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吃惊地看着对方发光的眼睛。“去哪里?”
“我的国度。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地方,一个更神圣,更高贵,更强盛的所在。”
炽热的感情在对方深色的眸子里燃烧着,一直燃烧进玛丽的心底。那种强制的力量,那种帝王般的压迫感。但是那火焰却是真诚的,是深刻的。在那一瞬间,玛丽几乎想立刻扑入对方的怀抱。远离这狭窄阴暗的牢房,远离革命的恐怖,
远离死亡的恐怖。
突然,母亲的脸飘过了她的眼睛。
——你是法兰西的王后,玛丽。这点永远都不会更改。
玛丽转过了头。她避开了桑格尔斯的视线。“我不能走,”她低声说,“无论如何,我是法兰西的王后。我不能离开我的人民。”
“你的人民?”桑格尔斯冷笑,“再过几个小时,你就要在你的人民的唾骂声中被押上刑场!你会在你的人民面前,在他们的欢呼声中被送上断头台!”
玛丽闭上了眼睛。“人民是无辜的。祈求我的鲜血将造福于法兰西,并祈祷我的鲜血可以平息上帝的愤怒。”
“上帝?”桑格尔斯突然失去了他的沉静优雅,他一双大手狠狠抓住了玛丽的肩膀,“睁开眼睛,醒醒吧!看看这个所谓的光明,看看你所笃信的上帝都对你做了些什么!你竟然还要信仰他!你这个傻瓜!”
玛丽挣脱开他的手。“我是法兰西的王后,”她重复,“我的位置在国王身边。”
“路易那个软弱的小子?整个法国都被他毁掉了还不够,你要给他陪葬么?”
“他已经死了!不允许你侮辱他!”玛丽瞪视着眼前这个高大强横的男人,她是奥地利的公主,法兰西的王后,她绝不允许对方嚣张的气焰压过她!
桑格尔斯冷笑。然后,慢慢的,看着对方坚强决然的面孔,就如同二十多年前暴风雨夜的那一幕,那个穿着铠甲的金发少女再次浮现在了他的眼前。桑格尔斯的目光回复了温柔。他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孩。她是她的影子。那个永远高
高在上、触不可及的发光的神圣的少女,他的毕生挚爱。他唯一的神祗。但现在,这个影子化成了玛丽。坚强的玛丽,勇敢的玛丽。他心中早已认定的宝剑王后,他要带她走。
桑格尔斯轻轻把发怒的玛丽揽到自己怀里。他抚摸着她灰白的头发。他的玛丽已经长大,大到几乎超过了自己的年纪,但在他的心中,玛丽仍然是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小女孩。那个一头金发,水蓝色眼睛,任性而美丽的小女孩。他把那个
小女孩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求求你,玛丽,跟我走吧,”他的声音温柔而恳切,玛丽惊呆了。她从未听过眼前的男人使用任何请求的字眼,印象中的桑格尔斯,他永远都只会命令而要求。她以为他绝对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你不仅仅是法兰西的王后,你会成为整个世界的王后。玛丽,跟我走吧,”桑格尔斯凝视着怀中的女孩,他重复,“……只要你爱我,我就会给你整个世界。”
玛丽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这是路易不可能给她的,这是菲尔逊也不可能给她的。眼前的男人,他就是统领天下的国王,他可以做到一切。他可以给她一个家,给她永远的安定,给她永远的幸福。不会再有恐惧了,不会再有折磨了,所有
的一切都过去了。
在男人的怀抱里,玛丽流出了眼泪。那是路易没有见过的,那是菲尔逊没有见过的,那是法官和律师们无缘得见的,那是狱卒与刽子手闻所未闻的。她伏在桑格尔斯的怀抱中哭泣。
——玛丽,从此以后,你就是法兰西的王后。
玛丽擦干了眼泪,她抬起头凝视着桑格尔斯的眼睛。久久。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不能离开这里。”
桑格尔斯变了脸色。
“想想你的孩子们!你死之后谁来照顾他们?他们会被狱卒折磨,他们会被杀死!你是一个母亲!你忍心吗?!”
母亲。伟大的奥地利女王玛丽?特雷莎。玛丽闭上了眼睛。
“如果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如果这就是作为王室成员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么,我的孩子也不能逃脱他们的责任。”
她不相信从自己的口中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当桑格尔斯最终松开双手,玛丽几乎已经站不住了。她头晕目眩。
十五岁的小玛丽?特雷莎。八岁的路易?查尔斯!她的孩子,她的亲生骨血,她唯一的希望。
在浓浓的黑暗中,她听到大门被砰的一声撞响,桑格尔斯愤而离去。她拒绝了所有可能的最后的救助,她拒绝了他。她已经亲手把自己送入了死神的怀抱。万劫不复。
没有人会来救她了,也没有人会照料她的孩子们。玛丽咬住了嘴唇,她跪在潮湿阴冷的地板上,仰望天上一轮明亮黄白的月。
——母亲,我做错了么?难道我选择错了么?我是法兰西的王后。我的孩子们是法兰西的王族。我们对法兰西负有责任,难道不是这样么?不是么?!
透明的泪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玛丽闭上了眼睛。
清晨。狱卒走进来为她换上一件白色的薄袍。
玛丽苍白的脸十分镇定,她的嘴骄傲的紧闭着,表情极其冷漠。在去往刑场的路上,她挑战似的笔直坐在囚车里的长凳上,就好像是坐在王座上一样。
在宽阔的协和广场,成千上万民众等在那里,他们要目睹这百年不遇的处死王后的场面。那可怖的断头台就耸立在广场高处,旁边是一尊新塑的自由女神像。囚车停在断头台前,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讲话,更没有人胆敢发
出一声辱骂。王后从容地踏上断头台的台阶,她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遥远的天空。
一位牧师走上前来。他对玛丽王后默默地行了一礼,“您可以祈祷了,”他说。他递给玛丽一本圣经。
一片小小的白色在圣经的夹页中闪了一下。牧师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玛丽看到了那张字条。读到了上面写的字,她全身明显地震了一下。紧接着她开始了祈祷。
玛丽的声音很小。在她祈祷的时候,等候在一边的刽子手有点疑惑,因为他似乎听到,王后口中念诵的并不是上帝的圣名。
那是一个男人的名字。
桑格尔斯。
临刑前的最后一刻,这个坚强的女人终于流出了眼泪。但那并不是悲伤绝望的泪水。那是欣慰,是释怀,是离别前的无所牵挂。看到圣经里夹着的这张字条,玛丽的唇边露出了微笑。
在她生命里的最后一刻,那个男人得到了她的心。
死刑之后,玛丽的尸体被车推走了。人群逐渐的散去。一个士兵突然慌张地跑到执行军官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军官的脸色变了。
王子和公主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走的,但是两边监牢的大门都被无声无息地打开,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惊醒任何守卫。他们就似乎从空气里蒸发了一样。负责守卫的军官贿赂了医生,说姐弟二人突染恶疾而亡。没有人知
道他们后来去了哪里。波旁王朝最后的血脉,玛丽王后的两个孩子成为了一个永远的谜。
大革命之后,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成立,之后,拿破仑建立了法兰西第一帝国,然后路易十六的弟弟,流亡到布鲁塞尔的普罗旺斯伯爵在欧洲各国的支持下复辟了波旁王朝,然后又是革命,再然后是法兰西第二共和国,法兰西第二帝国,
法兰西第三共和国……
1789年之后,法国总共经历了四次大规模的革命,两个帝国,两个王朝,三个共和国。法兰西的土地已经变成了一个政治哲学的大实验场。无数人被送上了断头台,新的政权取代了旧的政权。不断的杀戮,不断的流血。昔日的繁华早已
消逝,法国人民渐渐习惯了这种水深火热的生活。
但是这世上毕竟有桃源。有不被愚蠢的战争和鲜血所污染的仙境。
西边,不列塔尼半岛。此时距大革命已经过了十年,桑格尔斯的王座前迎来了两位重要的客人。
左边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金色长发垂肩,长着一对迷人的水蓝色的眼睛。他的腰上挎着宝剑。他恭敬地对桑格尔斯行了一礼。
“属下宝剑骑士见过国王。”
波莱曼尼垂手站在他身后,他看着年轻的宝剑骑士,苍老的脸孔上闪现着骄傲的光辉。这是他辛苦培养了十年的宝剑骑士,比死去的尼古拉斯优秀,甚至比他一手培养出来的菲尔逊还要优秀。少年一点都不像他那热衷修锁的软弱的父亲
,他有着母亲的美丽,有着母亲的坚强。
——从今以后,你的名字不再是路易。你的名字是奈特?索德,我神圣黑暗王朝的宝剑骑士。
桑格尔斯微笑着拍了拍少年的头。他的目光转向右边的金发女孩。
女孩有一张与玛丽极其相似的脸。
她看着对面黑须黑发的男人,那个眼神灼热的勇猛刚毅的男人。在十年前他把她从阴暗的牢狱里抱出来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已经是他的了。
她侧过头望着眼前的宝剑国王。对方有着深色的头发和胡须,看起来如上古的魔神一般威风凛凛,完全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但是她不怕。她的名字是玛丽?特蕾莎,她是坚强的玛丽王后的女儿,是伟大的奥地利女王的孙女。没有人可以
凌驾于她之上。她微笑着,看着对面王座上的男人。
“你的邀约还有效吗?”
桑格尔斯一怔。
——你会成为法兰西的王后,整个世界的王后,只要你愿意,你就是这座城堡的女主人。
宝剑国王笑了。他对女孩伸出了手。
玛丽上前一步,毫不犹豫把自己小小的手掌放进对方宽厚的掌心。那是安全,是温暖,是永恒的归属,是她一生的幸福——不,她已经不会死去了。她会和这个男人一起,和自己的弟弟一起,在法国最西边的半岛,在这座海边的城堡中,在
他们的世界里快乐地度过永恒。
玛丽无怨无悔。
不列塔尼终于迎来了他们的宝剑王后。
自那以后,走廊尽头那间不允许进入的房间被一把金钥匙永远地锁上了。
尾声
那是很多年之后的一个晴朗的夜晚。朦胧的月色撒在瑞典荣城教堂后面的墓地上。
那里竖立着一块新碑。
阿克塞尔?冯?菲尔逊,1755…1810。
罗莎把手中的白玫瑰轻轻放在了碑前。
菲尔逊终身未娶。
大革命以后,他一个人回到了瑞典,从此效忠瑞典皇帝,十年。但由于皇帝的突然驾崩,菲尔逊以莫须有的弑主罪名被告上法庭。随后他被一伙不明就里的愤怒的暴民杀害。第二年,他的案子被重新审理,菲尔逊回复清白之身。他的家
人把他重新安葬在荣城教堂后面的墓地里。
在拣殓他的尸骨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张古老的纸牌。人们不知道那是什么,就随手扔在了一边。后来有好事者拣到这张牌,有人认出这是一张古老的、用来占卜的塔罗。
小阿尔克纳,宝剑九。画面上是一个白发的老人从中夜惊醒,掩面痛哭。宝剑九表示人世间最深的恐惧与绝望。正位含义是失去所爱的人,逆位含义则是中伤的流言。人们觉得这是张不吉利的纸牌,于是很快就把它扔掉了。
罗莎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崭新的碑石。
——罗莎小姐,现在我可以请您喝杯酒了么?
男子带笑的声音仿佛还响在自己耳边,他深邃美丽的深色眸子狡黠地看着自己。罗莎闭上了眼睛。
很多年已经过去了,夏奈宫的午夜沙龙已经不存在了,凡尔赛的歌剧院也不存在了。连繁荣的法兰西都几乎葬送在了战火与硝烟里,更何况那个人。
罗莎睁开了眼睛。仿佛多年前的那一幕重现,她一个人在不知名的墓地中奔跑着,寻找着玫瑰花,然后终于迷失了方向。当她抬起头来,在明亮的月色下,她看到了对面那个突然出现的金发男孩,他穿着淡金色的礼服,脖子上系着紫色
的丝巾。
对方身上早已消逝了那种呛人的香水味道。当年墓地里那个金发的天使在罗莎的眼前重现。男孩的手指白皙而修长,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你恢复了?”没有任何惊诧,罗莎淡淡地开口。
“因为我把它摘了下来,”男孩掏出怀中一个紫色天鹅绒的小盒,打开,里面一枚精致小巧的银色指环,因为年代日久,表面已经蚀暗发黑。“我终于解开了自己的束缚,”男孩说。
罗莎原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个人。但是当她再一次看到他,看到那只戒指,看到对面那双摄人心魄的紫色的眼睛,她的心全乱了。
“所以你自由了。”她强作镇定,把脸扭了过去。
但是男孩把她的脸轻轻扳了回来。他看着罗莎的眼睛。他说出了那个罗莎认为绝对不可能从他那里听到的字眼。
“自由,然后才能拥有爱。不是么?”
他轻触她的唇。持续了一百年的不死之吻。
起风了,墓碑前的白玫瑰在风声里拼命摇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好像菲尔逊还活着的时候,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他眨动着狡黠的眼睛,放声取笑着这对别扭的恋人。
罗莎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她回应着加米尔的吻。
十字弓 全篇完
《十字弓》相关译名及解释
□ 恒殊
首先是主角的名字。ROSA LAMINA。
来自我芬兰室友的笔名。ROSA是玫瑰ROSE的异体,LAMINA是拉丁语,含义是刀锋。我觉得很酷,就拿来用了。这个人物最先出场是四年前的“深夜猎食者”。当时只是想写一个以女性为主角的吸血鬼系列。主角设定为英国人,最早的名
字是SARAH莎拉。但是几年之后光华灿烂的ZILLA泽拉在“所罗门的钥匙”中出场(名字来自POPPY Z。 BRITE的小说LOST SOULS),而且他又是个比较重要的角色,为了不混,只好把女主角的名字改了。
以前的设定资料:
姓名:罗莎贝尔。拉密那(Rosabel Lamina)
身高:5英尺8英寸
头发颜色:褐色
眼睛颜色:灰绿
外表年龄:19岁
实际年龄:约230岁
生日:10月24日(天秤天蝎)
血型:A
出生地:英国伦敦
加米尔第一次出现是在“深夜”系列《只属于你的海峡》。最早的设定他就是抛弃罗莎的那个人,是“深夜”系列的男主角。(但是随后不知道为什么让奎因那小子篡了主角之位……|||||||) CAMILLE这个名字似乎没什么来由,觉得好听就用了。阿图
瓦这个姓也是——大家不觉得念起来很好听么?来,用优雅的法语轻轻发:ARTOIS。果然美妙无边吧?
其实这个名字来自路易十六的弟弟阿图瓦伯爵……传说中他们那一代最英俊的王族——虽然那张画像上脸是歪的。人家路易十五直到60岁都是他们家族的THE HANDSOMEST MAN,他后来的孩子们全部长趔了……唉。
姓名:加米尔。德。阿图瓦(Camille d’Artois)
身高:5英尺9英寸
头发颜色:金色
眼睛颜色:紫色
外表年龄:20岁
实际年龄:约280岁
生日:5月26日(双子一)
血型:AB
出生地:法国马赛(原先设定是马赛,要不给改成巴黎?)
菲尔逊同学历史上真有其人,而且我的描写丝毫不夸张的来自EVELYN FARR写的THE UNTOLD LOVE STORY:MARIE ANTOINETTE&COUNT FERSEN那本书。书中菲尔逊就是这样一个极其NB的家伙,身世极其传奇,仿佛HERO OF A NOVEL
。他也是我十字弓后篇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