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到伊拉已经死了。”他说道。
杰妮卡拿了一张椅子,说:“是啊,我也感觉到阿奇的伤势严重。你也坐一下吧。”
他重重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两人各自啜饮着杯里的东西。一般刚到美狄亚星的人都会认为这里的酒水比食物有特色,曾经有个诗人就在一首关于孤独的诗章的开头这样描述过。诗被作为新闻的一部分送回地球,不过来自地球的回应在长达一个世纪后才姗姗来迟,所以也没人能想象出当时的殖民者到底是如何看待这个的。
休耸耸肩。“好吧!”他几乎是怒吼了,“我们还是在忘记之前先交换一下意见,然后各自思考一下,可能的话明天再交换一次意见。”他伸出手去打开录音机。他开始冷静下来,音调也变低沉了。
“这是最好的选择了。”杰妮卡提醒他,“工作,进行逻辑性的思考,这些能帮助驱除那些噩梦。”
“这完全一百分之百一正确!”他似乎又恢复活力了,“让我们来重新分析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奥拉尼德人是去捕猎星火虫的,而德罗米德人是去寻猎奥拉尼德人的。你和我正好目睹了这场恶战。当然我们都不希望看到这一幕,你肯定也为此祈祷吧?但是我们知道,在很多地方都充斥着他们的仇恨。而真正让我们不知所措的是,为我们工作的那两个也加入了这场战争。”
杰妮卡咬了咬嘴唇。说:更糟糕的是。他们两个都在寻猎对方。这已经不是偶然的碰面。这是一场决斗。”
她抬起眼睛。问:“你没告诉伊拉或是其他德罗米德人我们还和一个奥拉尼德人有联系吧?”
“当然没有啊。你也没告诉奥拉尼德人我的事吧?我们都清楚最好是不要让他们知道的。”
“站里的其他人对当地两种土著语言懂得很有限,所以应该不是他们泄露的。但我告诉你,阿奇的确知道了。我也是在战争开始的那一刻才知道的。那时好像这个信息到达他的头脑里,然后他就朝我喊过来。不是什么成文的话。但肯定不会错的。”
“我知道。伊拉的情况也差不多。”
“亲爱的,我们都知道我们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我们不是简单地从各自的研究对象那里接收信息,我们是在转换信息,还有反馈。”
他无力地举起一个拳头,说:“到底是什么见鬼的东西向他们传达了这个信息的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就是那个帮助我们联系到他们的无线电光束了。也就是与我们进行感应的信号。你看看星火虫的例子就可以知道了,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其他例子。我们都知道美狄亚星上的生物对无线电极其敏感。”
“嗯,是的。美狄亚星上的生物的速度都快得惊人。他们的主要分子比起我们自己的要高效多了……哦。等等,不管是伊拉还是德罗米德人,他们对英语都是一知半解的。再说,你看看我们,虽然在大陆上学了好多,到了这儿还是费了很多工夫才开始有点能与他们交流。他们根本没有一点儿科学的方法,没有理由能做到这个啊。他们肯定认为我们只是心血来潮或是什么魔法之类的才要他们背那个东西到处逛的吧。”
杰妮卡耸耸肩,说:“也许我们在和他们进行感应时,我们大部分都是用他们的语言进行思考的,可能我们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不管是奥拉尼德人还是德罗米德人,他们的思考、观察,还有学习速度都比人类快。反正我觉得他们和我们之间的沟通并没有我们和他们的沟通那么顺利。如果我没说错的话,那就是无线电频带宽度太小了。我认为他们从我们这里得到的信息也许只是一些潜意识的东西而已。”
“我想你是对的,”休叹了口气说,“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还要咨询一下电子学家和神经学家。但是我自己肯定找不到一个比你这个更好的解释了。”
他把身子往前靠了靠:“我们还是把整个事情前后串联一下,也许我们可以得到一些启发,看看他们到底从我们这里接收到什么样的信息。我们再想想汉森尼亚上的德罗米德人和奥拉尼德人为什么会战争不断。我们一般是这么看的:德罗米德人快要灭绝了,因此怪罪于奥拉尼德人。可是,我们、加藤站是不是也有可能是罪因呢?”
“什么?怎么可能?”杰妮卡很震惊的样子,“你知道我们一直都很小心的。”
休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想到的是思想污染。”
“什么?那不可能!在美狄亚星上没有其他地方……”
“安静一下好吗?”他大声嚷道,“我要看看我那被你的朋友杀死的朋友到底给我传递了什么信息。”
她脸色苍白,意欲站起来,后来又坐了下去。她等待着。她拿酒杯的手开始颤抖了。
“你总是喋喋不休地说你的那些奥拉尼德人有多好,多温柔,多有感情,”他几乎是冲她发火了,“你为他们美丽的信仰着迷——他们凭风飞到‘远边’,很尊严地离世,找到天堂等等。其他我忘了。让那些卑鄙的德罗米德人见鬼去吧!他们除了造造工具,生生火,带带小孩,聚集而居。然后创造一些艺术啊哲学啊,和人类没什么两样。你到底对他们什么感兴趣呢?”
“好吧,那我就再告诉你一次我以前说过的话。德罗米德人是有信仰的。如果我们能比较的话,我肯定要站在他们这边。他们的信仰可比那些奥拉尼德人要强烈,而且有意义多了。他们总是尽力地想要去理解这个世界,你难道对他们的努力一点都不同情吗?”
“好了,我知道他们对事物的合理存在有着极大的敬意。当一些严重的错误产生时一就像大罪恶、过失或是耻辱发生时——他们就要这个世界因此受罪。如果这些错误没有纠正过来,一切都会变糟的。这就是他们的信仰,但我实在不知道他们都懂了多少。”
“那些高贵的奥拉尼德人对德罗米德人可不曾在意,但是这并不代表德罗米德人反过来对奥拉尼德人也不在意。奥拉尼德人就如同南船星。或是科尔基斯星,或其他任何的一种自然存在一样醒目。在德罗米德人的眼中,他们也都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位置和轨道。
“但是奥拉尼德人在一瞬间改变了这个。他们在死去时不再选择回归到土地。回归土地本该是生命最后的选择。可是他们选择了往西飞去。越过海洋。朝着那未知的地方,也是太阳每天落下的地方。你不觉得那很诡异吗?就好像说树会走路了,或是死人站了起来。而且那还不是一个两个的情况,而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如此。你是说精神引发的流产?我也无法得知。我只知道德罗米德人被奥拉尼德人的所作所为吓坏了。那样做多么荒谬啊。那确实是伤害到他们了!”
她跳起来,把杯子扔到地上,大声叫道:“你说荒谬?那种‘道’。那种信念。不。你的那些朋友的想法才是荒谬的。他们竟然认为要攻击一些无辜的生灵并吃掉他们这是可行的。我恨不得他们快点灭绝了!”
他也站了起来:“你当然不在乎孩子死掉。你又怎么可能会懂得为母之道呢?你就只会像那些气球人一样,四处飘荡,四处撒下种子,然后就抛到脑后去了。种子自己会发芽、生长,然后别人就会来带回去养了。你从来都不在乎什么,除了你自己的快乐。”
“奇怪了,你是说你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母亲吗?”她讥笑道。
他没有拿杯子的手朝她挥去,她躲过了。两人似乎都受惊了,都僵在那儿。
他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他不断地喝酒。整整过了一分钟,她轻轻地说:“休,我们各自的土著朋友是从我们这里接收到信息的。不是口头的话语,是一种无意识的信息。是不是通过他们——”她哽住,“我们也要彼此互相残杀吗?”
他吃惊地盯住她,然后笨拙地放下杯子。向她伸出双臂,说:“不,不是这样的——”他都有点结巴了。她朝他走去。
最后她上了床,静静地躺着。低声哭泣。他则走了出去,继续喝酒。
风声把她吵醒了。她躺一会儿,听着风呼呼吹过墙的声音。她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她睁开眼睛,看看钟。钟上的夜光指针指向三点。她想她最好也起来吧,也许她能让休好受点。
厅里的灯亮着。休躺在一张椅子上睡着了,旁边还放着一个酒瓶。他脸上的皱纹看上去好深好深。
外面的风声可真大。也许气象中心测到的本该在海上的风。转向朝这边来了。美狄亚星的气象预测还很落后。可怜的奥拉尼德人,他们的节日被破坏了。害得他们四处飞散,甚至还生命垂危。一般情况下他们可以驾风而行,可是某些情况下却也可能引来灾难,比如说遭到闪电的袭击,或是撞上悬崖峭壁,或是被缠挂在树上不得挣脱。而那些生病的或是受伤的可能更惨。
阿奇。
杰妮卡咬了咬嘴唇,尽力想要去感应阿奇的伤势。但是一切都显得那么混乱,而且休也分散了她的注意力,片刻她就从感应中迷失了。再说,阿奇也不很清楚他自己现在的情况。也许不严重。也有可能很严重。他可能已经死了,或是垂死。也许他没接受帮助就必死无疑呢。
她是有责任的——也许从道德定义上说,她自己无须负疚。但她还是有责任的。
她下定了决心。如果天气还不转好。她就要出去寻找他。
一个人去吗?是的。因为休肯定会反对的,然后不让她去,甚至强制阻止她。她给他留了言,她自己也觉得留言内容有点公式化,但最后还是决定不想说太带感情的话。是的。她是想要妥协,休应该也想和好。但是她绝对不会讨好。她重新穿上工作的服装,披上一件夹克衫。然后往口袋里塞了几条食物棒,就离开了。
风在她耳边呼啸着,她顶着风的洪流前进。厚厚的云层压得很低,南船星照得到的地方现出淡淡的红色。这个巨大的星体似乎在一些粗糙的帐幕之间漫游。尘埃飞旋着,飞到她的肌肤上。此时,外面空无一人。
在飞船棚里,她敲出最近的天气预报。看起来好像不容乐观,但她并不觉得可怕。(她还想到。就算她真的发生事故,对她自己或是别人会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吗?)“我要回到我研究的地方。”她这样告诉技师。他试图阻止她,但她已经发动了。她并不想这样的。但她已经学会了如何来处理这一切。“不用再说了。为我开路。我需要帮忙的时候协助我。这是命令!”
她小小的飞船左右摇晃,在地上轰鸣着。起飞是很需要技巧的。一阵大风袭来时,她真的急坏了。但是最后飞船还是安安稳稳地起飞了。群星闪烁着。北面,是很深邃的黑暗一片。接下去几个小时。天气只会更糟糕。如果她没有马上回去,她可能要等到天放晴才能走。
飞船很快就把她带到了战场。她盘旋着,戴上面盔。启动系统。她的脉搏加速。嘴巴开始发干。“阿奇,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绿灯继续亮着。至少他的感应传输器在这里。他呢?她必须马上和他建立感应。
虚弱、痛苦,四处是簌簌发抖的树叶。翻转的枝丫——“阿奇,你一定要挺住。我来了。”
忽然,她心里喜悦地跳了一下。是的,他感应到她了。
降落确实会有危险。但是飞船能够垂直降落,而且里面配备很完备,有雷达、声波定位仪、电脑,还有受动机器。都可以用来解决大部分的问题。可是下面的空地不够大。还是裂成两边的。虽然周边的树木可以挡风。但还是会有很多讨厌的大气流和风旋涡。“主啊!我把自己交给你了。”她说道。她从来都是对休固执的无神论感到怀疑。
但是,只要她稍一迟缓。她马上就会丧失勇气了。
降落!
降落比她预料得还要困难。刚开始。云层涌着。形成大旋涡。然后她穿过这样厚厚的云层,钻进暴风里。树梢向她抓过来。飞船开始翻滚着。左右摇晃着。她是不是大傻瓜呢?她还想活命的啊……
她终于成功降落了。好几分钟,她只是坐着,感到浑身无力。由于紧张。她一动就感到浑身疼痛。但是阿奇的伤也在她心里。听到那个召唤,她继续向前。
周围的树木里发出很大的声音。枝丫似乎在呻吟着。树冠如潮水般汹涌。地面上的空气虽然也有些骚动。但却安静多了,几乎有点温暖了。南船星并不在视线内。但是却是它把云层染成了红色的。它洒下的光线已经够亮了,她都不用手电筒了。她看不到那个被杀的奥拉尼德人的痕迹。哦,他们是没有骨头的,一定是被德罗米德人吃个精光了。他们的迷信太可怕了!阿奇呢,他到底在哪?
搜寻一番后她终于找到他了。他躺在一个荆棘丛后面,他为了保护自己,把触须都缠绕起来了。他的身体缩得很小。就像一个空袋子。但是他的眼睛还闪烁着亮光,所以他还能说话。他尖声地说着一些他们自己的语言。此刻,在杰妮卡听来。他的声音显得异常的柔美。
“祝愿你永远快乐!我没想到你会来。很高兴你能来。我好孤单。”最后的一句话听起来让人心酸。奥拉尼德人不能和大伙离开太久的。一些人认为奥拉尼德人和大伙在一起时意识就会比较有集体性而不是个人的思想了。杰妮卡一直不赞成这种观点。如果用在“近边”其他种族身上她还可以接受。但是她的阿奇是有他自己的灵魂的。
她跪了下来,“你好吗?”她听不明白他的话,就像他听不懂她的一样。但他已经学着如何去明白。
“有你在,我的伤就没那么严重了。我流了好多血。漏了好多气,但是伤口已经愈合了。那时我很虚弱,就在一棵树上休息。直到那些怪兽离开。当时有风,但是我觉得我那种情况最好还是不要飞行。但是我也不能一直呆在树上。因为可能会被刮走。所以我就放掉我身上剩余的气,降落下来,爬到这个地方。”
当然他的话不是这么简单直白的。听起来那么简短而且轻描淡写。但里面的涵义却不仅仅是这样的。阿奇至少需要花一天的时间才能充满氢气再次起飞,时间的长短取决于他在受伤的情况下能摄取食物的量。不过前提是不要让那些野兽发现他,把他吃掉。杰妮卡想象着,如果当时她戴着感应头盔的话,她肯定无法忍受当时的那种苦楚、害怕和勇气对她的冲击。
她把他软绵绵的身体抱了起来。其实没什么重量,很温暖而且柔滑。他尽量地想配合,但是还是有些部分拖在地上。这样肯定很痛的吧?
要把他抱进飞船时,拖着他层层叠叠的皮,她显得更辛苦了。飞船里的空间明显不够了,他实际上是缩在飞船的尾部。他呻吟着,似乎在说着什么。杰妮卡并没有说什么道歉的话,而是开始给他唱歌。他听不懂歌词,但是他很喜欢这种调子。而且懂得她的意思。
她在飞船里面配备了基本的医疗设施,主要是为当地土著人准备的,过去已经用过很多次。阿奇的伤口并不深,因为他不过就像一个袋子,而现在这个袋子有了一些破洞。他自己已经合上伤口了,但如果在没人救援的情况下再次起飞,伤口就会再裂开。杰妮卡给他上了麻醉药和抗生素后,为他缝合了伤口。
“来,你休息一下吧。”她说着。汗水已经湿透了全身。并且忍不住颤抖着。她缝完了说道:“等会儿我给你充一下气,如果你想的话马上就可以再飞翔了。不过我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