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一时冲动,到头来还不是一无所成。”
“是吗?”乔若南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如今您是一所川陀第一流大学的数学系主任,才四十岁,我相信——顺便说一句,我已经四十二岁了,所以在我看来您的资历实在算不上老。您能有如今的地位说明您必定是位相当杰出的数学家。”
谢顿耸耸肩:“换了我可不会如此轻下断言。”
“或者你有些位高权重的朋友。”
“我们都很乐意有些位高权重的朋友,乔若南先生,不过我认为你在我这里恐怕是找不到的。大学教授是鲜有位高权重的朋友的,或者,如我所料,是鲜有任何朋友的。”他含笑说道。
乔若南也报以微笑:“那么你有没有考虑过将皇帝当做一位位高权重的朋友呢,谢顿教授?”
“我当然乐得如此,但又哪里来得如此殊荣?”
“但在我印象中皇帝是您的朋友。”
“我相信记录会清楚地告诉你,乔若南先生,我只在八年前拜见过皇帝陛下一次。那次晋谒为时不到一小时,而且当时我也没有发现任何迹象显示陛下对我有特别的好感。况且自此之后,我再也没有机缘跟他说过话——也没见过他——当然,除了在全息电视里。”
“不过,教授,成为皇帝的朋友并不一定要亲自与他见面或交谈的。跟皇帝陛下的首相大人埃托·德莫泽尔见面或交谈也就够了。德莫泽尔是你的保护者,而且既然他是,那么我们也许可以说皇帝也是。”
“那么你有没有在记录中找到德莫泽尔首相为我提供的你所说的保护?
或者任何足以推导出那种所谓保护的证据?”
“既然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广为人知,又何必再去查什么记录呢?你知我知。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谈谈好了。请”——他举手示意——“不要再枉费心机试图否认了。那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事实上,”谢顿说道,“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你会认为他想要保护我。
到底为了什么?”
“教授!你是不是真把我当三岁小孩了?我已经提到了你的心理历史学,德莫泽尔要的就是这个。”
“可我告诉过你那只是年轻时的异想天开,到头来一无所成。”
“随你怎么说都行,教授。可我没必要相信你说的话。得了,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拜读过你最初的论文,并在我手下那些数学家的帮助下试着理解它。可他们告诉我那是白日做梦,根本不可能——”
“我非常赞同他们的说法。”谢顿道。
“可我有种感觉,德莫泽尔正在等待心理历史学的发展完善,然后将其付诸实用。既然他能等,那么我也能等。而两者之中对你更有用的,谢顿教授,是我的等待。”
“为什么?”
“因为德莫泽尔在他的位子上已经坐不了多久了。民意已经逐渐转而反对他了。指不定哪天皇帝就会厌弃一个不得人心的首相,害怕他会拖累自己丢了宝座,那时他就会找个替任者。而届时区区在下或许会被皇帝陛下圣意相中。而到那时你仍会有个保护者,可以为你提供和平的工作环境,充裕的研究经费,以及研究所需的设备和人员。”
“而你会成为那个保护者?”
“当然——跟德莫泽尔出于同样的理由。我需要一个成功的心理历史学技术,可以让我更有效地统治帝国。”
谢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吟良久,复道:“如果当真如您所言,乔若南先生,那我又何必蹈这趟浑水呢?我不过是个穷学究,活得平静自在,只需埋首于冷僻的数学研究,以及从事些教育活动。你说德莫泽尔是我目前的保护者,而你将是我未来的保护者。那我只要太太平平地从事自己的工作就行了。你大可去跟首相拼个你死我活。不管谁胜出,反正我总有个保护者——或者,至少你口头上是这么说的。”
乔若南脸上固有的笑容似乎褪色少许。坐在他边上的纳马提把阴沉沉的脸转向乔若南,似乎想说些什么。乔若南微微摆手,纳马提干咳了几声终于没说话。
乔若南说道:“谢顿博士,你是不是个爱国者?”
“为什么这么问?我当然爱国。帝国使人类社会安享了数千年的太平盛世——至少大体来说是太平的——并使其稳步前进。”
“确实如此——但在近一两个世纪里前进的步调却慢了下来。”
谢顿耸耸肩:“我没研究过这个问题。”
“你不必研究。你知道,从政治上来说,近一两个世纪是混乱时期。君权渐衰,且时常被暗杀严重削弱——”
“这么说话,”谢顿插嘴道,“可有点形同叛乱了。我希望您不要——”
“好吧。”乔若南把身体往座位背后一靠。“现在你看到你的处境有多不安全了吧。帝国正在衰落。我敢公然这样说。我的追随者们也都直言不讳,因为他们很清楚事实如此。我们需要有人来辅佐皇帝,这个人要有能力控制帝国,征服各地蜂起的叛乱,统御起全国的武装力量,领导经济——”
谢顿不耐地摆摆手。“而你就是这个人,对吧?”
“我确实有意一尽绵薄。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我怀疑这世上没几个人愿意干这份工作的——当然是出于良好的动机。显然德莫泽尔就不胜任。在他的统治下,帝国的衰落呈加速之势,陷入全面崩溃。”
“而你能阻止崩溃?”
“是的,谢顿博士。在您的帮助之下,依靠心理历史学。”
“或许依靠心理历史学德莫泽尔也能阻止崩溃——如果心理历史学确实存在的话。”
乔若南沉声道:“心理历史学确实存在。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要装得好象它不存在似的。但它的存在对德莫泽尔毫无帮助。心理历史学只是一件工具。需要有良好的头脑去理解它,需要有强劲的臂膀去挥动它。”
“而你具备那些条件,你能掌握它?”
“是的。我知道我自己的优点。我需要心理历史学。”
谢顿摇摇头。“您要的话只管请便。可惜我没有您要的东西。”
“你有。我不想跟你争这点。”乔若南身子向前倾去,近得象是要亲自把声音送进谢顿的耳朵里,而不是由声波去传递。“你说你是个爱国者。
那么我告诉你,我必须取代德莫泽尔以避免帝国的毁灭。然而,取代的方式可能会无可避免地削弱帝国。那就非我所愿了。望先生有以教我,如何能够波澜不惊、兵不血刃地达成我的目标,不致造成无谓的伤害或损失——这也是为了帝国的利益。”
谢顿道:“恕我无能为力。您这是强人所难了,我根本没有您所想要的知识。虽然我很乐意为您效劳,但实在是爱莫能助。”
乔若南蓦地站了起来。“好吧,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想法,也知道了我对你的期望。好好考虑一下吧。我恳请你能多考虑一下帝国的利益。也许你会觉得你亏欠了德莫泽尔的友谊——但与之相对的是数百万颗行星的整个人类社会的利益。注意。你的所做所为将动摇整个帝国的根本。我以银河系亿兆人类的名义恳求您帮助我。考虑考虑帝国吧。”
他的声音转而变成一种震颤人心强悍有力的喑呜之声。谢顿觉得自己也禁不住颤抖起来。“我始终都会考虑帝国的。”他说道。
乔若南道:“那正是我所希望的。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抽空相见。”
谢顿目送乔若南等人迈步离去,办公室的大门无声无息地在他们经过时滑开。
他不由愁眉深锁。有些事情令他深感不安——但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事情。
·7·
纳马提漆黑的双目紧紧盯着乔若南,他们此刻正坐在斯特尔林区一所严密屏蔽的办公室里。这间指挥部的设施还不够完善,毕竟他们在斯特尔林区的势力目前尚嫌薄弱,但相信不久就会逐渐壮大起来的。
群众运动的成长速度着实惊人。三年前,乔若南还是白手起家一无所有,如今其影响力已遍及整个川陀——当然,其势力的分布尚不均匀,在有些地方更为根深蒂固些。这次运动对外部世界几乎没什么影响。德莫泽尔竭尽所能安抚住了他们,但这也正是他的致命伤。发生在川陀这里的叛乱才真的要命。在其它地方,叛乱都会被镇压。而只有在这里,德莫泽尔才会被颠覆。奇怪的是德莫泽尔居然会没意识到这一点。不过乔若南坚信德莫泽尔只是虚有其名而已,任何敢于挑战他的人都会发现他只不过是具空壳子罢了。一旦发现自己的安全也受到了威胁,皇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亲手把他毁掉。
至少,迄今为止乔若南的所有预见均已应验。他目前的政途一帆风顺,除了在枝节问题上有些小麻烦,比如这次在斯特尔林大学被这个叫谢顿的家伙给搅散了的集会。
这或许也是乔若南坚持要见他的原因吧。即便是细末枝节,亦当谨慎从事。乔若南喜欢这种无往不胜的感觉,而纳马提也不得不承认制造无往不胜的前景是获取无往不胜的最佳手段。人们往往倾向于见风使舵地加入无往不胜的一方,即便政见相左也无所谓。
难道这次与谢顿会见也是一个胜机?还是这个枝节问题已经上升为主要问题?纳马提不喜欢被拖了去向人低声下气地道歉,他也没看出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现在乔若南就坐在那里,沉默不语,显然正沉浸在思考中。他苦苦地咬着大拇指,似乎想从那里汲取某种精神食粮。
“乔乔,”纳马提轻声唤道。他是少数几个能在私下里叫乔若南小名的人之一。在公众场合群众可以无休无止地高呼那个小名,但那只是乔若南笼络人心的诸多手段之一。在私下里他要求绝对的尊敬,只有少数几个在他刚出道时就跟他一起打江山的死党可以这样叫他。
“乔乔,”他再次唤道。
乔若南抬起头:“干吗,阿甘,叫我什么事?”他听上去有些恼火。
“我们打算怎么对付这个叫谢顿的家伙,乔乔?”
“对付?不用着急。他可能不久就会加入我们的行列。”
“为什么要等呢?我们可以向他施加压力。我们可以在大学里玩点手段搞到他日子难过。”
“不行不行。迄今为止,德莫泽尔对我们还是放任自流。那个傻瓜现在是过度自信。我们要是在自己尚未准备好之前就把他逼上绝路,那就再傻不过了。毛手毛脚对谢顿采取行动很可能会招致这种后果。我怀疑德莫泽尔极其看重谢顿的价值。”
“为了那个你们俩所谈的心理历史学?”
“确实如此。”
“那是什么玩意儿?我从没听说过。”
“很少有人听说过。那是一种用来分析人类社会的数学方法,最终可达到预言未来的目的。”
纳马提皱了皱眉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回缩了缩。乔若南是不是在开玩笑?他这么说是不是为了让他发笑?纳马提从来搞不清楚人们何时以及为何指望他发笑。他从来都不觉得有什么好笑。
他说道:“预言未来?怎么办到?”
“啊哈?我要是知道,我还要谢顿干吗?”
“老实说我根本就不信这一套,乔乔。你怎么可能预言未来呢?这跟占卜算命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但自从这个谢顿驱散了你的小小集会,我就派人调查过他。
彻头彻尾地调查。八年前,他来到川陀,在数学家大会上发表了一篇关于心理历史学的论文,但此后整件事就沉寂了下来。再也没人提到过这件事。甚至连谢顿本人都没提到过。”
“这么听上去这件事似乎毫无进展。”
“哦,不对,恰恰相反。如果这件事是慢慢消沉下去的,或者是在人们的嘲笑声中不得已放弃的,那么我会说确实是毫无进展。但是突然完全被拦腰斩断,那只能说明整件事被人深深地冻结了起来。那也正是德莫泽尔对我们放任自流的原因。或许指导他这种行为的并不是其愚蠢的过度自信,而是心理历史学。心理历史学很可能预测到了些什么,可以让德莫泽尔在关键时刻取得优势。如果确是如此,那么我们很可能会一败涂地,除非我们自己也能用上心理历史学的武器。”
“可谢顿声称心理历史学并不存在。”
“换了你是他,你会承认吗?”
“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应该对他施加压力。”
“那没用的,阿甘。你听说过‘维恩之斧’的故事吗?”
“没有。”
“如果你来自尼夏亚,你就一定会听说的。那是一个在我家乡非常有名的民间故事。故事大意是说,有个叫维恩的伐木工,他有一把魔斧,只要轻轻一挥,就可以砍倒任何大树。那把斧头显然是件奇珍异宝,但维恩从来不必费心珍藏守护——而那把斧头也从来没有被人偷掉过。因为除了维恩本人,没人举得动那把斧头。
“而同样的,在目前情况下,除了谢顿本人,没人能操纵得了心理历史学。如果我们是强迫他加入我们这一边的,那我们永远无法确定他的忠诚。他很可能会策划一些表面上看来是对我们有利的行动,而实则会在不知不觉中把我们整垮。等到了时候,我们才会发现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显然不行。他必须自动自愿地加入我们,他必须是欣然地为我们工作只因为他希望我们获胜。”
“可我们怎样才能把他拉过来呢?”
“谢顿有个儿子。锐奇,我想他是叫这名字。你有没有仔细观察过他?”
“没很在意。”
“阿甘,阿甘。如果你不注意观察每件事情,你会错过很多要点。从眼神中可以看出,那个小伙子在全心全意听我说话。我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点我可以断言。对如何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我是最有把握的了。我很清楚自己何时深深撼动了他人的心灵,何时潜移默化了他人的思想。”
乔若南露出了笑容。这并不是他的招牌公众形象中那种虚情假意迷惑人心的笑容。而是此刻真实的笑容——冷冷淡淡,莫测高深,而又暗藏祸心。
“我们可以见机利用利用锐奇,”他说道,“可能的话,再通过他去影响谢顿。”
·8·
在那两个政客走了之后,锐奇就一直看着谢顿,一手抚弄着自己的小胡子。这种摸胡子的感觉令他极为满意。在这里斯特尔林区,有些人也留胡子,但他们的胡子往往是疏疏落落五颜六色的——即便有些是黑色的,看上去也驳杂不纯。而更多人则根本不留胡子,上唇光秃秃的。比如谢顿就不留胡子,不过那也没什么。照谢顿的头发颜色来看,他留起胡子反而会显得很滑稽。
他凑近些看看谢顿,想等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过了一会儿,他就发现自己再也等不下去了。
“爸?”他唤道。
谢顿抬起头道:“什么事?”声音中颇有一丝思绪被人打断的不快,锐奇理会得。
锐奇道:“我觉得你实在不该见那两个家伙。”
“哦?为什么?”
“嗨,那个瘦子,他叫什么来着,就是那个你在体育场修理过的家伙。
他肯定会怀恨在心。”
“可他已经道歉了。”
“他根本就没什么诚意。而另一个家伙,乔若南——则是个危险人物。
要是他们带着武器怎么办?”
“什么?在这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