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决定不声张许芝兰的死讯,因为一旦声张她死了,肯定会有人对她的暴毙起疑心,她的亲戚一旦要求法医解剖,朱槿便必被牵扯出来无疑,抛开对朱槿的爱与不爱不谈,毕竟,是他负了她的一片深情,尽管那深情疯狂的令他心生恐惧,避之不及。毕竟她也是真心地爱过他的,即使他已倦了她,事到如今,他还是不忍心推她走上绝路。
他陆续买回一些水泥,悄悄地将许芝兰砌进了壁橱的墙里,把一切处理妥当之后,才对外声称许芝兰失踪了。
送朱槿去英国,算是对她最后的善待,就如朱槿所猜想的那样,他曾想过,万一许芝兰之死真的东窗事发,他会一力承担,不再牵扯上朱槿,也算是对她深情厚意的报答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渐渐淡忘了失踪的许芝兰。
此后的丁朝阳却陷进了无穷尽的惶恐之中,夜里,总梦见嘴角流着鲜血的许芝兰站在床边狞笑,他曾想过搬家,可又担心不在房子里住,会有意外发生被窥破了壁橱里的秘密,至于卖房子,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新房主买了房,肯定要重新装修的,届时,壁橱里的秘密足以成为一桩让他百口莫辩的血案压到他头上。
于是,他不停地出差,逢人问起,他就说希望在异乡的街上与许芝兰蓦然相遇。
这并非是他矫情的谎言,他倒宁愿许芝兰是跟一个男人私奔了,而不是死得让他百口莫辩。
在异乡的街上,他常常望着一些体态相貌和许芝兰相似的女子发呆,有好几次,还差点被人当成色狼给揍了。
他多么希望随着一声呼唤,那个惊异转身的女子就是许芝兰,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愿意返回到7年前,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自己的生理状况,去留由她,坦荡生活。
后来,接到小绿的电话,对古福利的死,他心下坦荡得很,本无需害怕,但,他又担心万一惊动了警察,在程序上,他们肯定是会来调查的,万一要搜查家里,壁橱里凿了一圈的墙,简直就是一触即爆的炸弹……
“你后悔遇上朱槿吗?”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就像时光不可以倒流一样,后悔这两个字是鞭子,说一次它抽自己十次。”
“你打算怎么办?”
他看看我,说不知道,现在,我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你可以去自首。”我承认,我这么说自私而阴冷,等于把阮锦姬推往绝路。
丁朝阳凛冽的目光让我心里发毛,还有点受伤,爱情天生的独占性太容易激起女人心底的恶毒。
“没用的,我已撕碎那张纸条冲进下水道了。”他缓和了一下眼神说。
我们像两个被取走了大脑的人,呆呆地坐在车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也不知道接下来等在前方的是什么。
我再也没回丁朝阳家。
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的亲昵无隙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它们像坚硬的石头,带着冬夜的寒气,把我们渐渐隔离,纵然我们曾情深似海,却终是相爱渐是无力。偶尔,还会通电话,除了你还好么,就是久久的沉默。
除了晚上去电台做节目,我几乎不再出门,也不怎么写作,一个多月后,我在报纸上突然看见一则消息,阮锦姬因情绪失控致人重伤而入狱。
被她致以重创的人是小绿。
我突然想起宣凌霄死后,市局刑事科的刑警好久没来找过我了,从他们一次次地要我重复宣凌霄自杀案的过程不难看出,他们似乎在怀疑宣凌霄的死,背后另有隐情。
我捞起电话,打给李长风,约他出来聊聊,他应得稍有踟躇。
一个小时后,我在市局附近的一家冷饮吧里见到了李长风,他远远地笑着走过来,说:“吃什么减肥药了,这么立竿见影?”
见我没吭声,就傻笑着坐下来:“干嘛笑得这么勉强?”
我把冷饮推到他面前:“阮锦姬入狱了?”
他扫了我一眼,低头吸了几口冷饮:“看报纸了?”
我点点头:“很意外,她怎么会重伤小绿呢?”
李长风忐忑地看着我:“希望你不要生气。”
“不会的。”我淡淡说,目睹了这么多事的发生,我的心,一寸一寸地老了,突兀间懂了,这世间本就没任何可令人大惊小怪的事,只有大惊小怪的人。
“我跟刑事科的人说了在古福利死的那晚,阮锦姬的行踪,他们也怀疑宣凌霄并非畏罪自杀,而是为妹妹顶包,所以他们最近经常去找阮锦姬调查,其一是警察去的太频繁,其二是小绿大约隐约也听到了点什么,警察走了后,她就追着阮锦姬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骂她是个恶毒的骗子,两人吵着吵着就动了手,阮锦姬顺手捞起一把长柄雨伞捅了小绿,小绿的肝脏被捅破了,还在医院抢救,生死未卜。”
“这样啊。”我低着头,桌面玻璃上映着我眼里支离破碎的泪光,不是为阮锦姬也不是为小绿,而是为宣凌霄,他为保护阮锦姬而舍了生命,徒劳得那么悲凉,如他在天堂有知,看到今天这一幕,会不会心碎呢?
李长风有些内疚地说:“是我提醒的刑事科同事,我这样做有悖于宣凌霄的一番苦心和你对他一番苦心的成全,可是,我是警察,我要恪守一个警察的天职,如果你责怪我,我不会为自己辩解。”
我的泪,滴到玻璃上,汪成盈盈欲碎的一团:“不怪你。”
一周后,小绿脱离生命危险,阮锦姬被取保候审并监视居住,天天坐在停业的美容院里发呆。
我去看她,她迎着阳光看我的样子显得那么浩淼,像滴随时会被阳光蒸发掉的水,羸弱而淡薄,没有任何的抵御能力。
我嗨了一声,坐到她对面。
她看着我,目光那么柔软,曾经的锋利仿佛已被全数卸尽。
“我很想和你做一辈子朋友,但已不能了。”她笑微微地说:“希望你不会恨我,也希望你偶尔想起我时,我不是个阴冷的女魔鬼嘴脸,而是一个暖暖地笑着的朋友。”
“锦姬,不要这么说。”我的喉咙有些哽咽,卸下所有仇恨后的阮锦姬像个羸弱无助的孩子,远远在危险的水的中央,你想伸手,她却已渐行渐远,只能眼睁睁看她消失在烟波浩淼里。
她的手搭在我手上:“原谅我对你的伤害。”
“你并没有伤害过我。”
她瞪着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突然地就笑了:“是啊,除了欺骗和利用,我仿佛真的没伤害过你。”
说完,她抿着唇,默默地看着我:“那天晚上,我真的是打算去杀死古福利的,他的纠缠和威胁快要把我折腾疯了,说如果我不能使宣凌霄回到他身边,他就告诉他,是我指使他去强奸许芝兰的,而宣凌霄早已知道了我促成他和许芝兰好是有目的的,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些,而且,即使我再努力,他也不可能再去喜欢古福利,许芝兰被强奸这件事,再闹下去,我也逃脱不了刑事责任,所以,我曾发过无数次狠要除掉古福利,不过,那天晚上,我并没有动手谋杀他,因为下不去手,他也不是自杀,是在和我吵架时失足跌进海里的,我曾想拉他上来,可掉在海里的他依然不停地咒骂我,我一气之下,就扔下他走掉了,说真的,我盼望他被淹死,但没想到他会真的死。”
“这些,你对警察说过么?”
她凄楚地摇摇头:“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谁能为我证明?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有罪的人。”
过了一会,她好像冷丁想起了什么:“他来看过我了。”
“是么?”我淡淡地笑了一下,心里,五味杂陈:“我很久没见他了。”
“他说过。”说完,认真地看着我:“他很爱你。”
“过去时了。”我笑笑:“其实,他更爱你。”
阮锦姬嗤地干笑了一下:“要安慰我也想个高明点的谎言么,他早就知道我回来了,如果他爱我,就不会中途有了你,如果他爱我就不会明知我回来了,却千方百计躲着我。”
“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
阮锦姬笑得就更是灿烂了:“除了曾谋杀许芝兰未遂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有什么需要他保护的。”
阮锦姬说得非常坦荡,我不禁疑惑:“真的么?你仔细想想,在许芝兰失踪前不久,你曾送过她什么?”
阮锦姬茫然地摇摇头:“除了在她失踪前不久我曾偷偷在她爽口喷里送了点毒药,我再没送她任何东西,而且,那瓶爽口喷已经被丁朝阳夺出来扔掉了。“说完,她的身子猛然往前一探,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意思是,许芝兰真的死了?“
我不想再瞒她,便说了我是怎样在壁橱的墙壁里发现了许芝兰的尸体,以及许芝兰是怎样死的和丁朝阳为什么要这样处理她的尸体等等。
阮锦姬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喃喃说:“我明白了,许芝兰是死于无颜面对现实的自杀!”
“怎么说?”
“因为她怀孕了,她自己也曾天真地以为孩子是丁朝阳的,可,她看了报纸上的倾诉故事,明白了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丁朝阳的,而且丁朝阳不仅有情人还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早已心知肚明,这个打击,对她来说,是毁灭性的,她之所以隐忍着没揭穿丁朝阳,就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那是个无法消灭也无法抵赖的证据,一开口就是自取其辱。”
阮锦姬眼里,闪着灼灼的寒气:“她一定是猜到了丁朝阳的情人就是我,而且猜出了我为什么要和她做朋友以及为什么要带她认识宣凌霄,更把那天丁朝阳匆匆跑到游泳馆翻出爽口喷扔掉和我此前的失态联系了起来,猜到我是在爽口喷里动手脚,所以,在自杀时,她利用了这个细节,目的是嫁祸于我,有上次爽口喷事件的前车之鉴,即使我辩解也没用,丁朝阳不会相信我是无辜的。”
我没有觉得阮锦姬的推理有荒诞成分,也明白许芝兰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阮锦姬百口莫辩,让丁朝阳看见阮锦姬就会心生罪恶感。
这是许芝兰对阮锦姬最有力的还击,阮锦姬休想因她不肯继续活下去而得到那份朝思暮想的爱。
阮锦姬眼里的寒光逐渐淡下去,她有气无力地问:“我是无辜的,会有人信么?”
我久久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说,是的,从刑事角度说,她是无辜的,可,从始作俑者角度来说,她是无辜的么?
我没有说出来,因为,她已泪流满面。
我突然不能确定,丁朝阳是否真的不曾爱过她,他做过替她承担一场命案的准备。
离开前,我真挚地对她说谢谢,她淡淡地笑着,依在门上望着我远去,是的,我要感谢她,虽然她给了我将近一年猜谜团的生活,在解这些谜团时,我看到了爱有那么多面孔,有狰狞有温暖有包容有冷漠更有担当……
在这天深夜,阮锦姬给我发了个短信,说她觉得很幸福,她曾以为自己是没被任何人爱过的,而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是曾被人拿命去爱过的。
十分钟后,她又了发个短信,只有七个字:谢谢你,我的朋友。
我突然觉得不祥,飞快拨回电话,一直没人接。
我连忙拨110求助,并飞快往美容院赶。
远远地,看见美容院被警察用警戒线拦在一片灯火通明里。
我知道,已晚了。
单薄的阮锦姬躺在雪白的单子底下,去了天堂,她用修眉毛刀切开了颈动脉。
丁朝阳因防碍公务包庇罪犯而被判入狱4年。
因为阮锦姬在遗书里撒了一个坦诚的谎言,承认自己在6年前在爽口喷里投毒谋杀了许芝兰,为包庇她,丁朝阳把许芝兰的尸体砌在了壁橱里。
在法庭上,丁朝阳没为自己辩解半句,我亦保持了沉默,就这样吧,这是阮锦姬赠与他的解脱,让他不必再为一具无法处理的尸体而惶惶不可终日,用4年的牢狱生活获取一生的良心赦免。
法警带他离开法庭时,他转过头,直直地望着我的方向,磕磕绊绊地往外走,目光温暖而深沉地微笑,我的眼睛逐渐模糊……
2007…8…15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