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一个作坊。”唐·加尔说。
“我看见——”娜汀开口道。
唐·加尔的脸色变得煞白。“塔布雷克—零等人!”他猛地站起身来,手本能地伸向腰间去抓此时此地并不存在的武器。
“塔布雷克先生!”埃莉气喘吁吁地叫道。这是她在理性人的时空堡垒中接受技术培训后第一次想起他,而他的名字让她想起了很多相关信息:后来人(他们自称为塔布雷克人)分为七个阶级。其中为数最少的塔布雷克—六等人生性残忍,是凌驾于其他等级之上的塔布雷克人最高统治者;而为数众多的塔布雷克—零等人则控制着数以百万计的平民。塔布雷克—零等人的最高权限是每秒钟召集十六个人。这种职权很大,埃莉要是早点知道的话,就不会冒险走进套间的门了。
塞乌朝一张空椅子打了个手势,说:“是的,我想是该轮到你露面了。”
邪恶的穿着灰色衣服的后来人将椅子拉过来,坐到他们桌边。“这位小伙子知道我为什么到这儿来。”他说,“别的人都不知道。向你们这帮人解释太有失我的身份了,就让他来说吧。”
“我有特权研究时空运行过程中的细节,”小伙子将指尖并拢,冲着指尖露出了一个神经质的、绝望的微笑,说,“因此我知道力量在这里是完全没用的,只有辩论才能取得成功。而这……就得靠个人的说服力了。我先来吧。”
他站起身来说:“我的论据很简单:就像我刚才跟亲爱的原始人朋友们所说的那样,作为王位继承人之一,冒这样的险太不值得了。在我获准参加雇佣军以前,前几个我不得不通过我们自己的阅历向我证实:我将毫发无伤地幸存下来。因此,我一定能存活下去。”
他坐了下来。
沉默片刻后,唐·加尔问:“这就是你要说的?”
“这已经足够了。”
“好吧。”唐·加尔清了清嗓子,站起来说,“轮到我说了。后来人的王国一直很不稳定。起初这也许只是自然现象——至少曾经是。也许后来人是通过自然的进化过程演变而来的,也就是说,他们在时空中有一个进化的源头。但当他们开始向过去扩张自己的王国时,这个源头所在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为了确保对过去的征服,他们不得不派遣人员到过去的每一个时期,去影响和恶化当时的社会环境,将历史潮流变得面目狰狞,为他们的进化源头的出现提供温床。
“屠杀、死亡集中营、灭族、世界大战……(后面还有些词汇埃莉没法翻译成自己能懂的词汇,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与那些恐怖的概念相对应。)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人类自身的杰作吧?我们的种族对此非常敏感——人类是不会进行彻底的自毁的。我们所有的痛楚都是后来人煽风点火的结局。我们并不完美,最好的例证就是优化后的理性人在战争最后几年所采取的残酷手法。我们的领导人已变得同后来人一样残忍恐怖——后来人很有可能是自这些人演化而来的。但在此之前,我们可能会是什么样儿呢?
“要不是后来人的干扰,难道我们没有可能成为极为优良的种族吗?难道我们没有可能成为真正名副其实的最完美的人吗?”他坐了下来。
塞乌半带讥讽地轻轻鼓掌道:“下一位,请。”
塔布雷克—零等人将双手重重地放到桌面上,身体前倾站起来。“难道老虎要对绵羊解释自己要吃掉绵羊的理由吗?”他问道,“有这个必要吗?绵羊心里很清楚,死亡已经降临,自己只能任人宰割。只有老虎吃饱了,剩下的羊才能幸免于难。同样,人们也应该明白,他们遇上了自己的主人。我奴役人不是因为这是正确的,而是因为我有这种能力,证据就是我已经做到了!
“力量的能力无需辩证,存在即是真理。我存在着。而在场的你们有谁能说我不比你们高级?又有谁能否认死神已经来到你们身边,徘徊不去?自然选择让最适合生存的人组建新的种族。进化学让我的脚踩到了你们脖子上,那我就不会将脚移开。”
大家一片沉默。他坐了下来,朝埃莉的方向微微瞥了一眼,似乎在挑动她起来反驳自己。但她也办不到啊!她思绪如麻,舌头打结。虽然明知道他说错了——她敢肯定!——但却无法合理地反驳,无法清晰迅速地思考。
娜汀轻声笑了。
“可怜的超人!”她说,“人类的进化不是线性的,不像进化学图表上画的那样:一头是爬出水的一条鱼,另一头是西装革履的人。所有的物种都在同时不断地朝各个方向进化,进行着尝试——高些或矮些,快些或慢些。当某一特征显示出其先进性时,这一特征就得以遗传下去。后来人并不比现在的人聪明——在某些方面甚至还要愚笨些。他们比现在的人更加没有灵活性和创造性……看看他们创造了一个多么死板的世界啊!只不过他们的力量更强大些罢了。”
“力量更强大些?”埃莉惊讶地问,“就这么简单?”
“这就够了。想想那些残暴的人给这个世界带来的灾难:希特勒、墨索里尼、卡利古拉皇帝③、博尔布特④、王阿彻四十三世⑤……他们所拥有的只不过是个性上的力量和随意操纵他人的能力。喏,后来人正是这些暴君的传承者,只不过他们的意志更加坚定而已。还记得那天下午塔布雷克—零等人命令你坐到窗台上去吗?这对他们而言简直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这也是理性人失败的原因。其实他们本可以赢的,只要他们愿意拔除自身个性中潜藏的强迫他人服从自己的力量。但他们正处于战事中,在战争中,人必须使用任何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理性人的指挥官们具有一种能劝服数以百万计的士兵们为大众利益而自我牺牲的能力,这种能力在战时是非常有用的,不容抛弃的。于是,就在理性人同敌人作斗争的时候,后来人的祖先却渐渐出现在他们的队伍中。”
“你承认了。”塔布雷克人说。
“哦,给我安静点!你只不过是个愚蠢的小东西,连自己在抗争什么都一无所知。你有没有问过后来人的领导阶层,为什么你们要向过去扩张却不向未来扩张呢?很明显,这是因为未来有更加强大的物种、更加危险的东西,你们不敢去面对。你们害怕去未来——害怕遇见我!”娜汀从口袋中掏出一样东西,“走开,全部都走开。”
一道闪光。
一切都没改变。一切又都已经改变了。
埃莉仍旧同娜汀一起坐在阿尔冈琴饭店的酒吧里,但塞乌、唐·加尔和塔布雷克—零等人都消失不见了。而尤其醒目的是,酒吧似乎比一刹那前更真实了。她回家了,回到了自己的年代。
埃莉将手伸进皮包,拿出那包揉皱的绿好彩⑥,抽出一根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来。“好了,”她说,“你到底是谁?”
女孩的眼睛快活地闪着光彩:“哎,埃莉,亲爱的,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就是你!”
也就是说,埃莉诺·维格特被征召进了整个时空中最独特的一个组织,一个完全由不同时期的几十万个她组成的组织。在几百万年的时间里,她不断地成长、进化,以至于最终形象变得有些恐怖,根本和人类扯不上联系了。但万事总有一个开头,而埃莉也必须从头开始。
后来人只是人类将来会遇见的相对较弱的敌人之一,她觉得遇上后来人是人类自找的。无论如何,人类都必须反抗,采取非暴力方式——尽管这很难。
在经历了十四个月的训练后,埃莉恢复了当初的年纪,重返纽约市,并回到了她对《时代杂志》上那篇古怪的找帮手的广告作出回应的那天清晨。本来处于这个时空点的埃莉却没有对广告作出回应,做其他的事情去了,不会被扯进来,但是今后假如情况需要,她还是会被征召入时空军团的。
“您指的异样是什么啊?”她问,“我不太明白,我需要注意什么异样?”
“等你看见的时候就明白了。”塔布雷克—零等人说。
他将钥匙递给她。
她将钥匙接过来。隐藏在她体内的工具完全具有压制住这个原始时间转换器的力量的能力,而钥匙中的电码信息则能替她打开通向后来人王国的大门。直接在后来人的眼皮底下工作,能让她有机会破坏他们的计划,消除他们的力量,最终完成阻止他们组建王国的任务。
埃莉对赋予她的任务只有一个很模糊的概念,但只要时间充裕,她就有信心自己能弄清楚自己要做什么,顺利地完成这个任务。她有的是时间。
整个世界的时间。
注释:
① 《大都会》,德国导演佛里特兹兰格于1927年默片时期拍摄的著名的黑白科幻电影,又译为《飞越城都一百年》。
② 玛丽兄弟和大金刚,都是著名的电玩游戏。
③ 卡利古拉皇帝,公元37~41年在位的罗马皇帝,酷爱暴力,喜欢用残忍的手段实行大规模的屠杀或处决犯人,恶贯满盈。
④ 博尔布特(1928~1998),在柬埔寨兴风作浪数十年的赤柬领袖,手段残酷、行踪诡秘,一生杀人如麻。
⑤ 王阿彻四十三世,作者虚构的未来世界的暴君之一,是人工智能的第四十三代产物,抑或是一名超人。该人物的名字为作者杜撰。
⑥ 绿好彩,美国名烟,同一品牌分红好彩和绿好彩两种。
《时空流浪者》作者:'美' 迈克尔·斯万维克
箴言 译
在下面的这个故事里,作者为我们塑造了一些富有神话色彩的人物形象,他们生活在一个虚幻,同时生动而充满感情的世界里。
迈克尔·斯万维克的写作生涯始于1980年。二十余年来,他向我们奉献了一大批科幻小说精品,而他本人也成为同辈人中最杰出的科幻小说家之一。
他曾多次获得过星云奖、世界幻想小说大奖和约翰·W·坎贝尔奖的提名,获得过西奥多·斯特金奖、阿西莫夫读者推荐奖。1991年,他凭借小说《潮汐站》获星云奖。1995年,小说《无线电波》又为他赢得了世界幻想小说奖。在1999年和2000年,他因小说《机器的脉动》和《霸王龙谐谑曲》蝉联雨果奖。他的其他作品包括1985年出版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漂移》、中篇小说《狮身人面兽的蛋卵》、1987年出版的畅销书《真空花朵》,同年出版的长篇小说《铁甲巨龙女》广受评论界好评,并获世界幻想奖和阿瑟·C·克拉克奖提名(一个极高的荣誉)。他新近创作的《杰克·浮士德》对浮士德的传说进行了另外一番演绎,揭示了当今社会面对科技冲击的迷茫。他的短篇小说收录于小说集《重力天使》、《未知土地的地理学》中,在一本多人合集《在时间中漫舞》中,也收录了他的几篇小说。他另著有评论集《后现代群岛》。目前,他刚刚完成了一个关于时空旅行者和饥饿的恐龙的故事。最近,他又有三本新书面市,分别是《月亮狗》、《爱尔郡精灵的字母表》和《古老地球的传说》。
现在,斯万维克与妻儿生活在费城。
二十座雪山中,惟一在活动的东西就是克伦的眼珠了。天空湛蓝湛蓝的,空气清洌冰冷。克伦的身躯如石雕般一动不动,口中呼出的热气遇冷凝结后在他的胡子上形成了一片白霜。身后蜿蜒的道路漆黑、空旷、干燥。
观察良久后,他满意地得出没人跟踪他们的结论,放下望远镜。返回大路的小道很陡,他费了很大的劲,还是跌倒了三次,最后几乎是半拉半抠着地面才攀爬上去。一辆卡车静静地停在路边,他用力跺掉靴子上的雪,钻进了驾驶室。
听见开门的声音,安妮迅速地抬起头来,露出一个表示欢迎的温暖的笑容,但她眼底刹那问的惊惧并没有逃过克伦的眼睛。“我不会伤害你的,宝贝。”他想告诉她,“没有人再会来伤害你了。”但他什么也没说。你尽可以编些该死的谎话,谁又会来阻止你呢?让她通过他的行动自己判断吧,克伦从不相信口头上的许诺。
他重重地坐在驾驶座上,随手甩上门。“外面真他妈的冷。”他说,“它们还好吧?”
“它们又饿了。”安妮耸了耸肩。
“它们就没饱过。”他边抱怨边从座位下拉出一只柳条篮,从里面拎出一条死狗,拉开通向后车厢的滑窗,把它扔了进去。
后车厢里的动物们开始互相争抢撕咬,发出阵阵低吼。
“好斗的畜生!”他发动了卡车。
为了给车后的家伙们保暖,车厢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克伦才待了几分钟就开始出汗。他用牙咬住手套的指尖,猛一甩头,拉下一只手套,然后是另一只,帽子也被他拉下扔在一边。然后,他解开外套的扣子。
“帮我一下。”安妮拉住他的袖管,让他轮换着抽出两只胳膊。他把身体前倾,让安妮从背后把外套抽走。“谢谢。”他说。
炫目的阳光下,卡车在雪地上飞驰,马达轰鸣,后车厢时时传来野兽的嘶叫声,驾驶室里宁静而温暖。
卡车一直在平静地行驶,安妮在他身边睡着了。方向盘开始不听使唤,发出一种低沉的吱嘎声。
安妮睡眼嚎咙地抱怨道:“你在听什么该死的电台,就不能让我安静会儿?”
“这儿是收不到广播的,宝贝,别忘了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她挪动了一下身子想换个更舒适的姿势:“那是什么声音?”
“转向轴快没油了,刚才要翻下山崖的时候,那一个急倒车可能把转向轴的油箱给碰裂了。”
“现在怎么办?”
“恐怕没什么法子可想。”
说话的当口,他们正好拐了个弯,前面路边赫然出现了一个加油站。两台油泵,一台加柴油,一台加汽油。旁边还有一个便利商店和一个小小的修车铺。门前散落着一地的各种旧零件。
克伦狠狠地踩住刹车。“这里应该没这玩意儿才对。”他很笃定这一点。上次他走这条路的时候,明明记得直到特洛伊城之前沿途都没有人烟。
安妮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有一双克伦见过的最为翠绿的眼眸,它们让他想起树林中自叶间倾泻下的阳光,想起青苔覆盖的教堂——那是一座石头城市里的石头教堂,现在它已经和整个城市一起静静地躺在了加勒比海的海底。克伦曾经去过一次,那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但和他身边这个纤巧迷人的女郎相比,那点危险实在不算什么。看了看外面,她说:“去问问他们能不能修好我们的车。”
克伦把车停在修车铺的门口,按了几声喇叭,一个瘦小的维修工擦着手上的油污走了出来。“有事吗?”
“听着,伙计。这车的转向轴的油箱可能裂了,你看看能不能修?”
维修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们的机油用完了,不过我可以帮你看看。”
那小子躺在滑车上,溜到卡车底下;克伦则朝茅房走去。然后他偷偷绕到车铺的后面,那儿有一扇窗户,他弄开了插销,爬了进去,四处翻找。
等他重新晃晃悠悠回到车边时,那个维修工已经检查完了,正和斜靠在加油泵边的安妮调情。他有点着迷了,这一点克伦能看出来。只要安妮愿意卖弄风情,连石头人也会动心。
看见克伦走回来,安妮收敛了笑容,修车工知趣地走向便利店。她挑了挑眉。
克伦说:“那个杂种说油管没法修,他这儿也没有机油。不过我刚才在他铺子里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