选过程了。”
“下意识的当然记不住了。但阿夫塞,这种记忆仍在脑海深处存留了下来,对人的知觉和意识过程产生影响。在那次很早的交谈中,你说过卡罗部族没有跟你的兴趣爱好相似的人,没有认为你的数学能力也不过平平的人,除了……然后你就忘记要说什么了。除了你死去的兄弟姐妹们,阿夫塞!他们原本是跟你更接近而不是相异的人;你应该从自己的孩子们身上看到了这一点。你还记得你的兄弟姐妹们,七个都记得。”
“这不可能……”
“你记得,他们存在于你的恐惧和噩梦中。你说过,你对萨理德的恐惧被我解释得乱七八糟。你担心他会将你也打发掉——这是你用的词汇——就像打发掉之前的六名学徒一样,以便为第八名、也是最后一名你确信会到来的学徒留出位置来。你说过这跟血祭司不可能有任何联系,虽然他们同样也对年轻人作出判断,打发掉七个而只留下第八个。你的理由是你亲眼目睹筛选是在离开萨理德之后,但其实你早就亲服见过筛选了!你亲眼看到你的兄弟姐妹们惨死,正是对他们七个的记忆一直烦扰着你的梦境。十四只伸向你的手臂——七个为你的生命而牺牲的兄弟姐妹的手臂。叫喊着‘我’、‘你’、‘我们’的声音——七个早已被遗忘的兄弟姐妹,他们是你的一部分,却与你分离,七个无论你如何努力也无法再听见的声音。浸透鲜血的沙地——即你死去的同胞的鲜血;而在高空盘旋的紫色‘翼指’,代表的就是狼吞虎咽的血祭司!”
阿夫塞跟踉跄跄地跌坐在自己的尾巴上,急促地呼吸着说:“也许真是这样的,也许是的。”
“这是真的,阿夫塞。大胆地面对它吧!你生命中最愉快、最不让你担惊受怕的事情是什么?”
“我不——”
“你同娜娃托的关系,对吧?这是惟一让你平静放松的事情。你自己说过,你过去曾想像着她的脸庞平静地睡去。你当然要选择那个形象了!她是你生命中惟一不会受血祭司筛选的人。实际上,她对你而言代表的是完全相反的形象,你同她一起生下的孩子们被免除了筛选。但别的一切——从你担心被萨理德打发掉的情绪到你因协助血祭司复职而产生的罪恶感——都与你早已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看见自己七个兄弟姐妹被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