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着将他推开好看得更清楚,但他制止了我。
有些危险在面对时会变得更加险恶,他警告我。这就是其中之一,但我确信这是我应该跟随的道路,如果我要找到古灵的话。
〃犯人!〃
我从出神恍惚中清醒。一把钥匙插进了我牢房的门锁中,门一开只见一位女孩站在门边。帝尊在她身旁,一只手舒适地搭在她肩上。两名身穿内陆服饰的侍卫站在他们两侧,其中一位俯身向前在我的牢房里插上一根火把。我不经意地向后退缩坐下来,因尚未适应光线而眨眼。〃是他吗?〃帝尊温和地问那女孩,只见她恐惧地盯着我,我也回看她一眼,试着回想她为何看起来如此眼熟。
〃是的,大人,王子大人,国王,大人。就是他。我那天早上走到井边,一定,一定要打水,否则婴儿会渴死,就像劫匪一定会杀了他一样。然后,有好一阵子洁宜湾只是一片死寂,所以我才一大早到井边,穿越雾气匍匐前进,大人。然后这匹狼就在那里,就在井边,还瞪着我,而当风吹散雾气之后,狼就消失了,变成一个人。就是那个人,大人,国王陛下。〃
她继续睁大眼睛瞪着我。
现在我可想起来了。就在洁宜湾和卫湾堡之役的隔天早上,夜眼和我停下来在井边休息。我想起它在女孩接近时逃走,然后把我惊醒。
〃你是个勇敢的女孩。〃帝尊夸赞她,然后又拍拍她的肩膀。〃侍卫,带她上楼回到厨房里,让她好好吃一顿,还有设法帮她找张床。不,留下火把。〃他们一退出门,守卫就用力在他身后关上门。我听到离去的脚步声,门外却仍是一片光亮。当脚步声消失时,帝尊再度开口。
〃好了,小杂种。看来这场游戏快玩完了,我也怀疑你的拥护者一旦明白你到底是什么,很快地他们就会遗弃你。当然还有其他证人会说出你在洁宜湾作战时,满地的狼脚印和敌人尸体上的咬伤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我们公鹿堡的一些侍卫要宣誓时,也必须承认当你对抗被冶炼的人之后,一些尸体就带着咬痕和爪印。〃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却是满心欢喜。我听到他将火把插进墙上烛台的声音,接着他就走回门口。他的个头儿不高,刚好能够从那儿盯着我看。我孩子气地站着,然后走到门前低头注视他,他于是往后退了退,这可让我觉得十分满意。
但却激怒了他。〃你还真容易骗,好个傻子。你两腿夹着尾巴从群山一跛一瘸地回家,以为惟真对你的偏爱就能让你苟活。你和你所有的愚蠢诡计,我都知道,全都知道了,小杂种。
你和王后之间的所有闲谈,在王后花园贿赂普隆第好让他对抗我,甚至还有她离开公鹿堡的计划。带着保暖衣物,你告诉她,'国王会和您一起走'。〃他踮起脚尖好让我看到他的微笑。〃她什么也没带就走了,小杂种。没有国王,也没有她事先打包好的御寒用品。〃他停了一下。〃就连一匹马也没有。〃他的声音在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特别柔和,仿佛他把这些话闷在心里太久了。只见他热切地看着我的脸。
我顿时明白自己简直愚蠢到了极点。迷迭香,甜美又安静的孩子,总是在角落点着头打瞌睡。如此冰雪聪明,所以人人都信任她去做任何差事,而且如此年幼,让大家几乎忘了她的存在。然而,我还是早就该知道了。切德一开始教我刺客的本领时,我就和她差不多年纪。我觉得想吐,而我的表情一定也显现出来了。我不记得在她面前说了或没说些什么,也不知珂翠肯对这个深色卷发的小脑袋吐露了什么秘密。她看到了哪些和惟真的对谈,还有哪些和耐辛的闲聊?王后和弄臣都失踪了,那是我唯一确定的事情,但他们是否活着离开公鹿堡?帝尊露齿而笑,对他自己可满意透了,而唯有在我们之间的铁条门,让我没有毁弃对黠谋的誓
言。
他微笑着离开了。
帝尊得到我拥有原智的证据,而洁宜湾的女孩就是罪证确凿的人证。接下来,他所要做的不过是让我承认自己杀害黠谋,而且他还有很充裕的时间那么做。无论要花多长的时间,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
我颓然坐倒在地上。惟真说得没错,帝尊已经赢了。
然而,任何事情都无法满足这位任性公主,她仍骑着花斑点种马狩猎。她所有的仕女都警告过她,但是她别过头去不听劝。所有的爵士也都警告过她,但她却嘲笑他们的恐惧。甚至连马厩总管也出面劝阻,告诉她:〃公主殿下,这匹种马将浴血焚烧,因为它是由狡诈的原智种所训练出来的,而且只对他忠诚!〃然后,任性公主怒气冲冲地说道:〃这难道不是我的马厩和马匹吗?难道我不能挑选要骑哪匹马吗?〃接着,所有的人都因为她发脾气而沉默了下来,于是她下令在花斑点种马身上披上马鞍,准备骑着它外出狩猎。
于是他们就出发了,带着一大群不断吠叫的猎犬以及随风飘扬的彩旗。然后,花斑点稳稳地载着她,快速地将她带到前方的原野,离整个队伍远远的,直到其他猎人都看不到他们为止。稍后,当任性公主来到遥远的山丘绿林下面时,花斑点则载着她一下往这儿走,一下往那儿走,直到她失去方向、猎犬的吠声也成了山丘上的回响为止。最后,她停在一条溪流边啜饮清凉的溪水。但是你瞧!她回来的时候,花斑点就不见了,只看到狡猾的原智种站在马儿的位置,如同它的原智马儿般全身布满杂色斑点,然后他们就像种马和母马般交配,所以她在多年后归来时就已经大腹便便了。当目睹她生下孩子的人看到这婴儿从脸到肩膀都布满了
杂色斑点,于是众人吓得大叫出来。当任性公主看到他的儿子时也立刻惊声尖叫,接着就在鲜血和耻辱中发疯了,因为她生下狡猾原智种的儿子。所以,花斑王子在恐惧和耻辱中诞生,而他也将这些带到这个世界。
《花斑王子之传奇》
第184节:用狼的方式做事
帝尊留下来的火把让铁条的影子舞动了起来。有好一会儿我望着这些阴影,没有任何思绪,也没有希望,而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也令我麻木。我逐渐恢复心智,却仍理不出头绪。难道这就是切德一直想告诉我的吗?她没有骑马;帝尊对马的事情知道多少?他知道目的地吗?博瑞屈如何逃过侦察?他到底逃过了吗?我有可能在酷刑室里遇到他吗?帝尊认为耐辛和逃亡计划有关吗?如果他认为有的话,仍会甘愿把她遗弃在这里,或是采取更直接的报复行动?
当他们来抓我的时候,我要反抗吗?
不。我将慷慨赴死。不,我要尽可能徒手杀光他那群内陆野狗。不,我将静静地走出去伺机突袭帝尊,我知道他会在那儿看着我死去。那么,我曾经答应过黠谋不会杀害他的亲生骨肉的承诺呢?这不再能束缚我了,不是吗?没有人救得了我,那就别再想着切德是否会采取行动,或耐辛是否会想办法。当帝尊严刑拷打让我逼供之后……他会让我活到被吊死示众的那一刻吗?他当然会了,为何不好好享受那番乐趣呢?耐辛会来看着我死去吗?我希望不会,或许蕾细会阻止她。我牺牲性命却毫无所获,但是我至少杀了端宁和择固。这一切都值得吗?我的王后逃走了吗?还是藏身在城堡护墙中的某处?这就是切德试着告诉我的吗?不。我
的心在种种思绪间七上八下地摇摆着,仿佛一只落入雨水桶的老鼠。我渴望和某个人交谈,任何人都好,同时强迫自己冷静理智,最后我终于想起来了。夜眼。夜眼曾说它带领他们和博瑞屈会合。
我的兄弟?我寻找夜眼。
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
告诉我那天晚上的情况。
哪天晚上?
就是你从城堡带人们去和兽群之心会合的那个晚上。
喔。我感觉它正在费力思索。它用狼的方式做事,做完的事情就不需再费心,顶多计划到下一场猎杀,几乎不记得一个月或一年前发生的事情,除非和它自己的生存直接相关。因此,它记得我从哪个笼子把它救出来,却记不住四个晚上之前曾在哪儿打猎。它记得些一般的事情:足迹遍布的猎兔小径和一道没有结冰的泉水,但永远想不起来三天前杀了多少只兔子。
我屏住呼吸,希望它能带给我希望。
我带领他们去和兽群之心会合,真希望你当时也在场。我嘴唇上有一根用脚爪拔不下来的豪猪刺,好痛。
你是怎么弄到的?即使身处其他混乱的事件之中,我仍忍不住微笑。它虽然很清楚不该这么做,却还是无法抗拒那只肥胖且蹒跚而行的动物。
一点儿也不好笑。
我知道。真的,这真的不好笑。一根有倒钩的刺只会愈刺愈深,伤口会一路化脓溃烂,伤势将严重到让它无法打猎。我把注意力转移到它的问题上,解决了它的难题之后,它才不会分散注意力。兽群之心会帮你把刺拔出来,如果你好好请求他的话。你可以信任他。
他在我对他说话时把我推开。但他对我说话了。
他有吗?
它缓慢地整理思绪。那天晚上,当我带领他们去和他会合时,他告诉我:〃把他们带到这里来,不要去什么狗狐狸的地方。〃描绘一下你去的地方。
这对它来说更困难,它却仍试着回想雪中空荡荡的路边,除了博瑞屈骑着红儿牵着煤灰之外。从它的思绪中,我瞥见一位女性和无味者。它对切德倒是记得挺清楚的,主要是因为他在离开时丢给它一根粗肥的牛骨。
他们有互相交谈吗?
说的太多了,在我离开的时候他们还互相叫喊着。
我已经尽力了,不过它就只能告诉我这些。单凭这些叙述,我就知道计划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有了重大转变。真是奇怪,我愿意为了珂翠肯牺牲生命,但是最后想想,却不确定对于放弃自己的坐骑该作何感想。接着,我想到自己或许永远无法再骑马了,除了载我到接受吊刑的树上的那匹马。至少煤灰和我所关心的人一道走了,还有红儿。为什么是这两匹马?而且只有两匹马?博瑞屈无法从马厩把其他的马弄出来吗?所以他没有跟着走?这根刺弄得我好痛。夜眼提醒我。痛得不能吃东西。
我希望能过去帮你,但我没办法。你一定要请求兽群之心帮忙。
你不能请求他吗?他不会推开你的。
我自顾自地微笑。他推开过我一次,这就够了;我也得到教训。但如果你到他那儿求助,他不会抗斥你的。
你不能求他帮帮我吗?
我不能像我们说话般对他说话,而且他离我太远,我无法对他喊。
好吧,我会试试看。夜眼满怀疑惑地说道。
我让它走了。我原本想让它明白我目前的状况,却决定不这么做。它将无计可施,而且这只会让它更悲痛。夜眼会告诉博瑞屈是我要他去的,博瑞屈也会知道我还活着;它知道这些就够了。
一段漫长而缓慢的时间过去了。我从各种小地方计算时间。帝尊留下来的火把熄灭了,守卫也换班了,然后有人把食物和水放进我的门里,但我并没有要求这些东西。我纳闷这是否表示我许久未进食了。然后守卫再度换班。这是一对聒噪的守卫,一男一女,但他们只是小声交谈,而我也只能听到喃喃的声调。我猜测这两个人在猥亵地调情,然后谈话因某个走过来的人而中断。
这友善的闲聊忽然停止了,变成低声且谦恭有礼的声调。我的肠胃冰冷地搅成一团。接着我悄悄地站起来偷偷走到门边,透过牢房门看向守卫岗哨。
他像个影子般无声地来到走廊上,但不是偷偷摸摸潜入,他融入四周的一切,根本不需要担心自己看起来是否鬼鬼祟祟。这是我前所未见的精技运用。而当我看到欲意停在我的门外看着我时,我感觉自己颈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没有说话而我也不敢出声,就连看着他都会让我过度暴露自我,但我也不敢将眼神移开。精技仿佛一道充满警觉的光环闪耀地围绕着他,我的内心也因此而蜷缩得愈来愈紧,将所有感觉和思绪都拉回来,尽可能迅速建立心防;但不知怎的我却也明白就算那些心防之墙也能让他充分了解我的内心,我的自我防卫甚至都是让这家伙读懂我的一种方式。尽管我因恐惧而口干舌燥,却还是想起了一个问题。他之前去了哪里?有什么事情会重要到让帝尊派欲意去处理,而非把他留在此地以巩固王位?
第185节:一丝尚存的力气
白船。
这个答案自我的内心深处窜起,如此深沉的连接让我无法确定它来自何处,但我却对此毫不质疑。我看着他,同时思索他和白船的关联。他皱一皱眉头。我感觉彼此之间的紧张气氛升高了,是一股要推倒我心防的精技力量。他不像端宁和择固般乱抓一通,而比较像是一场刀剑之战,就像一个人测试着对手的攻击力道般。我平衡自己好抵抗他,深知如果我一动摇,稍不留神没防护好,他就会刺穿我的心防,串起我的魂魄。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出乎我意料之外短暂地露出不确定的神情,但稍后就露出仿佛鲨鱼吻般欢迎的微笑。
〃噢。〃他叹了一口气,看来十分高兴,接着从我的门边退后,像懒猫一般伸展四肢。〃他们低估你了,但我可不会犯相同的错误。因为我知道,当你的对手低估你时,你将获得什么样的优势。〃他就这么不疾不徐地走了,像微风中飘离的一缕轻烟,原本还在这里,然后就消失了。
他离开之后,我回到石板凳上坐下来,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叹了出来,藉以平静体内的颤抖。我感觉自己已经通过一项考验,这次至少我稳住了自己,于是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再度瞥着我的门。
欲意半睁的双眼深入我的心中。
我顿时跳了起来,腿上满是结痂的伤口又裂了开来。我怒视着窗户,却看不到任何人,他已经走了。我的心跳如雷,于是强迫自己走到窄小的窗边向外窥伺,看到门外没有任何人。他的确已经走了,但我却无法让自己相信他真的离开了。
我蹒跚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再度坐了下来,将普隆第的斗篷裹在身上,凝视窗户同时注意是否有任何动静,从守卫火把的光线变化,到欲意是否在我的牢房门外潜伏,却毫无所获。
我渴望用原智和精技向外探索,看看我是否能在那儿找到他,却不敢这么做,只因我无法保证当我在向外探索的同时,不让另一个人有机可乘。
我守卫着自己的思绪,稍后就重新激活它们。我愈努力试着让自己镇静,心中升起的焦虑就愈来愈强烈。我害怕肢体上的酷刑,而当我一想到欲意若是穿透了我的心防,将会如何对付我的时候,这股发酵的恐惧就像汗水般慢慢地滴在我的肋骨上和脸庞两侧。一旦他进入我的脑海中,我就会站在所有的公爵面前解释我是如何杀了黠谋国王。帝尊为我创造出了比单纯死去更糟糕的景况。我会以一个自称为胆小鬼和叛徒的身份赴死,也会在大庭广众面前跪在帝尊的脚边求饶。
我想这段已经过去的时间应该是夜晚。我根本没有入睡,只是假寐,然后便从看见窗上出现一对眼睛的梦中惊醒。我不敢寻求夜眼的慰藉,也希望它不要尝试将思绪传递给我。我从瞌睡中惊醒,认为自己听到了走廊上的脚步声。我的视线迷蒙,脑袋因为警戒而发疼,肌肉也因为紧张而纠结在一起。我坐在石板凳上保存自己每一丝尚存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