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乡野术法〃的魔法
为何禁止记载关于魔法的特殊知识?或许因为我们都恐惧这类知识将落入不肖者的手中。当然,向来有一套学徒系统;用以确保将特殊知识传承给受过训练、且经评断值得传承此知识的人。尽管这样的尝试似乎可以让我们避开秘教不肖术士的侵害,但却也忽略了魔法并非源自这种特殊知识。人们对于特定魔法的偏好不是与生俱来就是极度匮乏。比方说,众所周知的精技魔法与皇家瞻远家族的血缘关系紧密相连,虽然它也可能在祖先为内陆或外岛人的〃野种〃中出现。接受精技训练的人能洞悉他人的思绪,而且无论距离多远都能一探究竟;而精通精技者更能影响他人所思,甚至与其对话。这对于战争指挥和信息搜集而言,是再好不过的利器了。
民间流传着一项更古老的魔法,那就是现今已遭忽略的〃原智〃。很少人会承认自己拥有施行这项魔法的天赋,所以人们总是推说隔壁山谷的居民,或是住在遥远山脉另一边的人才精通此道。我怀疑这曾是远古的狩猎居民,而非移居此地的人所拥有的天赋魔法,而且是自认拥有森林野兽血缘的人所特有的。据说,原智赋予人们说野兽语言的能力,而过度施行原智的人就会成为其所牵系的野兽。但这或许只是传说罢了。
还有个名为〃乡野术法〃的魔法,只不过我从未能确定这个名称的由来。这些经过证实或仍令人存疑的魔法,包括手相术、识水术、水晶反射的解读和以预测未来为主的魔法。另一类不知名的魔法则会产生如遁隐、飘浮,以及赋予生命给原本无生命的物品等种种物理效果。所有从寡妇儿子的飞椅到北风魔术桌布的这些魔法,都是古老的传说,而据我所知,无人声称拥有施行这些魔法的能力。或许,它们只不过是远古时代居民的传说,也可能是神话或近乎神话中的生物,如龙、巨人、古灵、异类和种种怪力乱神的传奇。
我停顿片刻,清洗我的笔。我的字迹在粗糙的纸上从蜘蛛网般的绵密变成混乱的一片迷蒙。我不会将这些字句写在上好的羊皮纸上,只因时机未到,而且我并不确定是否应该写下这些。我自问:为什么要写下这些?如果把这知识用口耳相传的方式传给有资格传承的人岂不更好?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们视为理所当然的这些知识,对我们的后代来说可能是个谜。
有关魔法的文献少之又少。我费尽心力从拼凑的信息中寻找知识的蛛丝马迹,找到了散乱的参考文献和不经意的暗示,但仅止于此。我总想将过去几年收集而来并储存在脑海中的相关讯息写在纸上;我将写下自身体验和查明真相后所获得的知识。或许,我可以用这样的方式,为其他像我一样深受内心魔法交战所害的傻子提供解答。
但是,当我坐下来准备动笔时,却迟疑了。我有什么资格执意违抗先人的智能?我应该平铺直叙拥有原智的人是如何拓展能力,或让自己和动物有所牵系?还是应该详述成为精技使用者应必备的种种训练?我从未拥有乡野术法和传说中的魔法,所以我有什么权力把挖掘出来的秘密,像众多供研究的蝴蝶和树叶标本般固定在纸上?
我试着思索该如何处理这类取之无道的知识,也纳闷自己从这知识中得到了什么。权势、财富,还是女性的爱情?我不禁嘲笑自己,因为精技和原智都没让我得到这些。就算有,我无意、也无野心将之据为己有。
权势。我从来不因为喜欢权势而想要得到它。有时当我遭禁锢,或当亲近我的人被利欲熏心的权势滥用者迫害时,我会渴望权势。财富。我从未认真思考过。自从我这个私生孙子对黠谋国王立誓之后,他总会确保满足我所有的需求。我吃得饱,也受了不少教育,拥有简便和时髦到恼人的服饰,还有足够的零用钱可花,而在公鹿堡长大也让我拥有比大多数男孩更充裕的财富。爱?我的马儿煤灰用它自己温柔的方式喜欢我,猎犬大鼻子对我的忠心也至死不渝,而一只小狗对我狂热的爱,或许就让它赔上性命。因此,我不敢去想为了爱我所要付出的代价。
我在阴谋和成串的秘密中成长,总带着特有的寂寞和孤立,以至于无法全然相信别人。我不能追随宫廷文书费德伦,虽然他不断称赞我利落的字迹和着墨完美的插画,我却无法透露自己皇家刺客的学徒身份。我也不能对我的外交策略兼刺客师傅切德泄露我是如何熬过精技师傅盖伦的种种残酷暴行,更不敢公开谈论我对古老的野兽魔法〃原智〃油然而生的兴致,只因使用它的人将招致堕落和腐败。
甚至不能告诉莫莉。莫莉是个珍宝,也是个真正的避难所。她和我的日常生活完全无关,不单因为她是女性,虽然性别差异对我来说仍是个谜。我几乎在男人堆里成长,不但失去双亲,也没有任何一位血亲公开与我相认。粗鲁的马厩总管博瑞屈曾是我父亲的得力助手,并在我的童年时期照顾我,而马夫和侍卫也天天陪着我。当时就有女性侍卫,虽然人数没有现在多,但如同她们的男性同胞一样,女性侍卫也必须执行勤务,也得在不执行看守勤务时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和家庭,因此我不能占用她们的时间。
我没有亲生的母亲、姊妹或姑姨,也从来没有任何女性用她们特有的温柔对待我。
只有莫莉例外。
她比我年长一岁或两岁,如同小小的树枝冲破鹅卵石缺口般成长。不论是她父亲惯常的酩酊大醉和凶暴残酷,或是一个孩子为了粉饰太平所需做的表面工夫,都无法击垮她。当我初次遇到她的时候,她就像初生狐狸般充满野性和机警,而街头的孩子们都叫她莫莉小花脸。她身上常带着被父亲鞭打的伤痕,但不论父亲多么凶暴,她依然照顾他。甚至当她步履蹒跚地扶着酒醉的父亲回家就寝时,都得承受他的牢骚和严厉指责。当他醒来之后,对前一晚的酩酊大醉和严酷指责可从不后悔,却只会变本加厉地咒骂,例如为什么蜡烛店没人打扫,也没人把新鲜的药草铺洒在地板上?为什么她不去照顾几乎快没蜂蜜可卖的蜂窝?为什么她让烧牛油锅的炉火燃烧殆尽?我沉默地目睹这一幕幕情景已太多次了,却从来无法理解。
但是,莫莉还是在苦难中成长。她像花一般地绽放,忽然就在某年夏季成为一个女人,而她的精明干练和女性魅力也使我敬畏。当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我的舌头犹如皮革般僵在嘴里动弹不得,根本说不出话来,但我想她完全不知道这档子事。就算我拥有魔法、精技或原智,但当我们的手不经意碰触时,我的内心依然产生悸动,而当她微笑的时候,我也仍感受到一股难言的尴尬。
第2节:在阴谋中求生
我应该将她发丝随风飘扬的神采记录下来,或详述她的双眼如何因心情由深琥珀色变成浓棕色,还有长外衣的颜色?当我在市场的人群中瞥见她那绯红裙子和红披肩时,就突然忘了其他人的存在。这是我亲眼目睹的魔法,尽管我可能会写下来,但不会有人能够像她这样自如地运用这种魔法。
我该如何追求她?带着男孩笨拙的殷勤,像呆子盯着戏班的旋转盘子般追求她?她比我早知道我爱着她,虽然我比她年幼几岁,她依然让我而非镇上其他的男孩追求她。她认为我是文书的杂工和马厩的兼差助手,以及公鹿堡里的跑腿。她从未怀疑我是让骏骑王子无法继承王位的私生子,光那档子事就是个天大的秘密了。对我的魔法和其他专业,她也一无所知。
或许这正是我能爱她的原因。
这也正是我失去她的原因。
我让自己忙于隐藏秘密、失败和其他痛苦的人生经历。我有魔法要学,有秘密要探查,有人要杀,也必须在阴谋中求生。这些东西围绕着我,而我却从未指望莫莉能了解这一切。她离这些事情远远的,一点都不受污染,而我也小心翼翼地不让她接触到这些。我从未将她带入我的世界,反而是我进入她的世界。她在渔村货运港口开了一家卖蜡烛和蜂蜜的店,我就常去看她,也一起在市场买东西,有时还会陪她在海滩散步。对我来说,她为我的爱而存在已经足够了,我甚至不敢奢望她也会爱我。
有一段时间,精技训练将我禁锢在痛苦的深渊,我当时也不觉得自己能侥幸生存。我无法原谅自己学不到精技,也无法想像我的失败并不会影响某些人对我的看法。我以退隐的方式掩饰内心的绝望,让漫长的每一周流逝,不和她见面,也不告诉她我有多么想她。最后等到没有人能帮我的时候,我才去找她,但已经太迟了。有天下午,当我带着礼物来到公鹿堡城里的香蜂草蜡烛店时,我看到她和别人一同离开。她和一位名叫阿玉的健壮水手在一起,单耳戴着大耳环的他,有一股盛年的阳刚之气,而我这毫不起眼的沮丧家伙只得悄悄溜走,眼睁睁看着他们手挽着手双双走远。我就这样让她在我眼前离去,而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试着说
服自己,我的内心也让她走了。我想知道如果我当时紧追在他们身后,恳求她说出最后一些话,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奇怪的是,这些事件转变了一位男孩误置的自尊,让他隐忍着接受失败。因此,我不再想她,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只是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黠谋国王派我担任他的刺客,把我和一整个车队的人送去见证群山公主珂翠肯和惟真王子的婚礼,而我的任务是悄悄暗杀她的哥哥卢睿史王子,好让她成为群山王国唯一的王位继承人。当我抵达目的地时,却发现我最年轻的叔叔帝尊王子早就编织了一连串骗局和谎言,因为他想阻止惟真王子继承王位,还想把公主据为己有。我就是他为了达到目的所要牺牲的人质,但我反而阻碍了这场进行中的游戏,所以成了他愤怒和复仇行动下的牺牲者,却也因此替惟真保住王位和救回公主。我不认为这是什么英雄事迹,也不觉得这是对持续威胁和轻视我的人所做的报复。这是一位成年男子所应有的责任,也让我实现了早年所立的誓言,即使当时并不了解将付出什么代价,而这代价就是我视为理所当然的年轻健康的身躯。
击败帝尊的诡计之后,我在群山王国的病榻上躺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我终于在某一个早晨醒来,也相信我长久以来的病痛终将痊愈。博瑞屈认为我的复原状况不错,可以踏上重返六大公国的漫长旅程,而珂翠肯公主和她的随从在几周前就趁着天气良好先行赶往公鹿堡了。如今,冬雪已覆盖群山王国的高峰,如果我们不尽快离开颉昂佩,恐怕得被迫留下来过冬。
那天早上我感到身体微弱颤抖,于是便早早起床整理行囊。我毅然决定忽略这种状况,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没吃早餐和归乡的兴奋而发抖。我穿上姜萁为翻山越岭的冬旅准备的衣服,包括填充羊毛垫料的红色长衫,腰和裤口处有红线绣饰的绿色长裤,还有一双衬着一段段羊毛线的毛皮软靴,感觉像一袋袋柔软的毛皮,直到我穿上了才成型。我得用细长的皮线将靴子紧绑在双脚上,但我颤抖的手指却让这动作变得异常困难。姜萁说这些冬衣适合山区干爽的雪地,嘱咐我们小心别弄湿了。
房里有面镜子。起初我对自己的影像微笑,因为就算黠谋国王的弄臣也没穿得这么华丽。但是,明亮的衣着让我的面容显得更加消瘦苍白,我深沉的双眼看起来也过于庞大,而我那因发烧而修剪的黑发如鬃毛般竖立着,恰似狗儿发怒时颈背竖起的毛。我的病痛毁了我,但我告诉自己终于要回家了,于是把头转离镜面。正当我把带给家乡友人的小礼物装好时,我的手颤抖得愈来愈厉害。
博瑞屈、阿手和我坐下来与姜萁简短道别。我再次感谢她尽全力治愈我,然后拿起汤匙舀麦片粥,手却开始痉挛。汤匙从我的手中掉落,我望着这银光闪闪的东西,接着就昏了过去。
接下来,我只记得卧室里各个阴暗的角落。我一动也不动沉默地躺了好一会儿,从空虚的状态中恢复意识,明白我的病又发作了。当病痛一消失,我又能重新掌控自己的身心,但我却不再想拥有这些。一般人的体能在十五岁的时候达到巅峰状态,但我却不再相信自己的身体还能做最简单的动作,反而强烈排斥这深受磨损的身体。我对这禁锢我的血肉之躯怀有狂烈的恶意,企盼以某种方式表达我无以复加的失望。我为什么无法痊愈?我为什么没有康复?
〃这需要时间,如此而已。等半年后再重新评估你自己吧!〃姜萁说道。她坐在炉火边,但椅子仍在阴影中,直到她开口说话我才注意到她。她缓缓地站起来,看似因寒冬而骨头发疼,然后走过来站在我的床边。
〃我不想活得像个老人。〃
她撅着嘴:〃你迟早都会老,但我至少希望你还能多活好几年。我老了,我的哥哥伊尤也老了,但我们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是经过岁月的自然老化,我就不会在意这衰老之躯,但我不能这样下去。〃
第3节:回到小杂种的身份
她疑惑地摇摇头。〃你当然可以。痊愈有时真是个冗长乏味的过程,但我不懂你为什么说你不能这样下去……或许是因为我们的语言差异?〃
我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口,博瑞屈却在此时进来。〃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醒了,但可没感觉好些。〃我对他发牢骚,这口气连我听起来都像个焦躁的孩子。博瑞屈和姜萁在我面前交换眼神,接着她走向床边拍拍我的肩膀,然后静静地走出房间。他们显而易见地容忍着我,实在令我难堪,而我内心无济于事的愤怒却像潮汐般涌起。〃你为何无法治好我?〃我质问博瑞屈。
他因为我问题中的指控而吃惊。〃没那么简单。〃他开始说道。
〃为什么?〃我硬生生地在床上把身体拉直。〃我看过你帮动物治好所有的病,像是疾病、断骨、寄生虫、兽疥癣……你是马厩总管,我也看过你医治所有的马儿,那你为什么无法治好我?〃
〃斐兹,你不是一只狗。〃博瑞屈平静地说道。〃动物得重病时可简单得多了。我曾运用非常手段,有时我也告诉自己:这样吧,如果动物死了,至少它不再受苦。这样的想法或许能让我治好它,但我却无法如此对待你,因为你不是动物。〃
〃那不是答案!有一半的时间都是侍卫而不是医师来找你。你帮丹拔出箭头,而且剖开他整个手臂医治!当医师说葛瑞汀的脚感染太严重,需要截肢时,她就来找你,而你也治好她了。每次医师都说如果她会因为感染扩散而丧命的话,那都是你的错。〃
博瑞屈紧闭双唇压抑怒气。如果我很健康,就会察觉到他的愤怒,但他在我复原期间的克制让我变得大胆起来。当他开口时,是用一种平静且克制的语调说话。〃那些治疗方式的确有风险,但接受治疗的人深知这风险。而且〃他提高声调盖过我即将提出的异议,〃从丹的手臂取出箭头和箭柄并且清洗伤口,和在葛瑞汀的脚上敷药去除感染,都是些简单的事情,而且我知道病因。但是你的病没那么单纯,姜萁和我都不确定你到底怎么了。这是因为珂翠肯认为你要杀她哥哥,让你喝下毒药之后的后遗症?还是帝尊替你准备的毒酒所产生的效应?或者,这是你之后遭遇毒打所致?因为差点淹死?或是以上这些所有的事件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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