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丁朝阳的生命里,她不过是一颗随手捻来的情欲棋子,闲来无事时,用来消遣人生无聊,若要让为这枚棋子放下身后荣耀背景,是万万不能的。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脚跌进了永无止境的连环套,一环扣着一环,没有尽头地向着恨意叠加的纠结,一圈又一圈地套进去。
她再也顾不得体恤丁朝阳的面子,到公司门口,站了大半个下午,一直等到丁朝阳出来,迎面走上前,面无表情地说:“我要和你谈谈。”
丁朝阳没有发火,很平静地开了车门,让她上来,他们在郊区的一家农家饭店,盘腿坐在老乡的炕上,边喝酒边聊到了深夜。
丁朝阳早就知道许芝兰怀孕了,也知道那孩子不是自己的,只是没戳穿而已。
他说他没资格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但,这顶奇耻大辱的绿帽子也不愿戴到底,这也是他前阵发狠要杀死许芝兰的原因所在。
他要亲自动手,不单纯是让朱槿避身事外。
酒精让朱槿看见了潜藏在他内心的全部屈辱和痛苦。
她不再怀疑他对许芝兰的杀意是出于敷衍自己。
那天晚上,他们为谁做杀手而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他们抱在一起,哭了,为彼此敢于承当的精神。
又过了半个月,朱槿觉得,事情不像她以为的那么顺利,因为她电话问丁朝阳,他总是支支吾吾,言左右而顾其他,不提谋杀进程的事。
她恨恨扣了电话,决定铤而走险,用媒体倾诉的形式让许芝兰崩溃,她知道,许芝兰订了很多报纸打发空虚无聊。
她给报社打了电话,以一个痛苦第三者的身份,倾诉了自己和丁朝阳之间的故事,并披露了丁朝阳不能生育的隐私和许芝兰怀孕的荒唐……
倾诉内容刊出后,许芝兰还约过她一次,她看上去很平静,好像压根就没看过报纸,但,细心的朱槿还是发现了她眼里的灰暗,像乌云密布的天空。
她们在咖啡馆喝了一会咖啡,又一起逛了街,许芝兰买了很多衣服,在试衣间里呆很久,等她出来,脸上仿佛有哭过的痕迹。
也就是那一次约会之后,她再也没见过许芝兰,再过一阵,她在报纸上看见了丁朝阳刊登的寻妻启事。
她捂着大大张开的嘴巴,一字一句地看那则启事,泪水纷纷落到指上。
许芝兰失踪了。
心情平静后,她打电话给丁朝阳,他却从容而冷静地说已给她办好了出国进修的手续。
她问为什么?
丁朝阳说:“因为许芝兰失踪了。”
“你杀了她?”她直截了当问。
“不,只是失踪了而已。”
半个月后,朱槿满心欢喜地登上了飞往英国的班机,她相信丁朝阳不来相送是不想引起别人怀疑而把她牵扯进去这桩有可能败露的谋杀案。
她认定许芝兰的失踪不过是死亡的代名词而已。
她在英国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待丁朝阳请她回来,向她求婚。
一年又一年过去,丁朝阳闭口不提,她问丁朝阳自己该什么时候回,丁朝阳淡淡说何必回来呢?他累了,再也没有爱上一个人的力气。
我曾以为这是真的,也曾以为或许是许芝兰的背叛冷了他的心,让他对婚姻产生了抵触。朱槿泪流满面:“可,我后来才发现,我上当了,让我去英国不是为我着想,而是甩掉我的手段!他太阴险了。”
“所以你整了容,回来报复他?”我低声问。
“不,整容是为了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他面前,我宁肯让他把我当陌生人爱上也不愿失去他,可,等我回来,却发现他的身边有了你!朱槿满是泪水的眼睛咄咄地看着我:你不会知道,每当我在夜晚听到你们相互求欢的声音隐约传来时心里是什么滋味,你们幸福的声音传到我这里,全都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柳叶小刀,每一声都是一把刀子割在我的心上,即使全世界都认为许芝兰失踪了,我也有充足的理由认定是他杀了许芝兰,所以我装神弄鬼,因为他知道许芝兰死了,因为我看不得他幸福,我要让他惶惶不可终日,我要让他崩溃!”
爱情是种很脆弱的东西,很多时候它打不赢距离也更打不赢时间。面对悲愤交加到疯狂的朱槿,我无法把谴责的话说出口:“如果可以,我替丁朝阳向你道歉。”
“这样的事,怎么可以替代,那么谁代他向死去的许芝兰赎罪?他杀死了她,并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他可怜的自尊。”
“既然这样坚信,你怎没报警?”话一出口,我就怕了,难道我真的人心让警察带走这个给了我暖爱与我朝夕相伴的男人?
朱槿从我低垂怯懦的眼神里读透了我的心,目光一寸寸缓软:“求你,别这么说,我很怕有那么一天,我再也管不住自己,去报了警,我不愿意那样,不愿意,我知道我很疯狂,但我的疯狂不是为了毁灭他,是想重新得到他的爱。”
我们怔怔对望,恍然地,泪眼相对。
从美容院出来,忽然地,我觉得一切竟是这样荒唐,同一个男人的现情与旧爱相对泪流满面,是多么的乖戾。
我没有抱怨丁朝阳的隐瞒,许芝兰是从法律上写进他人生的女人,无可回避,他亦无法瞒我,对我隐瞒了朱槿,是不想让我太是难过吧?毕竟,他与朱槿也是在我之前,从朱槿的叙述里,我不难体味得到,他和朱槿,不过是一个苦闷男人的娱乐,与爱无关。
陷进爱情里的女人,是多么善于自我宽慰,譬如,现在的李豌豆。
一路昏昏沉沉地回家,以后会怎样?
我不知道。
只在打开家门时,突兀地,就觉得这熟悉了半年多的房子里,有股阴沉的冷。
我不愿相信朱槿的推测,只是因为我爱丁朝阳,我不愿他是个杀人犯,即使全世界都这么认为,我也不愿。
我那么自私地愿意,许芝兰的失踪或是死亡,成为一个永远不再有人追究的迷。
让它永远沉寂,我只想要安好平静的生活。
可,这样的结局,朱槿不允许,不知所踪的许芝兰是她的武器,被她用来逼迫丁朝阳妥协,得到失去的爱。
我茫然地萎靡在沙发里,手机响了,是那个神秘号码,我接起来,朱槿说:“是我。”
我没说话,呼吸浅微。
“今天的事,你会告诉丁朝阳吗?”她声音温和而平静。
我说不知道。我没有说谎,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丁朝阳,也不知是否该质问他,因为我恐惧着质问之后的结局,是回天无力的全盘皆乱。
“别告诉他,你就当依然是阮锦姬好么?”她带着低低的乞求。
“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他?
“告诉他我回来了,我要一直诅咒他,他的恶梦将重新开始。”
“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
“我恨他,不想让他得到肆无忌惮的快乐。”
“或许他的快乐只是表面上的形式,他的内心,未必真的快乐,如果他真的做了你以为他做过的事情的话。”
她顿了一下,说:“也许吧。”
“不要再给他打电话了,好么?算我求你一次。”我没底气地说。
她沉吟了一下:“好的,或许我不该这样,知道这一切后,你还能把我当朋友待么?”
“我不知道。”
“你走后,我想了很多,或许,我该放下仇恨,这些年我快被生长在心里的仇恨挤压崩溃了,我总是那么不甘,不甘又能怎样?他不爱朱槿,从来都没爱过,我却把他当成了唯一的幸福天堂。”
我握着电话,长长地沉默,她也是。
末了,我问:“为什么辞退小叶子?”
“我不喜欢她身上的那股机灵劲,人太机灵了就是犯贱,怎么突然关心起她了?”她沉吟了一下。
“今天在店里没看见她,突然想问。”其实我很想说,她辞退小叶子的真正原因是她告诉我她去派出所了,那是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情节,因为这个貌似简单的失窃案背后,有个致命的真相,是她竭力要隐瞒的……
第九章
我再没和阮锦姬主动联络过,不是出于情敌间的狭隘,而是不知该怎样和这样一个和自己的爱情有着无数渊源的女人打交道,冷不妥热不当地多尴尬啊。
因为无聊在电脑上浏览贴子时、在窗前发呆时,我都会因想起她妖娆骄傲的面孔而淡然惆怅,可,和她就此心无芥蒂地做朋友,我无法坦然自如。
倒是阮锦姬,像是真的放下了所有前尘,洗了心革了面,要把人生重新开始,不仅主动给我电话,且语态放得很低,话里话外都是不想失去我这个朋友的意思,情真意切但决不低卑。
她和我讲她的母亲,终生未嫁的单身女人,小时候,母亲总是牵了她的手,在马路的边上,远远地指了一个男人说:那就是你爸爸,记住,就是这个王八蛋骗了你妈,他播下种就跑掉了,像扔一坨垃圾样扔掉了我们。
小小的阮锦姬总是呆呆地看着他,很羡慕那个能被他牵了手走在街上的小男孩,他可以大声地喊他爸爸,可以跟他要玩具要冰糕,她曾在黑夜里悄悄地练习喊爸爸,声音小小的,一遍一遍地喊,蒙在脸上的被子湿漉漉的,没有人应她。
她恨母亲,恨她无能,怎么会连爸爸都留不住,害得她经常被嫉妒她漂亮的女同学骂是破鞋的私孩子。
四年级时,她曾跑到男人家附近,站在一棵树下,小心翼翼地等他,看着他从楼道出来,跑过去,怯生生问:你真的是我爸爸吗?
男人愣了一下,皱着眉头看她,然后,冷冷说:“谁说的?”
我妈。她低着头,小声说,很伤心很绝望,她觉得他应该像电影上的爸爸一样,把分离多年的孩子,猛地搂在怀里,声泪俱下。
可是,他没有,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会,摇摇头,就走了,好像她是路遇的一小乞丐,向他提出了毫无道理的要求。
她一路哭着走回了家。
从此,她不再对这个男人抱任何幻想。她对我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他,当我看着他在小区里和儿子玩游戏时,当我看着他冠冕堂皇地出现在电视上时,我就想冲上去,撕下他虚伪的画皮,他们在别人的羡慕和赞扬声中过着天堂的日子,我和母亲却像生活在地沟里的老鼠,走在街上都要被人的指指点点。
出示人生丑陋伤疤未必是坦荡,更多时候,是为自己拉同情票,以及让听者有种被信任感,现在的阮锦姬就是,对一个在冰冷伤人的流言飞语中成长起来的女子,她的心里装了太多寒凉,需要很多很多的暖来暖热冰冷的心。丁朝阳给了她的,只有辜负和伤害,是丁朝阳的不好,可,我知道男人这种动物,当情欲发作,所有道德准则都会失灵。有位女作家说过:我不是不相信爱情,而是不相信人性。
阮锦姬说:“豌豆,我一直拿你当朋友。”
阮锦姬说:“豌豆,这么多年以来,我没有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我只是一个被人嗤笑的小丑。”
阮锦姬说:“豌豆,从没有人像你对我这样好过,所以,我不愿意再叫过去的名字,我想拥有不同于过往的温暖平和生活,所以,即使你已知道了我的真名,我依然愿意叫阮锦姬,因为,叫阮锦姬时,没人知道我的过去,没人嗤笑我……
……
没有任何一颗心,禁得住这样凄楚而柔软的呼唤。当然,我能。只是,我有很多疑问,只有阮锦姬能解答。
我们又象往常一样,一起聊天一起逛街,和她在一起时,我总觉得她在笑,隐隐的,藏在眼睛的深处。
“你笑什么笑?”
她张张手,耸着肩说:“我哪里笑了?”
认真地瞪大眼睛,把脸凑过来,让我端详,她确实没笑,甚至严肃。我想,或许是我有心魔。就用摸摸她光润的脸,笑。
我依然做不到,面对她时不去想起,她曾和丁朝阳在一起,甚至,一些虚幻的、活色生香的画面,一幕接一幕地,无声走过心底。
我知道,即使她还是过去的那个阮锦姬。那些被我知道了的旧事,已像道坚硬而透明的墙,竖在我和她之间,不可穿越。让我和她,只剩了对望,再也做不到亲昵。
可,看上去,我们比往日更加亲昵,那种相互的体谅包容,是客情的表现。
丁朝阳问:“不是说一起请你朋友吃饭么?怎么没动静了?”
我心下一沉,有点难受,想起他和阮锦姬的过往。
知道这些渊源之后,我断是不能让他们坐在一起了。有些事,在淡漠中说放下也就放下了,再去目睹,就是提醒,会唤起了种种的可能。
就和他说朋友忙得很,等闲了再说。
他不再追问,靠在我肩上,像个百无聊赖的大孩子,我随手调电视频道,法制频道正在播出一则交通肇事逃逸新闻,大约是肇事车辆逃逸,而交警通过路口的摄像头把肇事车辆从茫茫人海中揪了出来。
丁朝阳扬了扬眼角:“怎么不换了?”他不爱看法制频道,喜欢看中央十套的科教节目。
我继续换频道,脑子里却在想,阮锦姬美容院正处在一个十字路口边上,也应该有摄像头吧?这么想着,心头一颤,想起了李长风,很是汗颜,李长风对我情谊深厚,我却总是在需要他帮助的时,才想起他。
丁朝阳正专注看电视,自阮锦姬偃旗息鼓后,他就恢复了以往的坦然与精干,每天风风火火地去公司,在家里温情脉脉。
有很多次,一些到了嘴边的话,又被我艰难咽下,默默地看着他黯然神伤,他曾怎样辜负过阮锦姬不是我在意的,在对待自身爱情上,女人是很少使用正义感,所在乎的,不过是他究竟爱谁更多一些?
虽然我确定他爱我超过爱阮锦姬,但是,不被他所爱的阮锦姬是他的前科,在他午夜的梦回里,有没有想起过一个叫朱槿的女子,想起她时,他的心头,是不是有些怅然的感伤?
丁朝阳突然侧脸看我:“你在想什么?”
我淡笑:“很多。”
“比如说………”他转过来,很端正地对我坐着。
“比如……嗯,将来。”
他笑:“将来还用想么,不过是你和我,我们结婚吧。”
我用嘴角笑,他的笑,像逐渐熄灭的灯火,缓缓淡下去:“我不该这么说。”
我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隐形生理缺陷,不能让我做母亲的。他不知道,他的在意,不是我在乎的,我在乎的他不知晓。
我在乎他曾把一个女人伤到了在六年之后依然不能放下对他的仇恨,我还在乎不知所踪的许芝兰,我那么害怕,突然回来的许芝兰像巨石砸进生活,虽然阮锦姬一再坚持,许芝兰已死了,而不是失踪,但,这是她的猜测,只要我没见到过许芝兰的墓碑,我就坚信她依然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那样的纷乱,不是任何一个女子愿意面对的,即使那时,我已是他合法的妻,可,感情是易碎的水晶,假想的一万个坚强抵不过真相的一颗小石子。
生活那么残酷,所有假如不是用来安慰你不哭的,而是,一种锥心切肤的疼。假若,许芝兰回了,纵然我用上一万个假如,也回不到无伤的过去。
我揽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前看天花板:我的理想是和你一直到老。
他摸摸我的脸,说我也是。
我约李长风出来吃饭,也没和他虚套,见了他就说:“我约你吃饭,从来都是有目的的,你要做好思想准备,愿意被利用,就坐下吃,不愿意被利用赶快转身走人还来得及。”
李长风故意做了个受惊的表情,飞快坐下:“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吧。
故意把椅子拖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