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荣回答得非常爽快:“主谋一定是沙逊,贺云天也肯定有份。”王啸飞满意地点点头。“我再问你,那么多粮食都藏在什么地方?”
黄金荣:“这我就不晓得了,不过沙逊和贺云天两个人肯定晓得。”他语速非常快,几乎是在王啸飞话音刚落便接上。只言片语间,他已对这位新认大哥的脾气作了一定揣摩,这个人似乎把手下的忠诚看得比什么都重,其次才考虑能力因素。回答越快就越显出诚实。
王啸飞再次露出满意的目光,温和道:“不用这么紧张,时间一长你就知道了,我这个人是很随和的。”黄金荣在心中长吁一口气,知道已和他建立起了初步的信任。
王啸飞:“你怎么就能肯定,贺云天一定知道粮食藏在哪里?”黄金荣:“贺云天的手下里也有一些是我的徒弟,他们虽然不能直接参加贺云天的机密,但是我敢打保票,贺云天在这件事情上介入很深。大哥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叫人来当面问话。”
王啸飞霍然起立,一瞬间脸上变换了几种颜色。眼中寒芒暴涨,闪烁不定。黄金荣大骇,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竟会惹得他如此愤怒。
正惊恐间,王啸飞猛地拔出一把匕首,“锵”的一声插到桌上。应该是用力过猛,满桌杯盘“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再看那匕首,直没至柄。只听他一字一顿道:“我王啸飞此生若再轻信于人,就如此桌!”
黄金荣自然不知,就是因为他刚才那句“贺云天在这件事情上介入太深”,才使王啸飞猛然醒悟到,那天在贺家花园被贺云天父女俩合伙欺骗了,而直接导致他不得不甘冒奇险私调军粮。
然而这还不是他勃然大怒的主要因素。当意识到自己被骗时,所有当日在贺家经历的场景便电光火石般在王啸飞脑海中一一闪现。究其根本原因:一是由于高唯的突然出现,使他在不经意间少了些提防之心;第二个原因却实在是说不出口,那就是贺家大小姐的美色娇态影响了他的判断力。一时间悔恨交织,羞愧到无以复加。虽不能说是为美色所迷,但正因为这一时失察,却几乎要断送掉自己的性命和一世名节。
良久,王啸飞才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道:“金荣,不要怕,没你的事。咱们接着谈。”黄金荣兀自在震惊中,唯唯诺诺。“噢,好,好。”
没有人能想到,就因为黄金荣这一句话,在揭开真相的同时,也彻底改变了王啸飞一生。这一层也只有他本人最清楚,正是因为这番刻骨铭心的惨痛教训,才使他日后逐渐具备了一名伟大政治家的基本素质。
平复下心情,王啸飞问:“金荣,如今你的法国主子跑了,鸦片也不能卖了,你和你的兄弟以后吃什么?”黄金荣老脸一红。“我听大哥的。”
王啸飞:“早就听说你是个办案子的能人,不论什么案子交到你手上,都能水落石出,对吗?”黄金荣坦白道:“有些案子倒真是我自己破的,有些是靠江湖上的朋友帮忙,还有些,嘿嘿,是手下弟兄们给我造的势。嗯,也就是故意作些个离奇的小案子,送给我破的。”他对王啸飞的性格渐渐明朗,知道在他面前说话越老实诚恳,就越能得到他赏识。
果然,王啸飞再次用满意的眼神望向他。“你这个人还算实诚。你现在和外国人的关系还保持着吗?”黄金荣:“是,这些洋鬼子懂什么,没有了咱们这些人,他们在上海滩上就是聋子瞎子,怎么在地头上混?哦!您的意思是不是,利用我和他们的关系,摆这帮洋鬼子一道?”
王啸飞微笑道:“我真是越来越舍不得要你这颗脑袋了。”黄金荣嘿嘿笑道:“小弟还想留着这颗脑袋为大哥效命,还望大哥多留几天。大哥您说,要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不经意间竟然互相打趣了两句,气氛顿时显得格外轻松。
王啸飞摆手。“这件事待会再说,我问你,你听说过雪崩没有?”黄金荣心中一凛,正容道:“雪崩谁不知道,那可真是,啧啧,藏龙卧虎啊。对了大哥,这雪崩就是你们共产党的啊。”王啸飞:“不错,我坦白跟你说,我看重你,看重的是你在江湖上的地位和关系,还有你的办事能力。”
黄金荣有些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让我带着手下加入雪崩?”王啸飞:“你只猜对了一半。”黄金荣又迷惑了。“那是——”
王啸飞忽然冷冷道:“黄金荣,你胆子大不大?”黄金荣知道王啸飞在试探他决心,一咬牙,昂然道:“只要上头有大哥您在,我胆子就比天大。”他原本就是混混起家,此刻狠劲上来,真可说是天王老子都不怕了。心中却也奇怪,不知自己究竟凭了什么,竟已认准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上七八岁的大哥,一定是个成大事的人。
王啸飞:“好!你刚才说,那些洋人没了你们,那就是瞎子是聋子。我也一样,没有你们这些人,我也不过就是瞎子聋子罢了。你懂吗?”黄金荣终于心领神会:“大哥您是要咱们另起炉灶,在上海搞一个跟雪崩一样的。”王啸飞却道:“金荣,你又错了。不是在上海搞一个,而是在全中国搞一个。”
黄金荣直到这时才真正明白他的意图,竟然是要暗中搞一个和雪崩分庭抗礼的情报机关。一时傻愣愣地瞪着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这个人的野心怎么这么大!
“以后你的兄弟都由我养着,你需要的经费直接问我要,你只对我一个人负责。这个组织的内部代号嘛,我看就叫做‘海啸’。”
“你目前的核心任务是,在一两年内训练出一批后备情报员,包括适合各行各业的卧底。我会给你派去副手和教官。记住,你目前的中心任务只能是培养人才,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允许采取任何行动,海啸必须要有铁的纪律。如果让我在外面听到海啸的名头,我第一个先杀了你——”
第五十七章以毒攻毒
一
王啸飞与黄金荣密谈后,已是凌晨三点多钟,却全无睡意,星夜赶往央行大楼(陆少阳临时住所)汇报新近获得的重要情况。不料陆少阳也没有休息,王啸飞到时,正见他独自坐在灯下苦思。
陆少阳听完汇报,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黑漆漆的窗外,沉声道:“没想到这个贺云天,心机这么深。”
“啸飞,你知不知道,不但你被他骗了,就连我陆少阳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王啸飞听他语气格外严重,心中一沉。“总书记,这话怎么说?”
陆少阳冷冷道:“那天贺家一下子就买了30万政府公债,你说这是为什么?”
王啸飞猛然醒悟。那天贺蕴洁带头认购公债,一开口就是30万。人人都以为这是贺云天主动向新政权示好的表现,为的是预先和官方搭桥,以利于今后在商界的发展。就连陆王两人当时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谁也想不到,贺云天表面上拥护政府、慷慨解囊,暗地里却与洋人勾结一气,纵粮价以谋暴利。说他脚踏两船、左右逢源一点都不为过。
不过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重要的是,陆少阳当日为了团结工商人士,迅速打开上海经济工作的局面,在会场上就当众大大嘉勉了贺家一番。会后还专门指示新华日报,将贺云天作为爱国实业家的典范大作宣传。以至于如今的上海滩上,“爱国商人贺云天”已是家喻户晓了。
再往深里想,这也是贺云天为自己精心铺垫的一条后路。他早就算准陆少阳急于在商界寻找突破口,只要他适时抛出一只大馒头,陆少阳必定稳稳接着,而且一定会投桃报李。只要借陆少阳的手为贺家造出声势来,那么即使东窗事发,任何人处理起来都要有所顾忌。尤其是陆少阳本人,假设他左手把贺家扶起来,右手却再把贺家按下去,岂非扇了自己一个大耳光?政治信誉何存?
沉闷的空气中,王啸飞忽然开口,一字一顿道:“事关领袖威信,贺云天不能碰。”陆少阳眉头又锁紧了几分。“我们是共产党人,讲的就是实事求是。就算是我犯了错,也不能知错不改、颠倒黑白吧?”
王啸飞朗声道:“领袖的威信就是我党的威信,绝不容有丝毫动摇。知错必改没有错,但必须选择最适当的途径和最适当的时机。如果危及到我党声誉,不如暂缓处理。请总书记三思。”
陆少阳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你倒是说说,怎么做才最适当?”
王啸飞侃侃而谈:“贺云天既然上了沙逊这条船,早就没有回头路了。即使我们现在把他关起来,他也不得不一口咬死,抗到底。事有轻重缓急,我认为目前最迫切的不是追究贺云天的责任,而是填平2千5百万军粮的大窟窿。”
陆少阳缓缓点头:“把你的想法通通说出来。”王啸飞凑近身子,低声说了几句话。
良久,陆少阳伸出手,在他肩上轻拍了两下,象是要为他拂去些灰尘。“啸飞,你办事——我放心。”
二
贺家花园书房内,贺云天悠然躺在一张紫檀木摇椅上。“亏大喽,这回可真是亏大喽!前几天还是两块七,今天就变成七毛九啦。我真是命苦哇。”嘴里说的虽是丧气话,脸上却是笑眯眯的,两只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贺蕴洁鼓着小脸,坐在一旁娇嗔道:“老爹你还笑得出来?这都什么时候了?都怪你贪心,非要跟那个死洋鬼子联手搞这一套。女儿早就说了,这些洋鬼子根本就靠不住嘛。你就是不听嘛。”
贺云天依然在嘿嘿奸笑。“我的乖贝贝啊!这么多年了,你什么时候看见老爹我作过亏本生意?他陆少阳就这两下子,瞒得了天下人,瞒得了我这只米老鼠嘛?哪里有天上掉下银子不捡起来的道理?”
贺蕴洁越听越奇。“老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我怎么越听越糊涂。”贺云天得意洋洋:“好,老爹今天就教你个乖。”
“你当这南洋大米真这么好运啊,联络、洽谈、检验、交割,这就要过多少道手续,再加上海运路程、通关门槛,少说也得有三四十天才能运到上海。他陆少阳是未卜先知,还是诸葛再世?一个多月前就晓得要闹粮荒了?”
“就算这南洋大米是真货,他真就能卖七毛九?七毛九,哼哼!我看刨去运费都不够本。他是在赔本赚吆喝,卖得越多赔得越凶。放心吧乖女儿,他吓唬咱们呢,他就是要咱们心慌,把咱们挤垮,或者把粮食统统卖给他。他峰青财大气粗,经得起这么瞎折腾。难道我贺家就是小门脸了?不过这样倒也帮了咱们一个忙,那些小本经营的可是抗不住,不用咱们出手就被干掉了,这是在帮着咱们清理门户呢。只要咱们手里攥着粮食,腰杆子就硬朗,底气就足。”
贺蕴洁津津有味听完这番讲解,高兴了。“老爹,你真厉害。”
这时下人在门外传报,王啸飞来访。两人同时一惊,贺云天从躺椅上坐起,摸着脑壳道:“奇怪,这小子又来干嘛?不会又起了什么疑心吧?”贺蕴洁托着下巴想了想。“总之不会是来找我们玩的。王啸飞这家伙挺难缠的,上回来就耍了我一次。哼!不过我们也不用怕他,不管他说什么,我们只要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拿我们没办法。”贺云天连连点头。“对,我们一点都不怕他。看这小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最多老爹我再哭一回吓吓他。”
王啸飞进门,坐定。贺家父女仔细研究了一遍他神色,见他一脸和气相,态度也分外的谦恭有礼,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心中稍定。贺蕴洁娇笑道:“啸飞哥哥,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们玩啦?”
王啸飞微笑道:“陆总统特地派我来看望贺老。总统说了,贺家在上海粮行里面最有声望,也最爱国。所以呢,我是专门来请贺老担任上海粮会会长的。”
贺云天心道原来如此,心又放宽了些,接着就笑得连嘴巴都合不拢,连声推辞道:“这怎么行,这怎么行那,真是惭愧呀!”其实他对这个粮会会长并不很在意,他高兴的是,陆少阳既然任命他为会长,这表示陆王两人对他没有起疑,否则怎么也不肯再把自己往上捧的。说穿了,他高兴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心中有鬼在作怪。
推让了几下,王啸飞笑道:“陆总统都说了,贺老您德高望重,当这个会长是实至名归的。您看,任命书我都带来了。您就不要再谦让了吧。”说着果真掏出一张盖着大红印章的任命书,递了过去。
贺云天早就控制不住地笑成了一朵花,感慨道:“我贺云天何德何能啊,竟然劳陆总统如此错爱。哎!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啦!”贺蕴洁也很高兴。“啸飞哥哥,什么时候也给我弄个官当当嘛。”
扯了一阵闲话,已至午饭时间。贺云天吩咐下去,开一桌上等酒菜招待王啸飞。王啸飞也不推辞,欣然入席。
席面一开,贺家父女就使着劲轮流灌王啸飞的酒。王啸飞象是心情很好,谈笑风生,酒到杯干。贺蕴洁见火候差不多了,笑问道:“啸飞哥哥,你这么大个军管会主任,管着咱们全上海那。我看你平时连多说句话的空闲都没有。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清闲啦?都有空陪我们聊天呢。”
王啸飞懒洋洋举起酒杯,自顾自饮了一大口,这才惬意道:“谁说不是啊,妹妹你是不知道,前阵子可是把我忙坏了,陆总统又整天盯着我,真是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不过现在好了,中元嘛稳定了,国债嘛也卖出去一大半了,粮荒嘛也解决了。嘿!我这个主任好像一下子就没事干了,还真是不习惯。这不,才想起找个借口跑到贺老这儿来白吃白喝了。”
贺云天一听“粮荒解决了”,心中格登一下,连忙接上话头,啧啧称赞:“你们共产党里就是有能人啊!这么凶的一场粮荒,抬抬手就没了。了不得啊!”
王啸飞神秘一笑,道:“贺老,您这话也只说对了一半。”贺云天连忙竖起耳朵。
只听王啸飞又道:“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和您老商量的。”
贺云天哈哈一笑。“啸飞,咱们都是自己人,有话快说,要是用得上我的,尽管开口。”
王啸飞凑近他:“你当这南洋大米真这么好运啊。且不说路上要耽搁多少时间,还要加上各种运费杂费,路途损耗。对了,这个您肯定比我懂,七毛九?还不是陆总统为了稳定人心才想出来的招。再说,单靠这南洋大米,也不是长久之计吧?”
贺云天连连点头,心想这话怎么和刚才自己说给女儿听的如出一辙,不免暗自得意,同时对王啸飞的诚意也添了几分信任。
王啸飞又道:“眼看着又要打大仗啦,这打仗可不比居家过日子,第一后方不能乱,第二粮草要供应得上。您说是吧?”贺云天知道快入正题了。“对对!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可都是人命啊!”
“就是啊,我们陆总统最担心的,其实还是粮食。你想想,要是前方打着仗,后方再闹上一次粮荒,那可怎么了得?不过还算好,我们商量来商量去,总算是给我们想出了一条妙计。”
贺云天急不可待问:“什么妙计?”
王啸飞:“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为了防止类似情况再次出现,我们认为最好的办法是,所有粮食交易都由政府来统购统销。陆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