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猫。货车在少年目送下离开。这位少年大约十多岁,正是让人看下去分不清是初中生还是高中生的年龄,额前垂着浏海,品格良好,样貌温和,眼神也很温柔。
“金童,银童!”
少年一呼喊,那两头猫儿马上飞跑过去,在少年的脚边看着他。
“不是说不可以自己走开吗!”
少年并不是在责备他们。
“拜托你们,千万不要随意乱走。”
黑猫用鼻子发出像在“哼”的声音,虎纹猫则发出像是安慰它的叫声。少年看看四周,视线停在广场对面的高层饭店,点一下头后向那边走去,两头猫一先一后的跟在他后面。饭店大堂旋转门侧站着一个穿制服的侍者,他看着猫儿,露出不满的表情。少年毫不放在心上,迳自走去看大门旁边的报告板。
“本间房夫先生鼓励会?兰之厅”
宴会定于下午五时开始,即是刚刚开始了。少年知道这个宴会有县知事、副知事、地区选出的国会议员等有力人士出席。其实所有市民都知道此事。本间房夫就是这么一位有能干的人,甚至有“教育界领袖”之称。这天的宴会是立餐酒会,出席人数达三百人,宴会费每位五万元。
“没想到原来是这种宴会。我本来以为这是个一次过庆祝本间先生生还和康复的宴会,所以才来参加。”
“竟然是参选市长竞选的誓词大会嘛!我们可不是太想参加和政治及选举有关的活动啊!”
“还是尽快走好了。”
“就这样吧,这样最好了。”
说话的应该是邻县的教育负责人,他们一直轻声谈论著。他们离开后,那个位置接着响起县议员和县厅部长等人的声音。
“本间先生在这个时间做这些事,还真是强来的。”
“是因为那次意外吧。可是上面都没有人打算引退。”
“他不用这么急着干啊。反正他还未够五十岁就做到副知事,不怕没机会转到政界。”
“怎会没机会,他现在的胜算是百分百啊!”
“意外发生了才一个月,不用么急吧。”
那宗意外发生在八月二十日盛暑之时。那天,县里四个有力人士到高原地带的高尔夫球场打球,回程时,他们所乘的小旅游车不慎在山顶小路堕下谷底,司机及坐在助手席的代议员秘书即时身亡,车内四个客人亦死了三个,剩下的那个身受重伤,送到医院治疗,但最终还是无法救回。
※ ※ ※
在医院死去的就是本间。他的心脏完全停止跳动,医生宣告他已死,但他却复活过来。
大约在守夜后第二天下午六时,本间的遗体送到寺院,有关人士都慌忙预备,就在一片喧闹中,发生了以下的事情。
“本间先生一定去得很遗憾吧。”
“还有半年就选市长了,他亲自出马的话,一定会当选的。”
“究竟他的胜算如何?”
“综合其他候选对手情况,应该就是六四比吧。县立学校校长和同学会会长好像都是我们这一边的。”
“可是现在看来,现任市长应该可以连任了。”
突然,出席者都闭上嘴,狼狈地左右张望,其中一人开声说:
“喂!不要说奇怪的话!”
“说甚么啦?”
“就是发出刚刚那种让人觉得奇怪声音,叫人帮助甚么的。”
“你才是啊!不要在死人面开这种差劲的玩笑!如果给他的家人之类听到怎办!”
他们闭上嘴,一同盯着棺木,然后不禁张大口来,可是谁都没有作声。棺盖咯咯作响,还阴森森地传出一阵阵隐含怒气的声音:
“快来帮忙,让我出去,我还未死啊!”
全场乱成一片,棺盖拿开后,穿着白色寿衣的本间房夫起来了。他的脸如土色,但两眼却炯炯有神,靠自己的力量步履蹒跚地站起身。众人惊讶得透不过气来,救护车的警笛声起,驶向寺院……
“县教育长奇迹生还!”
“本间教育长畅谈濒死经验”
地方报纸大写特书,东京的电视台展开大规模采访阵,本间房夫一夜间成了话题人物。他被送到县立医院,接受多个麻烦的检查,但结果全部正常,才一日就出院了。负责的医生只说“这是奇迹”,对采访阵显得极为兴奋,但却避开一切医学上的详细说明。
本间出院后在车站前的饭店召开记者招待会,记者问他“现在有甚么感觉?”时,他以铿锵有力的声音回答:
“我如字面所说一样重生了。这生命是上天赐给我的,我希望可以用来贡献国家和社会。”
他辞退了县知事一职,明确表示自己会参加市长竞选,并且养精蓄锐,预备在今天的宴会开始大展拳脚。
“无论对手是谁,相信这次市长选举都会是本间先生胜出的了。”
现任市长碍于情势所逼,别无他选。他在记者招待会中宣布引退,并且表示“推举本间房夫为后继人。”事件因而以惊人的速度发展。
干杯过后,出席者相继到麦克风前致贺辞,由知事至市长、县会议长至市会议长、国会议员至地方报社社长等,一律异口同声赞扬本间的功绩和人格堪当市长。本间有一对粗眉,他目光锐利、下颚突出,样子精神饱满,魁梧的身体裹在英国制的西装中,冠冕堂皇地坐在席间,手拿着前菜。突然,他的表情整个改变了。一阵清脆的铃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本间马上露出教人吃惊的表情。
铃声再次响起,本间手握着的叉子撞上碟子,传出毫无音乐感的声音,四周的人都向本间投以疑惑的目光。
“谁在这儿恶作剧!”
本间把叉子和碟子掉到地上,脸色刷白,全身颤抖。戴眼镜的年青市会议员提心吊胆地问道:
“本间先生,甚么恶作剧?”
“就是……就是那个铃声!简直罪无可恕!那个声音妨碍到整个宴会进行了!可恶!”
年青市会议员皱了皱眉,很多人也有相同举动。放爆竹或是拿着扩音器大叫还说得过去,但是那不过是铃声,这样也可以令他生气得大声谴责,那这个男人的精神不就相当不稳定吗?
“本间先生讨厌铃声吗?”
一个穿和服的女人问道。她是市内教师家长联会会长,对有孩子的妇女有极大影响力,是市长竞选的黑马,绝对不容轻视。她走到本间附近,本间不得不小心应对。她放这支冷箭的目的人尽皆知,本间用想吃人的眼神射向她,咋一下舌后按着坐椅站起来,踏着重重的脚步走开,完全不理会围着他站着的客人。
铃声第三度响起,本间全身毛孔直竖,但他还是没停下脚步,好像被铃声召唤般向前走,快速避开在后面慌忙追着他的秘书和选举活动人员。秘书的手好不容易碰到他的手腕,但本间马上回转上身,一把掌回过去。被打了一记耳光的秘书猛然离开。
会场内的人目瞪口呆地站着,眼神定定地看着被打开后再次关上大门。
本间走到走廊,眼神满带杀气瞪着前方。他的前方站着两头猫及一个少年,少年左手拿着铃。本间大步走向少年,少年收在身后的右手猛地伸出,手上握着手柄,柄上是一块直径约三十公分的椭圆形镜子,镜中正面反映出本间的样貌。
本间口里传出大叫声。
Ⅱ
差点儿就可以完美解决了。
少年一边反省,一边在饭店走廊疾走,两头猫亦一前一后的跟着他。他的身后不断传来怒骂和脚步声,紧追着这位令宴会的重要主角大叫的入侵者。
“是敌阵干的好事!”
“是间谍!”
这类声音不断自背后传来,虽然这些结论全都不正确,但还是不断在无法思考的与会成员中广传四散。
“这边,这边。”
一把声音突然传来,有人在一扇半开的门后挥手叫少年过去。少年犹豫了一下,马上与两头猫一同溜进门内,连自己都不禁慌张起来。
这儿不知是甚么房间,房内有个与少年同年纪的半长头发女孩子,而且正牢牢地盯着少年看。
匆匆谢过对方后,少年开始发问。
“您是谁?”
“我是本间房夫的女儿,名叫冬美。你好。”
“嗯,你好。”
少年的声音充满困惑,不知该用甚么表情和她说话似的。他只知道少女穿着的校服是全县第一的贵族学校女子高中的校服,除此以外一无所知。
“好像发生了甚么有趣的事呢!”
“甚么?哪儿有趣了?”
“有趣啊!如果你讨厌父亲的话,那就会觉得很有趣了。”
“……”
“这些猫是你的手下吗?”
少年还未回答,黑猫就发出好像很愤怒的声音,虎纹猫则表情温和地慢慢摇头。明显两头猫都听得懂人话。
“不是的,不是的,你这么说,这些孩子会不高兴啊。”
“好像是。那么它们是你的同伴吗?同辈份的?”
“唔……应该说是来监视我的前辈。”
少年露出苦笑。两人打开门一看,确定走廊没有人后才走出去,边走边继续谈话。
“因为我还是个不太可信的新人,所以要有教练陪同。”
“甚么新人?”
黑猫摇动尾巴,轻轻打了少年的脚一下,少年再次笑着耸一下肩。
“金童说不可以再说下去了。抱歉。”
“真狡猾!”
“甚么?”
“自己不想说却赖到猫儿身上。”
“是吗,那真的很狡猾啊。”
少年一本正经地点头同意。
“可是我真的不可以再说下去了。就是只说我刚才说了的,也已经不是太好。”
两头猫儿马上点头。美冬还想做甚么,可是少年伸手指向她的肩膀方向,美冬想也不想就向后望,见到父亲的秘书渐渐走近。
“小姐,原来您在这儿。您的父亲要回家了,小姐也请上车吧。”
美冬再次回头,可是少年和猫儿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
一个小时后,少年来到市内高级住宅街上本间房夫的府第前。月亮高挂在夜空中,再过两、三天就满月了。叫做金童的黑猫向他下了指示后便跳到围墙上,少年对虎纹猫说:
“银童有其他任务啊!”
少年说完后重新审视本间房夫的府第。这大宅虽然位于比东京地价便宜的地段,但豪宅就是毫宅,单是占地面积就四边边长各四十米。大宅四边围着二百五十公分高的大谷石围墙,围墙后虽然只能见到大宅和洋合璧的屋顶,但可以肯定屋顶下的是一栋极为豪华的大型建筑物。铁门后传来人和狗的声音,可知门后有不少守卫和守门犬。
“好像很可怕呢!”
少年说。叫作银童的虎纹猫点头同意。少年伸出手,一跃跳过围墙,落地时没有弄出一点声音。他抱着银童站在灯光照不到的阴暗死角。
另一方面,金童在又高又长的围墙上走着走着。它一边走一边俯瞰大宅的庭园,直至找到一个放眼所及没有守卫的地方,监视一会情形后便跳到灌木丛上。走了几步,又跳到一楼一个向外突出的窗上,显出非凡的跳跃力。
金童漆黑的身影巧妙地溶入黑暗中,脑袋却不断留意室内的情况,眼睛内像点了灯一样闪烁着妖魅的光芒。这阵妖魅的光芒转强,薄薄的窗帘自金童的眼内消失。金童穿越物质限制,定睛监视室内,它把所见到的东西全数传送给银童,银童即使不在那儿,亦可以看到与金童所见一样的景象。
问题就在人的身上。少年只要触摸银童的身体,就可以见到金童传来的影象,可是不碰着它们就看不到。阻止少年向少女透露不必要的事情的,的确是金童和银童,因为这样做实在没甚么好处。金童觉得用这种方式教育一个人,其实一点也不好玩。
一个少女的身影映入眼中了。金童知道她是谁,她就是本间房夫的女儿美冬。她明明也是大宅的主人,可是却干着奇怪的行为:用低级的方法偷听。她用玻璃杯吸在会客室的厚门上,把耳朵靠在杯旁,偷听父亲和客人在接待室的对话。
冬美果然不太喜欢父亲。冬美的父亲与其说是有才能的公务员,还不如说是个硬派公务员。他被誉为县教育界领袖,就连身份尊贵的校长先生都要对他卑躬屈膝。
“不过是县立大学的校长,我才不放在心上。那些学者、教师之类甚么的,不过是在课室内嘶声大叫的人。”
美冬不喜欢这样自大的父亲。父亲从不顾家,对妻子亦即美冬的妈妈非常蛮横。为了得到妻子娘家的财产,他甚至追到遥远的娘家,在只有娘家两老的家中对妻子拳打脚踢,打得她多次入院。他会买贵价钢琴给美冬,又替她请家庭教师和女佣,表面上做足一个好爸爸,但其实他不过把所有有力人士和亲戚当作成功的道具。
美冬对于今晚到访本间府的客人特别介意。
这位客人是前县立高中物理教师小宫山,是个三十多岁的独身男人,由于与多个女高中生发生关系而被革职。“就算不懂物理单位也可以升级啊,怎样?”他以此威胁学生与他发生关系。现在,这个人竟然悄悄到访本间府。
“你想复职吗?”
本间坐在意大利制的扶手椅子连脚枕组合中说。他的声音如干冰般又冷又干。卑微的小宫山躬身回答:
“我的财产都用光了,又找不到工作,三餐不继。我没有特别专长,所以想继续当教师。”
“你不要跟我说笑了。干了那么无耻的事后,你竟然还想厚颜无耻地复职!”
“我不是想重回县立高中。请本间先生让我进私立高中吧。就算是县外的高中也可以的。总之,无论如何,请帮帮忙。”
本间发出不自然的笑声。
“你虽然想当教师,那就应该听得懂日文吧。你这种卑鄙的人与我还真相似。别说了,给我滚!”
“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当然。”
小宫山并没模仿本间之意,但他不自然地叹一口气,歪着嘴说:
“那也没办法,我只好把上缴款项那件事告诉东京的周刊了。它们可是很喜欢这类情报呢!阁下工事繁忙,我也不打扰了。”
小宫山慢慢站到沙发前,慢慢地敬礼。这时,本间露骨地叫他“等一下”。无计可施,就算不喜欢,本间还是只得叫他“等一下”。
“甚么事?”
“我想知道是甚么事,你说的上缴款项是甚么?”
“这不是随口说说的,我已经找到证据,拿到几张伪造的收据。只要把它们影印几份送到周刊出版社,事情一定会闹大的。”
说完这句话后,双方沉默了近一分钟。
“……私立学校就行了吗?”
“最好是女校吧。”
夸耀自己得胜的小宫山面上浮现浅浅的笑容,用拯救者的目光看着本间。
“另外,薪金方面我没有特别想过多少,因为本间先生只拿出少少就够我用了。不过如果每月三十万元的话,即是大约一日一万元就最好不过,每三个月存入我户口就行了。”
“你不觉得自己太卑鄙吗?”
“这个价钱不是便宜你了吗?这样做就可以买回市长宝座啊!还附勋章呢!因为本间先生对县教育界居功至伟啊!”
小宫山笑了。他不过是个县立高中的教师,本间对他来说可谓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