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不会认为我也很懦弱呢?我是不是仍然很懦弱,以致无法强迫这个思想回答我的问题?然而更懦弱的是,因为她活生生的思想就存在于我的头脑中,而那里应该只有记忆而没有别的东西。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很坚强,这种虚弱的感觉使我望而生畏,使我感到惭愧难当。
治疗师继续说道:“某件事情发生了,最终决定……”
“什么事情?”
治疗师低下头看着地面,没有回答。
“什么事情?”我又追问道,“我相信我有权知道。”
治疗师叹息道:“你的确有权知道。凯文……对一个治疗师进行了人身攻击,当他不是……自己的时候。”他害怕地说道,“他用拳头把一个治疗师打晕了,接着在她身上找到一张头皮。我们发现他不省人事,宿主企图将灵魂从体内剥离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能说话。即使到那时,我的声音仍然噤若寒蝉:“他们出了什么事?”
“幸运的是,宿主能够保持清醒的时间并不长,不足以造成真正的伤害。这一次,凯文被重新安置进一个不成熟的宿主体内。制造麻烦的宿主修复状况很差,最终不得不放弃,因为挽救他已经意义不大。”
“凯文现在按照人类的年龄计算已经有几岁了,而且十分正常……除了他还保留着凯文这个名字这一事实之外,一切似乎已步入正轨。他的监护人对他呵护备至,使他充分地接触音乐,而且进展得很顺利……”最后的话仿佛被当做好消息一样补充进来在某种程度上它们抵消了其余的负面消息。
“为什么?”我清了清嗓子,这样我就能提高一点点音量,“为什么这些冒险没有被共享?”
“实际上,”猎人打断道,“在所有的招募宣传中已经非常明确地阐明,同化残余的成年人类宿主要比同化小孩子具有挑战性得多,我们强力推荐不成熟的宿主。”
“具有挑战性这个词并不能完全涵盖凯文的经历。”我轻声说道。
“是的。好吧,你宁愿对这样的推荐不予理睬,”当我的身体紧张起来,造成狭窄的床上僵硬的被单发出轻轻的咔嚓声,她举起双手表示求和,“我并不是责备你。童年超乎寻常的无聊,而且你显然不是一个普通的灵魂。我有充分理由相信这在你能够应付的能力范围之内,这只是另一个宿主,我确信不久之后你就会完全进入并控制它。”
此刻我仔细地观察猎人,我惊讶地发现她有等待任何延宕的耐心,即便是我个人的适应期也是如此。我觉察到她对我缺少信心感到失望,而这又让她重新回到某种不熟悉的生气的感情。
“你就没想过,你可以通过把自己植入这个身体来寻找你所需要的答案吗?”我问道。
她身体变得僵硬:“我不是队长。”
我的眉毛自动地扬了起来。
“另一个绰号,”治疗师解释道,“用来称呼在各自宿主体内未能完成一次生命周期的那些灵魂。”
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在我另外经历的那些世界里,我们对此也有自己的名称。在任何世界上这都不是值得开心的事情,所以,我放弃试探猎人,告诉她我所能获得的信息。
“她的名字叫梅兰妮?斯特莱德,出生在新墨西哥州的阿尔伯克基。她得知占领一事的时候正好在洛杉矶,她在野外躲藏了几年,之后找到……唔,对不起,我以后会努力尝试找出这一点的。这个身体已经有二十岁,她从……驾车到芝加哥……”我摇了摇头,“有几个阶段,其中并非所有的都是她一个人,车是偷来的。她在寻找一个名叫莎伦的表姐,她有理由希望她仍然是人类。在她被发现以前既没有发现,也没有联系过任何人,但是……”我拼命地抵抗另一面空白的墙壁,“我认为……我不能确定……我认为她在……某个地方……留下了便条。”
“那么她希望有人会来寻找她?”猎人急切地问道。
“是的,有人会……想她,如果她无法赴约……”我咬紧牙关,现在实际上是在挣扎了。墙壁是黑色的,我无法辨别它有多厚。我连续不断地猛烈敲击,汗珠聚集在我的额头上。猎人和治疗师非常安静,以便让我集中精力。
我试着想一想别的事情轿车引擎发出的喧闹陌生的噪声,每次当其他车辆的灯光在路上越来越近的时候,肾上腺素加快冲上来引起的战战兢兢。我已经获得这个信息了,没有什么阻拦我。我让回忆引领我向前,让它跳过在漆黑的夜晚的庇护下,徒步穿过冰冷的城市的这一幕,让它迂回曲折地来到他们找到我的那座建筑。
不是我,是她。我的身体一阵战栗。
“别过度劳累……”治疗师开口道。
猎人厉声对他喝道。
我发现猎人怀着几乎压倒其他一切的强烈的仇恨,我任由自己的思绪停留在这一发现的恐惧之中。仇恨是邪恶的,是痛苦的。我几乎无法忍受感觉到它,但是我任由它蔓延开来,希望它会分散抵抗,削弱防线。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试图掩饰却得知自己无处藏匿的努力。一个标记用断裂的铅笔仓促地画在一片岩屑上,被急忙地塞进门缝底下,而不是随便的一扇门。
“其方式是沿着五楼的第五个走廊的第五扇门,她的通信在那里发生。”
猎人手里拿着一个小电话,她对着它迅速地低声说话。
“这座楼应该是安全的,”我继续说道,“他们知道这里已经被宣告不再使用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他们找到莎伦了吗?”
一阵恐惧的战栗使我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
这个问题不是我提出来的。
这个问题不是我提出来的,但是仿佛它就是我问的一样,自然而然地从我嘴里脱口而出了,猎人没有注意到不恰当的地方。
“表亲?不,他们没有找到其他人类,”她答道,而我的身体则条件反射似的放松下来,“这个宿主在进入大楼的时候被发现了。既然他们知道大楼已经被宣告不再使用了,看到她的市民感到很担心。他呼叫我们,而我们则监视着大楼看一看我们是否能抓到一个以上的人,接着当意识到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可能性似乎不高时,我们就进去了。你能找到约会的地点吗?”
我试了试。
那么多的回忆,所有的回忆都如此多姿多彩,如此清晰可见。我看见数百个我从未去过的地方,第一次听见它们的名字。洛杉矶的一座房子,周围种着一排高大的棕榈树。森林里的一片草地,那里有帐篷,还有篝火,就在亚利桑那州温斯洛的郊外。新墨西哥州里的一片荒无人烟的岩石沙滩。一个山洞,入口掩映在雨帘之中,位于俄勒冈州的某个地方。帐篷、茅舍、简陋的庇护所。随着时间的流逝,名字变得越来越不具体。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她也不在乎。
我的名字现在叫做漫游者,然而她的记忆和我自己的一样吻合,除了我的漫游是自己选择的之外。这些转瞬即逝的记忆总是染上一层被追捕的人的恐惧,并不是漫游,而是奔跑。
我努力不要感到同情,相反,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回忆之上。我不需要明白她去过哪里,只需要弄清楚她要去哪里。我理顺那些与芝加哥紧密相连的画面,但每一个场景只不过是一些杂乱无章的影像罢了,我扩大了搜索范围。在芝加哥之外如何?寒冷,我想到。那里很冷,而且也有对此的某些担忧。
哪里?我敦促道,而墙壁又挡在中间了。
我倒抽了一大口气:“在城外在野外……在一个州立公园里,远离所有的居民定居点。那不是她曾经去过的某个地方,而是她知道如何找到的地方。”
“要多久?”猎人问道。
“很快。”答案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在这里待了多久?”
“我们让宿主经历了九天的治愈期,只是为了绝对确定她完全康复了,”治疗师告诉我,“植入是今天也就是第十天进行的。”
十天,一股如释重负的暖流使我的身体感到震惊。
“太迟了,”我说道,“对于约会地点……乃至便条而言。”我能够感受到宿主对此的抵抗能够非常强烈地感受到,这个宿主几乎是……沾沾自喜的。我让她说出她想到的那些话,这样我就能学习它们。“他不会去那里的。”
“他?”猎人强调这个代词,“谁?”
她用比以前用过的更猛的力气砰的一声关上了那堵黑漆漆的墙壁。她反应敏捷,只留下半秒钟的迟疑。
脸庞再次充满我的脑海,那张金黄的古铜色的脸庞,美丽迷人,还有一双黑色的眸子。当我如此清晰地在脑海中审视这张脸的时候,心中泛起一股奇怪而深深的喜悦之情。
尽管墙壁闭合时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不怀好意的憎恶之情,但关得不够快。
“杰莱德,”我回答道,快得仿佛出自我的嘴巴,不属于我的思想紧随着这个名字脱口而出,“杰莱德很安全。”
第四章 梦 境(1)
第四章 梦 境
天太黑了,不可能那么热,或许是因为太热了,天才那么黑,两者之间有一个出了问题。
在黑暗中,我汗流浃背地蹲伏在用杂酚油擦拭过的灌木丛中,这种掩护很容易被人发现。汽车离开车库已经有十五分钟了,没有亮灯。阿卡狄亚①门敞开了两英寸,任由冷风机发挥其功效。我想象得出湿润的感觉,凉爽的风透过纱门吹了过来,我希望风能够吹到我所在的地方。
我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我缩紧肚子上的肌肉,来抑制发出的声音。周遭一片寂静,轻声细语都会暴露出来。
我饥肠辘辘。
还有另一种更强烈的需要另一个饥饿的肚皮安全地隐藏在黑夜中遥远的地方,在暂时是我们的家的简陋山洞里独自等待。一个拥挤的地方,火山石使它的四周参差不齐。如果我不回去的话,他会怎样呢?作为母亲的一切喜悦,尽管既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无助感令我感到害怕,杰米饿了。
这所房子附近没有其他的屋子,自从烈日当头时我就一直守候在这里,我认为这里也没有狗。
我慢慢地站起来,我的腿肚子不满地抗议着,但我仍然弯着腰,努力躲藏在灌木丛下面。沿着冲积物往北的路是一片光滑的沙滩,这条通道在星光下显得很苍白,公路上没有汽车的声音。
我知道当那两个怪物那对看起来五十出头、面色和善的夫妇回来的时候会意识到什么。他们会确切地知道我是什么,搜索马上就会开始,我需要跑得远远的。我真的希望他们在镇上住一晚,我想今天是星期五。他们把我们的习惯保留得如此完美,很难分辨出其中的区别,这就是他们一开始就获胜的原因。
围绕着院子的篱笆只有齐腰那么高,我轻而易举地就翻了过来,没有任何声音。不过,院子是用沙砾铺成的,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走动,以防止我身体的重量将其移动。我终于来到露台的石板上。
百叶窗是敞开的,星光照亮室内,看得出里面空无一人,没有任何动静。这对夫妇看起来很俭朴,而我则心存感激,这使人更难以藏匿。当然,这也让我无处躲藏,倘若是让我躲起来的话,不管怎样都太迟了。
我首先轻轻地推开纱门,接着推开玻璃门,两扇门都静悄悄地合上了。我小心翼翼地把脚放在瓷砖上,不过这只不过是出于习惯,没有人会在这里等我。
凉爽的风沁人心脾,仿佛身在天堂一般。
厨房就在我的左边,我看得出闪烁着微光的大理石灶台。
我把帆布大包从肩膀上拉下来,从冰箱开始行动。当门打开时灯也亮了起来,这让人感到一阵紧张,但是我找到按钮,并用脚指头把它按下去。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我没有时间让它们适应,全凭感觉。
牛奶、奶酪片、塑料碗里的剩菜剩饭,我希望是我看着他为晚餐所煮的鸡肉米饭之类的东西,今天晚上我们会吃这个。
果汁,一袋苹果,小红萝卜,这些到早上都还不会变坏。
我急匆匆地来到食品储藏柜,我需要能保存更久的东西。
当我搜罗到我能背得动的东西时,我看得更清楚了。唔,巧克力薄饼。我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包,不过我咬紧牙关,空空如也的肚子在痉挛,我也没理会。
包很快就变得沉重起来,这些只能让我们撑一个星期,即使我们算计着吃。我可不喜欢紧巴巴地过日子的感觉,我喜欢狼吞虎咽,我把燕麦花卷条塞进口袋里。
还有一个东西。我赶紧跑到水槽边,给我的水壶灌满水。接着我把头放在水龙头下面,直接喝了一大口自来水。当水流到我空洞洞的胃部时,里面发出了奇怪的声响。
我干完活后就开始感到恐慌了,我想要赶紧离开这里,舒适便捷的现代生活是致命的。
往外走的时候我注意脚下,担心自己被沉甸甸的大包给绊倒,那就是为什么直到我的手摸到门才看见露台上那个黑影的轮廓。
就在愚蠢、害怕的尖叫声从我口里喊出来的时候,我也听见了他轻声的咒骂声。我转身朝前门飞奔,希望门闩没有闩上,或者至少不是那么难打开。
我还没跑两步,一双粗糙而坚硬的手就抓住了我的肩膀,靠着他的身体把我猛地扳过来。太高大、太强大了,不可能是女人,男低音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
“敢吱声,你就死定了。”他粗暴地威胁道,我惊恐万状地感到一个薄薄的、锋利的刀片对着我下巴的皮肤。
我不理解,我不应该被给予选择的。这个坏蛋是谁?我从来没听说过会打破规矩的事儿。我用自己唯一能够回答的方式回应他。
“动手吧,”我恶狠狠地说道,“现在就动手吧,我才不想当龌龊的寄生虫!”
我等待着刀刺进来,我的心脏在疼痛。每一次心跳都呼喊着一个名字。杰米,杰米,杰米,现在你该怎么办啊?
“聪明,”这个男人低声说道,他听起来不像是在跟我讲话,“肯定是个猎人,而那意味着陷阱。他们怎么知道?”钢刀从我喉咙旁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硬如铁砧的手。
他牢牢地抓住我,使我几乎不能呼吸。
“其余人在哪里?”他逼问道,紧紧地掐住我。
“只有我自己!”我扯着嗓子粗哑地答道,我不能把他引到杰米那里去。我不回去的话,杰米怎么办?杰米饿了!
我用胳膊狠狠地敲击他的肚子这真的很疼,他的腹肌和他的铁腕一样坚硬,这非常奇怪。像那样的肌肉只有艰辛的生活或刻意锻炼的人才有,寄生虫不会这样。
我的打击甚至没使他吸一口气。情急之下,我绝望地用脚后跟踹在他的足弓上。这使他猝不及防,摇晃了一下。我则扭身就跑,但是他紧紧抓住我的包,把我拖到他身边,他的手又紧紧夹住了我的脖子。
“对热爱和平的身体掠夺者而言,脾气太暴躁了,是不是?”
他一派胡言,我以为外星人都是一样的,我猜他们终究还是有自己疯狂的喜好的。
我扭动身体,张牙舞爪,试图从他手中挣脱。我的指甲抓进他的皮肤,但是这只是让他把我的喉咙抓得更紧了。
“我会杀死你的,你这个一钱不值、偷身体的毛贼,我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那么,动手吧!”
突然,他倒抽一口气,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