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柔心里一凉,但口中却道:“你说什么!”
陈文庆道:“嫂子,你还装什么糊涂?你分明是让慕容端阳和伍婉云逃走,自己来引开小弟的。小弟是对你心存怜惜,这才帮你演了这戏,也暂时放她们两人逍遥一阵。”
江雪柔一时羞愤气恼齐上心来,挣扎道:“胡说什么!我……”
陈文庆却忽然将她一搂,道:“嫂子,你以为你很高明么?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吧……那天,我从花园经过……看见有人在挖地呢!一个是伍婉云,另一个,是不是嫂子你呢?”
江雪柔感觉他的气息已经吹着自己的面颊,愤怒道:“陈文庆你这个……你……你既然看破了,我……我……”
陈文庆冷笑着打断她:“嫂子,你想说什么呢?你一人做事一人当么?唉,你们女人怎么都这么傻呢?你以为你还能一人当么?你不知道现在外面怎么说薛少白么?说他英雄难过美人关,为了老婆,把伍婉云给放走了!你就出来承认呀,承认了,薛少白也一世英明毁于一旦。”
啊?江雪柔如坠冰窖之中!少白!她拖累了少白!天啊,她怎么会拖累了少白?千不该,万不该,一个做妻子的,怎么可以拖累丈夫!
陈文庆见她瘫软如泥,知道自己说中了要害,就拥了她柔声道:“少白兄是我的义兄,嫂子,你想我怎么会害他呢?我一定带了嫂子回去,向诸位英雄证明,嫂子是被冤枉的,少白兄是被冤枉的……”
江雪柔怔怔的,由他拉着手,耳鬓厮磨无所不至,心渐渐渐渐沉了下去:不,不,不,怎么可以这样?
陈文庆的手抚摩过江雪柔紧锁的眉峰,啃啮着她的脸颊:“嫂子,哦,雪柔,都说西子门出美女,果然雪柔你是西子门第一的美女,少白兄怎么这么好的运气……唉,若说慕容端阳这丫头,虽然俏丽,又怎能同你相比?况她又泼辣难缠,怎比得雪柔你温柔体贴……唉……雪柔,我心里想的,就只有你一个……”
江雪柔眼里热辣辣淌下泪来,无计可施。
陈文庆又喃喃道:“唉,雪柔,我一看见你,就被你勾去了魂魄……你就成全了我吧……”
江雪柔猛然间感觉陈文庆已经在解着她的扣子了!这就好像在她昏沉且痛苦的伤上突然又撒了把盐,更痛,但是惊醒。不!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从不承认自己是玩偶,即使要做,也只能从一而终,她不能为了自己的未来而成为陈文庆的玩物!即使是为了薛少白,这也不行!她是他的妻子,左右是令他蒙休,与其被陈文庆侮辱,并且今后时时受他胁迫,还不如……还不如自己去向薛少白说明一切,她犯的不是大错,只是一时糊涂罢了,她……
“你放手!”江雪柔奋力推挡陈文庆,一壁拽着自己的衣服,一壁胡乱抓破陈文庆的脸,“你放手,我要叫人了……你放手……”
“你叫好了!”陈文庆笑道,“方才人人都看见你是怎样对我的,就像发春的猫!”
江雪柔听见布帛撕裂的声音,知道那是自己的衣服。她已经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也无暇流泪,把所有的气力都集中在四肢,推挡,踢打。她决不就范,她宁可一死!但是怎么反抗都是徒劳,她受了伤,她还中了软筋散……
她想她是死定了,是生不如死了!
她的肩膀被牢牢地按在临窗的矮几上,双手像个溺水的人一样,胡乱划动着。啊,那是什么东西?冰凉的?她顾不了那么多了,手触上去了,就抓紧,抓紧了,就向自己这边拖了过来,发出凄厉的呛呛声和刺目的寒光。
她知道自己拿着剑了,拼命就抹脖子。这就死吧!她想,就死吧,死了干净,也不拖累少白,也不拖累任何人……但是陈文庆抓住了她的手腕。不,她不能,不能被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与他争夺,纠缠,扭打。她并没有力气,但是她不想活了,她豁出去了……
“啊——”这一声惊叫发自江雪柔的喉咙,她感觉强烈的腥味,带着温度,质量,直扑到她的脸上——是血!她愣了一下,原本天旋地转的视野就剩下眼前一张脸——陈文庆,他依然瞪着眼睛,但是喉头咕噜咕噜响着,发不出声音,然后那张脸渐渐向自己这边贴近了过来,近了又近。江雪柔吓得叫也叫不出声,一个沉重的躯体就整个儿压在了她的身上。
有那么一刹那,她被压得没有了呼吸,只是张着嘴,眼睛看着房梁。许久,身上的那重量都没有移动,她的意识才逐渐回来,手脚并用推开了陈文庆,连滚带爬躲到了一边,好像一个差点儿被扼杀的人,突然被赦,大口喘着气。
喘息,喘息,屋子里的一切似乎都随着这一运动而放大又缩小。那个人,倒在地上,血泊里,究竟是陈文庆,还是当日的慕容端文?
杀人了!杀人了!绣琰断续的叫喊。江雪柔捂着耳朵,但是躲不开。杀人了!杀人了!天啊,她杀人了!她真的杀人了!
一种癫狂的情绪支配着她的四肢——她就扑过去,扑到陈文庆身上。
血正从他的右胸汩汩而出,江雪柔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的,竟然还活着!她先本能地又抄起剑来——刚才那样的慌乱里,居然她拔的是陈文庆的断情剑——想补上一剑,彻底把这个恶魔送上西天。
“别……别杀我……”陈文庆哼哼着,“别杀我……我不说出去……我不说出你和伍婉云勾结的事……”
江雪柔愣了愣:“真……真的?”
陈文庆呻吟着:“不说……不说……我也……我也不会再冒犯你了……嫂子……”
江雪柔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杀人之罪一旦犯下,她就真的走上不归路,永远也不能回到薛少白身边了!但是……信他?不信他?杀他?不杀他?啊,这如何是好!
“嫂子……你别杀我……只要你不杀我……断情剑我也给你……你拿给少白兄……他……他才是做武林盟主的人物……”陈文庆哀求着,“别杀我……我也……我也不要娶端阳了……”
“我……我不要你的断情剑……”江雪柔有点语无伦次,“你……只要你不说出去……尤其……尤其刚才……你不说出去……”
陈文庆痛苦地点头答应,后脑勺撞击着地面,咚咚咚,一下下都仿佛敲着江雪柔心里的丧钟。她已经无法再考虑清楚了,身处崩溃的边缘,只要这声音再响一次……
啊,这真是疯了!真是疯了!
陈文庆发出低低的哼哼声,长短断续,和着江雪柔粗重的呼吸——天啊,她究竟都做了些什么!那一炉香还没有焚尽,可她的生活为什么又急转直下,变得这样不可收拾?
她像个僵尸一样跳了起来——天啊,天啊!少白!你在哪里!你怎么不来救我?
江雪柔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客栈逃出去的。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立刻回去,回家去,回薛少白身边去。她只需要她的丈夫,救她脱离噩梦,就好像在平常夜里,只要一做噩梦,他就会搂着她的肩膀一样。
然而暗夜里,天涯何处是归程?她狂奔,一天,两天,三天……直跑到全身的筋骨如同散了架一般,再也站不住,这才倒在一条小溪边,掬了捧溪水来喝——哎呀,水里那个女人,憔悴如斯,尘是尘,血是血,哪里还有半分西子门第一美人的风采?她怔了证,又掬两捧水洗了脸,方才见本来颜色,这一向真的清瘦了。
顾影,原会自怜。
她背靠着水边的巨石,胡思乱想,仰望青空。只要回去薛少白的身边,一切就都会恢复原状!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倾听关关嘤嘤的鸟鸣,好累。
不料这样迷迷糊糊就真的睡了过去,一直到天色将晚,乍暖还寒的山风一刀刀割着她的脸,这才醒了,眯着眼睛望望,山溪中如何映出这许多火光?
江雪柔一惊,完全清醒了过来。就在那巨石的后面,有一队人马,原本是点了火把赶路的,现在正停在溪边休息。她心下大骇,慌忙又往石头的阴影里躲了些,所幸那石头形状古怪,下面竟然凹进去一块,正好容她藏身其下,加之暮色掩蔽,并不容易发现。
那伙人就走到溪边来,喝水,饮马。
江雪柔听一个粗声粗气的道:“这回武林真是翻了个个儿了!”
旁边一个大嗓门的应道:“那可不是?他妈的!居然是三个娘们,把咱们都搅得不得安身!”
粗声粗气的道:“嘿,这三个娘们却不是普通的娘们呀!荒唐小妞慕容端阳是不必说了,你看那伍婉云,连丈夫都敢杀,真是个十足的贱货!不过最厉害的就是薛少白的老婆了,看她平时装出一副嗲兮兮的小媳妇样儿,骨子里就是个狐狸精,把薛少白这小子迷得团团转——瞎子都看得出她和那俩娘们是一伙的,还装可怜。薛少白呀,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竟然当众把他老婆给放了,我看他一世英明毁于一旦!”
大嗓门道:“奶奶的!薛少白做梦也想不到她老婆如今做出这种事来,瞧他怎们向天下英雄交代!”
这时,有第三个人咳嗽了两声插话道:“你们以为这事都是那三个女人做的?哼,谋夺断情剑,这是妇道人家那点儿见识能办得到的么!”
谋夺断情剑?江雪柔一惊,自己几时做过这种事?
粗声粗气的道:“怎么办不到了?伍婉云连丈夫都能杀,怎么就不能杀陈文庆?那个江雪柔当时嫁给薛少白,不就是图他薛家的名声么,现在有了断情剑,她当然忙不迭奔断情剑去了,这种女人,什么事做不出来?还有慕容端阳,她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虽然没什么头脑,但是有那两个女人谋划好了,叫她去把陈文庆手下的人杀了精光,还不是小菜一碟?”
江雪柔此时,总算听出了端倪,一刹那就没了心跳:什么!陈文庆死了!断情剑被人夺了!恰恰自己又一走了之,这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么!
那第三个人冷笑了一声道:“哼,你倒是能编!你也太高估那三个女人了吧!你想想,伍婉云杀了慕容端文,她婆婆号召全武林一同追杀她,她有几个胆子,也只能顾着自己逃命。她明知道天下都在打断情剑的主意,再把个断情剑带在身边,不是自找死路,叫别人去杀她么!”
粗声粗气的一时没了言语,那大嗓门就道:“师兄,那你说了半天,是什么意思?”
那第三个人又是一声冷笑:“什么意思?哼,薛少白他从来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其实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这三个女人能把陈文庆一行外加客栈老板伙计全部杀光,背后一定是薛少白计划的——定是薛少白想凭断情剑凳上武林盟主的位子!”
大嗓门听了,气得哇哇大叫,一巴掌拍在江雪柔藏身的石头上:“什么!我还一直敬重薛少白少年英雄,他居然是这样一个人!奶奶的!”
他这一掌,力道迅猛,石屑纷纷落下,打在江雪柔的脸上。但是她丝毫也不感觉疼痛,痛,都痛在心里了!这一次,真的拖累了薛少白!杀人了!杀人了!是她杀人了!是她杀人了吗?她要害死少白了!
她浑浑噩噩的,就想干脆走了出来,对那些人说,这事都是自己做的,和少白没有关系,叫这帮人一刀把自己解决了,可手脚都不听使唤,偏偏沿着山溪的方向,又响起一阵很急很碎的马蹄声。有个人冲着这边来了,在巨石边翻身下马,对着这里的一队人马道:“掌门,薛少白和众位英雄已经进了慧心庵了,但是没见那三个女人,大伙儿把山上搜了个遍,也没有她们的下落。”
慧心庵!江雪柔的心猛然一紧,那不是慕容端阳的师门么!原来追兵已经追到了慧心庵?不过,没有见到端阳,想来她是安全逃脱了。
方才发话的第三个人,就是那掌门了,答话道:“哦?没有江雪柔的下落?那么,也没有断情剑的下落了?”
“没有。”报讯的回答,“只有天元老尼姑一个人,不肯说出那三个女人到哪里去了,少林的苦云掌门说了她两句,她居然就自绝经脉死了。”
那掌门似乎也吃惊不小,愕然失语,片刻才道:“就……死了?”
“那薛少白说了什么?”大嗓门插话,“他什么反应?你们怎么没在那盯着他,提防他和他老婆碰头,把断情剑藏起来?”
“有少林、武当、峨嵋的三大掌门看着薛少白呢。”报讯的说,“要不,徒弟也不敢这么着急回来报讯——薛少白铁了一张嘴,说绝对不是她老婆干的。三大掌门说,要等大伙儿都到齐了,同向他讨个说法。”他停了停,又补充道:“连京城的名捕‘飞狐狸’赵长生都到了,众位师叔师伯,快去看热闹吧!”
“他妈的,真有意思!”那大嗓门一拍大腿站了起来,翻身上马,“师兄,师弟,咱们这就快去吧,咱们虽然没福分争武林盟主,看看薛少白出丑倒是不错!奶奶的,好久没见到这么好玩的事情了!”说毕,也不等同门,一拍马就去了。
那掌门摇头叹气道:“没志气的家伙,正经的该去抓了那三个女人,把断情剑抢来,到时候咱们点苍可不就是武林盟主了么!”说着,也一跃上马。
报讯的和其余的人连连赞了几声“掌门高明”,便都跟着上马离去了。
这就只剩下江雪柔一个人,遥望着远去的一带火把,点点。那是路,她千辛万苦才逃到这里的路,如今……如今逃到这里又有什么用?她的手指死死抠着石头,钻心的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她没有杀陈文庆,少白也没有指使她杀陈文庆!她决不能让少白一个人背负这不白之冤。她是妻子,她的本分是扶助丈夫。她得去,到慧心庵去,去说出一切。
慧心庵,山南岔路口右边小路尽头,穿过山洞,那是捷径。江雪柔还记得慕容端阳这样和自己夸耀:她当初如何戏弄某某山寨的寨主,然后从小路回慧心庵。那个时候,她们都还坐在华丽的房间里,绫罗绸缎,丝竹管弦,何曾想到,当时的一句玩笑,今日是江雪柔救命的途径?
她从芦苇荡里泅游到上山的路口,趁着天色尚明,直奔慕容端阳口中的小路。那是荆棘丛生、道路错综的地方,她顾不得,绕了好几个圈子方才寻到了,一路向上。暮色笼罩之时,她见到了慧心庵破败的围墙,挑了个杂草掩蔽的缺口翻进去,没有人见到。
她紧张地四下看:早春的天色是说黑就黑的,少白在哪里?周围都已昏暗,后院一片漆黑,只有大殿是亮堂的。许是在那里!她想,许是所有人都在那里!她悄悄走到了门边。
“薛少侠,你一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殿里一人声如洪钟,“你纵容妻子做出这等天理不容的事情,你有何颜面面对武林?”
没有听见薛少白的回答。
“薛少侠。”又一个人说道,“我们扬威镳局虽然不是什么大门派,没资格和您讨什么说法,但是,小犬是跟着陈文庆少侠一同追捕伍婉云那恶女人的,如今小犬同陈少侠都死于非命,不,是死于尊夫人之手,薛少侠,老夫只是想要一个公道!”
他话音未落,底下嗡嗡又上来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俱是说自己的同门亲朋死在了江雪柔的手上。
“诸位!”薛少白终于发话了,“诸位都一口咬定拙荆杀人,拙荆以往的贤淑,诸位也是有目共睹的,她是怎么也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情来的!方才赵捕头也说了,客栈里有慕容端阳所用弹弓和弹子,这杀人的,分明就是慕容端阳和伍婉云,怎么是拙荆?”
江雪柔一惊:端阳的弹弓?这么说,当日慕容端阳和伍婉云曾经回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