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神奇可言。告诉你,我那时非常失望。我宁愿生活在苏东坡的时代,用自己
的眼睛去感受七彩世界,去体味那些神奇朦胧的美,不愿用逻辑思维把它裂解成
冰冷的物理定律。”
他轻轻地笑起来,接着说道:“不过我最终还是牺牲了激情,走上科学研究
之路。科学是另一种美,它给人以巨大的理性震撼力。记得二十世纪末的一位科
幻作家阿瑟。克拉克提出过一条定律:任何充分发展的技术无疑是魔术。这条定
理太精辟了,我非常喜欢,不过更喜欢它的逆定律:上帝的任何神奇魔法,说穿
了,不过是一种充分发展的技术,人们终将掌握它。比如说彩虹吧,我们只要背
对太阳向天空中喷水,马上就能复现造物的神奇。噢,我不该对你说这些乏味的
话吧,”他开玩笑地说,“少女的绚烂激情是最宝贵的,我不该泼冷水。”
邱风生气地说:“我不是什么少女,我已经是大人了!”
这种对“大人身份”的强求显然把萧水寒逗乐了,他开心地笑着。邱风绷着
脸,但一会儿就绷不住了,也跟着大笑起来。前边就是邱风家了,一幢二层小楼
独独地立在菜园和庄稼地里,暮色已经沉落,门中泻出的灯光映着邱风奶奶瘦小
的身影,她正焦灼地向这边张望。萧水寒停下车,打开车门,扶邱风出来。邱风
喊着“奶奶、奶奶”跑过去,萧水寒也走过去,对邱风奶奶说:
“老人家等急了吧,小风的车坏了,又在长江大桥上耽搁了一会儿——不过,
这点儿耽搁很值得啊,小风看到了她最喜欢的、这辈子才看过三次的彩虹。”他
学着邱风的口气说着,忍俊不禁地笑了,“老人家,你的孙女儿真是个快乐女神。”
风奶奶笑成一朵花,用昏黄的老眼盯着客人,这双老眼也是十分锐利的,一
下子就看出孙女对来人的情意。她诚心诚意地留客人用饭,萧水寒婉辞了。临走
时他把邱风的小手长久地握在手里:
“今天我很高兴,谢谢你拉我回到那种透明的心境,又领略到大自然的美丽
神奇。在我年岁渐大之后,这种心境是难得一见的。真的谢谢你。”他诚恳地说。
“不,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谢谢你把我送回家,也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彩虹。”
萧水寒爽朗地笑了,与邱风奶奶告别,动作轻捷地钻进汽车。
这段经历拉近了邱风与老板的距离。以后只要两人见面,萧水寒就绽出笑容,
用手指指天上,再画一个大大的半圆。女伴们注意到这一点,问邱风这是什么意
思,邱风神秘地说:“秘密,这可是个秘密!”
但她慢慢看到其中包含的危险性,如果萧先生一直以这种公开的、嬉笑的方
式向她表示亲近,那她的相思就无望了。领会到这一点,与萧水寒的见面就成了
一种痛苦。| 她无法对萧先生的笑脸表示冷淡,又不甘心让两人的关系沿着这条
无望的方向发展下去。她该怎么办啊?不过邱风毕竟是幸运的,命运又给她提供
了一次机会。
不久,大概是两个星期之后,快下班时,正在工作的邱风接到老板的电话,
声调十分急迫:“是邱风吗?我是萧水寒,快来,在中央电梯口等我!”邱风一
头雾水,急匆匆地去了。萧水寒在电梯里微笑着等她进来,关上电梯门,摁下到
顶楼的指示灯。在电梯上升的时间里,他没有对这次突然召见做任何解释,出了
电梯,他领邱风上到顶楼,笑道:“看吧,你最喜欢的东西。”
邱风惊喜地叫道:“彩虹!”
又是一条彩虹。天上飘着蒙蒙雨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那道彩虹
从闹市区的高楼横跨到龟山蛇山,像是从人间连接天宫的天桥。而且今天的彩虹
十分特别,在它的外圈还有一段隐约可见的副虹,与主虹平行,但赤橙黄绿青蓝
紫的排列次序正与之相反。这种奇景邱风不仅从未见过,甚至没听说过。她忘形
地拽住萧水寒的胳臂,欢声道:“双虹!你真了不起!一定是你造出的双彩虹,
对,一定是的!”
萧水寒哈哈大笑:“我怕是没有这个本领吧。真的,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
样的双虹。”
“那也是你给我带来的好运气!萧先生,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你让我在半
月内两次看到它,还见到了更神奇的双虹。”
萧水寒笑道:“好吧,就算是我送你的礼物吧,这可是真正的‘借花献佛’
了。”
邱风傍着萧水寒,久久地观看彩虹,直到它慢慢消失。她的心中灌满了黄连
蜜,在甜味中微微带一些苦涩。萧先生还记着她的兴趣,记着她的偏好,他心里
盛着自己啊。她靠着这个壮健的男人,感受到他的强壮和温暖,她觉得,两次共
赏彩虹的经历一下子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了,这多少也算是天意吧。两人返回时,
萧水寒握着她的小手说:
“邱小姐,明天晚上我想请你吃顿便饭,你能赏光吗?”
邱风十分惊喜,她不想假装矜持——那可是女伴们一再嘱咐过的恋爱守则—
—爽快地说:“我当然愿意!我早就盼着这一天呢。”
萧水寒开心地笑起来。
第二天是周末,晚上,萧水寒带她来到龙凤大厦的顶楼花园。夜色深沉,透
明的凉棚上方繁星如豆,凉棚四周垂挂的人工雨帘密密细细,乐声轻柔似有似无。
今晚的顶楼花园非常安静,只有五六个衣帽整洁的侍者垂手立在四周,没有其他
顾客。邱风不知道是萧水寒包下了整个楼层,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豪华的装饰,
轻声问:
“这么豪华的饭店,怎么没有顾客呢。”
萧水寒笑着,没有解释,为她拉开椅子。侍者轻步趋前,沏上热茶,然后仍
远远避开,安静地垂手而立。萧水寒隔着桌子把邱风的柔荑握在手中,含笑凝视
着她,看得她脸庞发烧。然后,他轻声说出了一个令邱风吃惊的决定:
“这么美好的夜晚,我不想浪费时间了。我想直截了当地向你求婚,你能答
应吗?”
邱风真是惊喜交加啊,这是她朝思梦想的事,但胜利来得太轻易,以致她不
敢相信。惊魂稍定后,她忘形地喊道:“你怎么选中我呢?”她不平地说,“在
你身边的天鹅群中,我只是一只土黄色的小麻雀呀。”
萧水寒笑了:“我恰恰最喜欢小麻雀。”
“可是我没有多少科学知识,我只是一个打字员,你和我会没有共同语言的。”
萧水寒又笑了,但眼神中有几丝忧伤:“我在科学迷宫里的探索太辛苦了,
漫长的探索啊……我希望有一个不懂科学的女人陪伴我,那会使我轻松一些。”
“那……”邱风还在寻找不同意的理由,萧水寒笑道:“如果邱小姐不愿屈
就,就不要寻找理由了,我可以收回求婚的。”
邱风干脆地说:“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抓获的战利品,哪能让给别人?”
萧水寒快意地笑了,他收起笑容,郑重地说:“那么,如果邱小姐不介意我
的年迈——我的年龄完全可以作你的长辈了——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的求婚。”
“我当然答应!我才不嫌你年迈呢。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父亲去世很早,
所以我的恋父情结一直没有寄主,如果找个丈夫又捎带个老爸爸,那才叫便宜呢。”
她眉开眼笑地说。
萧水寒又是一阵朗声大笑,笑声散入夜空。他的心中十分畅快,自从经过长
江大桥那一幕,他就感受到这个女娃娃的吸引力,她是一道浅浅的山泉,是一块
晶莹的水晶,甚至是一朵脆弱易折的冰花,但她能让你忘掉所有愁绪,回到孩提
时代的透明心境,而这种心境在他的百年孤独中是久违了。在向邱风求婚前,他
曾经颇为犹豫。以他的真实身份,与年方19的邱风缔结婚约,他无法逃脱内心的
负罪感。但他已经无法离开这个姑娘了。邱风不理解他的内心激荡,认真地慰劝
:
“不过你根本不象44岁的人。你的身体只像35岁的青年,最多38岁吧,真的,
我一点也不骗你。所以,咱俩的年龄根本不算悬殊,你干嘛非要把自己想象成一
个年迈之人呢。”
“谢谢你的夸奖。”萧水寒微笑着,渐渐转入沉思,他的目光稍显苍凉和忧
伤。此后,在婚后的共同生活中,邱风发现,丈夫常常周期性地出现这种忧伤,
他似乎有一个驱之不去的梦魇。萧水寒说:
“不过,在你决定进入我的生活之前,我必须认真地、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一
件事:作我妻子的人不得不做出一种牺牲。”
“没问题,我答应!”
萧水寒伤感地笑了:“我还没把话说完呢。告诉你,我其实是一个不祥的人,
也许是一个妄想狂患者,有时,我会不自主地回忆起我的前生,甚至前生的前生,
对前生的回忆是我驱之不去的梦魇。梦境很逼真,而且……某些梦境太符合真实
了,以致于我,一个生物科学家真的相信它。”
邱风听得瞪圆眼睛,觉得身上有了寒意:“前生?你是说你相信前生?”
“对,甚至不仅只是‘相信’,它几乎是真实的存在。所以,我的行为常常
透着古怪。平时,我把它严严地伪装了,你们看到的萧董事长只是一个带着光环
的虚像。不过,当合上家庭的帷幕后我就会取下假面了,那时这些古怪可能就要
显露。若想成为我的妻子,应对此有所准备,应学会对它视而不见,不要刨根问
底。”
他的话语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郁,目光沉重。邱风心疼地看着他,她这才
知道,原来她(和所有女伴)心目中的至神至圣竟然会有如此的心理创痛。不过
这更坚定了她的爱情,她决心走进他的生活,他的内心,像小母亲一样爱抚他,
温暖他的心。
“还有,与我结婚的人,终生不得生育……”
邱风急急地打断他:“不能生育?为什么?”
他苦笑道:“这正是我的前生遗留给此生的不祥遗产,是一个重誓:我的亲
生子女一定会使我遭受天谴,我的生命将在亲子降生之日结束。至于为什么,我
不知道,但这决不是虚幻的,可以一笑置之的,我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它的巫力,
也决定要恪守它。因此,”他沉重地说,“愿意做我妻子,就不得不牺牲作母亲
的权利。我知道,这对你是残忍的,不公平的,你没有义务受我的连累。但我无
法摆脱这个重誓的约束,这也是我迟迟不结婚的原因。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希
望在你在做出决定前慎重考虑。”
邱风沉下目光,内心翻江倒海。她不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孩,平常什么事都
是无可无不可的,但这件事恰恰戳到了她的痛处。这个决定不容易做出啊。沉思
很久,她才抬起头,眼中泫然有光。她说:
“记得我读过一本台湾小说,说母爱没有什么神秘,那是黄体酮在作怪,人
身上有了那玩艺儿,就会做出种种慈眉善目的怪样子。看后我气极了,奇怪怎么
有人能想出这种混帐话。很可能,我身上的黄体酮就特别多,月经初潮那年,我
就萌生了作母亲的隐秘愿望,我老是想入非非,幻想有一个白胖小孩伏在我怀里
吮吸。这些话我从来不敢对女伴讲,怕她们嘲笑我。你是我倾诉内心世界的第一
人。”目光楚楚地沉默良久,她断然说道:
“不过,我愿意为你做出这种牺牲!”
萧水寒感动地把她搂入怀中。那晚他们没有再说话,此时任何语言都是多余
的。他们相偎相依,听着雨帘叮咚,《春江花月夜》的古琴声如水波荡漾,月华
泻地。他们在静默中缔结了此生之盟。
三个月后他们就结婚了。一个豪华的,中西合璧式的婚礼。同伴艳羡的目光。
奶奶笑得合不拢的嘴巴。整个婚期中,邱风是在狂喜和恍惚的感觉中度过的,就
似乍进王宫的灰姑娘。她走进了萧水寒的生活圈子,走进了一种全新的生活。但
在结婚的狂喜中,她内心深处仍有着些许不安。毕竟,那两条关于婚姻的约定太
古怪了。而且,她的直觉告诉她,这点古怪只是冰山的露头。在它下面究竟藏着
什么——不知道。婚期的喜悦冲淡了这些阴影,但它们并没有消失,它们在幽暗
处悄悄潜藏着。
婚后的生活十分美满。萧水寒真的既像慈祥的老爸爸,又是一个热烈的情人。
婚前提及的前生之梦并没有影响他们的生活,邱风仅觉察到丈夫偶尔会陷入伤感,
此时,他会一动不动地背手而立,凝视客厅中一张古槐图,那是一张水墨国画,
干枯皱裂的树皮以大刀阔斧的皴法渲染出来,古槐的老态龙钟中透出睥睨万古的
气势。没有作者。丈夫没有介绍过这张古槐图的来历,仅透露过一句,说这株古
槐便是前生的一个象征。
邱风遵守婚前的约定,对此装作视而不见。不过,每到这些天里,她就从一
个淘气的女娃娃变成慈爱的小母亲,把丈夫放进爱的摇篮里,为他唱着遥远的催
眠曲。
唯一的不如意之处是——孩子,那个经常卧在邱风的想象中、又永远悬挂在
半天之遥的孩子。邱风当然要遵守自己对丈夫的承诺,但这并不能阻止那个孩子
常常从半空中下来,走进邱风的梦中。醒来后,她会眼眶潮红,痴痴地想念他
(她)。丈夫对她的心事了如指掌,每逢这时,他就会把妻子搂到怀里,慢声细
语地扯开话题。
邱风的怀孕没有向外人透露。但这瞒不住过从甚密的谢玲。她很快发现邱风
嗜酸,呕吐,惊喜地问:“是不是怀上了?”邱风羞涩地点点头,掩不住内心的
喜悦。“啊呀呀,真是天大的喜事,老板(这是公司所有员工对萧的通用称呼)
改变主意了?爱情的力量无坚不摧呀。”
在此之前,何一兵等密友都知道萧不要孩子的信条,他们觉得这个信条有点
古怪,有点不近情理,但没人敢尝试去说服他,因为萧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仰之弥
高的偶像。听说邱风怀孕的消息后,他们小心地回避着,不同萧水寒谈论此事,
不过谢玲更成了萧氏别墅的常客,对邱风的衣食住行,事无巨细一管到底。
胎儿有五个月时,萧水寒召开了一次临时董事会。他向董事会宣布,他决定
退隐林下,把自己的一半股权转给妻子(但妻子终生不在董事会中任职),一半
股权按照贡献大小,分给这些与他共同创业的生物学家。他和妻子将离开故土,
定居在南太平洋深处某个与世隔绝的岛屿,这是彻底的隐居,从此“不会再同人
世间有任何联系了” 。这个决定显然是晴天霹雳——而且太不近情理,太不正常,
董事会十分震惊,在震惊中都联想起萧水寒“不要后代”的信条和其后邱风的怀
孕。无疑,这个古怪的决定与此有关。董事们一片反对声浪。但萧水寒的态度没
有任何松动转寰的余地。几天以后,他们被迫接受这个决定,并推选出新的董事
长何一兵。
何是十五年前加入天元的青年生物学家,后来成了萧不拘形迹的密友。会后,
董事们脸色阴沉地陆续散去,何一兵留下来,闷坐着,以手扶额,心情沉重。萧
水寒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何抬起头,闷声说:
“我真不理解你的古怪决定,你一定是疯了。”
萧水寒平静地说:“你是否需要我帮你复习一些生理知识?人脑在3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