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姆僵住了,他依旧暴露在外,但是他心想,千万不能动。
迅猛龙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
丁姆心想,这里更黑了,它更不容易看清楚了。这使得它更小心谨慎了。
但是这时他能闻得到这只大爬虫的陈腐气味。透过夜视镜,他看到恐龙在静静地打哈欠,它鼻子向后仰,露出成排的锋利牙齿。迅猛龙再次注视前方,昂起头来东张西望,大眼珠在骨头突出的眼窝中骨碌碌地转动。
丁姆感觉到他的心脏在怦怦直跳。不管怎么说,像这样在厨房里跟一只猛兽对峙着,和在开阔的林子里与他对峙比起来,实在可怕多了。那体格、那迅猛的动作、那刺鼻的气味,以及嘶嘶的呼吸声……
近在咫尺,它看起来比霸王龙还要吓人。霸王龙高大强壮,却不怎么机智。迅猛龙有人那般大,但一眼看去就是一副很敏捷机智的样子。丁姆觉得它那犀利的目光几乎像它那锋利的牙齿一样可怕。
迅猛龙嗅闻着,移步向前——直向莉丝走去。它不知怎么搞地,准是闻到她的气味了。丁姆的心更剧烈跳动了。
迅猛龙停住了脚步,缓缓地弯下身来。
它发现了那块牛排。
丁姆想弯下身,从桌子底下察看,可是他不敢动弹。他以半蹲的姿势纹丝不动地站着,听着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它正在吃牛排,连肉带骨全部吞下。
它抬起那细长的头,向四周张望,用鼻子嗅着。它看到了第二块牛排,便迅速移向前去。它俯下了身子。
一片寂静。
恐龙没有再吃它。
它的头又仰起来了。丁姆的腿蹲太久了,觉得快麻木了,但他没有动。
那畜牲为什么没吃第二块牛排呢?千头万绪闪过他的脑海——它不喜欢牛肉的味道,不喜欢那种冷冰冰的感觉,不喜欢不新鲜的肉质,接着它察觉出这是一个圈套,它嗅到了莉丝,闻到了丁姆,它看到了丁姆——这时迅猛龙急速地跑过来。它发现了第三块牛排,便埋下头来,又抬头望望,再向前走去。
丁姆屏气凝神。恐龙这时离他只有几英尺远而已。丁姆能看到它身体两侧肌肉的抽动,还能看到前掌爪子上已经凝结血迹。他还能看到它身上好看的条纹花样,还有下巴底下、脖子上皮肤的皱折。
迅猛龙用鼻子闻着。它猛然抬起头,直盯着丁姆。丁姆吓得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了,全身僵硬、紧张。他注视着那只恐龙的眼睛在扫视房间。它又用鼻子闻了一下。
它发现我了,丁姆想道。
接着它又抬起头来朝前望,那畜牲正继续往前,向第四块牛排走去。
丁姆心想,莉丝,你可千万不要动,不管你怎么样,你可千万不要动……
迅猛龙闻了闻那块牛排,继续向前,这时他来到打开了的冰柜门口。丁姆能看见冷气从里面冒出来,顺着地板翻滚着,向那畜牲的脚边飘去。一只带爪子的脚举起来,然后又放下,没有声响。恐龙犹豫不决。太冷了,丁姆想,它不会进去的,太冷了,它不会进去的,它不会进去的,它不会进去的……
恐龙进去了。
头消失了,接着是身体,再接着是直挺挺的尾巴。
丁姆全力扑上去,用全身的重量顶住冰柜的不锈钢门,砰地一下把它关上,结果那门压住它的尾巴尖。那门竟关不上了!迅猛龙吼叫起来,声音大得让人胆战心惊。丁姆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尾巴消失了!他砰地一下将门关上,还听到了卡答一声!关上了!
“莉丝!莉丝!”他厉声高叫。他听到了恐龙在撞门,感觉它在砰砰地和钢铁撞击。他知道里面有一个扁平的钢制圆钮,要是恐龙在砸这个圆钮,它就能把门打开。他们怎样也得把门锁上,“莉丝!”
莉丝就在他身旁,“你要干什么!”
丁姆将身子顶在门的横把手上,把门抵住,“有一个门闩!一根小的闩!把它拿来!”
迅猛龙像狮子一样在吼叫,声音被关在厚厚的钢板里面,它正用整个身子往门上猛撞。
“我什么也看不见!”莉丝叫道。
那根门闩就悬在门的把手下,在一条金属链子上荡着,“它就在那里!”
“我看不见它!”她失声叫道,丁姆这才想到她没戴夜视镜。
“用手去摸!”
他看见她的小手伸出去,碰到了他的手,摸索着找那根闩,她跟他是这么接近,他能感觉到她非常惊恐,她在找门闩时紧张得上气不接下气。迅猛龙拼命地撞门,门竟然开了——天哪,门开了——可是那畜牲没料到门会被撞开,已经转身去准备再撞上来,这时丁姆砰地一声急忙将门关上。
莉丝摸了回来,在黑暗中伸出了手。
“我找到了!”莉丝叫道,手里紧抓着闩子,把它塞进锁孔里去,但它又滑了出来。
“从上面,从上面插下去!”
她重新抓住它,同时把链子举起来,将链子和闩子一起甩到把手上面;它们落了下去,插进孔里。
锁上了。
迅猛龙大声吼叫。它再次向门撞击时,丁姆与莉丝都向后倒退。随着每一次冲击,厚重的钢墙上的铰链吱嘎作响,但它们都未松开。丁姆心想那畜牲无法撞开门了。
这只恐龙被锁在里面了。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我们走吧。”他说。
他拉起她的手,两人双双逃走了。
“你真应该见到他们的,”金拿罗说道,这时葛兰正带着他往回走出维修楼。
“一定有二十多只始秀颚龙,我爬进卡车里才能躲开他们。他们全待在挡风玻璃的上方,就那么蹲在那里,像秃鹰似地守候着。但等你过来以后,他们就都跑走了。”
“他们是食腐动物,”葛兰说道,“他们不会攻击任何能走动的,或是外表强壮的东西;只会攻击那些病了的,或是将要死的东西。总之,都是一些动弹不得的东西。”
现在他们正顺着扶梯往上爬,要回到入口处的门那里。
“那头向你进攻的恐龙怎么样了?”葛兰问道。
“我不知道。”金拿罗说。
“它跑掉了吗?”
“我没看见。我跑开了,我想是因为它受伤了,马尔杜射中了它的腿。它在这里的时候,一直在流血。后来……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它掉头又出去了,也许它死在这里了,我没看见。”
“说不定它还在这里。”葛兰道。
吴透过旅馆的窗户注视着栅栏外的恐龙。他们好像还在那里寻开心,不断地向爱莉作出进攻的姿态。这种举动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他突然觉得这也许久了点。看来他们似乎是竭力想引起爱莉的注意,而同样地,她也千方百计地要将它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恐龙的行为对吴来说常常是较少考虑到的一个层面。事实也的确如此:行为是DNA的次等序列的效应,就像蛋白质的折叠一样。你无法准确预测它,也不能真正地控制它,除非用一些生硬的方式,比方说抑制动物体内的一种,使他们必须依赖某种规定的食物维生。但一般说来,行为效应根本是超出人类理解范围之外的。你不能看了一组DNA序列后就预测行为,那是办不到的。
而这种情况使得吴的DNA研究仅纯粹是实验性的。它类似一种修补性的工作,就像一名现代的工匠要修复一个非常古老的钟一样,几乎是在处置一样来自古代的东西,某种用古代的材料、按照古代的法则做成的事物。你无法确定活动的原理,在漫长的时间流程中,它已被进化的力量修整、改造过不知多少次了。因此就像一位工匠把钟修好后再看看它是否走得较准确一样,吴也要作些修整,然后再看看那些动物是否会表现得更规矩些。他也只打算纠正那些恶劣的行为:肆无忌惮地撞击电网栅栏,或在树干上摩擦皮肤上的伤口。就是这些行为的研究又让他再次回到制图板前。
他的科学知识到底是有限的,这使他对公园里的恐龙产生一种神莫测的感觉。
他从来无法真的确定,公园内这些动物的行为是否具有真正的准确性,它们是否真的就像远古的恐龙那样在行动呢?这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永远都不可能有答案。
虽然吴从不承认这点,但是恐龙正在繁衍的事实却是对他工作成果的一种高度确认。一只在繁殖的动物最具有根本性的说服力;它说明吴已将各方面准确地组合起来了。他复制出了千百万年前的一种动物,复制的准确度那么高,使得那些动物竟然能繁殖出下一代。
尽管如此,他望着外面的恐龙,还是被它们那种执拗的行为搞得心烦意乱。恐龙是聪明的,而聪明的动物很快就会厌烦的,且它们还会筹画安排,以及——哈丁从马康姆的房间来到玄关,“爱莉在哪里?”
“还在外面。”
“还是叫她进来吧,恐龙已经离开天窗了。”
“什么时候离开的?”吴问道,一边走向门口。
“刚走没多久。”哈丁说。
吴突然打开正门,“爱莉!进来,快!”
她回头看看他,觉得纳闷,“这里没问题,一切都控制住了……”
“快回来!”
她摇摇头,“我知道该怎么办。”爱莉说。
“快进来,爱莉,该死!”
马尔杜不喜欢吴站在那里让大门开着。正当他要说这话的时候,突然间他看到一个影子从上面落下来,他马上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吴的整个身体被猛拉到门外,马尔杜听到爱莉惊叫起来。他跑到门口,向外望去,只见吴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他的身体已被巨爪撕开,那只恐龙正使劲地掀动头部,撕扯着吴的肠子,尽管吴还没咽气,还吃力地伸手来想将它巨大的头推开。他就这样活生生地被恐龙吞食着。这时爱莉停止了喊叫,开始沿着栅栏的内侧奔跑,马尔杜使劲地将门关上,吓得头晕目眩。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眼之间!
哈丁问:“它是从屋顶上跳下来的?”
马尔杜点点头。他走到窗前,向外望去,他看到栅栏外的三只恐龙正各自跑开。
但他们没有去追爱莉。
他们在往回走,向游客中心跑去。
葛兰来到维修楼旁,凝视着雾蒙蒙的前方。他可以听见恐龙的吼声,他们似乎越来越靠近了。这时他能见到它们的身影从他面前跑过。他们正向游客中心跑去。
他回头看着金拿罗。
金拿罗摇摇头,表示不同意。
葛兰靠过去,在他耳边低语:“别无选择。我们只有打开电脑。”
葛兰起身向雾中走去。
一会儿以后,金拿罗随即跟上。
爱莉没有停下来思考。当恐龙跳进栅栏向吴进攻时,她恰转过身来,然后便立刻全力向旅馆的另一头跑去。在栅栏和旅馆之间有一片十五英尺宽的开阔地。她奔跑着,听不到恐龙在追赶她,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拐过墙角,看到大楼边上长着一棵树,就纵身跳起,抓住了一根树枝,将身体往上汤。
她并不感到慌张。当她蹬腿向后仰,看到两条腿竖在自己面前时,只有一种兴高采烈的感觉,她将腿勾在更高的树枝上,收紧小腹,迅速向上攀爬。
她已离开地面十三英尺了,而恐龙还没有追上来。当她看到第一只恐龙在树底下时,她开始觉得自己挺有能耐的。那畜牲张开血盆大口,筋脉暴露的皮肉从下巴上垂卜来。她继续快速向上爬去,双手交替着向上攀登,终于快要看见大楼的顶部了。她再次朝下看。
两只恐龙正在爬树。
现在她和屋顶一样高了,她看见屋顶离她只有四英尺远,上面还有金字塔形的玻璃天窗。屋顶上有扇门,她可以从那里进去。她集中力气,纵身向空中一跳,四肢着地,跌落在屋顶上。她的脸擦破了,但不知怎地,她只觉得兴奋,好像那是她在玩的一套把戏,是她注定要赢的一场比赛似地。她向通往楼梯的那道门奔去。她能听到身后恐龙在摇着树枝。他们还在树上。
她到了门口,旋转门钮。
门锁上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从成功的喜悦中明白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危险。门锁上了。
她正在屋顶上,无法下去。门锁上了。
她心烦意乱地一个劲儿狠撞着那门,接着又跑到屋顶的另一头,希望能找到下去的通道,但透过飘浮的雾气,只看见里面的游泳池绿色的轮廓。池子周围都是水泥铺砌的地面,有十至十二英尺宽,要跳过这段距离对她来说太远了。没有其他的树可以爬下去,没有楼梯,没有逃生门。
什么也没有。
爱莉转过来,看到那些恐龙很轻松地跳上了屋顶。她跑向大楼的另一端,希望那里还有一扇门,但是没有。
恐龙在向她慢慢地逼近,蹑手蹑脚地向她走来,静悄悄地在锥形的玻璃天窗间移动。她朝下望去,池子的边缘远在十英尺以外。
太远了。
恐龙越来越近,开始分开前进。她脑子里胡思乱想起来:难道事情经常都是这样吗?一点小差错就会酿成滔天大祸?刚才的兴奋感仍未消褪,她怎么也不相信这些畜牲就要来侵犯她,她不相信此刻她的生命就快到尽头了。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她沉浸在一种自欺欺人的乐观情绪中,根本不愿相信这种事会发生。
恐龙吼叫着。爱莉向后退去,往屋顶的另一端移动。她吸了一口气,接着撒腿向屋缘冲刺。当她向屋缘冲去时,看到了游泳池,她知道它离得太远了,但她想,管它的,随即跃向空中。
接着是下坠。
随着一阵刺痛肌肤的震动,她感到自己投入一片冰冷之中。她在水面下了,成功了!她冒出水面,仰望屋顶,看到那些恐龙正在俯视着她。她知道,如果她能做到的话,那些恐龙也能办到。她一边奋勇向前游去,一边想通,恐龙会游泳吗?但是她相信它们会游泳,说不定还有鳄鱼那么好的水性呢。
恐龙转身离开了屋顶边缘。接着她听到哈丁在叫:“是塞特勒吗?”她明白他已经打开屋顶的门。
恐龙正向他走去。
她赶快爬出水池,直奔旅馆。
哈丁两步并成一步地跑上往屋顶的楼梯,不假思索地一下子将门打开了,“塞特勒!”他叫着。随后他停住了。雾气在屋顶上的锥形天窗间飘浮,眼前不见恐龙的影子。
“塞特勒!”
他一心只想着塞特勒,以致于一会儿以后才发觉自己疏忽的地方。他想,本来应该看到那些畜牲的。就在这时,那带利爪的前臂突然往门的边缘猛击,一把抓住了他的胸脯,他感到撕裂般的疼痛。他卯足全身的力气向后挣脱,将门关上,门压住了恐龙的前臂。他听到马尔杜在楼下叫喊:“她在这里,她已经进来了。”
从门的另一边传来了恐龙的吼声,哈丁再次用力将门关上,爪子缩回去了,随着金属般砰地一声,他把门关上了,即刻颓然倒在地上,咳个不停。
“我们要到哪里去?”莉丝问道。
他们已在游客中心的二楼。一条有玻璃墙的走廊从大楼中直贯而过。
“去控制室。”丁姆说。
“在哪里?”
“前面某个地方。”丁姆一边往前走,一边看着镌刻在各个门上的名字。
这些看来都是办公室:公园管理员……游客服务部……总经理……主计官……
他们来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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