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现在已经不下了,但天空中仍覆盖着厚厚的云层,好像她记忆中的天空一直就是这样的。
凯伦独自一人坐在一张靠墙的小板凳上,望着理查德建造集会房子的屋顶,禁不住笑了。汗水流淌下他赤裸的后背,流过凸起的肌肉,流过嘎卡爪子撕裂伤疤。
理查德和塞尔文还有一些其他人员一起工作,教导他们。他告诉她这并不需要翻印,用手的劳动是唯一的,如果他们能够领会部分工作,他们就会更好地理解并为自己的成果感到更大的骄傲。
塞尔文不停地问理查德听不懂的问题。理查德只是笑着并用其他人听不懂的语言解释,在必要的时候创造出一些手势来辅助说明。有时候,一些人感到这种交流非常滑稽,所有人都会一起大笑起来。对语言不通的人来说,他们已经完成了很多工作。
理查德并没有一开始就告诉她要做什么,他只是笑着对她说一会儿她就能看到了。首先,他拿了些黏土块,大约两英尺长一尺宽,做成了波浪形的模具。公模是长圆形的突起,母模是一条凹槽。在挖掉不需要的部分后,他请制作陶器的妇女烧制它们。
然后,他在一块木板上固定好二根一样的木条,一边一根。然后在木板当中放一块柔软的黏土,用一根圆碾条碾平黏土,边上的这两根木条成了厚度的量规。他把超出木板顶端和底部的黏土切掉,这样就得到了有统一大小和厚度的黏土板。最后他用一根小木棍在两个角上戳了两个孔,把黏土板放进妇女们替他烧制成的模具里面并压制成型。
妇女们跟在他周围,仔细地观察他的工作,于是他请求她们的帮助。很快他就拥有了一大群满面笑容的妇女帮助他制板并用模具压制成型。黏土板干后,就可以脱模了。妇女们在烧制的时候,好奇的叽叽喳喳地谈论着并做了更多。在她们问他要做多少时,他只是说一直做下去。
“你在做黏土瓦,是不是?”凯伦问他。
“是的,”他笑着说。
“理查德,我见过不漏水的茅草屋顶。”
“我也见过。”
“那为什么不简单地重新编排一下他们的草屋面,使其不漏水呢?”
“你知道该怎么样做吗?”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怎样做一个瓦屋面。”
理查德离开他们,走到集会的房子里,开始用砌筑房子的泥砖建造一个壁炉。塞尔文跟在他后面,想要学会所有的一切。
在他的建造壁炉并向塞尔文显示怎么样做时,他叫人剥下屋面上的草,只留下檩条和椽条的骨架。现在他们得要加固它们以便能够承受黏土瓦的重量。
黏土瓦跨放在两根椽条上,利用瓦上两个孔将其牢牢的绑扎在上面。然后铺上了第一层瓦,第二层瓦的底部盖在了第一层瓦的顶端并掩盖了第一层瓦绑扎用的两个孔。由于瓦是波浪形的,每片瓦都同上一片瓦互锁着。为了使屋面能够承受瓦重,理查德首先在檩条和椽条上用木制的剪刀撑予以加固。
看起来好像半个村庄都投入到建设中了。鸟人不时地来观察一下工作进程,他为看到的情形感到高兴。有时他坐在凯伦旁边,一句话都不说,有时他与她交谈,但大多数时候他只是观察。偶然的,他会不经意地问一个理查德性格上的问题。
理查德工作的大多数时候,凯伦都是一个人呆着的。妇女们对她提供帮助的意愿没有兴趣;男人们都与她保持距离,用眼角的余光瞄着她;而少女们则都太害羞而不敢与她谈话,当她问起她们的名字时,她们只是露出羞涩的笑容跑开了。孩子们想要接近她,但他们的母亲没有允许。她没有被允许帮助煮饭或是黏土瓦的制作工作。她一接近就被人们以她是尊贵客人的理由礼貌地拒绝了。
她知道原因。她是忏悔者。他们害怕她。
凯伦早就习惯了他们的态度、目光和窃窃私语。不像她年轻的时候,这种情形已经不会使她烦心了。她记得他母亲笑着告诉过她这就是生活,没有办法改变,她必须学会不为此感到痛苦,到了一定的时候她就可以做到不在乎并予以超越。她以前一直以为她已经不在乎了,以为她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认命了,以为这没什么。那是在她遇到理查德之前,在他成为她朋友、接受她、与她谈话,对待她像一个正常人之前。关心她之前。
但是,理查德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
塞尔文至少对她很友好。他昨天将她和理查德带进他狭小的家里,介绍认识他的妻子温斯林和幼小的儿子,辛迪,并让他们睡在屋里的地板上。即使是因为塞尔文地坚持,温斯林亲切热情地介绍了她,并没有在有机会的时候,在不被她丈夫看到的时候,露出冰冷的目光。晚上,在天黑得不能工作后,辛迪会瞪大眼睛坐在地板上听她讲国王、城堡、遥远的土地和凶恶野兽的故事。他会爬进她怀里,乞求听更多的故事并拥抱她。现在想起温斯林能让他这么做,并没有将他拉开,能对她展现出亲切而不是恐惧,她禁不住流泪了。辛迪睡觉后,她和理查德告诉塞尔文一些旅途上的故事。塞尔文是一个尊重他人奋斗的人,他听得眼睛几乎瞪得像他儿子的一样大。
鸟人看起来对新屋面很满意。当他看出新屋面的工作原理后,他缓缓地摇着头,笑了起来。但其它六个长老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反应。对他们来说,不时的漏下几滴水简直称不上是烦恼,他们整个一生都这样度过的,让一个外来者向他们展示他们以前有多么愚蠢使他们觉得没有面子。将来,等到其中的一个长老死后,塞尔文会成为其中的一个。凯伦期望他现在就是,这样他们就能在长老中拥有一个强有力的盟友。
凯伦担心起屋顶完工后的事情,担心起如果长老们拒绝提议理查德为泥人会发生的事情。理查德并没有答应她不会伤害他们。即使他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但他是探索者。要完成的任务比这些人的几条生命重要的多。要重很多。探索者必须将任务放在头等地位。她必须将任务放在头等地位。
凯伦真希望他没有来帮助,希望他没有杀了那个人。她没有勇气告诉他那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她可以自己处理。毕竟,一个人不能对她的生命产生任何威胁。那就是为什么拉哈一直派四个人来捕杀忏悔者:一个被她的力量所接触,另外三人杀了他和忏悔者。有时候,只剩下一个人还存活着,但对一个用过力量的忏悔者来说那已经足够了。但是单独一个人?他几乎没有任何机会。即使他很强壮,但她速度快。在他挥剑时,她可以简单地跳走避开。在他可以再次挥剑前,她就能碰触到他,然后他就成为她的人了。那就是他的末日了。
凯伦知道她今生绝对没有办法可以告诉理查德这件事情。让他以为是在保护她、挽救她的生命而不得不杀了那个人会使他好过些。
凯伦知道另一队四方小组可能已经在路上。他们是无情的。理查德所杀了那个人知道他将要死了,知道他单独对抗一个忏悔者没有一丝机会,但他还是来了。他们不会停止,也不知道停止的意义,除了目标外从来不考虑其它东西。
而且,他们喜欢捕杀忏悔者的乐趣。
尽管她试图不要,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起了丹尼尔。每次她想到四方小组,她总是忍不住回忆起丹尼尔所遭受的虐杀。
凯伦成年前,她母亲患了重病,没有任何治疗医师能够帮助她的母亲。母亲死得很快。忏悔者是一个紧密的姐妹团体,只要一个人受到了打击,就等于打击到了所有的人。丹尼尔的母亲照顾并安慰了她。两个女孩,最好的朋友,曾经因为她们将要成为姐妹而害怕的发抖。从那时起她们就一直这样称呼并帮助她安慰失去母亲的痛苦。
丹尼尔是一个脆弱的女孩,同她的母亲一样。她并没有凯伦那样强大的力量,时间流逝,凯伦成为她的保护人、守护者。在需求她使用超过她极限力量的时代替她。力量使用后,凯伦能在一两个小时后恢复,而对于丹尼尔,有时候需要好几天。
在那宿命的一天,凯伦出去了一会儿,为一个被吊死的谋杀犯做忏悔,这原本应是丹尼尔的工作。凯伦代替她去了,想要为她分担任务的痛苦。丹尼尔憎恨接受忏悔,憎恨他们的眼神。有时候她会在做完后哭上好几天。可是她从来没有请求凯伦代替她,她不会这样做的。但是在凯伦告诉说要代替前往时她露出的轻松表情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凯伦,同样,不喜欢接受忏悔,但她更坚强、更有理智、更有弹性。她明悟并接受成为忏悔者,接受这种力量,是她之所以是她,因此并不会像丹尼尔那样,感到那么难受、那么痛苦。凯伦一直都可以把理智放在感情前面。为了丹尼尔,她愿意做任何肮脏的工作。
在回家的路上,凯伦听到路边灌木从中传来低沉的呜咽声,临死前的呻吟。她惊惧地发现那是丹尼尔,无助地被抛弃在那里。
“我想来……接你……我想要和你一齐走回去,”丹尼尔说。凯伦轻柔的将她的头放进自己的怀里。“一队四方小组抓住了我。对不起,我碰触到其中的一个,凯伦。我碰到了他。你应该为我感到骄傲。”
凯伦在震惊中捧着丹尼尔的头,安慰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求求你,凯伦……把我拉下衣服来?”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传来。她的身体都为鲜血浸透了。“我的胳膊动不了了。”
恐慌过后,凯伦看出了原因。丹尼尔的臂膀被残酷的折断了。它们无助地吊在她身旁,在不该弯曲的地方弯曲了。鲜血从一只耳中的滴出。凯伦将剩下的、浸透鲜血的衣服拉在她妹妹身上,尽可能地掩盖好。那些人所做的恐怖使她的头眩晕着,喉中窒息的感觉让她吐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她竭力控制住自己尖声高叫的冲动,害怕再吓到她的妹妹。她知道她得为她最后再坚强一次。
丹尼尔低声呼唤凯伦的名字,要她靠近些。“达肯·拉哈对我做了这些……他人不在这里,但是他对我做了这些。”
“我知道,”凯伦用她所有的温柔说道。“躺着别动,一切都会好的。我会带你回家。”她知道这是一句慌言,知道丹尼尔快要死了。
“求求你,凯伦,”她低声说,“杀了他。制止这种疯狂。我希望我有足够的力量。为我,杀了他。”
怒火在她心中沸腾起来。第一次凯伦这么想用她的力量来伤害一个人,来杀掉一个人。她到达的一个以前从来没有或者以后也不会有的感情边缘。一种可怕的暴怒,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力量,一种令人恐惧的天赋。她颤动的手指抚摸着丹尼尔血染的头发。
“我会的,”她发誓道。
丹尼尔在她怀中放松下来。凯伦摘下骨头项链把它戴在她妹妹的脖子上。
“谢谢你,凯伦。”她笑道,瞪大的眼中滚落出的泪珠流淌在她苍白的脸颊上。“但是现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保护我。挽救你自己。不要让他们逮住你。他们享受这个过程。他们残酷的折磨我……而且他们享受这种感觉。他们嘲笑我。”
她妹妹的痛苦使她感到一阵心怵,凯伦闭上眼睛,抱起她,亲吻了她的前额。
“痛苦的回忆?”
凯伦砰的抬起头来,猛地从她的回忆中跳了出来。鸟人站在她身旁。她没有注意到他静静地走过来。她点点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请原谅我的失态,”她说,一边用手指擦干脸上的泪珠一边清了清喉咙。
他柔和、棕色的眼睛打量着她,然后轻轻地坐在她身旁,坐在那张短凳上。
“孩子,作为一个受害者,这不是什么失态。”
她用手背擦擦鼻子并咽下差点要出口的嚎陶。她感到如此孤单,如此怀念丹尼尔。鸟人温柔地用手臂搂住她的肩膀,给她一个父亲般的拥抱。
“我想到了我妹妹,丹尼尔。达肯·拉派人杀了她。我找到了她……她死在我的怀里……她死前受到了极其残酷的折磨。拉哈并不仅仅满足于杀戮。在人们死亡前,他需要看到他们受到足够的凌虐。”
他点头示意明白。“尽管我们不一样,但我们同样理解这种伤害。”他用拇指撸去她脸颊上流下的一滴泪珠,然后将手伸进了他的口袋里。“伸开你的手掌。”
她照办了,他把一些草籽撒在她掌上。他抬起头,吹起了那只挂在脖子上的哨子,吹起了那只发不出声音的哨子。只过了一会儿,一只明亮、黄色的小鸟落在他手指上。他将手指放在凯伦张开的手掌边以便小鸟可以爬过去吃草籽。在它啄食时,凯伦可以感到它细小的爪子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指。这只小鸟乖巧明亮得使她禁不住露出了笑容。鸟人那饱经风霜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它吃完后,都抖身子,满意地站在她手掌上,没有一点点恐惧。
“我想你也许喜欢在一片污垢中看到一个美丽的亮点。”
“谢谢你,”她笑着说。
“你想要留下它吗?”
凯伦望了小鸟一会儿,看着它明艳的黄色羽毛,看着它头颅耸立的方式,然后将它抛回了天空。
“我没有权利。”她说,看着小鸟拍打翅膀飞走的身影。“它是自由的。”
鸟人点了下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向前靠了靠身体,前臂搁在膝头上,他的目光转向了集会房子。工作几乎快结束了,也许再要一天。他长长的、银灰色的头发披落到肩头,垂落在脸庞周围,遮住了他的表情。凯伦坐在一边看着理查德在屋面上工作的身影。隐瞒她的身份使她感到心痛,但告诉他后会产生的结果使她更加痛苦。
“你想杀了他,那个叫达肯·拉哈的人?”他问道,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非常想。”
“那么你的力量足够吗?”
“不够。”她承认道。
“那么探索者的力量足够吗?”
“不够。为什么你这么问?”
天快黑了,云层变得更加深暗,小雨再次淅淅沥沥的下起来。
“正如你所说的,一个有强烈需要的忏悔者是非常危险的。我想探索者也是这样。也许更危险。”
她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阵后轻柔地说:“我不想向你描述达肯·拉哈是怎样亲手对待理查德父亲的情境,那会使你更加畏惧探索者。但是,理查德也同样会让小鸟自由地飞走。”
鸟人看起来要大声笑出来。“你我对这种语言游戏都太拿手了。让我们坦白地谈一下。”他坐回身体,双手抱胸。“我试图告诉其他长老探索者为我们的人民做了一件多好的事情,他教的事情对我们的帮助有多大。他们看起来并不这么想,他们一生都这样度过了,十分顽固,有时候我都简直不能忍受。我很担心如果长老们说不后你们可能会做的事。”
“理查德已经说过他不会伤害你的人民。”
“话语根本比不上一个父亲的鲜血。或是一个妹妹的鲜血。”
凯伦向后靠在墙上,拉了拉斗蓬裹紧身躯,挡住湿润的冷风。“我天生就是一个忏悔者。我没有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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