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噩梦又一次发生了。
胆汁就像要在我的嗓子眼儿里燃烧。我努力咽下它,擦了擦下嘴唇。头部感觉要裂开,就像陷在里面一个考古学家,他在不停地砍削我的颅骨。我向后倾斜靠在冰冷的瓷砖上,试图把所有的一切都联系起来——呕吐,头痛,噩梦和我的神志。
整个世界似乎都要分裂。
我从浴室里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镜子前。我发现,我的眼睛通红,眼带发黑,烟雾一样的颜色。我用一条橡胶皮带重新束起头发,这时我注意到我的下巴——呕吐时被弄湿了。我尽可能地擦去手上的那些粘稠物,拢起耳后那绺落在外面的头发。我知道,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洗一个热水澡,但是我的头痛的又是如此厉害,以致我只想躺下,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做。
我比较彻底地刷了刷牙,又漱了几次口,然后蹒跚地穿过公共休息室,回到我的寝室。我的室友卓尔和安波正在熟睡。我知道我完全可以把她们叫醒,我也知道她们也都想知道正在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在上次之后——但是我甚至连自己都不想再提这些事。不只是今晚,无论任何时候。
我从卓尔的梳妆台上拿起了一了个唇膏,又从我的床边拿了个记事本。把它翻到一张空白页,然后用那深红色的唇膏在上面写下了那个字母m,我尽量把它写得看起来模糊、杂乱——就像出现在我的噩梦里的那个字母那样。
我从记事本上撕下了那页纸,把它塞进睡衣的口袋。然后重新躺回床上,拽过被子塞住耳朵,以免除安波的鼾声。但我仍然感觉恶心,我胃里的东西不停地在搅动,就好像融化的火山岩在不停地冒泡。这就是今晚我可能会得到任何一点休息的惟一的一种方式。
从我的梳妆台底部的魔力抽屉里,我抽出了一根熏香,一根从未用过的黑蜡烛,一个剃须刀片和一些其它的魔力用品,包括源自卓尔那微型电冰箱里的一串红葡萄。我把它们收集在一起放进一个棕橙色的罐子里,然后站起来准备离开,这时我感觉到我的头又一阵疼痛。我又重新坐下来,望着躺在床上的安波和卓尔,月光将影子投射在睡在上铺的安波身上。她翻了个身,依旧发出鼾声——她的嘴微微张开,像个拱形的小门,胸腔隆起,六个樱桃红般的马尾辫翘在头上。卓尔本能地将前臂挪到耳朵上,她那金黄色的头发被梳成了两根非常美丽的小辫。
我犹疑着是否应该把她们叫醒,告诉她们所发生的一切。同时我开始怀疑是否自己的反映过于强烈了。噩梦仅仅才发生两次而已。毛拉的生日从上周六到现在才一周,所以噩梦的发生很可能与此有关。或者也许只是因为我得了重感冒。
我把那个棕橙色的罐子夹在胳膊下面,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袖珍手电筒,然后穿过公共休息事向屋外走去。走廊里通向锅炉房的门正敞开着。
凭借着手电筒那微弱的光线照明,我沿着那布满灰尘的木制的楼梯慢慢地往下走。我知道我完全可以打开楼梯间的电灯开关,但我马上又意识到这种人工照明的突然出现只会使我的头痛的更为厉害。所以我没有去开电灯的开关,而是努力地让自己适应黑暗,并尽量把它想象成一种压扁的天鹅绒,包裹着我的肌肤,引领我沿着这吱吱作响的楼梯走进锅炉房。
这里闻起来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好像有管道漏水。我尽量让自己放松,使我的呼吸变得均匀,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我的心跳始终平静不下来。也许是因为我潜意识中有一种不祥之感。也许是因为这次的噩梦距离上次还不到一年,而且我总有一种感觉,我可能无法阻止这种噩梦的再次发生。
我让自己先平静了一下,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穿过水泥地面。地上并没有太多东西——一个破旧的正发出咔嗒咔嗒声的锅炉,一个生了锈的水桶,一些需要修理的宿舍里的用具和许多通到天花板的铜管子。但这里却是一个我能够让自己单独呆一会儿的地方,一个我不必担心会被别人打扰或者打扰别人的地方。
我把带来的所有用品都摆在了事先设置的祭坛上——一个中间有一条裂缝儿的破旧的电脑桌——上面点着一根熏香。我先拿出那串葡萄。把它放在熏香的烟雾当中,让它完全被那淡紫色的熏香所围绕。这时我开始唠唠叨叨地叙说我满腹的牢骚,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冉冉升起的、正熏沐着我的皮肤的、长长的、灰白色的烟雾上,集中在那能使人心神平静的熏香上。
我的胃在不停地咕咕地叫着。我在手指上轻涂了一点儿油,触摸到那根从未使用过的黑色蜡烛的顶端。“它是这么的高,”我说。然后我又触摸蜡烛的底端,“它又是如此的低。”接下来我又触摸到它的中部,再分别向上和向下移动我的手指,使整根蜡烛都被濡湿。
当蜡烛完全被涂抹上了油以后,我就一手握住蜡烛的底端,另一只手拿出剃须刀,颤颤微微地在蜡烛上刻下了毛拉的名字。
刻下了所发生的。
所可能意味着的。
我把蜡烛来回地旋转了几次,我的大脑中完全充满了摆脱噩梦的意识,所以我在蜡烛的刻有毛拉名字的相反的一面刻下了“安静”的字样——这样就可以让那种负罪感从我的意识中永远地消失。
我点燃了蜡烛,注视着那根漆黑的蜡烛慢慢加热并开始围绕着蜡芯汇集蜡泪。然后从口袋里抽出那张纸,凝视着上面的那个字母m——也许它代表毛拉,也许它代表谋杀。我真的不知道。
我把它仍进那个棕橙色的罐子里,然后把那些葡萄从枝干上撕下来。“毛拉,毛拉,安静下来,”我低声念叨着。“你那游荡的灵魂会最终停止。”我把葡萄扔进罐子,用拇指把它们捻碎,当我的指尖儿接触到那些果肉时我突然想到了我胃里的那些正在搅动、混合的东西。我在葡萄汁里滴了几滴胡椒薄荷油,然后用手指将它们搅匀,那股薄荷、糖果的气味于是便与熏香混合在一起,掩盖了葡萄汁的气味。
“毛拉,毛拉,安静下来,”我低声念叨着。“别再让我重复过去。”我反复低吟着这句话,目光集中在那根黑色的蜡烛上,看着它慢慢地将“毛拉”烧掉。这时我意识到了正布满我胃表的薄荷糖,它已经吸收了葡萄的味道。
在对魔咒冥想了几分钟后,我拿出了手表,把它放在烛光下面——手表显示四点零五分。我打算把蜡烛带回我的寝室,放到床边,这样它就可以慢慢地完全燃烧掉。我熄灭了剩余的熏香,用汤匙把薄荷与葡萄的混合物盛到装三明志的塑料袋里,然后把所有的东西都装到罐子里。这时我感觉我的胃开始平静下来。也许现在我可以回房睡一会儿了。
我拿起了所有的东西,准备上楼,这时我突然听到拐角处的水桶发出“咣”的一声。
“喂?”我站了起来。那把破椅子的腿儿跟水泥地的摩擦发出一阵吱吱的响声。我拿出手电,往前面照了照,但那光线太弱,在黑夜里根本照不了太远。我于是朝着水桶方向挪动了几步,我看到后面的窗户上裂了个大洞。
正在这时,我突然注意到地面上好象有什么在移动,像是人在走路。
“喂?”我重复道。“谁在那儿?”我的手开始颤抖。我的心跳开始加快。我努力安慰自己这很可能是有人忘了带钥匙。或者可能是有人想要趁着半夜住宅区的管理员不在的时候来偷东西。
现在我和水桶之间的距离更近了,只有一英尺那么远——仍然不能接触到它。“你给我马上出来!”
“斯特西?”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水桶后面传出来。“是你吗?”
我的嘴唇颤抖着。我不知道这是谁的声音。不是查德的,也不是皮杰的,它不属于我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斯特西?”他重复道。他映在墙上的身影在逐渐向我接近。我害怕极了。手电筒从我的手中滑落,胳膊下面的罐子也掉了下去,我听到它摔在地上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转过身,迅速地向楼上跑去。这一突然的举动所带起来的风把蜡烛给吹灭了,这使我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我能听到他在我身后,他的每一步似乎都在沉重地撞击着水泥地板。
“等等!”他喊道。他的话音刚落便传来一阵叮当的响声,很可能是他撞到了什么东西。
我也被绊倒在楼梯上,下巴颏磕在了楼梯的木板上,蜡油滴在了我的手指上,烧伤了我的皮肤。我也顾不得这些,惊慌失措地往锅炉房的门口跑,可我一时间却找不到门把手在哪儿。
“不要跑,斯特西。”他的声音是充满了疯狂。
我又一次摔到在楼梯上,膝盖跪在了一个尖利的东西上。一个钉子。也许是一块玻璃碎片。我听到了自己的抽泣声。胃里的东西在搅动。胆汁似乎涂满了我的整个口腔。他已尾随着我上了楼梯。我猛地拔出膝盖,这时我听到了一种破裂的声音,好像是木头发出的。我努力去够门把手,这一次我抓到了它。
门把手转动了,可门却打不开,像是什么东西在里面挡着。就像有人故意要把我陷在里面一样。
第二章
我反复地扭动门把手,撞击房门。“救命!”我不停地呼喊。使出全身的力气撞击门轴,并把手中的蜡烛狠命地抛向那个人的声音传来的方向。我听到了他遭受袭击的惨叫。
我再次旋转门把手。这次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安波,她使我的整个身体都置于门外。我迅速地跑进去并猛地将门关在身后,紧紧抓住安波的胳膊。
当我们回到屋里时灯已经亮了,卓尔坐在床上。“你们怎么了?”
我的呼吸如此急促,心跳如此剧烈,就像有个拳头在不停敲击我的胸膛,以至我无法回答她的问话。
“斯特西受了极大的刺激,”安波说道,一边随手将门关上并上了锁。“我发现了她在锅炉房里的噩梦。也许睡觉前讲一些令人恐惧的故事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你们在说什么?”卓尔问道。
“一个人,”我说。“那下面有人。”
“谁?弗雷迪·克如格?”安波哈哈大笑。
“不,”我说。“我是认真的。我不知道那是谁。他们好象故意把我锁在了下面,我被困在了里面。”
“等等,”卓尔说。“接下来呢,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你被困在里面的原因。”安波说着,从她的睡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粗铅笔。“这支铅笔被塞到了门底下,可能是被人无意间踢进去的。”
“我要给凯根打电话,”我说。
凯根是负责我们宿舍的管区主任。她是个非常保守的人,仍然保持着六十年代的那种饮食和穿戴习惯,整天背着个瑜珈垫子,还戴着一个自己用燃料染的装饰品。但她相对于低年级女生宿舍区的管区主任迪斯查芝夫人来说,却有极大的进步。
我拿起了话筒,但在我拨号之前安波却抢过了电话机,电话发出一阵连续的滴滴声。
“你不是想把所有的女教师都招到我们这儿来吧?”她紧抓着电话机并藏在身后。
“这应该意味着什么?”
“让我们好好的想一想。”安波晃动着她那个马尾辫做出一副思考的神态。“这很可能只是有人在楼下偷情——你知道,就是那种偷偷摸摸地拥抱。如果查德偷偷地跑来和你幽会,结果被人撞见,使他不得不扫兴地离开,你会不感到心烦?”
“你不会是和别人一起去过那里调情吧?”卓尔问道。
“我可没做过那种事。”安波挤眉弄眼的说。
“现在请你把电话机给我!”我强调道。
“难道你发疯了吗?锅炉房是一个大家都可以偷偷遛进去的地方——在午夜之后,人们可以带着各种各样的饮料,”安波笑着说。“为什么你一定要向内部告发从而毁掉大家的乐趣呢?”
“也许我只是认为人们不应该偷偷的进去,”我说。“或者不应该把别人锁在下面。”
“你在开玩笑,是吗?”安波说。“那座老房子的最大的好处之一就是人们可以偷偷的遛进去。另外,你只是被关在了里面,不是被人故意锁在了里面。这纯粹是一个偶然。”
“他并没想袭击你或者做一些别的事,对吗?”卓尔插话道。“等等——你的膝盖怎么了?”
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睡衣被撕了个大口子;一个大裂片正伸在外面,这个裂片正好穿过我那法兰绒质地的睡衣上的一个正在烤面包的男人图案的腹部。这时我发现我的手指也受了伤害;皮肤上粘着了许多蜡油。我从窗户旁边的芦荟上折了一片叶子。那清澈的像糖浆似的黏液便立时从那浓绿的芦荟体内流淌了出来;我把它涂在被蜡油滴过的地方,这样就可以减轻一些灼伤的疼痛。
“我的上帝啊,你这是怎么了?”卓尔以一种极为惊讶的语调说。她同时向床边靠拢过来,上身的衣服上印着一个巨大的黑尔克莱斯特的字符。她瞪大了眼睛,盯着我那粘满了油的手指。
“是蜡油,”我说,“当我开始逃跑时蜡烛被吹灭了。”
“你知道,斯特西,”安波开始说话了,“你的那套原始的生活用品尽管确实有它的魅力,但现代电流也是一种让你冷静的有效工具。”
安波的挖苦使我不想在为我的膝盖做任何解释。
“也许我们真的应该打电话叫人到那周围去看一看,”卓尔说。“只是去确定一下。”
安波把话筒扔给了我。“如果你想打电话当然可以,不过我告诉你那很可能只是一个恶作剧。你知道,一些迈克尔梅尔的崇拜者,被今晚的恐怖电影所鼓动。我不知道那些人正在想什么,例如,是不是在打我们这些刚刚入学一年的学生的注意。”安波从她的睡衣兜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那上有我的名字,斯特西·布朗,而且是写在前面。
“别再说了。”卓尔胆怯地转动着她的小眼珠缩回到自己的床上。
“这封信是今晚我在咱们的寝室门外发现的,”安波一边说着,一边撕开了封口。“我敢打赌,这肯定是一群幽灵组织的狂热追随者。”她打开信纸大声读道:“距离死亡只有五天。”
“天啊,”我说。
“噢,有人还在你的名字下面画了一把可爱的小刀。”安波把那个墨水图展示给我看。
“那把小刀看起来可爱吗?”卓尔问道。
“它有一个弯曲的刀柄。”安波指着图上的小刀说。“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这所愚蠢的学校里有一批向来不做好事的顽皮的家伙。”
这确实是事实,在这一年里我们早已领略到了这种恶作剧——骚扰电话,“我正在看着你!”——被塞进我们的邮筒的纸条,偶然出现的曲棍球面具或者淤积在我们门外或窗外的血一样的番茄酱。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去年的事。
去年,我曾做过一些噩梦——这些噩梦后来被证实是现实生活中的一些事情的前兆,预先向我发出警报卓尔将被杀死。然后所有的事情都开始发生。卓尔不断地收到一些不通报姓名的家伙的古怪的电话。然后她又开始收到那些纸条和包裹,告诉她他的到来完全是为了她。最终,我们还是把卓尔从多那温那里挽救了出来,那个卓尔从三年级就开始认识的、被我们看作是一直压在卓尔身上直到他死去才肯罢休的恶魔。当然,他并没有到死才结束对卓尔的纠缠。
那就是维娜尼卡·李曼。
……
尽管安波努力地让我相信发生在锅炉房里的事只是一个恶作剧,我还是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