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比起失去一条命,她还是幸运太多。
…
和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姐姐走出帐篷,手里拿着她的长矛。那一刻,仿佛时间倒流了回去,回到那个圣骑士的城堡,我们是那么的意气风发,作为年轻一代魔法师的精英,带着本族最强的装备,和大天使的祝福,我们以为我们会无坚不摧。那时,我们甚至以为,打败三大魔王后,我们还能回家,过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将这段冒险经历讲给人听。
可是,现在我们剩下的,不到一半的人马。我的心里突然揪起一样的痛楚,下一个,下一个会是谁呢?
亚马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这个强悍的女人,我心里想,只有她这样的才能成为最适合这场战争的女战士。我又想起柔弱纤细的乌苏娜,我长叹一声,也许,她命中注定不能和我们在一起。
看过了太多的死亡,连我这样的亡灵巫师都越来越相信宿命。
我摸到腰带上的金铃,犹豫了一下,拉开普拉丁的帐篷,走进去。
他的铠甲都没有卸去,事实上,他从封印完狄亚伯罗之后他就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的头盔放在一边,看不见他的眼睛,他金色的长发垂在眼前,整个人散发出的不是悲伤,而是深深的疲倦。
他的长剑和盾牌凌乱的丢在一边。上面的血污和灰尘混合,有点发黑。
我看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那个骑马少年清澈的眼睛,那第一眼的注视。像是轻烟一样在我眼前还原,然后消散。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和我一起沉默着。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这么一眼看下去,我就再也无法回头。我掏出腰带上的金铃,我看见他的手一颤,上面的伤口开始流血。
“她的东西,”我轻轻的说“我觉得你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保留它。”金色的铃铛在我的手中发出碰撞的清脆声音,上面还隐隐能看出魔法留下的痕迹。
我递给他,手却是出奇的平稳。
我看见他接过去,我看见他的血迹染上去,我看见他珍重的把它放进他的怀里,最靠近心脏的地方,我看见他身体微微一震,我的心也开始流下血来。原来,一个人的死亡,也会给我的心口上流下一个伤痕。
因为,我们爱的,是同一个人。
我转过身,想要走出帐篷。
“你等等,”他在我背后说“我有样东西想要给你。”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听见他找东西的声音。
好象是在梦境中,我看见他拿出出发前要送我的那个金色的头盔,只是做了不少的改动,一个可以拉下来的金色面具遮住我的大半张脸。不用带上,我也知道这比我头上笨重的钢铁头罩要好的多。
我背对着他,坐下来,从怀里掏出我头罩的钥匙给他。感觉他摘下了我的面具,脸上一凉,我伸出手指,新的面具已经完全契合的带在我脸上了。我回过头,没有旧面具那么多的阻挡,我能闻到他身上战争的味道。
“谢谢你。”我轻声说。
“我一直记着着件事,沿途一直想办法给你打造。还差那么一点点的。”他的手指触到我的下巴,好象有魔力一般让我的皮肤发麻。“可惜,没有时间了。”
我心里一紧,一种悲伤的预感浮了上来。我只能回避了他的目光,我看着地上的盾牌,上面的血迹好刺眼。
我把它拿起来,“我帮你拿去擦擦,好么?”我问他,却看见他眼睛里深深的悲伤。
“不用了,我想我是用不着了。”他别过头去,我看见他金发微微的颤抖。
我走出帐篷,却看见门外的海门,他冲我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走开了。
天亮的时候,我们回到神殿。亚马逊被连夜送回她的丛林,而她的长矛则如她所愿,留在了这片荒原。在进入城门之前,我回过头去,看见她的泰坦之矛被她姐姐用力的插在了坚硬的岩石上,矛身依然闪亮,在风中呜呜作响。
像是最后的告别。
和几天前离开时不同,面对大天使泰瑞尔,除了凯恩行了下跪之礼以外,别的人都站在一边。连一向谦逊的普拉丁,脸上都有一种淡淡的桀骜。
我把法杖举到眼前,大天使白色的羽翼把杖上宝石映的发亮。可我还是能感觉出,天使的威严在我们这些凡人的心里一点一点的分崩离析。
泰瑞尔似乎对我们的无礼不以为意。普拉丁掏出那颗魔法石,魔王的灵魂被封印在里面,发出一声长长而微弱的叹息。
他把灵魂石交换给大天使,脸上却是一样的冷漠。
“很好。”大天使的声音在神殿里回荡“下一步,你们要去野蛮人高地,用最后一颗魔法石封印破坏之魔:巴尔。”他伸出手来,手里的另一颗灵魂石闪闪发亮。
可是,普拉丁却没有伸手接过来。
我们尴尬的僵持着。空气里弥漫了紧张的气息。
“这一切其实都是安排好的,对不对?”普拉丁静静的说,声音却有压抑不住的伤痛。
沉默。
“其实,魔界的叛乱原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计划。三大魔王的魔力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被全部推翻?而所谓的‘暗黑的放逐’根本就是魔界的一个圈套,是不是?”他清清楚楚的说着,却听的我心惊肉跳。原来好多不能解释的地方,好象都指向这个方向,只是,事实由他说出来,却是如此残酷。
“魔王假意被推翻,被放逐人间。其实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得到天界的三颗灵魂石。因为灵魂石不仅能封印魔,同样也能封印神。如果魔界得到它们,就有机会彻底战胜神界,于是他们设计出这个计划。他们知道天使在人间其实是没有力量的,导致了战神伊祖尔在魔殿的惨败。冰火圣剑在他手中丢失之后,天使就对与战争,尤其是天界以外的战争讳莫如深。可是他们又不愿意放弃魔王被放逐的这一大好机会。于是。。。。。。”普拉丁顿了一顿,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他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利用人类的力量来封印魔王!”
当一切的一切在他的叙述中如退潮的沙滩一般的显露出来,而那个内核却是如此残忍而坚硬。
而他却没有停止,大天使也没有打断他的话。
“于是,神界把那三颗灵魂石交给人类。而同时,没有力量的三大魔王也附身在他们选定的人类战士身上,利用他们的力量来夺取灵魂石。”他的手握紧了剑柄“从那一刻起,人类其实就成了神魔交战的棋子!!!”
我伸出手去,却不知道想要抓住什么。他的声音震得我发麻,而他声音之后的无奈与悲伤更是重重的击在我心上。
“我们的牺牲,其实都是为了神界的荣耀。我们的鲜血,其实是为了保全天使的实力。而归根到底,这一切,其实都是因为我们只是你们棋盘上小小的棋子,这 其实早已是注定的命运,如同被安排好的棋局!!!灵魂石也好,三大魔王也罢,不过是你们下棋的一个借口!可是我们,我们的同伴。。。。。。他们的牺牲,是你们所谓的荣耀所能弥补的么??!!”在他悲愤的声音里,往日的杀场如同画卷一般在我眼前展露出来:野蛮人圆瞪双眼,割喉而死;德鲁伊全身骨头寸断,活活被摔死;乌苏娜被锁在骨之监狱中,被化为灰烬。还有失去手臂的亚马逊,断臂那一刻的决绝。
我的泪水慢慢的模糊了我的眼睛,不是为了同伴的牺牲,而是为了这个不得不面对的事实:我们只是神魔两界为了保存实力,而演练的一个小小的沙盘。
不值,真的不值。
大天使依然一言不发,我们那么尴尬的沉默着。他手里的灵魂石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不愿再当你们的棋子了,所谓的荣耀,所谓的光荣,不过是你们蒙蔽我们双眼的幌子。就连所谓的正义,真的是那么绝对吗?”普拉丁握住他手上的念珠,用力一扯。系着的皮绳断开,象征圣骑士和神明联系的念珠散了一地。
他凄然一笑:“神和魔的区别,真的那么大么?”他的手一松,盾牌和长剑落在地上,上面圣骑士的徽记,因为突然离开了主人,而黯淡了下来。
我咬着下唇,默默的看他转身,坚决的离开了神殿。
泪光中,我听见大天使的声音:“圣骑士普拉丁,选择离开战队,选择自我放逐。”
…
我凝视着火光,手中的法杖挥出,一连串的骨精灵飞出,击在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上,一阵爆裂声过后,树干从中间裂成两半。我叹了一口气,终于,我可以在骨系魔法中加入火球的力量,而我魔法的施放速度也比以前快了不少。
还差那么一点点,我想。尽管我经过长时间的练习,已经将我的魔法练的趋于炉火纯青,可是在最后关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没有老师那种一气呵成的感觉,也许,是我还差了那么一点普拉丁的领袖气质吧。想起普拉丁,我重重的摇了摇头,把他的形象从我的脑袋里挤出去。胸口最后那颗灵魂石像有了生命一样“扑扑”跳动。我伸手捂住胸口,好象那已经成为我的心跳一样。
普拉丁已经离去很久了,至少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是漫长得不能忍受,可是,他的背影依然清晰,像是最后的烙印,带着刻骨的痛楚,印在我的记忆里。
可是过去的依然要过去,我们现在已经站在了野蛮人高地上,而我,在接过大天使泰瑞尔交付的灵魂石后,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成为战队里新的领袖。
领袖?我苦笑了一下,野蛮人高地的寒风早已把我的心吹冷。我看着坐在火堆旁的刺客,失去了孪生姐姐的亚马逊,还有依然冷漠的海门,想起当初离开圣骑士城堡时候的意气风发,现在战斗还没有结束,我们自己先显得零落了。
凯恩的咳嗽一阵强过一阵,高地的寒冷气候,让他更加虚弱。我拒绝了他为我们每次出征时的占卜,既然怎么做都逃不过命运,那么还不如在混沌中接受来得容易。我悲观的想着,也许在普拉丁离去的那一刻,我就没有想过我还能活着回到我的沼泽地去。
海门的眼睛暗淡无光,他的脸在火光之下看起来像是铜铸的雕像。如果你能活着,就带着我的骷髅回沼泽吧,我早以在心里开始为他安排。
大雪依然没有停止的意思,高地的铁匠接过我们交给他的骨灰,面对兄弟的死亡,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没有告诉他太多的细节,那场惨烈的战斗我们都不愿再去回想。他也没有多问,只是在后来的几天里,默默的把我们的兵器修理,磨光。
“也许,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看着远处的雪山,刺客喃喃自语。留在这个地方有两种可能性,能动的,和不能动的。我没说什么,也许我们最终都会留在这里。
老久的城门在绞索的拉动下,发出沉闷的声音。一个披着黑色熊皮的人,骑着马带着飞扬的雪花进入城来。我看见奔跑在马前马后的两头熟悉的白狼,情不自禁的跑下去,迎接这个神秘的来客。
他手里的缰绳一拉,那匹毛色发亮的黑马前蹄微扬,嘶鸣了一声,稳稳的挺在我跟前。我抬起头来看着他高大的身型,看不清他厚重衣裘下的脸,只是闻到熟悉的味道。两头白狼闻了闻我的长袍,顺从的附在我脚下。
我看见他手上虎口处一个青绿色的文身,凶狠的狼头对我亮出一口巨齿。那是德鲁依人的标记。
他跳下马背,头微微后扬,熊皮从他头上滑落到肩膀,露出一张年轻的,桀骜不羁的脸,一道伤痕从脖子一直连到胸口,随着他有力的呼吸一起一伏。
他走上前一步,对我低头行了一个礼,抬起头来:“伊恩 奥瑟,暗黑森林德鲁依人元素系魔法战士,受大天使,泰瑞尔之使命,前来帮助你们封印魔王巴尔。”我抱住他,隔着头盔闻到他身上残余的森林气息。
我松开他,感觉一滴眼泪落下,“谢谢你。”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晚上,围着火烤着鹿肉,我们都为这意外的外援惊喜不已。伊恩用腰间带着的小刀割开半熟的肉,把骨头丢给那两头白狼。他的牙齿如兽一般闪闪发亮。“我们收到前德鲁依战士的遗体之后,全部落的人都被召集起来,挑选最好的战士来和你们一起战斗。”他的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自豪。“我带了狼一路顺着你们的路径追到魔殿,大天使泰瑞尔告诉我,你们刚刚封印完迪亚伯罗,我马上马不停蹄的赶来,一路上大雪,还好我终于赶上你们了。”
“辛苦你了。”我对他说,对他充满了感激。
“泰瑞尔要我转告你们,他的神力将永远与我们同在。”他说着,声音里满满的自信。我微笑了一下,想起普拉丁离去时的决绝,也许他是对了,其实神的力量在凡界并没有什么特殊,一切的一切,只是我们的心理在作祟而已。不过,有这么一点力量也是好的。
“你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火边的海门突然发问。我一楞,随即心脏开始不争气的狂跳起来,连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
我知道他问的是普拉丁,如果他刚好在我们离开之后到达的神殿,他很有可能在路上遇到他。
“人?没有,没有碰到什么特别的人,也许看到了,我急着赶路,也没太注意。”伊恩吃了一大口肉,含混不清的说。
“哦,那没什么了。”海门没有任何感情的说,头却没有往我这边偏一偏。我只觉得脸上开始发烫,却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冷漠的他竟然会突然发问。
没有人多说话,只有柴在火堆里发出劈啪的声音来。
门突然被推来,一阵扑面而来的冷风打断了我们之间的尴尬。我抬起头,门口是两个高大的身影。
他们进了屋,关上门。我认出是高地野蛮人的老法师,和一个非常年轻的野蛮人。他们也没什么客气,在火堆边上坐了下来。
“这是刚刚从冰冻之河给探路回来的尤利,我们族里现在最好,最灵敏的战士。他愿意加入你们的战队,和你们一起战斗的同时,也当你们的向导。”我打量着那个年轻的野蛮人,这么严寒的天气,他依然半敞着胸怀,露出坚实的胸肌来。一双眼睛却是异常灵活,腰上明晃晃的别着两把大斧。
“我愿意跟你们一起战斗,这片高地就是我的家,我对它了如指掌。”他话不多,却异常坚定。
我点点头。“好,谢谢你们。大家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就出发。”
高地的夜。冰冷而漫长,我看着满月下的群山与大湖,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平静。明天就要出发了,无论胜负与否这雪山都会成为我们的终结之地。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影已经站到了我的身边。从他的呼吸声中,我知道是海门。我没有说话,我们之间也许早已习惯了沉默。
“明天就要出发了。”他静静的说。
我没有说什么。看着完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