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妈妈犹豫了一会儿,又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萧典想说去年刚走在一起的,但思忖着,却又颇有深意地说:“已经很多年了。”
从一台电脑算起,他看着林灼阳从一个毛头青涩臭小子长成如今的模样,想来,真的是很久很久了。
林妈妈沉默了,萧典的目光那么清澈坦然,不带任何的恶意或企图,就这样平视着她,看得她恍惚以为自己才是一个恶人。她有些别扭地把脸侧过去,却发现林灼阳整个人绷得紧紧的,透到磨砂玻璃茶几,她看到萧典去握住了林灼阳的手,悄悄的,却坚定的。
女人的天生敏感在这不起眼的双手交握中突然被触动。
她微怔,不是因为别的,却是因为她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儿子和这个男人是分不开的,拆不散的,即使废再多唇舌,也只是徒劳而已。
林妈妈叹了口气,问林灼阳:“你……怎么打算?”
终于该面对自己妈妈,林灼阳觉得口舌干燥得可怕,好像一个跋涉在沙漠中的苦旅者,眼前浮现海市蜃楼,见到了清澈的水源,却无法舔舐到。
喉咙都有一种揪紧的干涩感。
汗湿的手心被萧典紧紧握住,再用力捏了捏。
他微睨过眸去,萧典正望着他,那墨黑沉凝的眼睛很熟悉,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有种莫名的暖热和安心感涌了上来,胸腔里升起一团温暖的勇气,好像喝下了一杯烈酒,他脱口而出:“我不想……再让他离开。”
“她?”林妈妈眉毛一扬,杨雅也停止了哭泣,攥着泪湿的纸巾凝视着林灼阳,卷翘的睫毛忽闪着,泪珠沾染。
林灼阳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声音好像都不是自己的:“爸,妈,小雅,我喜欢萧典……不,应该是我爱他,不是爱电脑爱名车爱名表的那种爱,也不是对小雅的感激……我知道这种话说出来恶心,可是再恶心我也得把话说清楚了。”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的思路很清晰,萧典手掌心的温度传过来,渗入他的皮肤,暖得扎人。
林灼阳犹豫了片刻,抬起脸来,第一次鼓起勇气认真地注视着对面的人,一字一顿:“我不能和小雅结婚,因为……因为我希望在我身边陪我走下去的那个人,不是小雅……是萧典。”
这话说完,效果真他妈惊人,杨雅突然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不知是惊怒的叫吼还是被阻哽的泣噎。然后她重重把林妈妈为她倒的热水,狠砸在茶几上,瓷杯撞击上玻璃,发出刺耳的震响,水剧烈晃荡出来,一半泼在了茶几上,一半溅湿了杨雅的衣服。
那女人像戳破了的轮胎,喉咙里漏出因为羞愤而扭曲的叫喊,然后她奋力挣开林妈妈扼着的腕子,双手掩面跑了出去。
砰。
门重重在杨雅身后关上。
林灼阳觉得特寒碜,杨雅那一下子摔门,力道简直不像是落在门上,而是抽在自己脸上,那一大耳刮子,抽得人七荤八素七窍流血爹妈不认神志不清。
林妈妈急忙起身想去追她,旁边沉默了许久的老林却突然说话了。
“甭追。”他靠在沙发背上,神情淡淡的,“心都已经在别人身上了,用婚约拴着又有什么用?强扭的瓜不甜,就让它自己长去吧,省得你们两个人不舒服,又害了人家姑娘,白遭罪受。”
他说着,翻了翻手里的报纸,平静地道:“还是那句话,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只要你不后悔,我就不会去阻拦你。”
茶几上的残留热水滴滴答答往下淌,林灼阳怔怔坐在萧典身边,手紧握成拳,他的目光凝在杨雅空出来的位置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典没有出声,只是把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背上。
从林灼阳家出来的时候正值夜晚,华灯初上,林立的楼宇广厦间明明灭灭闪着灯光,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一场绵薄细雨,把水泥地都濡得潮湿滑凉,光线倾泻下来,地面浮起斑驳的晕黄。路上的行人大多都打着伞,也有少数懒惰的,只戴着连衣帽,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低着头走得步履匆匆。
萧典不介意这些丝丝缕缕无缝也缠绵的酥润小雨,他闲适而散漫地走在滑溜的马路上,车流行人从他身边川行而过,撩卷起一阵一阵带着雨腥味的风,他眯着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表情有些迷惘——
现在,自己该住哪里呢?
虽说林家父母并没有太为难他,林威甚至还表现出宽容接受的态度,但萧典仍旧没有林家留宿,而是谎称自己在外面有租房,吃过晚饭就离开了。
妹的,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从口袋里摸出林灼阳塞给自己的手机,翻了翻通讯录,发现存有顾陵的号码,萧典犹豫了一会儿,摁下了拨号建。
嘟嘟的等待音响了好久,就在萧典以为顾陵没听到手机铃声,准备放弃连接的时候,电话终于接通了,但令萧典诧异的是,接电话的并不是顾陵,而是唐奈。
“喂?”语气很急躁很上火,“哪位?”
萧典皱了皱眉,第一反应竟然是——老大,您需要喝菊花茶清热解毒吗?
他好不容易克制住了这种不靠谱的念头,说道:“我是萧典,我找顾陵。”
对方有一阵子没说话,只听到一些模糊不清的奇怪声音。
萧典略微不耐地问:“喂?”
过了片刻,终于有回应了,萧典听到了顾陵的声音传了出来,但并不像他平时的冷漠语调,尽管顾陵已经尽力压抑着,保持着沉稳的口吻,萧典还是听出了他的异样。
“怎么了?”嗓音哑哑的,带着低沉的磁性。
“你有房子借我住两天吗?”萧典开门见山地问。
“没。”真不愧是顾陵,回绝得干干净净毫不拖泥带水。
萧典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突然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低哑压抑的喘息,短暂的沉默后,顾陵低声说:“等……等一下。”
“嗯?”萧典扬起眉,疑惑地问,“怎么了?”
又是片刻无人回话,但萧典听到了衣服和被褥摩擦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顾陵才极力稳着语气,慢慢道:“不是……我不是在和你说话……唐,唐奈,等等——你!”
话说到这里就嘎然而止了。手机被挂断,传来嘟嘟的一串忙音。
“……”萧典极度无语地僵在原地,嘴角抽搐了两下。
“萧典!”正在他为妖尊助理默哀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典握着手机转过身去,隔着朦胧雨雾,他看见林灼阳撑着伞从远处跑了过来。
他气喘吁吁地停在萧典面前,手撩开额发,路边车灯一掠而过,照在萧典表情纠结的脸庞上,林灼阳愣了愣:“怎么了?”
萧典煞有介事地问:“我会不会被驴踢?”
“为什么这么问?”
萧典很严肃地把手机凑到林灼阳鼻子前,慢慢说:“打扰别人滚床单是会被驴踢的吧?”
番外《萧典的变化》下
雨渐渐下得大了起来,清凉润湿点点滴滴落在伞面上,车辆刷得开过马路,路边的餐馆挤满了人,萧典和林灼阳撑着伞肩并肩走着,步履迈得不急不缓。
“就这样把那个什么雅的……给抛弃了?”萧典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仿佛漫不经心地问。
“她……不适合我。”林灼阳说完,沉默了一会儿,顿了顿,继续道:“其实我真的很弄不明白,她和我定了婚约之后,为什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真的认不出来她就是杨雅……”
“谁说她就是杨雅呢?”萧典淡淡道,“人总是得带着各种各样的面具存活的,时间久了,原来的棱角就被磨平,面具也很难再撕下来,有的人对朋友温和,对家人却很不客气,其实温和不是他们的真面目,只是伪装了太久,很难再改过来了。我想,杨雅或许就是这种人。她并不是存心想要骗你,而是她早已把面具当作了自己的脸,已经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模样。”
林灼阳听得心里有些发堵,低头不说话。
短暂的无言,只听到雨点打在伞面的声音。
察觉到林灼阳的闷闷不乐,萧典叹了口气,主动引开了话题:“对了,你怎么追来了?”
“……知道你在外面没房子住呗,你身上又没钱。”林灼阳手收在口袋里,埋头走在萧典身边,“难道就眼看着你睡桥洞啊?”
“有这么夸张吗?”萧典笑了起来,“我可以去酒吧里过夜,凭我这张脸,就算赊账老板也不会太为难的。”
林灼阳说:“是啊,然后你就会被扣押,被迫卖身还债,到时候一堆大叔大婶惨无人道地翻你的牌子,我可不会花钱来赎你。”
“靠,这么狠。”萧典一巴掌拍在林灼阳后脑处,使劲揉了揉他蓬松的头发,又滑下来拉住他的手,笑道,“很好,不是有一句话叫无毒不丈夫吗?为了庆祝你成功从脑残攀登到丈夫的高度,哥今天请你下馆子。”
林灼阳望着他:“……你有钱吗?”
“你不是说赊账吗?”萧典挑起眉头,“老板,要不要我卖身给你?嗯?”
旁边刚巧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走了过去,萧典的话飘到她耳朵里,她回过头作嫌恶震惊状,毫不掩饰地骂了一句:“靠,基佬,变态啊。”
林灼阳:“……”
萧典:“……”
林灼阳瞪着那女人扭着屁股远去的背影,半晌,他转过身去,面红耳赤地朝萧典胸口揍了一拳,恼羞成怒地抱怨:“扯你妹啊,路上这么多人,少说两句会死啊你?”
少说两句不会死,被揍了几拳还真可能要命。
估计是萧典刚刚恢复人类的身体,还不能完全适应,他突然捂着被林灼阳揍过的胸口,皱着眉头脸色苍白地往后靠。
林灼阳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看到萧典痛苦的表情,突然意识到自己下手重了,连忙迎身上前打量着他,紧张地问:“喂……喂你没事儿吧?”
萧典不说话,紧咬着下唇,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林灼阳那个悔啊,自己的贱手,贱手,贱手,贱手,你妹的贱手。剁下来做酱猪蹄算了。
“萧典?”声音有些发颤,“你倒是说话啊。到底怎么了?”
“……头晕……”萧典半眯着眼睛轻声说,显得很虚弱。
“那,那怎么办?”林灼阳顿时方寸大乱,拼命揉着自己的头发,然后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狠狠一拍脑袋说,“对了!我带你去找顾陵吧?他一定有办法的!”
萧典摇了摇头,瞥了他一眼:“你忘了?会被驴踢。”
他说着,把手架在林灼阳肩上,额头抵着林灼阳颈窝,轻声道:“……休息一下就好,那里有家宾馆……你身份证带了吧?”
林灼阳点了点头。
萧典把身体一半的重量加在他身上,额头轻碾着他的皮肤,哑着嗓音说:“扶我过去。”
宾馆是商务宾馆,装饰很简洁,但是打扫得非常干净亮堂,大厅里几个显示着不同时区时间的壁钟滴滴答答走着。
林灼阳把两张身份证交给前台服务员做了登记,领了房卡。
房间在三楼,宾馆地段选得不好,靠着立交桥。
林灼阳插好房卡,打开灯,晕黄的光线洒了下来,照在不算宽敞的空间里,平添了几分温暖的色调。
萧典先走了进去,站在窗户边,撩开厚厚的帘子往外望,雨点斜打在玻璃上,打在积了尘灰的窗棱上,噼里啪啦发出密集脆硬的声响。林灼阳反手关上了门,把伞甩在洗手间,快步走到萧典身后,对他说:“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你先坐下来休息,我——”
话说了一半,顿在喉咙里。
萧典竟然笑眯眯地转过头来望着林灼阳,浅褐色的眸子清亮清亮,俊秀的眉角微挑而起,掠出一种别样的风流,他双手一摊,气定神闲地对林灼阳轻吐出三个字:
“骗、你、的。”
……
林灼阳花了近半分钟的时间,艰难地咀嚼下这句言简意赅但内容丰富的天雷回话,又花了近半分钟时间去深入透彻地研究萧大孙子那张笑得无比欠抽的俊脸,一分钟后,林公子的大脑冒着悲情的黑烟沉痛处理出了一个信息条——
脑残,你被哥耍了。
“我了个去!你妹的竟然敢跟我装病!”林公子不干了,怒吼了一声想冲上去跟眼前这个比诺曹拼命,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啊!萧典耍他总是耍得驾轻就熟炉火纯青,他林灼阳在萧典面前就犹如被掐中七寸的蛇,萧大爷一个不爽双指一并林灼阳就得乖顺老实,否则玩不死你丫的。
“别闹。”萧典按住他的肩,靠在墙上凝视着林灼阳,“装病没什么不对的,装病是逃课的利器骗情的工具装B的法宝□的前戏——”
这一番信手拈来毫无道理的言论把林灼阳听得一愣一愣直冒傻气,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头脑里都只有一个想法像幽灵似的游荡:我了个去,还挺押韵。
当萧典温热的手掌探进林灼阳的外套,隔着最里面一层白色的T恤抚摸着林灼阳平滑的身体时,林灼阳神游到爪哇国的魂魄才惊慌失措地回来,可惜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他摁住萧典的手,摇头拒绝的时候,萧典根本不去理会他。
“别……我跟爸妈说过的,我很快就要回去……”
“没关系。”萧典的唇若离若即地触碰到林灼阳的颈,呼吸渐渐急促,林灼阳下意识地去阻止他,可是没有用,萧典握住他不安分的手,将林灼阳反推在墙上,解开他的裤子,将手探了进去。
林灼阳觉得自己就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萧典就是那直冒寒光的菜刀,他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萧典把唇凑到林灼阳耳边,低沉地说:“你爸妈又不是小孩子,你不回去,他们会理解的。”
他说着,覆上林灼阳干燥的唇,温存地将他濡湿。于是一夜纠缠,分别许久的身体如饥似渴地索求着对方。
第二天清晨,林灼阳睁开眼睛,清澈的金色初曙流淌进屋内,将一切都冲淡得温暖而虚渺,窗外晴空万里,泡沫状的云絮缓缓爬过。
他眨了眨眼睛,视线迎向刺眼的阳光,大脑还没有从睡眠的困倦中回转过来,还有些僵滞和迟缓。过了片刻,昨天零零星星的记忆才像掉落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散跌回脑海中。
林灼阳侧过身子,看见萧典就躺在自己身边,睡姿一如既往地好看,零碎的黑发柔和地垂落在额前,笔挺的鼻梁,淡薄如同茉莉香片的嘴唇,微微上挑的眉角,带着些莫名的孩子气。
不知是怎样的心念闪动,林灼阳撑起身子,去拿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机调成静音,镜头对着萧典熟睡的脸,手指按下快门。
画面定格。
然后,依旧被林灼阳设置成了桌面。
手紧捏着被角,下意识地蜷缩进柔软的被褥中,林灼阳用棉被蒙住头,躲在黑暗里看着荧屏,耳根微微发红,他就好像做了坏事的小孩,心跳虚快,但胸腔里却有一种愉快的满足感,像甜蜜的蜂蜜一样漫溢了出来。
很多事情经过一波三折仍然会回到起点,就像北雁南飞,鱼群洄游,就像驶向远方的列车会有归站的时候,表面的指针一分一秒地走动仍然会回到凌晨十二点。世界本身就是一个严丝合缝的圆,沿着轨迹向前,即使背道而驰,也终有见面的一天。
所以无论未来是什么模样,跋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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