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想,你父亲宁愿选择死亡。”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我感受到一阵喜悦,但一丝隐隐的忧虑袭击了我。一切太顺利了。我甩甩头,想甩去刚才那个不祥的念头。离开卫温堡和父母在一起,对于我,那是最幸福的事情。脑海里面突然泛起苏西的脸,还有贝医生。他们会快乐吗,在那个罪恶的地方?贝医生参与了我的“再生”,妈妈说他很早就认得我们一家。而苏西会想我吗……下水道似乎永远也走不完。爸说这一条早就被废弃了。下水道通向总道的另一端已经堵死,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人来过。在这下面,我们应该是安全了。
“爸爸。”我轻声唤了一下。我突然想起了自己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他们的事情:“我又开始头疼了!每次脑袋都好象要裂开一样。” 爸猛然回过头来,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和暗淡,但是并没有太大的震惊:“从一开始我就想到了,只是没想到会那么早。蔷薇,我一直试图修补你的基因,把被损坏的消除。我做到了一点,可是现在他们给你的新躯体却是你以前缺陷躯体的克隆和培育。在休眠之中,躯体的病变会减弱,但是那仍然是一个被辐射过的躯体!他们是不会管这些的,他们只需要在你身上榨取到他们需要的东西。蔷薇,他们让你参加试验了吗?那会增快病变——”妈震惊了,她颤动着嘴唇:“礼杰,你从没对我说过这些!”她的声音在下水道回荡着,嗡嗡作响。爸向她疲惫地摇头:“别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我眨了下眼,泪水涌了出来……我仍然是一个病变的躯体,仍然带着那么多的缺陷……可是我现在不能伤心,爸说的是对的,我们现在必须离开卫温堡。
我们拐过这个弯,并小心地不触到两边的脏东西。新的一截道在面前展开,我们一起望向前面。一点微微的光亮透进来,我张开嘴,说不出任何话,喜悦的泪水涌了出来——我们已经到了尽头。妈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的,而爸爸无声地笑了。
但是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妈妈的手也变得又冷又硬。这时候,我听见了米高利的笑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们。”声音轻松愉快,似乎是在海滩休假时遇上很久不见的熟人。
六
雪无声地飘落下来,我坐在窗前,沉默地看着外面。雪把一切都遮掩了,只剩下白色……就好象日光镇的冬天。
苏西走到了我身后,我扭过头尖叫:“走开!我不想看见你!”她的脚步停住了。
一杯牛奶放在了窗台上:“你一天没喝水了。”没再说什么,她走了。攥着杯子,我想一把扔出去,但是却扔不出去。她会伤心的。我想,可是我怨怪她,她无意中毁灭了一切。
那不是她的错。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固执地说着。苏西并不知道一切。
闭上眼睛,我又想起了那天……“如果不是有追踪仪一直显示着你们的走向,也许你们真的会闯出去。”米高利冷冷地说,“卫温堡太大了,80年前参与建筑的人们也不一定知道全部的构造。就好象这条下水道一样。”他走向我们,妈防备地看着他,挡在了我前面。“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米高利轻蔑地说:“小蔷薇是我们的公主,没有人敢伤害她一点。”他迅速地伸手过来,缩回去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样东西——我的胸针,是半个月前,苏西送给我的礼物!那是玳瑁做成的,十分好看,我一直戴着它!上床前,我并未把它从外衣上摘下来。
苏西!!!“现在我想带蔷薇回去,你们不会有什么意见吧?”米高利微微一笑,望着爸和妈。
“我不会让你从我身边把我女儿带走的!”妈坚定地说。她搂紧了我。二十多个穿黑色衣服,拿枪的男人从米高利身后走上前,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有枪。现在,枪口缓缓地举了上来,对准了我们。
痛!!!听到拉开保险声音的那一瞬间,剧烈的头疼猛然袭击了我。我尖锐地叫了起来……意识似乎离我而去……一切和以前一样,只是现在更加剧烈……世界变的模糊起来,各种各样的颜色块在浮动和游荡……隐约中听到父亲在焦急地叫着我的名字,那些黑衣人不知所措地围了上来。可是我厌恶他们!!!我——要——他们——滚开!!!白色的光芒绽射向狭窄下水道的另一端,耳边突然充满了刺耳的惨呼和惊叫。几个男人莫名其妙地重重撞向了墙上,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抛着他们;一道光在一个男人的脚下炸裂,他的小腿喀一声断了,整个人跌到了地上;米高利闪到了下水道的一个拐角处;有几个黑衣人逃窜了,还有几个惊慌失措地端起了枪——“别动手,你们这些蠢货!”米高利声嘶力竭地叫了出来,可是太晚了。
子弹在我的身边炸开。爸爸的头倒在了我肩上,他刚才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又迅速转过身。爸承受了我该承受的一切。“爸!”我哭叫着疯狂唤他,他努力笑了一下,头垂了下来。他不再有任何呼吸了。我的父亲,他终于不必再忍受任何良心的不安。他终于宁静了。
不再有任何白光射出,能量耗尽了。昏迷之前,我最后的一点印象,是爸的血缓缓流过我的脸。
我被带回了卫温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房间中了。苏西难受地告诉我,她并不知道一切,她并不知道那个饰物里放了东西,她说她抱歉极了。可是我恨她。有一段时间我失去理智地向她扔东西,咒骂她,她默默承受着。
“你母亲还活着。”米高利第一次来看我的时候告诉我。那些蠢货,他说,那些蠢货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自己的手指,他们将为此付出代价!蔷薇,很不幸,你父亲死了,但你母亲活了下来。她中了好几颗子弹,可是都不在致命的地方。她活着是吗?我问他。他给我看全息投影,里面是我母亲现在的样子,那证明了他的话。
蔷薇,我们希望试验从明天开始,米高利走的时候说,我们耽误的时间已经太多了。
我望着他,点了点头。妈活着,在他们手里。
贝医生坚持要在实验室呆着。他是怕我出什么事情吧,爸说的对,并不是每个卫温堡的人都是邪恶的。到现在还是有很多人不知道他们参与研究的是什么,还有的,是根本没有办法挣脱出来。贝医生是吗?可是我不愿意想太多,我已经不敢去相信别的什么人了。
有的时候他们会让我坐在所谓“测谎仪”前面测试我,让我回答一些问题。我很镇定,爸死后我很难得激动了。回答问题的似乎不再是我,而是另外的躯体。“你身体有什么异常的感觉吗?”“没有。”“没有什么疼痛吗?”“不,我感觉很好。”他们让我对不同的东西发射能量。木头,纸,金属。什么都有。白光的破坏力很大,但是却不能随心所欲。能量有的时候会发出,大多数时候却没有;而且大小并不固定。“她似乎并不能控制自己。”金井皱着眉头说。但是米高利怀疑地看向我:“是吗?”他的脸没有表情,一双锐利的眼睛似乎要刺穿人内心最深的地方。我迎上他的眼神:“你还想怎么样呢?我母亲在你们手里。”“小姐,你最好不要玩什么花招。别忘了,你母亲现在很好。”离开的时候,米高利阴沉地告诫我。很多人簇拥着我回去,我没有回头。
我不会玩花招,但是,他们将永远不会知道我的秘密:我开始逐渐学会控制“它”。
如果在世,爸会感到担心的,可是他不知道,即使现在没有了卫温堡,我也不会愿意放弃这种能量了。虽然我的头痛越来越加重,体重急剧下降,头发逐渐变的稀疏……
但它让我感觉自己是强大的,也仅仅因为它,卫温堡的人还不得不对我小心翼翼。白色的光会不断从手指尖激发出,象征着毁灭和纷争。如果没了它,我和妈不会有存活的机会。
米高利告诉我,如果我配合,他们会让我见到妈妈的。
鹅毛一样的雪还在飘着。门铃响了,我看了一下钟,是试验的时间到了。苏西开了门,我听见她在门口和人争论。“不行,蔷薇今天有一点发烧,她一直没有吃东西。”
她坚持说。可是我走向了门口,冷漠地告诉来人:“我可以去,我们都想早一点结束,不是吗?”苏西默默退开了,我可以感觉到她脸上的悲哀。
我没有看她。
楼下,厚厚的新雪在我的手下炸开了。金井兴奋莫名:“试试那棵树!”我指向树,但手指之处并没有什么反应。我的汗冒出来,脸紧张得发红,可是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怎么办?”米高利失望地问金井,“现在她还是不能自我控制。”他们给我注射了兴奋剂,真要命,那些药物几乎让我无法控制自己,我咬紧了牙才把身体里那股蠢蠢欲动的力量压制了下去。可是在他们的眼里,这恰巧成了我努力想激发而未能成功的证据。金井失望到极点,可是他再不敢提议加大剂量,谁也不知道,那样会不会适得其反。
他们一直在第十三实验楼对我进行测试。那是卫温堡最宏伟的建筑。第十七楼似乎被封锁了起来。电梯上,十七楼的那一层根本就按不动。而事实上,几乎没有人会想到去按动它。那会是什么地方呢?我不知道,但是直觉告诉我,那个地方会对我有用。每次到十三号楼,我都会仔细看它一眼。
周末的下午,他们会同意我在卫温堡里散步,当然,会有专人陪同。人并不多,米高利并不担心我会逃跑,因为我并不知道妈现在在什么地方。苏西一直都在我身边,可是我对她冷漠而粗暴,当着人更是如此。
第二天是周六,雪停了,太阳明晃晃地照耀着卫温堡。
我坐在草坪上,一些鸟在积雪上徒劳地叫着,试图找寻到食物。我把手里的面包掰成碎屑,扔给了它们。
苏西一直望着我,有点不安。米高利也在,他远远地关注着我的一切。一只松鼠从树上掉了下来,我突然兴奋起来,跑了过去。毕竟,我只有十五岁呵!快接近大树的时候,我突然摔了一跤。苏西惊叫了一声,向我跑来。我反抗着,不要她搀扶我,可是当她抱住我,背对所有人的时候,我清楚地听见了……“蔷薇,夏太太已经死了!”苏西急促而轻微地说。
其他人赶了过来,我震惊地看了苏西一眼,她的脸上只有焦急:“蔷薇会不会骨折?她是不是受伤了?”米高利紧紧地盯住我,他没有忽略我奇特的表情,我扭了扭嘴角:“痛……我很痛……”钻心的疼痛从脚上传来。我痛得左右扭动。“她崴了脚,可能伤了一点筋,现在没有办法行走。”一个随行医生说,“不过不要紧,休息两天就会好的。”“她需要冰块。”米高利说,接着,他命令那个随行医生去最近的地方拿冰块。
“我渴。”我说。“我去拿营养牛奶,是贝医生配的,我放在厨房了。”苏西说。“我不会喝你碰过的东西!”我冷冷地说。她顿了一下。“好吧,我去拿。”米高利仔细地看了我一眼,环顾着其他人,重重地说:“照顾好我们的公主。”鸟飞了起来,扑翅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我看了一下周围,有两个男人背对着我,另外一个在看别处,他们没有注意我。医生说我不能行走的事实明显让他们放松了。苏西在我身边。我看着草地,嘴唇几乎没有动过,“你刚才说什么了?”她看着我,嘴唇几乎看不出地颤抖:“蔷薇,你妈妈死了。那天,去试验室接你的时候,我无意中听到金井和米高利说的,他们一直没有看见我。”“你骗我,米高利一直在给我看她的全息投影!”我无力地说着:“她活着。”“刚开始她是活着,但是不到三天她就死了。蔷薇,那是一个克隆人!”她抬起手,试图抚摸我的头发,但是我猛力推开了她的手,眼角的余光中,看到米高利正走过来:“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他们把我抱回了屋子。一路上,我没有任何的异常,我已经学会了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张面具紧紧贴在我的脸上,在我哭的时候冷漠,在我笑的时候哭。但是我习惯了有它。我憎恨着那种伪装,可是,我又是多么地离不开它啊!爸不会喜欢那样的吧,他喜欢日光镇中那个天真的小女孩,妈妈是多么爱我的单纯呵……妈妈……不,她不会死的,是苏西在撒谎,可是她为什么要撒谎呢?!我想起了那些全息投影,那里面的人物有着呆滞的眼神;都一个多月了,可是他们还是不让我见她!我的心一点点冰凉起来。妈死了,她真的死了。这样也好。我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伴随着啜泣。
七
那天晚上,我又一次梦见了日光镇。
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它了。爸妈。蔷薇架。绿色的虫子在叶上蠕动。妈用喷雾器喷它们。
“蔷薇,快回来。”妈说,“你外出的时间太长了。我们很想你。”我向他们奔过去。一团黑色的雾挡住了我,我看不清一切。“你没有别的办法了。”一个声音冷冷地说:“你需要的是血,是为那些无辜的人包括你父母报复!如果你再等下去,会有更多的被毁灭。现在,是你毁灭他们的时候了!”浓雾散开,声音的主人出现在我面前,她长长的黑发漂浮着,面孔扭曲,如同美杜萨——珊瑚,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她在和我一起成长着,我地狱里的另一半。
寒冬已经到了。在父母的日历里,那应该是“三九”吧。可是我都不记得了。他们并没有研究出什么。一切都在我预料之中。我像一个木偶一样让他们研究,麻木中隐藏了所有的秘密。“你妈妈现在可以下床走动了。”米高利在给我看“妈妈”的全息摄影时说。我向他笑了笑,“什么时候我可以看见她呢?”任何人都听得出来,我的声音里充满了渴望。“哦,再等等吧,下个星期我们将进行一项更大的试验。”米高利回避地说。我点点头。转过头,我的视线碰上了贝医生的。他望着我,有几乎看不出的悲哀。
他也知道了吗?他肯定知道的,可是他不能告诉我。
“下个星期,会有一个著名的精神病理学家来。”贝医生仿佛无意地告诉我,他现在正帮我洗去手上涂的一种油。他说的很小声,没有人听见。我不为人知地动弹了一下。
下个星期。好的。
“是在十七楼吗?”我故意问。
“那不可能,整个卫温堡的计算机中枢在那。”贝医生无意中透露的消息让我内心欣喜若狂,可是米高利看到的,仅仅是我不感兴趣地扭过头望着窗外。
精神病理学家。
呵,他们终于想到这了。我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想到的,只是没预料到会这么快而已。不过,即使这样,他们也来不及了。
这就是秘密吧。
我想我之所以跟其他被照射的人不一样,就在于我的额叶被损伤了。我在网络上查询过,精神病人往往有比别人强烈得多的脑部活动。我的分裂的性格让我也具备了这个。珊瑚,我的另外一半,她一直潜伏在我的脑袋里。强烈的精神力量使那股能量急剧增长,而且比别人强大得多。人们往往以为精神的力量是单薄的。但以往的科学报告中却有这样的显示:一个人梦见自己被火灼伤后,醒来真的有灼伤的痕迹;著名的特异功能者也不过说自己的一切能力来源于集中精神。人类啊,对于自己你们又懂得多少呢?虽然一切仅仅是我的猜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