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1日
纽约州昆恩村
第219街 90—26
杰克·刘易斯先生亲爱的刘易斯先生:
万分抱歉,我们不可能刊用《太空大劫难》这篇故事。小说写得的确非常出色,但如果我们刊登它,那么稿费也只能直接寄给托德·特罗别里先生的继承人,因为原文是特罗别里所写的。致以最美好的祝愿《异界》编辑部德·格罗斯
5月19日
纽约州纽约市
《太空奥秘》杂志社
多伊·盖茨编辑亲爱的盖茨先生:
我曾写信表示过与你们杂志断绝来往,但是事情的变化竟如此不可思议,我只得再次写信给你们。
所有的杂志异口同声地拒发我的稿件,理由如出一辙:它们似乎是从托德·特罗别里那儿抄来的,而且说除了署名外全文一字没改。您曾在来信中提到过,一篇小说的巧合概率要小于百万分之一,那么对于四篇或五篇小说呢?我担心这个概率简直该是无穷小了吧!
但我依然衷心请求你们相信我,我的小说中每一个字都是我自己亲手写的!我从来没有抄袭过托德·特罗别里,也从来没有读过他的任何一行作品。在我创作以前甚至没有听说过他的存在。
所以我脑海中出现如此奇异的想法,以至于只敢向科幻编辑们私下透露。我设想这位特罗别里先生,在进行电子实验时,终于突破了时空的障碍,这种事在你们杂志上不是常有描述吗?我不妨假定——尽管这种假定不算太谦虚——在所有当代科幻作品中他最最喜欢我的作品,于是他想占为己有。
您能理解我的意思吗?从前的人站在我身后,一字不漏地剽窃了我写在稿纸上的小说!也许这对你们来说是过于科幻了吧?
请告诉我您对这种解释有什么想法。
杰克·刘易斯
纽约州昆恩村
第219街 90—26
杰克·刘易斯先生亲爱的刘易斯先生:
我们认为您最好还是去请精神病医生诊治一下为好。
5月25日
纽约州纽约市
《旗帜杂志》社科幻栏目编辑
赛姆·迈因斯先生亲爱的迈因斯先生:
这次寄上的不是小说的原稿,而是一些信件的副本和各家杂志的回复,这是为了使您不致怀疑它们的可信性。
所有的书信都按时间先后排序,也不需要对它们作任何注释。我想把这些来往信件加以公布,也许能从读者中找到这些鬼蜮勾当的谜底,所以我把它取名为《是谁抄袭谁?》。
杰克·刘易斯
6月3日
纽约州昆恩村
第219街 90—26
杰克·刘易斯先生亲爱的刘易斯先生:
用信件来往的形式创作科幻小说的想法很新鲜,只是我担心您依然还是晚了一步。
在12年前的8月,托德·特罗别里先生曾在《死神的舞蹈》杂志上发表过一篇科幻小说,里面恰好收罗了作者与编辑们的来往信件,这似乎是命运的作弄,因为小说的题目也是《谁抄袭了谁?》请别灰心。如果您还有什么更加别出心裁的点子,请把大作赐寄我们。
谨候佳音。
《旗帜杂志》社科幻栏目编辑
赛姆·迈因斯
6月10日
《手术奇谈》作者:班布里
孙维梓 译
主持人的话
窗户是一个引发人诸多想像的美好事物。即或是作为一个词,其语感的丰富性,也足以让人徘徊其意绪之中,寻幽探秘了。
作为“科幻之窗”这个栏目的主持者,其实就是替大家当了一个推窗人。我当然希望推开窗户时,替广大读者打开的是最大的视界。文学上怎样才算得大视野?我想就是尽量多样风格意蕴的作品,尽量多种国制与文化背景的作家。
《手术奇谈》这篇出自土耳其作家之手的作品,其幽默风趣,构思机巧之处并不让于过去我们介绍过的西方作家。所以,我自己是对这个栏目有更充足的信心了。
(怡雯)
小吃店里的食客寥寥。
我和一位陌生的邻座默默地点了菜,后来红裙子服务员上了汤。她把盘子放在桌上的神情活像怕烫坏塑料桌面似的,跟着转身离去,只朝我对面这位秃顶先生投去胆怯的一瞥。我发觉戴着白色发夹的收银员望着此人的眼光,也像见到老虎一样。
“他们怕得不得了。”那人一边把汤匙放进汤内,一边洋洋得意地说。
“是在怕谁?”我左右环顾问道。
他笑得那么开心,可眼睛朝另一个方向瞅着。
“您等着瞧,看看这顿饭会怎样,我保证您在这儿还从没吃过这么好的菜。”
他身上是一件吊儿郎当的灰上装,那种波兰料子只能在头三天里穿穿。秃顶上稀稀拉拉几根白毛,像是头部周围的一道光圈。在头顶及前额之间有条长长的暗红色的细纹,大概是旧日被抓的伤痕。
我也拿起汤匙,目光偶然落在墙壁的镜面上,意外发现身后有个睁大眼睛的男子在内室门帘后面伸头探脑,他也在惊愕地瞅着对过那位顾客。我估计此人是小吃店经理,他和服务员在交换含意深长的眼色。
尽管我这位穿灰上装的邻座压根儿没朝那个方向去看,但不知怎么他却发觉了圆睁着双眼的经理。
“这里的人都认识我,”他说,“不管哪家小吃店我都去过,他们都从来不敢把隔夜的肉丸子卖给我……你觉得这汤怎么样?”
汤味确实没说的,可称得上鲜美绝伦,我一开始吃时都不敢置信。三匙汤下肚后我又从镜子中窥视这家小吃店,觉得非常纳闷。既然汤那么好,为什么这家店没有远近闻名?为什么电视台不来报道?《周末》报记者为何不来采访这里的厨师长?这实在是独一无二的肉汁浓汤,热气腾腾,一进嘴便口颊生香,全身舒畅,和欣赏一部联欢节放映的电影差不多。
“真奇怪!”我嚷道,“我从来没想到能吃到这样的……”
那人作个懒洋洋的手势打断我的话,他的灰色眼睛暗淡无光,而且目光也不集中。
“下道菜您想要什么?是带酸奶油的炸肉块吗?那好,我也要这个菜。”
他对服务员声明他改变了主意:打算把煎牛排换成炸肉块。服务员既无热情也没发作就同意了,但我再次看到她和经理无言的目光交换,接着就闪进厨房。
我的邻座默默进餐,后来他抬起头,表示有话要讲。
“您听说过关于彼得连科教授所做的手术吗?有段时间这件事广为流传,甚至被叫做是什么彼得连科手术。”
“噢……似乎听说过一点。”
“事情是这样的,”他说,“那年春天,一个年轻人驾摩托沿萨多大弯道行驶,就在K省那里。驾车前他喝过酒,头脑发涨。当时有位老太太横穿马路,结果这年轻人以每小时90公里的高速撞上卡车的车厢,被抛出30米远,直接摔在医学院的大门前。摩托车粉身碎骨不算,那青年的上半部颅骨连带脑子都飞出去了,像被刀切的一样。他立刻就就被抬到医学院二楼的手术台上。值班医生正好是彼得连科教授,换上别人肯定不干,但彼得连科真是男子汉,他拿起上半个颅骨(是被一起带来的)放到原来的位置上,立即进行麻醉、缝合、输血等等。他本人整整10天没有离开这青年半步,一心扑在手术善后处理上。一个月后那青年开始康复,这时才发现教授匆忙中出了个大差错:大脑被转了180度,左右对换了位置,后脑部分到了前面,而前额部分却转到了后面!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怎么办?难道能重新切开颅骨并再度缝合吗?这种冒险的事任何医生毕生最多也只敢做一次,所以只好随着它去,”他停了一会审慎地望望我说,“想得到吗?那个青年就是我。”
他发觉我诧异的目光接着又说:“我是说我就是那个青年,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21年了。”
“太不可思议啦!”我忘记了喝汤,“那么您现在的感觉怎样?”
“倒也没什么,”他说,“没关系,但是当然出过不少笑话。”
我们把汤喝完,还得等候下一道菜,服务生不知怎么并不急于去端。
“可谓是奇事层出不穷,”他沉思地说,“最有趣的是一切都乱套了。似乎是我的视神经被接到听觉区,而听觉神经反而和味觉区挂上了。你知道,人脑皮质本来具有各自的中枢,负责分析声音、光线、气味等等,这些都由神经传递过去。由于我的大脑装反了,于是许多地方就错了位,一些感觉变成了另一种。”
“怎么能这样呢?……难道这也能有不同吗?”我问,“不管怎么说,声音终究还是声音,否则能变成什么?光线不还是光线吗?”
“有时还真的并非如此,”我的邻座摇摇头笑着说,“一般说,许多人把大脑就看成是电话机,收到什么就传出什么。其实并不对,一切决定于外来刺激落在大脑皮层的哪个部位。人所共知,有时压力就能转变为光:如果在一片漆黑中您的眼部受到撞击,您就会看到金星乱冒,其实这时根本什么光线也没有,对吗?眼睛捕捉到的是光线,耳朵接收到的是声音,但一切都是沿着神经纤维以同一形式的神经脉冲传递的,懂吗?问题在于这些脉冲落在哪个大脑区域才决定了您的感觉是什么。”
“哦……哦……”我口头上漫应,其实完全不知自己说的是什么。
服务员恰好端来第二道菜,和刚才一样小心翼翼放在台面上。第二道菜是浇上酸奶油的炸肉块,同样使人赞叹不已。它香味扑鼻,让你馋涎欲滴。煎炸后的肉块热气腾腾,酸味可口,鲜嫩带血,既松又脆,入口即化。在餐厅里根本吃不到这种只有靠家传烹调手艺才能烧出的菜肴,现今的公共餐饮
我的邻座吃完第二道菜,他左手执叉,微微思索后摸出了烟盒。
“您不妨这样设想,”他说,“有个人的一切全都弄乱了。举例说,味觉神经本来从舌尖末梢过来,结果没接上味觉中枢,却到了疼痛区。这时会怎样呢?当他往嘴里塞进香肠时,香肠的美味就化为脚后跟的一阵剧痛!假定他的味觉和听觉也混淆了,那么当他在啃火腿三明治时就会突然听到可怕的隆隆雷声。”
“难道您是这样吗?”我问。
“也差不多,我的一切也全乱了套,所有的感觉都被挪了位置。当我想闻闻气味时,却非要触摸不可。我的味觉掺杂着痛感,一旦炸肉块用的不是黄油而是人造油,我马上就会疼痛不已。”
“这不可能!难道疼痛是一种独立的感觉吗?要我说它只是某种感觉的延伸而已。”
对方摇摇头说:“感觉是一回事,而疼痛则是另一回事。有感知疼痛的组织,有独立的传递路线,有大脑的单独区域,不妨可以说疼痛是第六种感觉……由于我的味觉神经进入了疼痛皮质区,于是我吃所有的食物都感到疼痛,当然是各种不同的疼痛。”
“那你现在感到的是什么?”
“我已习惯了,”他耸耸肩,“我甚至开始喜爱上疼痛,特别喜欢牙疼,那仅仅是当我吃到鱼子酱时才能感受到的……一般说,我现在的味觉具有很宽的范围:我的舌尖能感受甜酸苦辣以及它们的组合,而疼痛的感觉也是各式各样的。”
“好吧,那么您对真正的疼痛又如何感觉呢?如果您牙齿上真的长个虫洞呢?”
“那时我会感到嘴里产生出鱼子酱的滋味,它现在反而会使我非常难受,于是我就得赶快去找牙医挂号。”他继续在思索,“有趣的还是视觉及听觉;知道吗?声音在我大脑中产生的是视觉形象,而从光线产生的反而是声音。举例说,我闭上双眼还能看见东西,可以塞紧耳朵而还能听见……”
“您的意思是说,”我问,“如果您闭上眼睛,那么就并不是不能看见,而只是不能听见了?”
“是的,这是事实。如果我堵上耳朵,那就能听见,也就说是不能看见了。不过从别人看来,这只意味着我不能听见,其实准确说应该是不能看见了。”
说来说去,连我们两人自己都闹得有点稀里糊涂了。
“不管怎么说,”他下了总结,“我的一切都颠来倒去。拿睡觉来说吧,睡觉时我什么也听不到,因为我闭上了双眼。对我来说所有的夜晚都是静悄悄的,但却总能看到些什么,因为卧室里的闹钟还在滴答滴答走动。这就是我的特异功能。”
听上去他自己对此还挺得意似的。
服务员端来咖啡。当然也是极好的咖啡,浓香四溢,这样的咖啡只有在伊斯坦布尔才能喝到。咖啡的黑色并不是因为炒得过头,而是因为很浓很稠的缘故。
“此外,”那人说,“我的一种感觉仿佛长进了另一种感觉里,还不仅仅是颠倒,而且是掺杂在一起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给您试着分析分析。我估计是神经出现了裂变,一部分味觉神经中枢长进了视觉及听觉里,当我看到及听到什么时,我嘴里还会出现味觉。”
“能举个例子吗?”
“比如说……我会在电视机前,那里的××(他提到一著名女高音歌唱家的名字,恕我不予公布)在台上演出,当她唱《妈妈》这首歌的时候,我嘴里却产生了甜得发腻的点心味,这就是昨天的事。”
“真有趣,”我点点头,“我甚至要为大家缺少这种混合感而遗憾了,其实这能使我们更加正确评价艺术作品。设想当会议上某些演说家说得天花乱坠时,您却会闻到一股恶臭,这该有多好……不过您在读书时又怎样?比如科幻小说让您引起的是什么感受呢?”
他思忖了一下,说:“也不一样。当我打开××(他说了一位知名度甚高的经典科幻作家的名字,不过我同样略而不提,以免使人难堪)的长篇小说时,那滋味犹如冰凉的小麦粥,色都变了。”
我们安静了一会,我考虑将来如果做到使每个人的感觉都能任意转换倒也不坏,当然不要是车祸造成的就行。假定你去听音乐会,进入音乐学院的大厅,坐进座椅,你就可以把视觉神经转到听觉区,由于我们的视觉接收器更为完善,所以得到的效果肯定会更加丰富。这可以叫做“耳观六路,眼听八方”了。
他很同意我这种想法。还说在紧急情况下,例如在潜水艇中就可把人的所有感觉器官,包括嗅觉和触觉在内,全部投入到听觉上去。
有一段时间我们沿着这条思路大谈特谈,最后我们才想到:恐怕这样干不会有什么好处。比如在音乐会大厅中,你的听觉会由于前面一位姑娘肩上披的红围巾而受到干扰,造成米亚斯科夫斯基的交响乐中出现刺耳的不协调音。潜水艇的情况也许更糟:监听员被机油的气味搞得晕头转向,辨不清其它船只的发动机声。
我们又要了一杯咖啡,我问:“这样,能描述一下对我的印象吗?”
他斜着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朝另一个方向睨视。
“您穿的是灰色上装和黄衬衫,所有这些我似乎是听到而不是见到的。至于说到味觉嘛……”他一下嗫嚅了,“我有点说不出口。”
“说吧,说吧!”
“不,不该说。”
“无论是什么,”我鼓励他,“但说无妨。”
“您的脸引起我的感觉是……一种腌黄瓜的滋味,”然后他打了个圆场,“不过腌得不算是太咸……但您别觉得委屈,我对整个世界的认识也许是不正确的。”
我们双方都没再说话,不知为什么我开始对这怪人没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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