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连把眼光由档案夹移向神色不大自在的瑟西莉亚,她恐怕是基连身边唯一一个比较敢说实话的女人。基连本人当然也有妻子,不过他却从来不带妻子出席官方宴会及正式场合,似乎在他的观念里,妻子应当是足不出户的佣人。
而瑟西莉亚,则是基连认识的女人之中较为杰出的一位。虽然出身于下层阶级,但也因此培养了自立的人格。她从十几二十岁便学习担任秘书工作,因为对他人的警戒心与洞察力强,很快便受到基连赏识。一方面基连确实迷恋她的美貌,另一方面她的能力也是基连所需要的。
“说不定她也是基西莉亚所说的那种新人类。”
所以基连才会将她带在身边,借助她识人的长才。
不过,这几天她逐渐了解了基连的阴谋。
“真讨厌,电文里为什么要写这些,为什么不直接说明事实经过……”
基连完全没料到瑟西莉亚会用微笑和完全不相干的话来疏解内心的紧张。他报以苦笑,暗示她不必为他故作愉快。
“我的表情真的这么难看吗?”
“是,比平常更严肃了。”
“嗯……因为战局变化没有如我的预期呀!”
基连拿起了桌上的一份通讯,是驻防阿·巴瓦·库的兰德洛夫中将发出的,全文洋洋洒洒,但真正有意义的内容却不多。
电文上注记了地球联邦军再度发动攻击的时间。
当初,联邦军离开了阿·巴瓦·库空域,移向夹在所罗门与阿·巴瓦·库之间的戈雷席多暗礁空域时,基连原本还对多兹尔舰队的表现抱着期待,没想到却是那么的不堪一击,这使得基连心底蒙上一层不安。
“为什么?”
怎么会输呢?即使所有联邦舰艇包围歼灭多兹尔舰队,也至少得花半天工夫才能完全歼灭,更别提多兹尔在一开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击溃了联邦军的侧防,结果却大出基连的预料之外。
看来多兹尔舰队这次牺牲,充其量只暂时扰乱了联邦军进攻阿·巴瓦·库的企图而已。
“太脆弱了,看来基西莉亚并没有任何行动。”
这二个疑惑使得基连有些动摇。不过,联邦军实力应该有所折损才对,否则不会毫无理由退回戈雷席多暗礁空域。
“是不是对兰德洛夫的战力抱太大期望了?”
基连望着瑟西莉亚的丰胸,心里却考虑着别的事。
“……嗯,或许吧……”
她的回答谨慎而紧张。她一直觉得,动用“系统”时连带牺牲掉兰德洛夫和基西莉亚,这种损失对吉翁公国而言未免太过惨重,而且缺乏人道。当然,瑟西莉亚也明白,基连向来只把部下当做棋盘上的棋子,每一步都是在遂行自己的阴谋,他非常享受棋局的快乐……
“我不会怪你的,我也明白……但是,包括我在内,所有独裁政权都有其阶段性和必要性。
国王说我是希特勒的跟屁虫,其实我不是。我明白自己的立场,人类都是软弱愚昧的,除非堕落到极点,否则无法浴火重生。所以我现在所做的,是在实现吉翁·戴肯的人类革新理想。
我存在的价值是担任刽子手,只有具备新人类资质的人,才有能力生存下来。”
基连起身靠近瑟西莉亚。
“可是这样的理论,也太极端了一点。”
瑟西莉亚鼓起勇气这么说道。她心想,拿“系统”当做刽子手执行死刑的工具,未免也大得过火了。
“这恐怕还轮不到由你批评吧!”
“真是对不起,总帅。”
基连坐到了她的身旁,靠近她的侧脸说:
“帮我和查普曼接通通讯吧!”
他靠得很近,使瑟西莉亚心头飘过一阵不安,即使她不明白为什么不安。她有一种自负,相信自己无需依附基连也能生存……虽然她明知基连会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的亲信,而知道太多秘密的女人总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也正因此,瑟西莉亚更努力的磨练自己,她的个性之中也有一些小缺点,就是无法放弃挑战。
一旦基连拋弃了她,或是她失去了基连,她的人生也就失去了竞争的对手,这可能就是她内心不安的原因吧?瑟西莉亚感觉到基连的吻印在她的颈项上,她起身离开了他。
“……你不喜欢吗?”
瑟西莉亚难得听见总帅如此说话,她有点动摇了。但最后还是微笑回过头来说道:
“你总是……那么善于雄辩,反而让人讨厌。”
基连的眉心一瞬间挤出了皱纹:
“你说什么!?”
他的语气一下子转变成霸气。
“没有……我只是想赶快把您吩咐的事办好。”
“你可别小看我的能力,瑟西莉亚。只要撕毁那个充满姑息的南极条约,局势很快就能底定。一旦‘系统’开始运作,对贾布罗实施核武攻击,再一个礼拜,一切就会结束了。”
瑟西莉亚也明白基连指的是什么。吉翁和联邦开战之初,战争进行还不满一个月,双方总人口便损失了超过一半以上,这个恐怖的事实让双方不寒而栗。人也是资源的一种,一旦人口减损一半,组织就必然崩溃,生存下来的人只得立刻重整杜会组织架构。
以相对损失而言,联邦方面死伤较多,但恢复得却比较快,这并不能完全归因于国力的差距,政治体制的凝聚力也不一样。
总之,鲁姆战役之后,地球联邦和吉翁缔结了南极条约,规范了俘虏处理规则,以及广义禁止使用核武、化武(毒气)、不以太空殖民地为政击目标等等。这次谈判之所以未能达到停战共识,是因为交战的双方都舍弃不了虚伪的本质,双方都想在私底下玩另一套。所以基连向来把南极条约称为姑息的产物。
是该打破法律规范,还是宁愿顶着法制国家的招牌,让恶法橫行霸道?人类至今还没有答案,所以还是一味的订定无以计数的法条,同时为法律文章制作精美的真皮封面。
“旧纪元20世纪的中期,总人口数有二十五亿,你明白这个数字代表什么意义吗?瑟西莉亚?”
“……?……我们双方损失了一半以上的人口,但总人口却比那时还要多?”
“没错,科学技术的进步,使人口大量增加。可是人类却还是建造愚不可及的体制,反而限制了后人的革新。南极条约算什么?只要用几枚核武炸毁贾布罗,就能一举毁掉这许多罪恶。”
“您说得是。”
“我们只需要替那些活下来的人建构一个美好的未来……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也该隐居了。”
基连伸手环住了瑟西莉亚的腰:
“我的人生并非全是权势呀!”
基连的眼中完全看不出欺骗的阴影。
“没问题吧,上尉?”
连夏亚也有些担心,该不该让夏里亚·布尔使用布劳·布罗型机动装甲。这机动装甲不光和机动战士有极大差异,也和其他种类的机动装甲大大不同。机身上装备有四座可以用线控诱导脱离机身本体发动攻击的MEGA粒子炮,最大移动半径可达二公里,至于赛可谬系统,则是较艾尔美斯更早一期的型式。
赛可谬是一种将脑波增幅,用以遥控机动装甲的装置。不过由于布劳·布罗采用的是有线方式操控,所以能仅靠一名驾驶员操控四门MEGA粒子炮。
“虽然是O型的赛可谬,但操作简单,一个人就能使用。”
看见夏里亚·布尔脸颊上出现了胡渣,夏亚忍不住笑了:
“鲁洛依中尉,拿把刮胡刀给夏里亚·布尔上尉吧。”
鲁洛依中尉应了一声,同时却也反问,为什么不驾驶里克·德姆出战呢?
“因为生命可贵呀!布劳·布罗的驾驶舱夹在机体的中心,在危急的时候机体可以左右分离,驾驶舱就成了紧急逃生舱,这可不是里克·德姆比得上的。”
“你是在说笑吧?”
“我像是在说笑吗?”
夏里亚·布尔取过刮胡刀,转身仰望着布劳·布罗的机身:
“我希望能在距外先一步发现钢弹的位置,有了赛可谬的辅助,也可以加强脑波的传导,说不定这在和他对话时会有所帮助。”
“原来如此……这样我就放心了,上尉本人都有自信的话……”
夏亚知道夏里亚·布尔是基连派来的,但他们俩人的合作早已超越了军方的规范,虽然表面上夏里亚·布尔还是送出报告交给基连过目。
两人都明白新人类必须将力量凝聚起来的道理,为了达到人类革新的终极目标,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危机四伏之地,并且想办法终止这场战争。
首先,得想办法避免和钢弹作愚蠢的缠斗,如果有可能,他们希望能和钢弹的驾驶员取得联系,再不然,真不得已的情况下则要迅速的将钢弹格毙——因为钢弹的驾驶员已经强到超乎想像的地步了。不过这毕竟只是计划,战场会发生什么变化还未可知,也正因此夏里亚·布尔要冒险使用布劳·布罗,因为上头搭载有赛可谬脑波增幅器。
“唉,情况如果许可的话……”
“嗯……首先是要接近到足以对话的距离,只是不晓得阿姆罗·雷他会怎么想。”
“我负责在前方杀出一条血路,必要时会和他对决的。”
鲁洛依中尉率直的表达了心中的决意。
“如果能限制住他的行动的话……,所以最好先毁掉钢弹的火箭推进背包。我们至少有战友可以相互支援。”
夏亚·阿兹纳布望了望新编成的机队。
“是!”
鲁洛依中尉一踢地板,顺势钻进了里克·德姆的驾驶舱。
“上尉……”
现场只剩夏亚和夏里亚·布尔两人时,他才提起基西莉亚告诉他的,基连的阴谋。
“政客的想法还真可怕啊……”
“他已经越过界线啦,基连这家伙太老式了……”
“这和老式新式无关吧?是个人人格的问题。”
“是吗?”
“我知道他,他一直深信自己将成为下一个时代的基石,所以在选择手段的时候毫无顾忌,这也正是最不幸的地方。”
“为什么会这么极端呢?”
“因为过度重视个体和自我了,这是他的业障。”
“……这么说,我们也一样啊。”
“嗯,所以有时我也感到困扰。但是,当人信任真理的时候,牺牲自己成为下一代的垫脚石,这也没有什么不好。”
“喂喂喂,夏里亚,你怎么说这种丧气话?难道你在世上完全没有任何牵绊?”
“我不知道父母是谁,也没有老婆孩子……只不过,偶而会被男性的浪漫沖昏头吧。总之,今天的作战,绝不能轻易成为基连的牺牲品,一定要找机会脱离战场,所以得尽早和钢弹取得联系。”
“没错,可不能死呀!只是钢弹的驾驶员,他已经完全适应了战争工具的身份了。”
“哈哈……阿姆罗·雷,听说他是个率直的青年,还真让我有点羨慕呢!”
“率直可不一定是一种美德呀,上尉。”
“不,我们都太工于心计了,中校……不、凯斯柏·戴肯。”
紧紧握手之后,两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驾驶舱内。
三十分钟后,夏亚麾下重新编组而成的第300独立战队——包括一架布劳·布罗、四架里克·德姆,以及五架萨克的新人类部队,将由阿·巴瓦·库的‘伞柄’部位出动,投入战斗空域当中。
‘新人类部队……这种部队的规范和定义在哪里呢?’
夏亚的眼睛注视着前方火线交错的战场,他早已忘了玛佳蕾·琳·布莱亚的事,红色彗星又即将出现在战场上了。
玛佳蕾·琳·布莱亚随着其他文书员移乘到了战舰兹华美尔号上。已经到了最后决战阶段,死守阿·巴瓦·库的口号也已经喊了出来,人们像大搬家似的在舱房间进进出出,她和化身为主任秘书官的克拉蕾·哈蒙都被扔进了挤满文书员的休息室内。
“现在是决战阶段,在接到下一步指示之前不准离开房间。清点好人数之后立刻分配标准服。”
年轻士官说完就关上了舱门。玛佳蕾躋身通过众多同事,来到哈蒙的身边:
“为什么我总觉得是你来了之后,局势才变得紧张起来?”
“……?”
克拉蕾·哈蒙警戒的退后了一点:
“我怎么知道,你的问题也未免太多了吧。”
她毫不留情的让玛佳蕾碰了一个大钉子。
这时,在兹华美尔号的舰桥上,基西莉亚下达了出港命令。她在阿·巴瓦·库原本是负责防卫S野战区,如今她要以阵前指挥的方式投入战斗。当然,她没把这个决定告诉基连和兰德洛夫中将,基西莉亚希望保持一种她本人仍在S区指挥部内的假像。
阵前指挥对第一线官兵的士气是一大鼓舞,士兵们都不喜欢躲在后方大声叫骂的指挥官。不过,大家都不晓得基西莉亚亲自出动的另一层用意,其实是她不想因为马哈尔的太阳雷射而和阿·巴瓦·库同归于尽。
“和兰德洛夫的一切通讯都透过S区的指挥所转接!”
基西莉亚仍旧一再和兰德洛夫保持联系,想要确认马哈尔的备战状况。兰德洛夫在N区的指挥所内这么回答:
“十分钟后可以使用30%能量实施支援射击,第二波射击则还要再等二十分钟。”
“十分钟后?”
“说不定第一波射击就足以击溃联邦军攻势了……”
可是基西莉亚明白第一波只是试射。
“……总帅已经传令,如果三十分钟后的第二波攻击效果也不尽理想,他派出的支援舰队将尽快赶到……”
“支援舰队能有多少战力!二、三小时之后才到,那有个屁用!”
基西莉亚切断了和兰德洛夫的通讯。
‘看来兰德洛夫还不晓得自己快变成牺牲品了。’
他是个不懂心计的军人,不可能会帮着基连演这出戏。
在与指挥所保持密切通讯的情况下,兹华美尔号和数艘随护舰驶出了阿·巴瓦·库。
阿姆罗终于发现了,正面空域稍偏右方的地方,有一丝细微的气,而且正以相当的高速直线前进。
“要是我能把自己的气给消除掉的话……”
阿姆罗头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他能够抓到夏亚和其他新人类的气,那么对方应该也有能力发现他散放的气啰?
拿古代的剑客来说,当剑术达到高超地步时,剑客有能力隐藏住自己的气。不过,气这种东西极其虚幻,长久以来也缺乏科学研究,再说新人类散发出来的憎恶(或者爱意)能否归纳为“气”也未可知,这种情况下谈自由控制气的强弱谈何容易。
这一瞬间的思虑,却又让阿姆罗的思想又向上突破了。
新人类是否该拥有什么特异的能力?这种思考方向根本是错的,因为新人类终究还是人,而非具备特殊机能的工具。
人是生命体,不管人的智能、精神产生了多大的飞跃,人仍旧不能否定肉体的存在价值。尽管为了适应太空的新环境,人类将衍生出精神与知觉凌驾时闲空间之上的能力,但光是拥有一个能来去自如的灵魂,而不具备一个身体,这样还能称作是人吗?
人必须了解精神和思维必须要有身体作为根据地,精神和思维必须学习如何回归肉体。
“人的能力高超与否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人格,才能并不代表人的人格是否崇高。可是人们却始终以人的能力做为评断人的标准。”
相对照之下,阿姆罗发觉自己的能力其实是极端危险的。在生存斗争中他的预知力、感知力不断扩大,已经超过了可容许的极限,完全不同于拉拉·丝和库丝可·艾儿的那种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