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的预付金很快就偿清了。1961年11月,当收到第二张版税支票时,面额竟是25,600美元。阿西莫夫又惊又喜。这是他在大学任教时薪金的4倍,同时也是他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数额最大的一张支票。
《聪明男人的科学指南》获得如此如此神奇、迅速的成功,这无疑令阿西莫夫兴奋不已,但与此同时,他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沮丧。他认为,这张支票标志着他已到了顶峰,从此以后他只能走下坡路了。其实他这是把人忧天。《聪明男人的科学指南》一直畅销不衰,尽管后来它再未让他收到面额如此之大的支票,但他每年的创作收人却持续看涨。
1964年,阿西莫夫愉快地接受了让他对该书进行重新编辑的邀请,这使他有了机会改正头版中的所有错误。新版本将两卷合为一卷,并更名为《聪明男人的科学新指南》。这本书一直令阿西莫夫感到自豪,并且销路也不错,为阿西莫夫在整个60年代中不断增加的收入又做出了一份贡献。
到创作《聪明男人的科学指南》时,阿西莫夫已为自己的非小说类作品创作建立了一套工作系统,并找到了令人羡慕的创作节奏。他对写作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热情,这使得家中摩擦不断,但同时也使他保持了惊人的创作量。
阿西莫夫发现,他的创作速度如此之快,一个主要原因就在于他能自如地从一个主题转到另一个主题。他从未有过写不下去的时候,部分是因为他热爱写作这个过程,但同时与下述事实有很大关系:他如果写累了或厌倦了某部作品时他能轻而易举地转到手头另一部作品的创作中去他还发现,只要快速地阅读一遍几天或几周前一直在写的作品,他就能毫不费劲地继续接笔往下写;但这只适用于非小说作品的创作。他一贯坚持在写故事时,歇笔的时间越少越好,以避免为重新投人故事、寻找人物的感觉而花费大量时间。
阿西莫夫不仅在写作时速度惊人,他修改稿件的速度也是一流的。他的一条规矩是,除非情况极为特殊或有非常好的理由,否则他只对作品修改一遍。此中理由有二:第一,如果一部作品修改得过于频繁,也就失去了原有的味道。这倒也合情合理。第二,修改一部作品时间过多,将会耽误下一部作品的创作。对于此条理由,我不敢苟同。
阿西莫夫最伟大的天赋之一,就是他总能直截了当地说明事物。其作品的一致性在小说和非小说创作中是罕见的。并且他总能准确无误地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但在其他方面他也有草率之处。从其创作量之大及写实作品题材范围之广这方面考虑,他确实没出什么实际差错;但如果能对书中的许多地方再稍事修改,可能会使作品更为出色。遗憾的是,阿西莫夫的专横态度,往往使得与他合作的许多编辑无法真正对他的作品进行任意修改。
毋庸质疑,阿西莫夫是一位无人能及的科普大师。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写了许多书,而且与他天生的施教能力有关。他是个超级解说员,热爱传授知识并发现自己能将这一才能与另一项更大的爱好——写作——结合起来。令他高兴的是,他发现这一组合还能令他致富。
作为一名科普作家,阿西莫夫赢得了国际声誉、巨大财富以及世人的尊敬,但即便如此,他仍一直为自己离开学术界,成了一名作家而感到内疚。他深知自己不是,并且这辈子也成不了一名真正的学者,但在骨子里头,他却奇怪地认为自己光写科学而不从事实际科学研究是一种投机取巧的行为。最能体现他这种心态的,莫过于他在得到赏识其作品的科学家赞扬时所表现出的那股高兴劲儿了。到60年代末,阿西莫夫每周都要收到众多的书迷来信,但只有那些真正从事研究工作的科学家们的来信,才能给他带来最大的喜悦。
阿西莫夫喜欢创作过程中研究阶段的工作,但只有真正的写作过程才能给他以最大的满足。他曾说过:“……我不为别的,只为写作而活着。”①①《欢乐永存》第275页。
我们可以把这句话看成某种奇谈怪论,但由此我们不难看出他的观点:研究是很愉快的,且使他受益匪浅,但对他而言,与真正写作时体验到的那种喜悦相比,研究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对于阿西莫夫成为写作狂的根源,曾有过多种理论,我认为应该更深地究其原因而不能只听他自己的一面之词——他认为,只要以如此有序的方式从事写作才能向自己证明,他是在做一项“正当的工作”。从本质上来说,这是他表明自己像父亲多年辛勤经营糖果店那样努力地工作的唯一方式。也正是这强大的工作信念,使他如此在乎书的数量,并时刻被一种危机感所驱使着。
到60年代中期,阿西莫夫即使就此搁笔,也能让一家人过上非常舒适的生活。那时,钱已不再是基本动机,但小时候就已植根于他心中的对贫穷的恐惧一直困扰着他,使他一生对钱都非常小心在意。
完成《聪明男人的科学指南》后,阿西莫夫写了许多系列书,所涉及的题材日益广泛。与此同时,他开始了一套大型科学传记的创作。
这套出版时名为《阿西莫夫的科学与技术传记百科全书》的著作花了他三年时间才写成,共有50多万字,比《聪明男人的科学指南》的原稿还要长,也比正式出版后的书要长得多。这部书由为古今各国最重要的1000多名科学家的小传组成,1964年出版后立即成为畅销书,直到80年代仍反复再版。至今,它仍被当作一本工具书在世界各地的许多大图书馆中得到广泛使用。
双日出版社特意在书中加入了作者的名字,阿西莫夫的声望由此可窥一斑。阿西莫夫在创作时用的书名为《科学与技术传记史》,但他的编辑汤姆·斯隆息却不喜欢这个名字,称“‘史’这个字是影响销售的毒药”①(时代的变化是多么快!我想,如果汤姆·斯隆恩先生是《时间简史》的作者,一定会对这本书火爆销售量感到乐不可支)。双日出版社的销售员已注意到了阿西莫夫的名字在市场上的分量,因此建议换个名字。他们绝对是正确的!到60年代中期,阿西莫夫被视为是电视、广播节目中的科学代言人,其名声已是家喻户晓,加入他的大名,无疑将使此成为一本热销书。
①《欢乐永存》第306页。
完成这部科学传记后,阿西莫夫开始写一本有关《圣经》分析的书。可以预想得到,书名自然是《阿西莫夫圣经指南》。这部书是与《神奇的旅程》同时进行创作的,分为两册,第一册于1968年出版,第二册也在第二年出版。
在分析完圣经后,他毫不担心可能会累着自己,又转而吹毛求疵地分析起了莎士比亚。结果他又完成了两卷本的巨著——《阿西莫夫莎士比亚指南》。然而,他并没有就此打住。整个60年代,他一边写大部头的作品,一边还写了几本关于历史的书。1962年夏天,他写了一本关于本杰明·富兰克林的书《赢得解放的风筝》后,又开始他的历史作品题材的创作了。
这又是一本引发作者与编辑之间矛盾的书。该书是与豪顿·米弗林出版社签的合同。阿西莫夫与这家设在波士顿的出版社有着极好的工作关系,并且为它写了许多成功之作。问题出在按计划,《赢得解放的风筝》将被编人一套系列丛书,投放到少儿市场,阿酉莫夫的手稿显然不符合要求。
几乎是刚收到手稿,丛书的编辑斯德林·诺斯就将稿件退给了阿西莫夫,并给整篇文章做了修改。阿西莫夫怕他与斯沃斯基之间的旧事再重演,当即决定收回原稿,并给他在豪顿·米弗林出版社里最熟悉的一位编辑——成人非小说作品编辑奥斯肾欧尼打了电话。欧尼很快意识到问题与阿西莫夫的写作无关,只是他的作品与系列丛书中其他作品的风格不相符合。为了不使它白白流失掉,欧尼决定单独出版这本书。
正由于此,《赢得解放的风筝》成了阿西莫夫最喜欢的书之一。这本书虽然没赚到什么钱,而且是他所著的最默默无闻的书之一,但他本人却对它情有独钟。这完全是一部他自己的作品,没有一丝编辑的痕迹——这对阿西莫夫具有非同寻常的重要性。
他如此渴望掌握对自己作品大部分的编辑控制权,这正是他过分自信的又一表现。尽管他将这种对自己能力的强大信心归结为“毫不谦虚”,但这其实是他人格的一个非常真实的方面。在他眼中,没人能比他更好地写出有关科学的作品,因此他憎恨编辑对他的作品进行删改,他认为过是一种干扰。在有了与斯沃斯基的经历后,他发现很难罚对非小说类作品编辑产生信心;但说到小说,阿西莫夫多少松了口气。他知道小说更重观点,因此也愿意承认,旁观者的意见是有价值的。
尽管《赢得解放的风筝》没能创造什么经济效益,但在其他意义上,它却独具重要性。阿西莫夫写此书时感觉很好,结果发现自己非常有兴趣按同样的方式写一系列历史书。第一部是《希腊人》,仍由豪顿·米弗林出版社出版。阿西莫夫总爱向人夸耀奥斯汀·欧尼是如何接受了他创作《希腊人》的想法并跟他签了合同的。但欧尼接着申明,他只想要一本关于希腊人的书,而不是两本,一本关于希腊人,一本关于罗马人;如果《希腊人》情况不错,他才可以考虑让他写另一本书。
两个月后,《希腊人》出版了,阿西莫夫径直去找欧尼。欧尼觉得这本书确实不错,并对最近的销售情况感到满意。受到鼓励的阿西莫夫提醒他曾说过看《希腊人》情况如何再决定是否写部罗马人的作品。
欧尼记起了这事,他让阿西莫夫放心,并说他随时都可以开始写那部有关罗马人的著作。听了这话,阿西莫夫马上从包里一把拽出已经完稿的《罗马共和国》,扔在欧尼的桌子上。欧尼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不禁哈哈大笔,接受了书稿。
阿西莫夫纯粹是由于无法抗拒在创作《希腊人》的同时撰写罗马人的诱惑。当时,他已对自己的能力及作品在市场上的销售情况有了充分的信心,因此也敢于冒这个险。然而,即使出版社不接受这本书,他仍愿意写,这对他来说乃是一种乐趣。
虽然,阿西莫夫的历史书和文学评论的销路不如他的科普系列那么好,但还是不错的,因此他的出版商,尤其是豪顿·米弗林与双日出版社,决定继续出版这类书。阿西莫夫在完成《罗马共和国》之后,又接着写了《罗马帝国》、《埃及人》、《近东》、《黑暗时代》、《英格兰的形成》等。所有这些作品都是在60年代内完成的。在70年代早期,他又写了其他几部作品,这些书从法国历史开始,一直写到了美国的历史和康士坦丁堡的历史。
对于60年代末的阿西莫夫来说,他几乎对写历史着了迷,他对《新闻周刊》的一位记者说:
从1939年到 1949年,我认为自己是个科幻
小说作家;从1949年到1958年,我仍然自认为是个生物化学家;从1958年到1965年,我认为自己是个科普作家。现在我不知道该把自己看成什么,我的兴趣是历史。①
①哈维·安罗森的文章载《新闻周刊》,1967年3月18日。
阿西莫夫在创作系列历史书、大型百科全书《神奇的旅程》及偶尔也来几篇科幻小故事和其他各种非小说类纪实文学作品的同时,还在《幻想与科幻》杂志上定期发表专栏作品。这本杂志被通称为F&SF。这一新任务开始于1958年,那时他在一本短命的杂志《冒险科幻》上发表了四篇作品,而这个杂志的编辑罗伯特·密尔斯同时也在给《幻想与科幻》杂志兼职。《冒险科幻》杂志倒闭后,他问阿西莫夫是否愿意写一个每月4,000字左右的专栏,内容不限。阿西莫夫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第一篇文章是有关地球与月球表面的大气灰尘。在那以后的数百篇文章中,他几乎无所不写,从数学难题一直写到了女权运动——全凭阿西莫夫的高兴。这本杂志的销路一直不错,直到今日仍势头不减当年。阿西莫夫一直坚持着他的专栏写作,直到1991年因健康状况恶化而无法写第400篇文章为止。这个令人难过的事实使他痛苦万分,因为他对数字的追求是那么的狂热,而且写作又能给他带来欢乐!
就是通过这个固定的专栏,阿西莫夫创立了自己友好、坦诚地直接诉诸读者的风格,并频繁地运用于写作中。这也是他第一次在介绍栏中被称为“好医生”,后来阿西莫夫就极为可爱地用此称谓来称呼自己。
定期专栏有诸多好处,其中之一就是使阿西莫夫在科幻小说界中还保留了点影响。这本杂志基本上是面向科幻小市场的,因此阿西莫夫的名字仍然留在了读者们的心中。
阿西莫夫从《幻想与科幻》杂志专栏获得的另一个收益,则是他每季都精明地将专栏文章收集成书,交给双日出版社出版。刚开始时,他并没有预见到这一收益,因此1962年出版的第一本书《事实与幻想》,是从他的第31篇作品才开始挑选,最后收集了阿西莫夫喜爱的17篇文章。后来,他出版了一本又一本的专栏文集,几乎是每年一本,直到他去世。最后一本文集为《极限II》,由杜鲁门一塔利图书出版社于1993年出版。
将这些文章收集成书,阿西莫夫试图同时实现两个目的。一方面,他确实觉得应该让更多的读者看到这些文章并且应该将它们收集成册,冠以如《阿西莫夫谈天文学》或《阿西莫夫谈数字》这样的书名;但另一方面,此时的阿西莫夫对自己出版书的数量的狂热追求已占了上风。摘自《幻想与科幻》杂志专栏的文集使他所出之书的数量大增。虽然,到他去世时阿西莫夫所出的书总数已达467本,但这多少带有点欺骗性,因为其中包括了许多诗集与科幻小说集重新组合成的再版(《三角》是个例外。该书由双日出版社于1961年出版,是由《空中卵石》、《繁星若尘》和《宇宙之流》合订而成的小说集。由于书中未曾加一个字,阿西莫夫觉得把它列为新书,名不正言不顺,让他很失望)。正因为他在1964年对《聪明男人的科学指南》作了如此之多的改动,结果他把《聪明男人的科学新指南》也列人了新书的名单。
阿西莫夫对自己所出著作数量的狂热追求是他一种非常奇怪的性格特点,同时也成了尽人皆知之事。在他事业的相对早期,出了可能有四五十本书后,他的高产就已经引起了记者们的关注。1969年,《纽约时报》的一位记者做了总结,给阿西莫夫访谈录冠以这么一个标题《艾萨克·阿西莫夫——写了7,560,000个字的人》①。
①刘易斯·尼科尔斯的文章载于1969年8月3H的《纽约时报》。
旁人不一定能真正理解阿西莫夫对数字的狂热。早在1957年12月,在离开波士顿大学前,他已出版了24本书。就在那时,他首次萌发了要写100本书的念头。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杰特鲁德时,她颇不以为然,一针见血而又苦涩地说道:
有一天,艾萨克,当你感到生命快到终点时,你会想起自己竟在打字机边花了那么多时间,你会为自己错过了原本可以享受的一切快乐感到惋惜,你会为自己浪费了那么多年的光阴而只为写100书感到后悔,但那时,什么都已经太晚了。①①艾萨克·阿西莫夫:《作品100》引言部分第14页,波士顿豪顿·米弗林出版社196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