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霆怒容满面,显然十分愤慨。高唯一见石铮就“扑通”一声扑到他脚下,泪流满面道:“石叔,我舅舅被人害了!石叔!”
石铮猛地将他身子托起,完全失去了平日的镇定,颤声道:“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强烈的惊恐一瞬间袭遍了全身。
高唯已泣不成声,只是抓着他肩呜咽。杨霆暴喝道:“一定又是袁世凯那龟儿子!他们上船没多久,冯将军就在船舱里被人枪杀了,那个天杀的刺客也跳江跑了!校长,一定要为冯将军报仇啊!”
石铮心中一阵抽搐,痛不可当。一直缠绕在心头的不祥预感终于以鲜血验证了。
令人窒息的空气中,石铮扳起高唯的肩,冷然道:“想报仇吗?”
高唯顿时停止了抽泣,稚气未脱的脸上发散出一股阴森森的寒气,以同样冰冷的语气回答道:“我可以做任何事。”这一刻,没有人会当他是个不足二十岁的青年。
石铮一把搂住他,哽咽道:“孩子,以后跟着石叔干。”
三
石铮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冯国璋遇害,对他是个极沉重的打击。袁世凯恩怨必报,他是有预料的,可是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除了深切地悔恨之外,更多的是对这位好朋友的歉疚,愈发深重。
房门被小心翼翼地轻扣了两下,屋外传来勤务兵的低呼。“总司令,睡了吗?”
“怎么?”他麻木应道。
“嗯,有一位洋人要见您?”
“洋人?谁?”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没说名字,只说是您的一个老朋友,见面您就知道了。”
石铮在脑中闪电般搜索了一遍,疑惑道:“我什么时候结交过洋人朋友了?”披衣而起。“告诉他,我马上就到。”
走进客厅,一个身材高挑却体形瘦削的西洋人正背对着他,似乎对墙上的一幅泼墨山水颇感兴趣,正仔细观摩着。
那背影有些似曾相识之感,但不清晰。
那人已听到脚步,缓缓转过身来,棱角分明的脸型展示出一个骄傲民族的存在。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在世界的东方,有一位,石。”流利而标准的汉语。
石铮:“不,先生,是中国的石。”
两双倔强的唇角同时向上牵动了一下,范围逐渐扩大。
第三十三章伟哉黄兴
一
来人缓缓转过身来,石铮终于看清了这位深夜访客的面目。竟然是初到武汉时曾与自己在校场上比过枪法的德国教官:霍夫曼。
霍夫曼无疑是一名标准的军人,虽身着便服,举手投足间依然透射出一种军人特有的气质。他伸出手,微笑道:“石先生,打扰了。”
石铮同样微笑着伸出手去。“很高兴再次见到您。”这仅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也是第二次握手。不知什么缘故,竟有一丝老友重逢的感觉。
也许只是因为,他们都是真正的军人。正因为这个职业充满了血腥和凶险,军人之间的感觉才最直接,也弥足珍贵。
霍夫曼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郑重掏出一封信函,递给了石铮。
石铮展开一看,不禁吃了一惊。这封信竟然是德国外交部开出的介绍函,上面赫然指明霍夫曼的公开身份是德国驻华武官,更是受外交大臣直接委派的密使。
石铮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霍夫曼。“据我所知,贵国政府至今没有承认中华共和国。”
霍夫曼微笑道:“请您谅解,我国政府认为,现在还不是和贵国正式接触的时机。”
石铮:“嗯,贵国正和北洋打得火热,也许你们是担心在袁身上的巨额投资将得不到回报,所以考虑转移投资方向。可是你应该去南京,和我们的中央政府接触。”
霍夫曼:“我不否认我们对袁军事上的担心,但这不是最重要的,至少袁目前还拥有强大的武装。在这个国家,只有拥有强大武装,才是实际的统治者。”
石铮沉吟道:“我还是不大明白,你们完全可以等到局势明朗以后,再作出正确的选择。也许应该等到那个真正的统治者浮出水面。”
霍夫曼:“我承认这将是个巨大的冒险,但是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等待结果,必须作出一个选择。也许我们正在犯一个严重的错误,但是我们别无选择。”他深深凝视石铮双眼。“但是我个人认为,这绝对不是个错误。”
石铮低头陷入沉思。
霍夫曼续道:“我国政府认为,和石将军合作,是最正确的选择。坦率地说,我们对您的关注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帝国情报部的档案室中,关于您的资料占用了一个大柜子。”他双手比划着柜子的尺寸。“我们需要一位真正的爱国者,但袁不是。袁私心太重,所以即使他在这场战争中获胜,也不能成为我们真正的合作伙伴。”
“只有真正的爱国者,才会为国家争取最高利益。”
石铮猛地抬头,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演讲。“对不起,霍夫曼先生。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无利不起早。你们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口中的最高利益又是什么?”
霍夫曼眼中露出深切的忧虑,用缓慢而低沉的声调说道:“在远东,我们有很多敌人。”
石铮眼前一亮,隐约把握到了他此行的真正意图。
二
南京,自古人文荟萃之地。历史上曾有十个朝代在此建都,向称“十朝都会”。
地处长江中下游平原东部苏皖两省交界处,江苏省西南部。东邻镇江,西邻安徽省马鞍山、芜湖,南接安徽宣州,北连扬州。长江横卧城北,秦淮蜿蜒城南,钟山盘绕在东,清凉山雄踞于西,有龙蟠虎踞之势,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石铮大军离南京城还有几十里时,就遇上了欢声雷动的人潮,原来是自发前来迎接的南京市民。
在中国军事史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原也不少,但往往是以击溃敌军便算大功告成了。然武汉一役,石铮仅凭三四万兵力便生俘对方十万精锐大军,实是旷古罕见之举。
如果说石铮以前指挥的大小战役使他声名鹊起,跻身华夏名将之列,那么武汉一战则已令他成为不容置疑的第一统帅、中华战神。他的事迹早已街知巷闻,为世人津津乐道。
所以对于身处逆境颓势的南京军民,石铮的到来无疑极大鼓舞了全民的必胜信念,其意义不是仅从军事角度就能阐述的,更何况在他身后还跟着士气如虹的数万铁军。教人如何不激奋。
当日南京城万人空巷,迎接的队伍绵延到城外数十里,人数不断增加。人人欣喜若狂,夹道欢呼,争睹这位断刃将军风采。
石铮见此情景,心中感动。当即命令大队停止前进,原地扎营,以示对中央政府尊重。自率亲卫下马步行,与群众招呼握手。
行至南京外城,老远就望见城门口立着百十名政府要员。一位中等身材、步履矫健的中年男子越众而出,迎面而来。石铮看清此人面目,心中大震,一路奔到那人面前。
一个庄重而持久的军礼。“中华共和国第二战区司令石铮向孙总统报到!”
孙中山深注石铮片刻,右手缓缓举起,这位文人总统竟然向石铮还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将军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孙中山转身面对众人,高声道:“断刃将军到了,段琪瑞还睡得着觉吗?”一片哄笑声中,两人携手入城。
三
当晚,总统府内召开了共和国最高军事会议。与会者包括第一战区司令黄兴以下全体高级军官,由孙中山亲自主持。
墙上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清晰展示了目前的战场格局。
由于南京附近的江岸上,共和军部署了极度密集的炮台,所以北洋舰队虽然几乎完全控制了长江江面,但也不敢靠近南京半步。凭借优越的地理条件,北面城防基本无患。
陆地上,两军在沪宁线上的戚墅堰小站已对峙多日,战线基本稳定。之所以选择以常州附近为重点布防区域,是因为京杭运河由北而来,贯穿整个常州城区,可说是扼守水运铁路的要道,为的是防备段琪瑞沿运河偷袭。
然而江防被突破,加上上海失守,使北洋补给线畅通无阻。大战所需的各种物资源源不绝运往前线,上海这座远东第一大城甚至可以直接提供一部分军饷物资。从战略上讲,共和军已陷入全面被动。
石铮虽然在西面打了胜仗,但当此危急关头,各地督军仍然瞻前顾后,对中央的再三严令置若罔闻,或以地方不靖、或以兵员不足、就是不肯多发兵。各自都存了保存实力、或侥幸观望的私心。
中国近代史上,辛亥革命的胜利,似乎消灭了专制,但并没有使中国走上统一自强之路,反而是陷入了反反复复地复辟与反复辟、封建与反封建、绵延长达数十年的混战,全民族整体跌入另一个更可怕、更令人扼腕痛惜的战争深渊中。正是此理。
这个问题中央党组曾无数次讨论过,却始终拿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激烈的作战会议上,石铮不觉再次陷入苦思。
忽觉气氛有些异样,不知从何时起四周早已是一片寂静。石铮举目扫视,只见与会的将领人人神色怪异,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一个人身上,那人就是第一战区司令黄兴。就连孙中山的脸上也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
石铮心知必是黄兴发表了惊人言论,或者提出了匪夷所思的作战方案。正自深悔没有专心开会,以致遇到如此尴尬的局面。人人都在思考,自己却一无所知。
这时黄兴已有了动作,只见他离座而起,径向石铮走来。站定,行军礼。
石铮茫然起身还礼。“黄将军,这,这……”
黄兴一脸诚恳,铿锵道:“石将军必知黄兴并非惺惺作态之人,当此国家存亡关头,再没有人比断刃将军更适合统帅全军了,黄兴愿为将军副手,此心可表日月!”
石铮恍然大悟,黄兴竟是要将全军指挥权相让,自己则甘愿屈居副手。顷刻间胸中翻起滔天巨浪。这种不计个人荣辱地位的胸襟气度令石铮这位铁面将军几乎热泪盈眶。
他们都是那种天生的革命者,霎那间心意相通,两双大手紧紧相握,久久不能松开。这一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伟哉黄兴!”孙中山霍然起立,振臂高呼。
早在孙黄两人在初识之时,黄兴便已是颇具声望的华兴会党魁,却毅然率全体会员与兴中会合并,这才有了今日的中国同盟会,并甘为人下,领衔推举孙中山为总理。
这种无私的革命风范不但再次打动了孙中山先生,也深刻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位共和国将领,不约而同离座而起,齐声响应。
“伟哉黄兴!共和必胜!”
第三十四章以寇养兵
一
上海
霞飞路上的一幢三层洋楼前,卫士林立,岗哨森严。这里已被北洋征用为东路军总指挥部。
一楼铺着羊绒地毯的巨大西式会客厅中,面罩寒霜的段琪瑞正在痛斥手下一名满面冷汗的将官。“你小子还想不想在北洋混了,芝麻大个戚墅堰,有这么难啃吗?要你这种废物还有啥用!”
一人轻手轻脚推门而入,是总参议曹锟到了。那将官偷望曹锟一眼,露出求助之色。
曹锟哈哈笑道:“将军何必动怒,急怒伤身啊!”
段琪瑞见到曹锟,面色稍缓,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啊,是曹参议来了,快请坐。”对那将官喝道:“先滚下去,稍后再跟你算账。”
那将官如获大赦,感激地瞧了曹锟一眼,快速退了出去。
曹锟在沙发上坐定,大大咧咧抓起一只苹果,狠狠咬了一口,啧啧连声。“不错,香甜的很。”
段琪瑞冷哼道:“你还有心思吃苹果,大帅都快把我逼疯了。哎!也怪不得他老人家着急。西路军大败,北洋这点家底子差不多有一半押到了咱东路军身上,东北的那个小朝廷就蠢蠢欲动了,听说那个什么铁良小儿又在扬言要打回北京城了。一看咱们吃了败仗,那帮洋鬼子又在动小心眼了,军援迟迟不发。狗日的洋鬼子,我段琪瑞拿下大上海他们怎么就瞧不见?”
曹锟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听他一口气的发泄,忽然笑道:“若无西路大败,哪里来的东路大捷呢?”
段琪瑞一愣,随即意会。“嘿!这倒是句实话。老冯没了,也好……”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里,再不说下去了。
曹锟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悠然道:“如今天下大乱,正是英雄用武之时。将军手握雄兵,又何须计较区区一座南京城?”
段琪瑞浓眉上挑。“曹参议的意思是?”
曹锟:“石铮一到,这块骨头就算啃得下来,只怕也难咽下去了。”在几上的果盘中挑拨了两下,拣起一只圆润的山东脆果递过去,再拎起自己吃剩的果核在他面前晃动几下。“将军是先吃这鲜甜无比的果肉呢,还是一定要去啃那苦涩无味的果核?”
段琪瑞眼前一亮,纵声笑道:“等咱们把这些果肉慢慢吃干净了,嘿嘿!”
二
陈其美屹立山岗之上,遥测整个战场。布满血丝的眼中露出深切的忧虑,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退守浙北山区,原以为可以稍作休整,从长计议。不料北洋刚打下上海,南京方面尚在鏖战,一路大军竟又挥师南下,向浙江境内猛插过来。看来段琪瑞是决心要在南线打开一道缺口了。
西北方向的一块高地上,刚击退了一批敌军,蝗虫般的后续梯队又压了上来。
一名满面血污的军官跌跌撞撞奔过来,嘶声叫道:“督军大人,右翼阵地快顶不住了。部队伤亡太大,弟兄们都快打光了!”
陈其美正要答话,忽然痛哼一声,右手捂着胸口,一缕鲜血顺着指缝流淌出来。原来是被一颗流弹击中了。
左右大惊,赶紧扶起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陈其美强忍钻心的痛楚,艰难吐出:“快撤,去杭州!”
三
石铮在南京稍作布置,就赶往前线了解战况。当他赶到设在常州城内的前敌指挥部时,才发现这场阻击战的惨烈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想象。
敌人为了攻取戚墅堰这座小站,投入一线的兵力竟然达到了七八万人,而我方的正面部队只有三个师。在敌人疯狂进攻下,短短一个月的战斗中,我军总计已阵亡八千多人,一万二千多人负伤。
平原地区无险可守,共和军只能依靠壕沟筑防。虽然敌军付出的代价远在我方之上,但从战略上讲,这已演变成了一场消耗战。敌军依仗优势兵力,采取的是轮番制。一线部队士气稍减,后续部队紧接着就跟上替换。每一支攻击部队都处于巅峰状态。
我军前期江防失利,又节节败退,兵员已消耗过半。即使是加上石铮带来的第一军,整个南京战区总兵力也只剩下不足十万人。这样的消耗绝对是共和军难以承受的。
石铮亲临战地考察,发现敌人的进攻策略非常狡猾。先是重炮开道,接着组成波状队形发起持续不断的冲锋,每一支后队人数都是前队的一倍,逐渐增压。这种冲击模式同时也是对我军的心理打击,逐渐削弱我方战士的抵抗意志。
石铮当即决定调整部署,打算将从武汉带来的第八步兵师调上战场。由这支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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