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兆头 作者:[美] 尼尔·盖曼、特里·普拉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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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兆头 作者:[美] 尼尔·盖曼、特里·普拉切特-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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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拍了一下方向盘。
  “如果你知道下边那帮人都有什么手段,肯定会大吃一惊。”恶魔说。
  “我估计跟上面那帮人能做的事相差无几。”亚茨拉菲尔说。
  “别逗了。至少你们还有那种不可言说的慈悲。”克鲁利酸溜溜地说。
  “是吗?你没去过俄摩拉城①吗?”
  【① 《圣经·旧约》中被上帝摧毁的城市。】
  “当然去过。”恶魔说,“那里有家特别棒的小馆子,你可以吃到美妙至极的肉豆蔻拌碎柠檬香草,搭配发酵海藻鸡尾酒……”
  “我是说被他老人家毁掉之后。”
  “哦。”
  亚茨拉菲尔说:“肯定是医院里出了什么岔子。”
  “不可能!那儿都是咱们的人!”
  “谁的人?”亚茨拉菲尔冷冰冰地说。
  “我的人。”克鲁利更正道,”好吧,不是我的人。嗯,你明白的,撒旦信徒们。”
  他试图表现出轻蔑的口吻。除了都认为人世是个有趣的地方,希望享受得越久越好以外,克鲁利和亚茨拉菲尔很少有意见相同的时候。不过说到撒旦信徒,他俩倒是很有共识。那些人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主动敬拜黑暗王子。克鲁利总觉得他们令人难堪。你没法冲他们发火,但始终会有种怪怪的感觉。就跟越战老兵看到有人身穿战斗服参加邻里安全互助会时的感觉一样。
  除此以外,他们还老是热忱得让人郁闷。没完没了的倒十字架啊、五芒星啊、小公鸡啊。让大部分恶魔迷惑不解。根本没必要。想成为撒旦信徒,你只需要一颗虔诚的心。你完全可以当一辈子撒旦信徒,却不用知道五芒星是什么东西,也不用看到除了肯德鸡以外的任何死公鸡。
  再说了,有些老派撒旦信徒其实都是大好人。他们咏颂祷词,举行仪式,跟自己的假想敌们其实没什么区别。仪式结束后,他们回到家中,继续谦逊温和的平凡人生。一周余下的日子里,可能连半个邪恶念头都没转过。
  当然还有些人……
  这些自称撒旦信徒的家伙总让克鲁利局促不安。不光是因为他们所做的事,更是因为他们把一切都怪在地狱头上。他们想出的点子,恶魔们花一千年都摸不着边。这些让人浑身发冷的主意,充满黑暗、龌龊的气息,只有功能正常的人类大脑才能孕育出来。然后这些人会大叫着”是撒旦让我这么干的”,以此得到陪审团的同情。问题在于,撒旦几乎不会让任何人做任何事。他没必要费这个劲。有些人就是无法理解这点。在克鲁利看来,地狱并非邪恶的蓄水池,天堂也不是仁慈的喷水泉。它们只是宇宙大棋局的两个玩家。要说货真价实的玩意儿,你只能在人类头脑中找到,无论是真正的仁慈,还是让人心脏停摆的邪恶。
  “哈!”亚茨拉菲尔说,“撒旦信徒。”
  “我不觉得他们会把这事搞砸。”克鲁利说,“我是说,就两个婴儿。一点也不复杂,难道不是……”
  他忽然愣住了。拨开记忆的迷雾,一位小个子修女凸现出来。克鲁利当时就觉得哪怕作为撒旦教徒,她也迷糊得有点过分。而且还有个人。克鲁利隐约记得一杆烟斗,一件1938年就该过气的”之”字形图案开襟羊毛衫。一个身上插满“准爸爸”标签的男人。
  肯定有第三个婴儿。
  他把这想法讲给亚茨拉菲尔。
  “线索可不怎么多呀。”天使说。
  “咱们知道那孩子肯定还活着。”克鲁利说,“那么……”
  “咱们怎么知道?”
  “如果他重新在下边出现,你觉得我还能坐在这儿吗?”
  “说得好。”
  “所以咱们要做的就是找到他。”克鲁利说,“可以通过医院档案查询。”本特利车的引擎开始轰鸣,车子猛地—窜,把亚茨拉菲尔按在车座上。
  “然后怎么办?”他说。
  “然后咱们找到那个孩子。”
  “然后怎么办?”车子横着甩过—个拐角,天使紧紧闭住双眼。
  “不知道。”
  “真让人放心。”
  “我想……滚开,你这笨蛋!……你们的人会不会考虑……还有你骑的小摩托!……给我提供庇护所?”
  “我正要问你相同的问题……注意行人!”
  “他既然在街上走,就应该知道有多大风险!”克鲁利驾驶着不断加速的本特利,从一辆停在路边的小车和一辆出租车之间挤过去,留下的缝隙勉强能插进一张最薄的信用卡。
  “看路!看着路!医院在哪儿?”
  “牛津以南某个地方!”
  亚茨拉菲尔抓着仪表板说:“你不能在伦敦中心区开到九十英里!”
  克鲁利瞥了一眼时速表。“为什么不能?”他说。
  “你会把咱们弄死!”说完这话,亚茨拉菲尔顿了一下,“会造成不便的灵肉分离。”他毫无说服力地改口道,随即放松了一点,“何况你可能把别人弄死。”
  克鲁利耸耸肩。天使从没真正理解二十世纪,也就意识不到沿牛津街开到九十英里是完全有可能的。你只需要做好安排,保证没人挡路就行。再说,既然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沿牛津街开到九十英里,也就不会有人注意。
  汽车至少比马强。对克鲁利来说,内燃机是一个天赐……一种神来……一笔飞来横财。当初他因公出差时,所骑的马都是那种双眼冒火、四蹄爆金星的黑色大家伙。对于恶魔来说,这是一种社交礼仪要求。但克鲁利老是从马上摔下来。他向来不擅长应付动物。
  到了基斯威克区附近,亚茨拉菲尔开始翻找汽车杂物箱里堆成一摞的磁带。
  “地下丝绒乐队是什么?”他说。
  “你不会喜欢的。”克鲁利说。
  “哦。”天使不屑地说,“爵士乐。”
  “知道吗?亚茨拉菲尔,如果你请一百万人各自形容一下现代音乐,估计没有一个会用‘爵士乐’这个词。”克鲁利说。
  “哦,这个还差不多。柴可夫斯基。”亚茨拉菲尔说着打开盒子,把磁带塞进车载音响。
  “你不会喜欢的。”克鲁利叹道,“这盘带子放在车里已经超过两个星期了。”
  本特利车从希思罗机场旁边疾驰而过,低音贝斯开始发出轰鸣。
  亚茨拉菲尔皱起眉头。
  “我怎么没听过这个。”他说,“这是什么?”
  “柴可夫斯基的《又一场惨败》。”克鲁利闭上眼,车子迅速穿过斯劳区。
  等他们经过沉睡中的白金汉郡奇尔特恩斯大学时,两人已经听过了威廉·伯德的《我们是冠军》和贝多芬的《我要自由》。这两首歌都不如英国作曲家沃恩·威廉姆斯的《大屁股女孩》①好听。
  【① 以上都是皇后乐队的歌曲,克鲁利说过在车里放上两周,所有磁带都会变成《皇后乐队精选辑》。】
  牛津郡平原向西延伸,星星点点的灯光勾勒出沉睡中的村镇。辛勤的农民们经过整整一天的社论指导、财政顾问或是软件编程工作后,都已恬然安睡。
  小山上有几只萤火虫兀自散发着冷光。
  测量员的经纬仪是二十世纪的恐怖标志物之一。只要把它竖在广阔乡村的任何地方,就等于在说:这里将进行道路拓宽工程,没错,还有沿袭”小镇传统特色”的两千所私人宅院。决策发展一目了然。
  但就连责任心最强的测量员也不会在午夜工作。可事实就在眼前:三角架深深戳在草地里。当然,经纬仪顶上很少会绑着榛树嫩枝,也多半没有水晶钟摆和刻在架子腿上的凯尔特符文。
  一个苗条身影正在调整装置上的球形把手,斗篷在微风中飘摆。这是件很厚重的斗篷,明显可以防雨,还加上了保暖内衬。
  大多数有关巫术的书籍都会告诉你女巫们工作时赤身裸体——这是因为大多数有关巫术的书籍都是由男人撰写的。
  这位年轻女子是安娜丝玛·仪祁。她很漂亮,但还算不上惊艳绝尘。所有部位分别来看都相当完美,但面部整体给人一种没有参照说明书就直接从库房里提出部件、匆忙组装在一起的印象。也许最合适她的形容词是”妩媚”,但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也知道该怎么写的人可能会在前面加上”生机勃勃”四个字。当然了,”生机勃勃”感觉特别五十年代,所以也许他们不会加。
  年轻女子不应该深夜独自外出,就算是在牛津郡也不行。不过,任何鬼鬼祟祟在夜间游逛的变态狂如果敢跟安娜丝玛·仪祁搭讪,后果将不堪设想。她毕竟是个女巫。而且正因为她是女巫,所以头脑特别清醒,完全不相信护身符和保护魔法之类的玩意儿。她更相信一尺长的面包刀,这家伙就别在她的腰带上。
  安娜丝玛从目镜里看了看,略略做了点调整。
  她小声嘀咕着什么。
  测量员们经常小声嘀咕。他们会嘀咕“一眨眼的工夫这里就会出现一条辅路”,或是“三点五米,误差不超过一条蚊子腿”之类的话。
  眼下是种截然不同的嘀咕。
  “幽暗的夜晚/闪烁的月亮。”安娜丝玛嘀咕道,“东偏北/西偏西南……西西南……搞定……”
  她拿起一卷官方测绘图,摊在手电筒前,接着掏出一根透明塑料直尺和一支铅笔,小心翼翼地在图上画了条线,与另一条直线交叉。
  安娜丝玛笑了笑,不是因为看到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东西,而是因为漂漂亮亮地完成了—件棘手工作。
  她收起那台古怪的经纬仪,把它绑到靠在篱笆上的一辆老式黑色自行车的后架上,确认“大书”就放在车筐里,然后将车推上薄雾弥漫的小路。
  这是辆极其古老的自行车,骨架显然是用排水管做成的。它诞生于三变速装置发明之前,可能紧跟在轮子的发明之后。
  从这里到镇上几乎一路下坡。她的头发随风起舞,大衣在身后飘扬。她任由这辆不可阻挡的两轮神车加速穿过温暖夜风。至少夜里这个时候,路上不会有别人。
  伴随着一阵砰砰声,本特利车的引擎冷却下来。另一方面,克鲁利的脾气却在升温。
  “你刚才说你看见路标了。”他说。
  “哦,咱们开得那么快,只是一闪而过。再说,你原来不是来过吗?”
  “十一年前!”
  克鲁利把地图扔到后座,再次发动引擎。
  “也许应该找个人问问。”亚茨拉菲尔说。
  “哦,对。”克鲁利说,“咱们可以停下来,跟遇
  见的头一个沿这条小……这条车辙散步的午夜行人打听,是吧?”
  他——挂挡,汽车怒吼着驶上山毛榉林间的小路。
  “这地方有点奇怪。”亚茨拉菲尔说,“你感觉不到吗?”
  “什么?”
  “开慢点。”
  本特利车放慢了速度。
  “奇怪。”天使嘟囔道,“我老是感觉到转瞬即逝的,转瞬即逝的……”
  他抬起手按住太阳穴。
  “什么?什么?”克鲁利说。
  亚茨拉菲尔盯着他。
  “爱。”天使说,“有人特别爱这地方。”
  “抱歉,我没听清?”
  “这里似乎有种强烈的爱意。我没法解释得更清楚。特别是对你。”
  “你是说好像……”克鲁利开口道。
  先是“嗖”的一声,然后是“啊”的一声,最后是“咣”的一声。车子停住了。
  亚茨拉菲尔眨眨眼,放下双手,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
  “你撞到什么人了。”他说。
  “我没有。”克鲁利说,“是什么人撞到我了。”
  他们走下车。本特利车后方的道路上躺着一辆自行车,前轮扭成了不可思议的魔比乌斯环形,后轮转了一阵,最终晦气地停了下来。
  亚茨拉菲尔说:“要有光。”于是小路上就有了苍白的蓝光。
  一个声音从他们旁边的沟里传了出来。“我的天,你是怎么弄的?”光芒消失了。
  “弄什么?”亚茨拉菲尔内疚地说。
  “啊。”那个声音晕晕糊糊地说,“我想我是撞到头了……”
  本特利车充满光泽的表面有—道长长的划痕,缓冲器也凹了进去。克鲁利瞪了它们一眼。凹痕恢复原状,划痕消失无踪。
  “起来吧,小姑娘。”天使说着把安娜丝玛从羊齿草间拉了起来。“没骨折。”这是个声明,而非愿望。本有一道小小的骨裂,但亚茨拉菲尔无法抵御任何行善的机会。
  “你们没开灯。”女孩说。
  “你也没开。”克鲁利内疚地说,“彼此彼此。”
  “在研究天文学,是吗?”亚茨拉菲尔说着把自行车扶起来。前车筐里的各种零碎撒了一地。天使指了指摔坏的经纬仪。
  “不。”安娜丝玛说,“我是说,对。看看你对我这辆老马车干了什么?”
  “抱歉,你说什么?”亚茨拉菲尔说。
  “我的自行车。它都弯成了……”
  “这些老物件,复原能力超强。”天使高兴地把车还给女孩。前轮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圆得好像地狱九环中的一环。
  安娜丝玛盯着它。
  “哦,既然一切都搞定了。”克鲁利说,“也许我们都应该上路。呃,你不会刚巧知道去下塔德菲尔德的路吧?”
  安娜丝玛还盯着那辆自行车。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出门时,车上没有装着整套修理工具的小鞍袋。
  “就在山下。”她说,“这是我的车,对吗?”
  “哦,当然。”亚茨拉菲尔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做过了头。
  “但我确定老马车上从来没有打气筒。”
  天使又显出内疚的神色。”但正好有个放气筒的地方。”他无助地说,“两个小挂钩。”
  “就在山下,你是说?”克鲁利捅捅天使。
  “我想我肯定是撞到了头。”女孩说。
  “我们当然很乐意带你—程。”克鲁利说,“可惜没有放自行车的地方。”
  “除了行李架。”亚茨拉菲尔说。
  “本特利车没有……哦,啊。”
  天使把车筐里散落的东西都扔到后座,将头晕脑涨的女孩也扶了进去。
  “见人有难,”他对克鲁利说,“一个人不能袖手旁观。”
  “你那人可能不行,我这人可以。咱们还有事要做,记得吗?”克鲁利瞪着崭新的行李架,那上面还有格子呢绑绳。
  自行车自己飞上去,牢牢绑好。克鲁利坐进驾驶席。
  “你住哪儿,亲爱的小姐?”亚茨拉菲尔柔声问道。
  “我的车也没灯。哦,有过,但是那种要放两节电池的,而且已经旧得快长毛了,所以我给卸了。”安娜丝玛说着,看了一眼克鲁利,“知道吗?我有一把面包刀。放在……某个地方。”
  这个暗示让亚茨拉菲尔露出—脸震惊的神情。“小姐,我向你保证……”
  克鲁利点亮车灯。他不需要光亮,但车灯可以让其他行路人放松—些。他发动汽车,稳稳地向山下驶去。这条路穿行在树林之间,大约开了几百码后,来到一个中型村镇边缘。
  这里有种熟悉的感觉。尽管已经过了十一年,但这地方还是拨动了他心里的那根弦。
  “这附近有家医院吗?”克鲁利说,“由修女们管理的?”
  安娜丝玛耸耸肩。“我想没有。”她说,“附近唯一的大型建筑是塔德菲尔德庄园。我不知道那儿是干什么的。”
  “好一个神圣计划。”克鲁利低声嘟哝了一句。
  “还有变速器。”安娜丝玛说,“我的车没有变速器,我敢保证这辆车没有变速器。”
  克鲁利探身靠近天使。“哦,主啊,请治好那辆车吧。”他嘲讽地低声说。
  “抱歉,做过了,我有点昏头了。”亚茨拉菲尔说。
  “格子呢捆绳?”
  “格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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