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利哆嗦了一下。
“怎么!”他说。
“你是在什么地方搞到这个家伙的?”
“嗯,旧金山??我承认,他是个丑陋的、样子像野兽似的人。很迟钝,你知道。记不起来他是什么地方的人了。但我和他习惯了,你知道。我们彼此都习惯了。他把你吓得够呛吧?”
“他太反常了,”我说,“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头的地方??别以为我是想入非非,他走近我时,总给我一种令人厌恶的感觉,使得我毛骨悚然。实际上,的确稍许有一点??恶魔一样的感觉。”
我向他说这番话时,蒙哥马利已经停止了咀嚼。
“太奇妙了,”他说,“我却看不到这一点。”
他又吃了起来。
“我丝毫没有这种感觉,”他一边咀嚼着,一边说。
“‘吐根号’船上的水手们??准也有和我同样的感觉吧。对这个可怜的不幸的人,合伙地进行猛烈的攻击非难。??你看到那个船长了吗?”突然,那头山豹又嗥叫了起来,而这次显得更加痛苦了。蒙哥马利低声地骂了一声。我有点想就沙滩上那些人的问题来非难他。
就在这时,里面的那头可怜的畜牲发出了一连串的短促、刺耳的尖叫。
“你们沙滩上的那些人,”我说,“他们是哪个种族的?”
“出色的帮手,不是吗?”他心不在焉地说,对那头野兽的尖叫,皱着眉头。
我没有再说什么。又一声尖叫,比前几声还要凄厉。他用阴郁的灰色的眼睛看了看我,随后又倒了一些威士忌。他试图把我引到关于酒精的讨论之中,他自称就是用它救了我的命。看来他是急于强调这个事实,就是多亏了他才救得我一命,要我对他感恩戴德,我心烦意乱地搭着腔。
不一会儿,我们吃完了饭、那个丑陋畸形、有朵上斑斑点点的怪物收拾了桌子。蒙哥马利离我而去,屋内又剩下我一个人了。这一段时间里,对于正在被活体解剖的美洲山豹的凄厉叫声,他一直处于一种掩饰不住的激怒之中。他曾经很奇怪地说到他缺少勇气,可他却把我一个人撇在了这里,撇在了这个显然需要勇气的地方。
我自己只觉得那叫声实在太刺激人了。下午一点钟、一点钟地过去了,凄叫声也越来越低沉,越来越强烈。起初,这些凄叫声令人十分痛苦,可是由于这些叫声不间断地反复出现,最后简直使我烦躁不安,心绪失常了。我把一本一直在读着的霍拉斯的注释书扔在一边,捏紧了拳头,咬着嘴唇,在屋里走来走去。
后来,我不得不用手指堵住了耳朵。
那声声撕裂人心的恳求的嗥叫对我的刺激,渐渐变得越来越深了,最后那凄叫声显得所受的痛苦是那么剧烈,使我在这个狭窄的屋里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我跨出屋门,沐浴在傍晚令人昏昏欲睡的暑热之中,我走过围场的大门——我注意到门又被锁上了——转过了墙角。
在门外,那凄叫声显得更加响亮刺耳了,就好像世界上所有的痛苦,都集中在这一声声的凄叫里。假如我早知道隔壁的屋里会有如此一场痛苦,或者如果它是个不能出声的动物,我相信——我一直在这么想——也许我就会能经受得住了。当把折磨痛苦诉诸于凄叫,使得我们每根神经都在战栗时,一种恻隐之心就会使我们感到烦恼不安。尽管阳光灿烂,在温柔的海风中,像扇子一样的绿树叶在摇曳飘动着,可是这个世界还是一片混乱,被一些漂浮着的黑的和红的幽灵幻像,给弄得污脏模糊了。我这样想着,渐渐走远、直到再也听不到石墙屋里传来的凄惨的叫声。
《莫罗博士的岛》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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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林中之物
我大步穿过覆满屋后山脊的灌木丛,毫不留意地信步走去,继续穿过那边丛密的直杆林中的树荫,不久,我已经不知不觉来到山脊另一边了。顺着坡势下来,我走向一条从线狭窄的山谷中流出来的涓涓小溪。由于我走出了一段距离,或者由于这些密密丛林的阻挡,使得可能来自围场的任何声音都传达不到了。周围一片寂静。一会儿,随着一阵沙沙的响声,跑出了一只兔子,在我面前一蹦一跳地跑上了山坡。我犹豫了一下,在树荫的边上坐了下来。
这地方真令人心旷神怡。那条小河被两岸茂密的草木遮掩了起来。只有一处,我可以望见河水闪着金光流过一块三角形的小块地界。在更远的那边,透过浅蓝的烟雾,我看到一片杂乱的树木和藤枝蔓草,上面又是灿烂的、蔚蓝色的天空。这里和那里,到处是一片白色或深红色的斑点,显示着一片爬曳着的寄生植物的繁茂昌盛。有好一会儿,我放眼遍览这一美景。接着,蒙哥马利那个侍从的奇怪的特征,又开始在我的脑子里翻腾起来。可是天太热了,简直不能细致地思考。一会儿,我进入了一种平静的、半睡半醒的状态中。
不知过了多久,在小溪那一边,葱翠的草木里沙沙的响声把我惊醒了。
有一会儿,除了羊齿植物和芦苇丛中飘摇着的尖部之外,我什么也看不见。接着,突然在小溪的岸边,出现了个什么东西——起初,我分辨不清这是个什么东西,只见他把头弯到水面上,开始饮起水来。随后我才看清楚,这是个人,可他却像个野兽那样,走路四脚着地!
他穿着浅蓝色的衣服,古铜颜色的脸,黑黑的头发。看来,这些小岛上的居住者,都有着众人一面的古怪丑陋的特征。饮水时,我可以听到他用嘴唇吸水的响声。
我倾身向前,以便把他看得更清楚一些。我的手碰动了 一些熔岩,噼哩啪啦地滚下了山坡。他好像有罪似的抬头望了望,他的眼光和我的目光碰在一起。他立刻爬了起来,站在那里用笨拙的手擦擦嘴,注视着我。他的腿还不够他的身子的一半长。就这样,我们尴尬地彼此对视着,大概僵持了有一分钟。随后,他从我右边的灌木丛中偷偷地溜走了,还不时地停下来。向后望了一两次。我听到羊齿草叶子簌簌的响声,只见他跑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了。跑开时,他死死地盯我一眼。他踪影消失以后好久,我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向他逃去的方向凝视着。我那昏昏欲睡的平静之感,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身后的响声把我吓了一跳。我猛然转过身去,看到一只兔子扑打着白色的尾巴,在山坡上消失了。我跳起身,站了起来。
这个古怪的、半动物似的家伙的出现,突然使我更增加了午后寂静的感觉。我相当紧张地四下望了望。我两手空空,什么武器也没有,感到非常遗憾。后来,我想到,我刚刚看到的这个人,是穿着浅蓝色衣服,而不是像野人那样赤身露体的从这一事实中,我试图说服自己,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个安详的怪人,只是他那呆笨狞恶的怪样子给人一个错觉。
然而,对于这家伙的出现,我还是感到无比的心烦意乱。我沿着山坡向左边走去,不时转动着头,在树林中左右前后窥视着。既是人,为什么走路时四脚着地。而且用嘴唇吸水呢?一时,我又听到一头野兽在号哭哀叫着,我以为这又是山豹在凄叫。我转过身去,朝着和凄叫声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就这样顺路来到溪旁,我过小溪,穿过灌木丛漫步走上山去。
地上一大片新鲜的、猩红色的东西把我吓了一跳。走过去,我发现这是一种特殊的菌类,出叉分枝,起着铍纹,就像带叶的地衣一样,可是一碰它,就成了粘稠的浆液。随后,在茂密的羊齿草的阴影中,我碰到了一个令人不愉快的东西,一只兔子的尸体,上面满是发亮的蝇虫。兔子的尸身还是温的,头部却被揪去了。我惊呆了,站在那里,看着四溅的血迹。这里,至少是小岛的一个“访问者”被杀害了!
周围没有其他暴力的痕迹。看来这只兔子好像是突然被抓住,并被杀死的。看着那小小的、毛茸茸的躯体,我觉得很难理解,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呢?我站在那里,我在小溪旁看到那个人那副不像人样的面孔,而在我脑中出现的莫名的恐惧,此时变得越来越强烈了。我开始意识到,我在这些未被发觉的人们中探险,是何等胆大妄为的事。我觉得,周围的树丛顿时改变了样子。每一处树荫,都变成了不仅仅是一处树荫,而变成了草木皆兵的伏兵所在,每一声沙沙的响动,都使我惊吓不已。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盯着我。
我决定返回沙滩上的围场。我突然转过脸去,猛然——很可能甚至是狂乱地——冲过灌木丛,急于在我周围再寻得一处清静的所在。
在我跑到一块空地前,我及时地停住了脚步。这是一次采伐树木所辟成的一块林中空地,一些树苗已经窜了出来,在争相占有这块空间。而那边,茂密生长着的花茎和缠绕着的枝藤,以及蘑菇菌类和各色各样花朵的斑点,又把路径封盖了起来,在我面前,一个长满了菌类的巨大树墩上,一块儿趴着三个古怪畸形的人形,他们还没有觉察到我的到来。 其中一个显然是个女性,另外两个是男性。他们全是赤身裸体,只是身体的中间缠着一块鲜红色的布。他们的皮肤,都是暗淡的粉红色,我过去从来没有看见过有这种颜色皮肤的野人。他们的脸盆胖得都没有下巴了。额头都是凹进去的,头上长着稀稀疏疏像棕刷子一样的硬直的头发。过去我从没看见过这种野兽一样的家伙。
他们正在交谈着,或者至少是一个男性在和另外两个人谈着话。他们三个谈兴正浓,以至于没有留意到我走来的沙沙声。他们左右摇晃着脑袋和肩膀。正在讲话的那个男性,声音浑浊不清,而且伤感含泪。尽管我听得很清楚,可我还是分辨不清他说的是什么。看来,他好像是在叽哩咕噜地背诵着什么复杂的莫名其妙的话。
一会儿,他人话音变得尖得刺耳,只见他伸开手掌,站了起来。
这时,其他两个人开始一起叽哩咕噜地讲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也站了起来,伸开手掌,随着单调吟唱的韵律,他们摇晃着身体。这时,我注意到,他们的腿出乎寻常地短,而他们的脚却又粗又笨,又瘦又长。三个人又慢慢地围了个圈子,抬起脚,又跺下脚,还挥动着胳膊。在他们韵味十足的背诵中,不知不觉地混进了某种腔调,在诵唱收尾时,还唱着好像这样的重复句——“阿鲁拉”,或者是“巴鲁拉”。他们的眼睛开始闪起光来,那丑陋的脸上,也绽开了奇怪的喜悦表情,口水从没有嘴唇的嘴里直往下掉。
在我观看着他们古怪的、莫名其妙的动作时,突然我第一次清楚地察觉到:究竟是什么使我感到这么不愉快,究竟是什么给我两种矛盾的、冲突的感觉,那就是既觉得无比的奇怪,可又觉得无比奇怪的熟悉。这三个忙于从事这种神秘仪式的家伙,形状似人;若说其是人,却又浑身带着一些很熟悉的、十分奇特的动物神气。它们尽管有着人的形状,穿着破布衣服,尽管它们身躯形状具有粗鲁的人性味,可是在它们的行动中,在它们面部的表情中,在它们的一生中,掺进了某些抑制不住的、龌龊人的气味,一些粗鄙的气味,掺进了一些不容置疑的野兽的特征。
我站在那里,不禁被这种惊人的觉察震慑住了,接着无比恐怖的怀疑冲进了我的脑里。他们突然跃向了空中,开始是一个,接着又是一个,呜呜地叫喊着,哼诉着委曲。后来有一个偷偷地溜走了,有一会儿还是四脚着地,接着又立刻恢复了开始时的姿势。可是,这些怪物真正兽性的片刻流露,已经足够了。
我尽可能蹑手蹑脚地转身拨开树丛向后走去。当碰断了 树枝或叶子沙沙作响时,我时常变得那么僵硬不灵活,唯恐被他们发现。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敢于大着胆子自由地走动。
我当时的一个念头,就是逃开这些令人作呕的人们。没留意我已经来到了林中一条不明显的小路上了。当我横穿过一块小的林中空地时,突然,令人不快而吃惊地发现两条笨拙粗丑的腿,在树丛之中正在和我平行的路线上蹑足无声地移动着,距我可能有三十码远。纷乱的蔓草缠藤遮住了他的头部和上身,我猛然停住脚步,希望这个怪物没有看到我。而那两只脚却也随着我的止步而停住了。我是那样的紧张,只得屏着呼吸急速地、无比艰难地逃窜着。
我使劲地瞪大眼睛瞧了瞧,透过纵横交错的藤枝蔓草,终于分辨出来了,原来就是我刚才看见在小溪旁饮水的那个畜牲的头和身子。他动了动头。他从树荫里瞟着我时,他的眼睛里闪着鲜绿色的光,一种半明半闪的亮光。当他转过头去时,这亮光也随之消失了。有一会儿,他一动也不动,随后,以无声的脚步穿过杂乱的草木跑开了。转眼之间,他就在灌木丛后消失了。我虽然看不见他的踪影,可我感觉到,他停住了脚步,又在那里盯视起我来。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是人还是动物?他跟着我到底想要干什么?我身边没有一件武器,甚至连根棍子也没有。逃走,那将是发疯的举动。不管怎么说,这个东西,无论他是什么,还缺乏向我进攻的勇气。我紧咬着牙,直朝着他走去。我焦虑着,可千万别露出害怕的神气来,可是我已经害怕得脊背部发凉了。我拨开纷乱的、高高的、开着白花的灌木丛,看见他站在离我二十码远的地方,侧着头望着我,显出犹豫不决的神色。我又往前跨了一步、两步,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是谁?”我说。
他尽力想迎着我的凝视。
“不!”他突然说道,转过身去,从我身边一跃穿过灌木丛跳开了。随后,他转过身来,又盯着我。在树林下的阴暗处,他的眼睛一亮一亮地闪着光。
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我觉得,我唯一可望成功的机会,就是正视这一危险,我稳步向他走去。他又转过身去,消失在阴暗之中。我觉得又一次捉到了他眼睛一闪一闪的亮光,后来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第一次意识到,时间太晚了对我可能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几分钟以前,已经日落西山了,转眼即逝的热带黄昏,已经在东方的天空中渐渐失去了光泽。一只最先出来的飞蛾,在我的头上静静地翻飞着。我必须赶快回到围场去,除非我想在这吉凶未卜的神秘森林之中过夜。
想起又要回到那个被痛苦纠缠纷扰的凶宅,真叫人不愉快;想到这空旷可能被黑暗所吞噬,所有的一切都可能被黑暗所笼罩,则更为令人不安。我又往吞掉那个奇特的怪人的蓝色阴影处望了一眼,折转回来,下了山坡,向小溪走去,向着根据来路所判断的方向走去。
我急匆匆地走着,被所有这些事情弄得心烦意乱,一会儿我发觉已经来到了疏疏落落的树木之中的一块平地上。落日余辉之后呈现出的苍白明朗的天色,逐渐朦胧昏暗。顷刻间,头上蓝色的天空,已经变得越来越深沉了。小小的星星, 一个接着一个地刺破了空中暗淡的余光。树木的空间,远处草木的间隙,在阳光之下曾经呈现出烟雾朦胧的蓝色,现在也都变得昏黑、神秘莫测了。
我拨开树丛向前走去。万物都消失了颜色。背衬着朦胧蓝天的直耸的树梢,勾画出了黑墨似的剪影,在剪影轮廓之下的一切,都溶化在无形的黑暗之中。一会儿,树木越来越稀,而灌木丛却越来越密。接着出现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