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传来麦克雷鸣般的脚步声,他的脚步都象铅球那样沉重。
“走在地板上脚步要放轻点,我的宝贝。”玛丽说。
“妈妈,我有件事告诉你。你最好坐下来……”
玛丽靠在椅子上心想,啊,请快点讲吧,我的上帝,不要讲那些孩子们的恶作剧,也不要把街上的凶杀案,或者孩子们打群架的故事讲给我听。
她一屈股坐下来,椅子发出嘎嘎的响声,“有什么严重的事情?”
“比你想象的还严重。”
她霍地跳起来,头在发晕,某种可怕的预感向她袭来。
“还记得那个妖怪吗?”
他不会是魔鬼吧,她自言自语他说,家里人着了什么魔?麦克的眼睛好象是水母的眼睛。
楼上响起一阵葛蒂的脚步声,玛丽觉得房子的地板好象被五岁的女孩踏得塌下未。“妈妈,他们俩已经走了,不在壁橱里!”葛蒂说。
“他们俩?”玛丽看着麦克说。
“我最好还是带你去看看他俩!”
麦克领着玛丽上楼,走到浴室说:“你得作出最忠实的保证……”
“麦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吓昏了头,而麦克谈起话来多是在下“地牢和天龙”棋。
麦克将浴室的窗帘拉开,玛丽眨眨眼睛,朝里面看去。她愣住了,在浴室的地上她看见一条卷曲的爬虫。她睁大眼睛,还看见了艾略特。
“我们生病……快要死了……”艾略特举手说。
水在艾略特和这个妖怪身上流着。这个可怕的怪物约有三英尺高。他身上发出信号,他的嘴唇在抖动,玛丽还听见一种碎裂的回声在空间荡漾。“……
都是……由于……这个生物……”
“他是从月球上来的。”葛蒂说。
玛丽抓住艾略特,把他拉出浴室。她只是想把艾略特拖出这个境地,至于那水淋淋的爬虫怪物以后再细看。“你们大家都下楼去。”她说着用一条大毛巾把湿漉漉的艾略特包裹起来,把孩子们都向外推。她的神智不完全清醒,只是下意识地、盲目地推着。那怪东西还在浴室里。她和孩子们总算出来了,此外,她再也没有别的主意和兴趣了。
“我不能离开他,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那儿。”艾略特说。
玛丽正好冲到了前面。她感到自己现在有了绝对的权力,因为她战胜了害怕的念头。她象拉布娃娃一样,把三个孩子拉到了门口。她打开了门——但有一道障碍使她的意图失败了,因为有一个宇宙飞行员正站在门口。
圆顶飞行帽下露出他的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整个身体都裹在宇宙服里。玛丽在他面前砰地一声将门关上,然后跑到了边门。可边门也已被打开,有另一个宇宙飞行员站在门口。
她关上窗户,一顶塑料帽子在窗前一晃,只见一个穿宇宙服的人正在敲窗门。不一会儿,许多戴飞行帽的人进来,把整个房子包围了起来。
天黑前这屋子被围得水泄不通,挂满塑料布和塑料管道,塑料棚直搭到屋顶,耀眼的灯搁在脚手架上,把四周照得通亮,街道被封锁了,拖车、货车都不许行驶,来往的人都穿着蓝色的跳伞服。
进出这房子要经过一辆篷车。
“钥匙”在这辆篷车里,正在穿跳伞服,戴钢盔。他打开篷车的后门,走进一条巨大的塑料管道里,沿着管道走到底,然后拉开密封口,钻进隔离室。
“……令人震惊……简直令人震惊……”
那个多疑的微生物学家戴着钢盔自言自语他说,他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他的脸好似一条休克在破碗里的金鱼,他目瞪口呆地站在他们这群专家工作的地方:男男女女的检验员将外星人的生命系统摄成幻灯片或制成标本,这生命系统为他们提供所需的数据,有些正在消失的部分,他们尽量将它复制出来。
在这房子的另一边,一批医生正在为这家人进行健康检查。玛丽的血已抽出,并送进卧室,这房间眼下己改为急救室。
“自从外星人被隔离以后,环境有什么变化?温度?湿度?亮度?”
玛丽凝视着专家,不想讲话,也不愿意讲话,在她身旁的另一个医生在给麦克量血压。
“你注意到这个生物的肤色或呼吸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头发有无脱落?
外表有无出汗的迹象?”
“他根本没有头发。”麦克说。
“很明显,这个生物己学会用简单的语言和这家孩子通话。”一个医生对另一个医生说。
“是我教他说英语的,”葛蒂对那个正在蹲着剪下她一绺头发的医生说。
“你教他英语?”
“我用拼读机帮助他说英语的。”
很明显这个精神病学专家从未用过这种机器,“你见过你的朋友有过动感情的表现吗?他笑过,或者哭过吗?”
葛蒂说:“他哭过,他要回家。”
队长匆忙从旁走过,来到饭厅,这里已被调光组占用,用来研究骨头结构,这些骨头使他们迷惑不解。“钥匙”拉开密封的门,走进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的隔离设备更多。整个房间被罩在塑料布里,里面还有一个用透明塑料做的、可以折叠的房间,它有十英尺长,十英尺宽。一个特别医疗队在给艾略特和外星人进行检查。
“我现在获得一个数据,他的血型不是人类的血型。”
“有没有Q…R…X…波?”
“没有查到。”
“到底有没有呀?”
“我……我不知道。”
这些专家获得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数据。这些医生很敏感,只要病人让他们检查几分钟,他们就马上能通过仪器测知。
“这生物真奇怪……”大家异口同声他说,但这还不算奇怪,摆在他们面前桌子上的有关这个生物的每一件东西都是矛盾的。
“声纳定位专家,你找到了他的心脏吗?”
“很难看到。”
“那么,他到底有没有心脏?”
“整个荧光屏都亮起来了。看来他整个胸腔就是……一颗心。”
医生刺他,戳他,摆弄他的手脚,用针刺入他的肌肤,看看他是否有经络,用另一根针试探他有无条件反射,发现他有一双耳扇,耳孔是开着的。
他有一双扫描式的宇宙眼,对光很敏感,能探索射线,并出现恐怖表情。医疗队工作得很卖力,从各个方面探索他,细查他受折磨的身体,以揭示他生命的内部活动。
领导这个医疗队的主任医生不时揩着额上的汗。他已失望,而且弄糊涂了,医生注视着这个失去知觉的、好象从海底捞出来的不成人形的怪物。他对这个外垦人的思维,来地球的目的和他身体的秘密一无所知。
是的,真令人感到可怕,这个不讲话的丑八怪夺去了医生常有的和善性格。他的疲惫的脑子里总是出现着这飞龙目动物①,原始的蜥蜴,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将来也未必能见到的动物。在他面前的是一种冷血的、失去知觉的、可怕的生物——这畸形的怪物来自生命的发源地。厌恶这种怪物,甚至希望他死掉,是很自然的。
【① 飞龙目动物:古代一种能飞的爬行动物,现已绝迹。】
“他是活的,”在旁边的技术人员说,“但是我没有发现他有呼吸器管……”
“……脉搏保持稳定……”
这个老外星人仍然躺着,就象没有生命的月亮一样。明亮的荧光照在他身上,可怕的耀眼的灯光射进他的神经,他知道自己已落入他们的手掌中。
这些地球上的医生使用的简陋的设备,与伟大飞船上的精致的扫描设备形成显明的对照。
喂,药品,主任医生喊外面那个值班医生。
“身体看来象马芬氏体型①。”
“记下来,有突眼病。”
“一只脚有巴彬斯基反应②。”
【① 马芬氏体型是一种遗传病,特征是长骨反常延长,有眼睛和循环系统的缺陷。】
【② 巴彬斯基反应是医生用针划病人的脚底,看他有没有病理反应,这是一种检查神经是否正常的方法。】
“……我听见他呼吸声,仅仅只有一次……”
他企图寻找通往自己飞船的航线,以达到他离开地球的目的。现在他这个希望完全失去了吗?
嘿,外星人,他自言自语他说,他们终于得到你啦!
地球的锁链套在外星人的身上,他被束缚着,这锁链重得惊人,他的生命力在继续崩溃。
“我们能否获得任何追踪元素的新方法?”
“我们已建立透视装置,以检查四周,但这家庭表面上没受到任何损坏。”
“化验员,你检查出他的血流来了吗?”
“我想,咱们在他腹股沟里能找到血。”
“我们取得一件意外的收获——在获得外星人的数据的同时,也获得了这男孩的数据。”
主任医生又一次紧张地揩着头盔下的汗水。这男孩与妖物有某种共同之处,好象妖怪向男孩提供了生命信息。这男孩醒来后又失去知觉,尽说吃语,接着又沉沉睡去。主任医生想,我要解刀绑在他身上的绳索,看看他身体各部分到底是什么东西。
主任医生再次擦擦玻璃头盔,进行更深入的探索。他相信这生物已奄奄一息;他现在关心的是这个孩子。孩子的心脏跳动不正常,脉搏微弱,其他的一切几乎同妖怪一样,有一张潜网可怕地把他俩连起来。
“该死的东西,”主任医生向外瞥了一眼,心里想着,“谁能够将这怪物描绘出来?”
他看见一个个在仪器旁工作的人,他知道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也再次低头看看妖怪的脸,到底有没有感觉,是否能说话。他面前是个冷血而没有感情的、令人生厌的宇宙生物。此刻他了解这生物,并且明白这怪物对大家都是危险的。
用针刺外星人的皮肤时,在一旁的艾略特的皮肤也在抽动着,好象针也刺在他身上一样。医生转身向他唯一认识的“钥匙”说:“你在伤害他,也在坑害我们……”
“钥匙”低头看看外星人,当他知道这是一个高贵的太空生物时,外星人在他心中的模样就改变了。但“钥匙”的脑子里仍然激荡着高级神经波。
他面前的这个生物尽管难看,却是从飞船上来的。他的责任是要保存这个外星人。
“艾略特,我们尽量帮助他,他需要关心。”
“他不认识你们,他要跟我在一起。”
“艾略特,你的朋友是个罕见的有价值的生物,我们要了解他。假如我们了解了他,我们就能学到更多有关宇宙生命的知识。你救过他,你待他很好。现在让我们尽自己的职责,好吗?”
“他要和我在一起。”
“可以,我保证,他到哪儿,你也到哪儿。”
但是外星人要去的地方,却没有人能够去。这个古老的外星人有着巨大的力量,好似一条古代的龙。他的同族也同样具有这火一般的生命力。这力量是否在洪水期消逝了?它能摧毁地球吗?不,他自言自语地说,不会那样,还有什么比毁坏这可爱的地球更恐怖的呢?如果这样,我将永远被宇宙所咒骂。
但是这龙的体内还在跳动,眼睛明亮得象燃烧的太阳,放射出可怕的、神秘的火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要释放出来,通过太空之巅袭击着这些医生、机器、朋友和敌人,一切的一切。
“这孩子再次失去知觉。”
“叫他母亲来。”
外星人的生命危在旦夕,处于奄奄一息的境地。他的两耳充满吼声,龙嘴大张,可怕的黑色火舌向上翘起,似乎要吞噬太阳系中的地球和他面前的一切。外星人觉得他的天然外壳在破裂,他的卓越的智慧在很快、很快地瓦解。
“我量不出血压了。”
“……脉搏也没有了……”
“增加氧气。”
“监护指示波也没有了!”
“是真的还是假的?电波上没有Q 、R 或X 的符号,你看这说明什么情况?”
“他快要断气了。”
“给他做人工呼吸!”
一架电动仪器放在外星人的胸前,他们为他做人工呼吸,注射肾上腺素,竭力抢救他。
“没有动静……我正在这里画表……”
这个老外星人的心电图上的读数显示不出了,也没有波纹出现,心脏已停止跳动。外星人象死人一样地躺着,但是艾略特还能活动。当外星人的心脏一停止跳动,这孩子的精神却得到了恢复。外星人终于发现一个他所要寻找的规律,那就是当他晕厥过去以后,他的精神无法控制的时候,那男孩就苏醒过来。
文略特在床上猛地一震,叫着:“外星人不要走!”
“没有反应,也没有呼吸。”医生说。
“他能够屏住气,”艾略特说。
医生摇摇头,他们企图抢救的这个生物已死去,此刻他们深深感到内疚;他们干的是什么工作啊?
他们几乎没有察觉灯光和仪器的闪动,也没有注意到房子和山岳的颠动。这些轻微的变化只好留给其他的人和仪器来测知了。
“钥匙”象个不懂得死亡是怎么回事的孩子,靠在外星人的旁边,轻轻他说,“我们怎样跟你的亲属联系?”
艾略特甚至连妈妈的手放在他肩上都不知道,只觉得失魂落魄似的,“他是……最好的,”艾略特哭着说,看着这古老的朋友,眼里充满着悲哀。葛蒂和麦克从他身后走进来,对这位主任医生表示极端不满。
葛蒂走到桌前,踏起脚看着妖怪。“妈妈,他死了吗?”
“是的,宝贝。”
“我们能够让他复活吗?”
玛丽最关心的事是希望这个小小的妖怪苏醒过来。她看着这丑陋的、发皱的躯壳,可怕的嘴,爬虫般的手指和脚尖,离奇的肚子——一切都是丑的,他几乎把艾略特坑害了。
“我希望他活过来,”葛蒂说,“我希望,我希望,我希望……”
“我希望……”玛丽想着,一面重复女儿的话,但为什么这样希望,她却讲不出未。
清洁的房间里,每个人也是清洁的,包括艾略特。他此刻正站在一旁看着外星人被封在塑料袋里,用碎冰块镇起来,隔壁的房间正在拆卸机器,取下保护性的塑料棚。
一只小小的铅棺村抬进清洁的房间,政府官员将外星人放进棺材里。
“钥匙”走在文略特的后面,将手放在孩子的肩上。
“你想最后见他一面吗?”“钥匙”挥手叫另一个官员出来,让艾略特一人进去,塑料罩在他进去之后便掀开了。
艾略特站在棺材旁,把外星人脸上的碎冰拨开。孩子脸上的泪水从眼睛流到两颊,滴在用塑料薄膜盖着的外星人的有皱纹的额头上。“外星人,我愿永远和你在一起,我有无数的东西要给你看,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但你来我家之前这种希望是不存在的。你现在是不是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相信神仙吗?
咯噗尔咯噗尔斯嗯嗯嗯嗯嗯格……
一道金光射进地球。太空历史学家分头去寻找外星人,他们比外星人还要古老,他们声称是来拯救流落在地球上的外星人,并发出一种只有外星人才能理解的闪光。
“别窥视窗口。”不知是谁说了这句话后就走开了。
另一些人说,地球注定是无法救活外星人了,只有从姐妹星球上借来救护力量,才能医治这条具有热核能量的龙。
仍然听到:迪噗尔,喏嗯嗯嗯嗯格……
从远处传来呼叫声。
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一接触到外星人的手指,就会发光。
他治愈了自己。
他不知道怎么治愈的。
外星人在幻觉中看见他的船长比以前更好看,比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