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糊说着拿出刚才萧亮他们打的牌,摊放手中,让猎过狐和萧亮两人细瞧。
“你们看见没有,这块牌的左角有一米粒大的黑点,从这黑点向下有半粒米大的白纹,你们不会注意,这方面的老手却是一眼便看得出来的。”
说着随手捡出一大捧反扑着的麻雀牌,一一报出是什么牌,萧亮跟着翻开看,果然准确无误,不由诧异不已。
难得糊把手中的牌全部扔掉,又指桌面上平铺着的四风香玉牌笑道:“这四风香玉制成的麻雀牌,天下就无一人可凭纹路看得出它是什么牌,包括我这个公认为天下麻雀牌第一高手的难得糊在内。”
萧亮睁大眼睛,却不是看难得糊,而是看桌面上的四风香玉牌,道:“那么用这幅牌赌,便是最公正的了?”
难得糊摇头笑道:“虽然我看不出来,可我只要拿在手中,不摸也能立刻知道这是张什么样的牌。”
萧亮不解道:“既然从纹路上看不出,那怎么知道呢?是不是通过透光来看牌呢?”
难得糊又摇头:“杭州麻雨天的一点烛牌可靠透光看见别人的牌,那自然也是一种技巧,却不太高明。既要有一点烛牌,还要点上鸣风烛放在一定的角度上,弄不好就让人识破了。但这四风香玉牌绝对无人能抓得住我的把柄。”
说着,把桌上平铺着的一百三十六张牌,用两指拈住面上,不摸下面的纹字,否则就不过是一般高明赌徒的手法了。任何一个打麻雀牌的人都能摸出一大半的牌来。难得糊却只用手一掂,便已报出了那是张什么牌。
萧亮跟在后面翻看,果然不错,连试数十张牌,又是无一错差,难得糊大笑。这本是他平生最自得的功夫,他如何不开心。
猎过狐拿起几张牌,仔细看看,又掂掂,忽问道:“前辈,你这牌是怎样制成的?”
难得糊道:“天下所有的牌无非是雕刻而成,或雕石,或雕木,或雕玉,自然也有大家富豪用金子去雕,唯一我这幅麻雀牌却不是雕刻的,而是镶嵌的。”
萧亮笑道:“你一定又是想作弊,所以做了如此手脚。”
难得糊道:“倒不是我想作弊,实在是这四风香玉太过珍贵,雕成一百三十六块已是我嗜牌如命,不得已之举,要把这香玉雕出字样时,我是万万舍不得了,于是特请苏州名匠老木头用金玉艳缝绣成字样,镶到牌上,所以我的牌就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牌了。”
猎过狐点头道:“这就是了。如果你把香玉雕成牌,那么你的“白面”这块牌一定比“发财”这块牌要重些。因为白面不需雕下玉来,而发财却要雕下许多玉屑。当然这其间的微妙差别也只有你这样的高手才能分别出来。至于你镶金,也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这时“发财”肯定比“白面”要重了。”
难得糊抚掌大笑:“小子,你果然聪明,我独出心裁镶成这幅牌后,你是第一个看破我奥秘机关的。连苏州老木头都只道我镶金是为了显示富贵,其实不然。”
萧亮问:“你不是摆阔,为什么只镶金子而不镶银子,或铜铁呢?”
难得糊用手在萧亮后脑勺上狠拍一下:“傻瓜,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因为这世上数金子最重,而在香玉牌上镶上去的字要极薄极薄才能令牌站得稳直,凭这极薄的东西又要区别它的轻重,你说这世上除了金子还有什么能让我更好地区别它的轻重。”
萧亮摸摸后脑勺,憨笑着。
难得糊又道:“别看这一百三十六张牌,他的重量就有了34种。要区别这34种牌,若非我的四风香玉制成麻雀牌,天下还有哪种牌能够凭轻重就能认出来的?”
猎过狐笑道:“那是自然,一般质地稍差的牌,便是白面和白面重量也有不同。”
难得糊赞许地望着猎过狐,道:“光会认牌还不够,还要会掷骰子,会洗牌,会算牌,会许多手脚,恰巧我在这方面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难得糊说着把桌上的牌洗好,随手一掷骰子,抓上十四张牌,摊开一看却是天糊的七对,难得糊又洗一次牌,又掷骰子,抓上牌,竟是天糊的清一色七对。再洗几次,上手都是天糊的大牌。
难得糊傲然道:“所以天下人公称我为第一麻雀高手。”
萧亮看得傻了,大叫:“前辈,你教我这一手,我便一生够用了。”
难得糊横他一眼,不悦道:“你急什么,我和你抖了这么多的老底,自然是看中了你这个徒弟,不过这些都是雕虫小技而已,你要跟我学,我就让你学怎样糊天下第一牌!”
萧亮忙问:“什么叫天下第一牌?”
难得糊叹道:“天下第一是我这一生都在追求的一局牌,也是世间糊起来最大的一局牌。就是报定的,连打四个宝的四宝会面的,不求人的,清一色的,十四幺的平糊的七对,最后还要海底捞月,差一点都不算。”
萧亮张大嘴巴几乎可塞进一个大鸭蛋,心想这上面的牌,要糊上其中的三样都是许多人一生不曾糊过的。这却是七个名目加一起的大牌,萧亮想都未曾想过。猎过狐抬头望难得糊也不大相信。他看了半天,也懂了一点打麻雀牌的知识。他天性聪明,一看就会,虽不曾打过,凭想像也知这已是不能之事,除非把一幅牌摆开来打。
难得糊望天长叹:“我难得糊这一生已无他求,唯愿能糊成这天下第一牌。”
猎过狐诧异地看着难得糊,他怎知面前的这一代英豪心底是何等苦痛,一生抱负尽付东流,唯有靠打牌来消遣一生。
萧亮忽问:“前辈,你糊过吗?”
猎过狐笑笑:“他糊过了,还会这么说吗?”
难得糊轻轻道:“糊这牌不但要技巧,手法,更重要的是气数。麻雀牌的胜负主要是靠一股牌气,牌气旺时,不做手脚也可百战百胜,反之则是人算不如天算,功亏一篑。更何况天下作弊高手,纵三人联手,也只能做三列牌的手脚。这天下第一牌却是要从头到尾不能错打一张,所以打天下第一牌全靠手气。”
猎过狐道:“只怕不弄手脚是糊不了这牌的。”
难得糊认真道:“也不能这么说,平民草巷中,我就亲眼看过有人糊了一个报定的连打四个宝的七对。固然这离天下第一牌还远得很,可按理论来推断,不做手脚也可能糊成天下第一牌的,不过那自然要绝对火红的手气。”
萧亮笑笑:“神仙或许可糊一盘。”
难得糊悠悠道:“我二十年前打了一局牌。”
萧亮急问:“糊了吗?”
猎过狐一旁笑着摇摇头。
果然听难得糊道:“本来是糊了,可最后上家过了一手牌,便错过了那局天下第一牌。”
萧亮大叫:“怎么这样恼恨,要是我会一拳把上家打上西天的。”
难得糊摇摇头:“打牌只是一种游戏,胜负成败俱属天意。气数如此,何怨何怪。只是我从此再也没遇见过这等好牌。可惜,可惜。”
连叹两声可惜,忽一掌拍向桌子。那破桌子怎么经得住难得糊这裂石碎碑之掌力,顿时散碎裂开。桌上的麻雀牌也随之往地上散去,只见难得糊袍袖飞舞,一大串清脆的碰撞声后。一百三十六张四风香玉牌已尽数落入难得糊的袖中。难得糊还不解恨,一脚把烂桌踢向半空。
只摇头长叹:“好酒易得,好女易求,好钱易赚,唯有这天下第一牌却是最不容易糊的,所以我也就懒得糊那些小牌,要糊就糊这天下第一牌,因此别人都叫我难得糊。”
猎过狐忽笑道:“原来你是懒得糊,别人却叫你难得糊。可是你既不想糊牌,就要输钱,一个人赌博光输不赢,心里一定不会舒服,而且如此输钱,既使你糊出了一个天下第一牌,怕你早已输出几百个天下第一牌的钱了。”
难得糊楞楞又笑道:“那是自然,赌博的人总想赢,不赢又哪来那么多的钱输。我不比那些名门世家,万贯家资,我的钱全是我自己赚出来的,的确输不起。”
萧亮问:“那你既不愿糊小牌,又糊不出天下第一牌,你光输不赢,钱从哪儿来?”
难得糊笑道:“我开始的确如此,也不知输了多少钱,因为我打牌并不计较输赢。我不计较,可别人计较,我只要一上桌,别人就绝不肯放我下桌。最长的一次我连打了十二天零一个晚上,吃喝都有人送上,我却整整付出了五百六十两黄金!于是我开始担心,心想若再不赢点钱,别人就会不让我上桌了。”
萧亮笑笑:“那当然,谁也不会和没钱的人赌的。可你又不屑糊小牌,怎么去赢钱呢?”
猎过狐眨眨眼,〃你不糊,可以让别人替你糊,有时候看牌比打牌更过瘾。”
萧亮恍然道:“所以前辈就找着了我,让我和你天天去黑吃黑。”
难得糊睁开双眼,眯笑道:“你俩小子真聪明,我越看越是喜欢,怎么样,你们可愿跟着我,保证你们有吃有穿还有用!”
萧亮大喜:“真的,那我跟定你了。猎过狐,还不过来,拜见师父。”
看猎过狐仍在那站着,过好半天竟摇摇头,道:“我还有个朋友不知哪去了。”
萧亮问:“那姓李的公子哥儿?”
猎过狐点了点头。
萧亮跺跺脚:“你怎么总记着那小子,告诉你,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怎会把你放在眼中,无人时牵着你,一见了漂亮妞,保证一脚把你踢老远,别死心眼了。”
猎过狐道:“我不管他以后怎样对我,我既然说过他是我朋友,我这一生就永远会把他当作朋友对待的。”
萧亮还要说,难得糊忽走近上下打量猎过狐几眼,叹道:“你很义气,有种,竟有点像我二十年前的一位老朋友。”
说起他的朋友,眼中竟有点湿润,难得糊伸袖揩了,又笑道:“小子,今天也多谢你。我不留你,以后有事时,记得找我这老赌鬼,还有,你袋中的钱放好,去买点吃的。”
猎过狐摸摸口袋,果然有一大锭金子放在里面,猎过狐掏出道:“前辈,我不能……”
后面的话没说完,难得糊携着萧亮已去得远了。萧亮还时时回头来望。
猎过狐只得揣好金子。想了一会,终于还是转身向水寒烟家走去。
离水寒烟家还有很远时,猎过狐便见门内有灯光透出,看看天色,已是昏黄一片。
猎过狐快步上前,到门前,心中又扑通狂跳不已,侧耳聆听,里面有吱哑声发出,接着又听见水寒烟的尖叫声。猎过狐大急,伸手猛敲门,“咚,咚,咚”好一会,门里才传来声音,正是水寒烟的销魂腻音:“是哪位大爷,这就来了。”
“吱”的一声,门开了,水寒烟虚披一件长袍倚在门前,猎过狐隐约可见水寒烟光洁的身体晶莹如玉,嫩白赛霜。心中砰跳不已。才要说话,水寒烟已喜不自禁地笑道:“喂,怎么只你一个人,那位李公子呢?他上哪儿去了?”
猎过狐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我们上午就分了手。”
水寒烟叹道:“那小子命大。”
脸上喜色褪尽,冷意浮出,猛叫一声:“唐送缘,人已来了。”
猎过狐听见“唐”字,心中一惊,直望着水寒烟,心中觉得不妙,便听里面一声闷响:“谁来了?”
水寒烟娇滴滴道:“还有哪个?你寻了一天也没寻着的人,今个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里面的人喜不自禁道:“荒原中的小子。”
一人已冲出,正是唐送缘。
猎过狐蓦然在此处遇见荒原中的仇家,心中骇然,却惊愕地望着此刻正笑吟吟的水寒烟,口中直道:“你!你!”
人往后退。
水寒烟含笑望着猎过狐骇然后退,依着门框,媚笑着蹭蹭唐送缘,柔声道:“我说了他一定会来的,人已替你找着了,你答应我的事可要说话算数呀!”
唐送缘不愿再理会水寒烟,狂笑道:“果然是你,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
说罢,人已鹰隼般冲起。猎过狐一时骇得不晓如何闪避。
及到唐送缘一手抓住他的新衣才醒悟。猛一抬手想去格开唐送缘的手,唐送缘化抓为切,右掌恰恰切向猎过狐左手上的虎口大穴。
猎过狐未曾学过武功,可他自幼在荒原中长大,臂力不小,反应亦快,否则早被虎狼之兽吞食了。此刻见唐送缘手掌切到,也不闪避,左手直捣唐送缘的右掌。这本是他的应急之变,唐送缘却不知他此招是何用意,竟不敢再切他的虎口。右掌轻撤,左掌横里来封扣猎过狐的脉门。
猎过狐根本不知其中的精妙变化。双拳猛捣出,见唐送缘的手离开了自己的衣襟,猛一用力,收了双拳,拔腿就往后逃去。
唐送缘一愣,随即微微笑道:“原来只是个绣花枕头,我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纵起身形,两个起落已拦在猎过狐面前,伸开双臂,去抓猎过狐的衣襟。
猎过狐极是滑溜,见直闯已是不能,便转身横插向旁边的小巷中。心中直盼能趁唐送缘稍怠之机,找个地方躲起来。
哪知唐送缘身法极快,倏地已进了小巷。再纵身,离猎过狐只有三五尺之遥。猎过狐知道直跑不行,便索性在蛛网般的小巷中奔来奔去。
猎过狐自幼与狼鹿追逐跳奔,脚力甚快,又是横拐竖转,唐送缘要抓住他也是不容易,总是在快要抓住时,又让猎过狐逃脱。唐送缘追得火起,探手伸入腰边的鹿皮小袋,掏出一把唐门夺命砂,准备掷出。就这一分神,再抬头看时,前面的猎过狐竟已失了踪影。唐送缘蹑足不前,看这前面凹凸不平的小巷,到处都是藏身之处,也不知猎过狐躲在何处去了。唐送缘怕猎过狐再跑远,索性不再走了,四下张望,寻找猎过狐的踪迹。
原来猎过狐急乱纷忙时,横刺里忽有一只手伸出,抓住猎过狐,把他带进一个小门,又穿过走廊,躲在一个小屋子里。猎过狐想要惊叫时,那人“嘘”了一声:“是我”。猎过狐定晴一看,却是上午才分手的李喃喃。
李喃喃笑道:“我知道你还会来找水寒烟的,所以守在这,却看见姓唐的也和她在一起。我不敢露面,只好缩在这了,却又见你让他追过来。”
猎过狐愧道:“喃喃,我错怪了你,你不恨我?”
李喃喃笑:“我们朋友间还说那么多废话。”顿一顿,又接道:“猎兄,刚才我还发现有一个人也在这转悠。”
猎过狐问:“是谁?”
李喃喃道:“他是天下第一名捕,御赐铁牌铁面无私的冷眼神捕杨飘萍。”
猎过狐不晓得杨飘萍,不解道:“他来干什么,难道也是来抓你的?”
李喃喃道:“不是,他和我无关,不过一定与唐送缘有关。我猜杨飘萍到这来,一定是来抓唐送缘。”在太白酒楼上白磊落与杨飘萍争吵时,李喃喃恰也在旁边,听得杨飘萍要抓人,猜是抓唐送缘。对猎过狐道:“待会你冲出去,高叫唐送缘,那人一定会出来替我们拦阻的。那时我们便尽可放心地走了,你快点去,我在前面等你。”
猎过狐将信将疑,打开小门。李喃喃一把把他推出门去,猎过狐头也不敢回,疾窜而去。
外面的唐送缘正等得心烦,见他显身,大吼一句:“小子,这会看你还往哪儿跑。”说着追了过去。
猎过狐飞快地奔跑。一面回头高叫:“唐送缘,你死到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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