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万季青长叹道:“你们俩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都是我把你们给惯坏了,我万季青对不起两位首长啊。”
胡英华听他语气中似乎有些松动,赶忙跟上道:“万叔叔,这事除了您以外没人能帮我们了,振邦已经被抓了,您要是再不出手,我们俩就都完了。万叔,我们都是小辈,就算被关上个三年五载的也没什么,可是您也不想看到两位老人家为这点小事伤心吧。”
“小事?”万季青不禁动了真火,冲他喝道:“你还敢说这是小事,关个三年五载就能了事了?你知不知道,天都被你们捅了个大窟窿了。你知不知道这件事要是捅了出去,两位首长何以自处?我告诉你,就算枪毙你们一千次都不过分。”
胡英华走上前,跪在他脚下,仰望着他道:“万叔,不管怎么说,我和振邦的命都在您手里了。”
万季青发了一通火,心情已平复了不少,又见他如此,摇着头,发出一声叹息。接着慢慢从沙发上站起,走到电话机旁,无比艰难地拎起了话筒。
“接香港海军基地,请江鹄元帅听电话。”
一分多钟后,听筒内传来江鹄疲惫的声音:“是万副总理吗?”
“是,江司令你好。”
“嗯,你好万总理。”
接着两人便都不说话了,双方听筒里都只能听见“沙沙沙”的声响。
“英华在我这里。”万季青最后道,把话筒交到了身旁的胡英华手上。
“江叔叔,我是英华啊。”
“咔嚓”一声,江鹄挂断了电话。一听到“江叔叔”三个字,这个电话他就再也打不下去了。
放下电话后,江鹄神情落寞,呆坐了好一会儿。接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对身旁的妻子道:“珠珠,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曾有过一个约定,等仗打完了,天下太平了,我解甲归田,你退出影坛,咱们俩一同到乡间,去过几年悠游自在的日子。”
魏珠珠无限怜惜地望着壮志消沉的丈夫,知他已动了退隐之念,轻叹道:“你年富力强,正是男儿奋发图强的时候,真的甘心和我到乡间隐居终老吗?”
江鹄摇摇头,声音空洞地道:“纵然我有此心,也无颜面对我的部下了,更没有脸面佩着这个了。”说着把两枚金光闪耀的元帅肩章摘了下来,在手中抚摸一阵,然后轻手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魏珠珠见他如此作为,突然感到一阵心酸,珠泪滚滚而下:“江郞,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你这辈子除了带兵打仗,还能干什么?你还会干什么?就算你甘愿和我避世隐居,你的心真的能跟着我一起走吗?你真能舍得下那么多跟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吗?”
江鹄凄然一笑,缓缓站起身,独自回了卧房。
第五集 第126章 自投罗网
北京,东交民巷11号。
书房中,王啸飞听完“海啸”主持人黄金荣的长篇汇报,长久无语。一动不动坐着,不知是喜是怒,或是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大哥。”黄金荣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嗯,金荣,你还有什么说的?”王啸飞问道,声音听起来空荡荡的。
不知怎的,黄金荣被他这句极普通的问话吓了一跳,嗫嚅道:“我-没什么了。”他总觉得,今天的王啸飞和平日里大不一样。以往他们两人不论谈论什么事,王啸飞总是聚精会神的听着,间或询问一些细节。可是今日,从始至终他都保持着沉默,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也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表现。黄金荣甚至怀疑,他刚才一个人说了二十分钟话,王啸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金荣,你主持海啸,有多少年了?”王啸飞忽然问出一个很突兀的问题。
黄金荣一怔,想了想道:“有二十来年了吧。”
“这二十年见不得光的日子,你怕不怕?”
黄金荣笑了起来,满脸的麻点无规则地跳跃着。“开头还有点怕,慢慢地就不怕了。”
“哦,这话怎么讲?”
“别的我不晓得,只晓得跟了大哥二十几年,没见你走错过一步棋。只是-”
“只是什么?”王啸飞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你也知道,我真正贴心的没几个,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黄金荣垂下头,望着脚尖低声道:“只是我从来都不晓得你是怎么打算的。以大哥的才智手段,只要等一等,耗一耗,总有出头的日子,何必下这么险的棋呢?”
王啸飞离开座椅,走到他面前,盯着他双眼问:“金荣,我今天还想下一着险棋,你跟不跟我去?”
黄金荣心里一哆嗦,他知王啸飞从无虚言试探手下的习惯,他说是步险棋,就必是件需要提着脑袋干的大事。只听他又道:“你可想仔细了,今趟不比往日,一言不合便有杀身之祸,性命攸关,绝不勉强。”
这也是王的办事习惯,从不要求手下盲目效忠,凡事爱把丑话说在头里,阐明利害,悉听尊便。当然,只有誓死追随者,才有可能进入王的核心层。
黄金荣强笑道:“大哥,你这么说不是打我的脸吗,给我两个小时,去去就来。”口上虽这么说着,心中却忐忑不安,七上八下地打着鼓。此行的凶险已不容置疑了,他之所以要这两个小时,实际上是打算回去安排一下后事。
王啸飞理解地点点头:“去吧。”
黄金荣离开后,书房里就剩下王啸飞一人。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雪白的信纸,拿起钢笔,以极缓慢的速度写道:“吾妻珏儿,见字如面。忽忽二十余载,戎马悾惚,聚少离多。余之房屋财产,尽付吾妻,望自珍重。妻若见字,当知夫不忍相弃。”寥寥数语,却写了二十多分钟。
掷笔后,将信仔细折叠平整,塞进信封,然后将信封平放在书桌抽屉里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其上用一叠官样文件的手稿覆盖着。又从抽屉中取出一张妻子的小照,端详了一会儿,放进贴心口的衬衣口袋。
之后,他离座而起,走向墙上挂着的一幅泼墨山水画,掀开画卷,露出雪白的墙壁,并无异样。他举起拳头,在那墙上重重捶了几下,只听“格吱咯吱”一阵响,另一面墙的角上打开了,露出个三尺见方的暗格,其中静躺着一只黑黝黝的铁皮箱子。
王啸飞放下那画,上前拉住箱侧的铁环,把那只沉重无比的箱子拖了出来,直拖到房间中央。然后关上暗格,坐到沙发上,静待黄金荣归来。
没过多久,黄金荣准时回来了,看上去脸色有些黯然,王啸飞问道:“事情都办好了?”
黄金荣现出些忸怩之色,“嘿嘿”干笑了两声:“其实也没啥大事,就是两个娘们儿,痴缠得紧。”
王啸飞微微一笑,唤来卫士,让他们把铁箱装上车,然后和黄金荣一同上了车,两人并肩坐在后排座位上,王对司机道:“中南海。”
乍听到这话,黄金荣全身剧震,几乎要叫喊出声。他万万没有想到,王啸飞所说的危险任务竟是要带着他自投罗网,霎那间脑中一片空白,万念俱灰,恍惚间听到王啸飞在他耳边道:“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黄金荣面如死灰,大喘了几口气后,终现出青帮大佬本色:“黄某人进一趟中南海,就算在祖师爷面前,也讲得过去了。”
汽车在北京城的中央大道上一路急驰,不多时便行到中华门前,停了下来,经过简短的例行检查,一名中央警卫团的少尉打出放行的手势,两排战士“刷”地一声举起枪托,向王啸飞的006号座车行注目礼。随后,汽车缓缓驶入中华门,在汉白玉铺就的大道上转了两个弯,向一幢群树环绕的建筑驶去。
车刚停稳,一个上校就迎了上来,为王啸飞打开车门,道:“王总长,石帅正在书房里等您。”王啸飞笑道:“还要请你帮个忙,把后备箱里的箱子抬到石帅屋里去。”那军官道了声是,就去唤人抬箱子了。王啸飞吩咐黄金荣坐在车上等候,径自踏进了大门。
石铮正坐在一张大书桌前批阅公文,见到王啸飞,放下笔,亲切地道:“啸飞来啦。”指着书桌边一只青瓷茶杯道:“刚沏的西湖龙井,是今年的新茶,我还没动它,你先过来尝尝。”
王啸飞直挺挺地站在门边,脱下军帽:“校长,我带了些东西来,请您过目。”
这时两个勤务兵已抬着箱子进了屋,石铮微感訝异,问道:“好大的家伙,里面装的什么?”
“海啸。”
“什么是海啸?”
王啸飞轰然跪倒,将军帽平放于面前的地上:“海啸是一个情报机关,以帮会为背景,1911年于上海成立,主事者沪上青帮大亨黄金荣,人我已经带来了,就在车上。”
石铮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从椅子上站起,他没有再看一眼那箱子,而是走到跪在地上的王啸飞面前:“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黄金荣直接听命于学生。”
石铮楞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黄金荣听命于谁?”
“黄金荣听命于学生,二十年来一向如此。”
“也就是说,你才是这个海啸的真正主持人,是吗?”石铮仍然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
“是”
石铮终于听懂了,踉跄着后退数步,手指着他,一阵急怒攻心,张着口,却发不出声音。
王啸飞匍匐于地:“学生特来请罪,请校长发落。”
石铮突然纵声长笑,笑声中悲愤难填:“我石铮哪有资格发落你啊,王总长。上天真是待我石铮不薄啊,竟送给我这样一个旷古未有的好徒弟,旷古烁今的狼子野心啊!哈哈哈哈!”
又指着他道:“你说,我石铮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这个国家又有什么对不住你了?”
王啸飞道:“学生起于微末,皆校长所赐,官居极品,受国恩深重。学生视校长如父如兄,校长待学生情愈骨肉。校长若有怀疑,学生唯有一死明志。”
石铮发泄过后,渐渐冷静了下来,又听他这番话说得极诚恳,不禁感到有些糊涂,实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冷冷道:“王啸飞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这回想必也不会例外,有什么话就说吧。”
王啸飞道了声是,抬起头来,侃侃而谈:“民间帮会林立,黑道人物自成体系,历朝历代剿之不尽,生生不息,其中能人异士亦多,不如用其所长,凡能提供有价值情报者,不论他是江洋大盗,还是杀人如麻的凶徒,均可从海啸机关获得报酬,其余情节一概不问,自有政府相关部门处置。至于海啸的机关,其实便是沪上青帮的一支,二十年来,专事搜集各地军政大员的劣状。”
石铮冷笑道:“考评官员,反腐肃贪,国家有政法机关,何劳你王总长亲自动手?”
“官官相护,自古皆然,为官者最擅长的就是司法程序,官位越高便越精通欺上瞒下、左右逢源之术。纪检、监察、警察、法院,有哪一个部门不是由官员掌控?又有哪一道衙门的荣辱升贬不是由其上司载决?欲求整顿吏治之法,必得远离官场之人。学生以为,鸡鸣狗盗之流,亦可用之。”
石铮霍然起立,怒道:“一派胡言!照你的说法,国家官员人人都不可信,人人都不可用,一定要江湖上那些流氓无赖、江洋大盗、杀人犯才有资格治理好这个国家?一定要用这种鸡鸣狗盗的手段,才能够整顿吏治?你知不知道,大明朝是怎么亡的?是东厂!是冤狱!官员人人自危、朝不保夕,还怎么行政,怎么为老百姓办事?这是要亡国的啊!史笔如铁,遗臭万年啊!”
“王啸飞,这是你该管的吗?这是你该插手的吗?你这个参谋总长,什么时候成了检察总长了?你居心何在?”
王啸飞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质问,而是慢慢从地上站起,走到铁箱面前,“噌”地一声打开锁,掀起箱盖,里面整齐堆放着满满一箱案卷,王啸飞在其中捡视一番,抽出一个牛皮纸袋,展开念道:“检察总长潘北民,于上海、南京、武汉、广州四地共计有九处地产,价值70余万元,其子潘长安,十九岁,于广州开设永信贸易公司,注册资金80万元。”
石铮再次震怒,脱口就道:“如此巨贪,可恨,可杀!”
王啸飞道:“此箱中共有72份案卷,件件可杀。”
石铮背脊上立时一片冰凉,全身僵硬,犹如掉入了冰窖,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拖着无比沉重的步伐,向那铁箱走去。
一只只蜡黄色的牛皮纸袋静静躺在箱中,两行三列,每一个封皮上都用朱砂写着一个人的名字。石铮俯下身去,六个熟悉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
他慢慢伸出手去,到中途时却又缩了回来,突然间感到无比疲倦,全身说不出的庸懒乏力,直起腰时,只觉头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王啸飞见他身子摇摇晃晃,赶忙上前扶他,被石铮一把推开,冷漠地道:“我还没老到要人扶的地步。”
天色渐渐暗了,屋子里没有开灯。两人在黑暗中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浑不觉时光流逝。
“海啸一年需要多少经费?”
“500万至800万不等。”
“这笔钱大概是江南盛家出的吧?”
“是”
“朝鲜的王安通,日本的东条英教,阿富汗的纳第尔,都是你扶上马的吧?”
“是”
“总参作战部长姜政,中亚军区司令员江星辰,南亚军区司令员林格泽,国务副总理周子才,还有二野上百个将军,都是偿的人吧?”
“是”
“国安局的邱清远,也是你的人吧?”
当石铮说出“邱清远”三字时,王啸飞全身猛地一震:“校长目光如炬,洞悉秋毫。”
“你的妻子张珏执掌外经贸部,国防部长、海军司令都是你的同门师兄弟,空军司令高唯的岳丈、老婆,贺家满门都受过你的重恩,是吧?”
石铮语速渐快,厉声道:“王啸飞,你网罗朋党、里通外藩、官商勾结,单只这三大罪状,就够你掉一百次、一千次脑袋了。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这么急,这么急不可待地要做这天下第一人!”
“吏治不清,则国无本,学生等得,天下人等不得。学生罪无可赦,甘愿伏法。”
良久,石铮发出一声无尽苍凉的叹息:“你可以走了,北戴河环境不错,不妨去休养几天。另外,把黄金荣留下。”
王啸飞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学生上路了,校长保重。”说罢悄然退了出去。
石铮一个人在屋子里呆坐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真的老了,精神体力都大不如前了,只和王啸飞谈了半天话,便有了心虚气短的感觉,在黑暗中苦笑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电话。
“少阳,请你过来一趟。”
不一会儿,陆少阳到了,一进门就发现石铮脸色有异,关切地问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病了吗?”
石铮指着那箱子:“是这个国家病了,你先看看这里面的东西。”
半小时后,陆少阳坐倒在沙发上,脸色变得和石铮同样灰暗,喃喃自语道:“这就是我们一手打下来的江山吗?这就是我们毕生为之奋斗的共和国吗?”
当石铮把刚才和王啸飞见面的情形叙述了一遍后,陆少阳勃然大怒:“他王啸飞想干什么,篡党夺权吗?”
石铮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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