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赫季安德尔下沉得更低些,到轮船底经过他头上的时候,他抓住龙骨。他让汽船拖着走,有掩护而且走得快。三角洲走完了,轮船沿巴拉那河行驶,河水夹带着大量淤泥。
伊赫季安德尔两手越来越累,肚子非常饿,因为他整天没吃过东西,只好歇一会,离开轮船龙骨沉到河底。
细细察看多淤泥的河底,既找不到伸直身子俯卧的比目鱼,也没发现蚝。黑夜来临他才捉到一条大梭鱼,大块地吞下肚。
得休息一下,伊赫利绮德尔在河底找了几块石头,把它们排成一列,手搂一块石头,然后躺下睡觉。
然而睡的时间不长,过了一会儿,他感到有轮船驶近。伊赫季安德尔终于抓住了一艘逆河而上的客轮,就这样勉强到达了巴拉那城。他的第一段旅程走完,还有最艰苦的一段——地面上的旅程。
大清早,伊赫利安德尔游水离开城市里嘈杂的港口,到没有人的地方,小心翼翼脱下眼镜和手套脚套,把它们埋入岸边的沙泥里。他在阳光下晒干鞋子和衣服,然后穿上。他穿着满是皱纹的衣服,样子活象流浪汉。可是他不大理会这一点。
伊赫季安德尔按照奥列仙指点他的途径,沿着右岸走。走了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懊热越来越厉害,东寻西找一点结果也没有。
为了使心神清爽,伊赫利安德尔好几次脱掉衣服,钻进水里。
终于,下午四点钟左右,他侥幸遇见一位模样象雇农的老农民,老头儿听完了伊赫利绮德尔的话,点点头说:
“这样:一直沿着穿过田野的这条大路走。走到一个大池塘,跨过桥,登上一个小山岗,你就到了。”
伊赫利安德尔向老人道了谢,沿着小麦地和玉米地旁边的大路迅速迈步走会。
伊赫季安德尔精疲力歇,肋部刀割般的疼痛更加厉害了。口渴得难受,周围没有一滴水。“快些到池塘就好了,”他的腮帮和眼睛塌陷了,他呼吸艰难,想吃,但这儿有什么可吃呢?
一个肥胖的人,两手抄在背后,迎着伊赫利安德尔面孔走来,他身穿缀着光闪闪的钮扣的白制服,头戴白制帽,腰带上有一个枪套。
“请告诉我,到‘陶乐莱丝’庄园远吗?”伊赫季安德尔问。
胖子满腹狐疑地打量了伊赫季安德尔一眼。
“你有什么事?你打哪儿来的?”
“从布宜诺斯艾利斯……”
穿制服的人警惕起来。
“我要到那儿见一个人,”伊赫季安德尔补充说。
“伸出手来,”胖汉子说。
这叫伊赫利安德尔浑身奇怪,但他以为不会是什么坏事,便伸出两只手。胖汉子从袋里掏出一对“镯子”(手铐),连忙卡嗒一声锁住伊赫季安德尔的手。
“这可逮住了,”缀着光闪闪钮扣的人嘟囔着说,接着在伊赫季安德尔的肋上推了一下,吆喝道:
“走!我陪你到‘陶乐莱丝’那儿。”
“您干吗把我的手铐上呢?”伊赫利安德尔莫名其妙地问道,一面举起手细看镯子。
“什么话也别说!”胖子声色俱厉地叱喝道。“呶,走!”
伊赫季安德尔垂下头,蹒跚地顺着大路走。他不知道,警察正搜索犯人、他也设想到自己穿着满是皱纹的衣服,有可疑的外表。他对旅行目的暧昧答复又决定了他的命运。
伊赫利安德尔只明白一点:他的自由被剥夺了,在旅途中遭到令人懊丧的耽搁。他拿定主意: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有机会,就设法恢复自己的自由。
终于,伊赫利安德尔见到架着一道窄窄的桥梁的池塘,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别忙着到你的陶乐菜丝那儿去!”胖子吆喝道。
他们走上桥。到了桥当中时,伊赫利安德尔突然弯身探出栏杆外,跳人水里。
警察怎么也没料到双手戴铐的人会有这样的举动。
然而,伊赫利安德尔也没料到警察紧跟着伊赫利安德尔跳入水,揪住他的头发不放。
“你会淹死的,下流坯!游到我之儿来吧!”
“这倒是个主意,”伊赫利安德尔心里想,于是突然大叫起来:
“救命呀!我要淹死啦……”粳沉到塘底。
他在水里观察着警察怎样潜水找他。最后,警察显然认为成功无望,向岸边游去。
“他马上会走的,”伊赫利安德尔心里思忖,可是警察不走,他立定主意在侦查机关人员没来到之前,留守在尸首附近。依照警察的见解,溺死者躺在塘底,还是一样要看守着。
这时,一个农民骑着驮了几麻袋东西的骡子走过桥。警察命令农民抛下袋子,带一张便条到最近的警察局去。情况变得对赫季安德尔不利了。此外,池塘里有水蛭。它们咬着伊赫季安德尔,把它们掸掉,会使水波动,引起警察注意。
过了半个钟头,农民骑着骡子回来了,约莫五分钟后,三个警察走近岸边,两个头上顶着一只轻便舢板,还有一个拿着拨钩竿和桨。
他们把船板放下水,开始寻找溺死的人。伊赫季绮德尔并不害怕搜索。对他来说,这差不多是玩耍——他只要转移地点就行,警察们用拨钩竿仔细地搜遍桥附近一带的塘底,但没发现尸首。
但不久他就为难了,警察们用拨钩竿从塘底搅起一团团淤泥,水变浑浊了,伊赫利绮德尔透不过气来,同时觉得鳃部的刺痛越来越厉害。他不由得发出一声呻吟,几个小水泡从他的嘴里冒出。怎么办呢?走出池塘吧——没有别的办法了。不管有什么危险,一定得出去。自然罗,他会立刻被抓住——也许还要挨一顿毒打,被押进监牢里。不过,反正是一样了,伊赫利绮德尔慢慢走到浅水的地方,把头探出水面。
“呀一呀一呀一呀!”一个警察怪叫起来,从船舷跳进水里,为的是快些游到岸边。
“圣母玛丽亚!噢——噢!”另一个尖叫一声,跌落船底。
留在岸上的两个警察喃喃地祷告起来。他们脸色苍白,吓得直哆嗦。
没有一个警察动弹一下,没有一个警察拦阻伊赫季安德尔。迷信的恐惧,对鬼魂的害怕妨碍着他们的执行任务。
二十一 狡诈的谋杀
佐利达的母亲陶乐莱丝是个长着鹰钩鼻、凸下巴、身体虚胖的矮老太婆。浓密的唇须使她的面容又古怪又丑陋。
当她儿子带着年轻的妻子到她家里的时候,老大婆毫无礼貌地打量古崎爱莱。
老太婆和儿子两个人留下来的时候,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她好啊!甚至是大好了!”接着叹一口气,补充道:“你会因为这样漂亮的女人惹出麻烦的……会的。”
云不知不觉遮满了天空,整个花园沉浸在阴暗里。地平线上触目的现出一片淡蓝色的光,这是巴拉那城灯火的反射。
突然,她看见低矮的古围墙甲探出一个人头。有人举起戴着镣铐的手。小心翼翼地跳过墙。
老太婆大吃一惊。“苦役犯爬进花园里来了,”她想嚷,但是嚷不出声;她试图站起身跑,但是腿发软;她坐在长凳上,注视着陌生人。
那戴手铐的人小心翼翼地穿过矮树丛,走到屋子跟前,向窗里窥探。
忽然——也许是她听错了——苦役犯轻轻呼唤:
“古崎爱莱!”
“哼,她这种美人,居然认识苦役犯,我真怕这个美人会杀掉我和儿于,抢劫了庄园,同戴手铐的家伙私奔呢!”陶乐莱丝心里思量着。
对儿媳的痛恨和一种伤心的幸灾乐祸的感觉突然控制了老太婆,她霍地跳起来,奔进屋里。
“赶快!”她悄声对儿子说。“一名苦役犯爬进花园里来了。他在呼唤古绔爱莱。”
佐利达十分匆忙地奔出去,象房子被火焰包围了似的,他抓起小径上的一把铲子,便绕着屋跑。
一个手戴镣铐、身穿满是皱纹的脏衣服的陌生人站在墙边,正朝着窗里张望。
“他妈的!”佐利达嘟囔了一声,把铲于打在青年头上。
青年一声不哼地倒在地上。
“好了……”佐利达轻声说。
“好了……”陶乐莱丝用这样的语调紧跟着附和他,好象儿子踩死了一只蝎子似的。
佐利达表示询问地瞧瞧母亲。
“把他扔到哪儿?”
“扔到池塘里,”老大婆指示说。“池塘深。”
“会浮上来的。”
“绑上一块石头,我马上……”
陶乐莱丝跑回屋里,匆匆忙忙地寻找一只麻袋来装死者的尸首,可是她在早晨已经把所有的麻袋装了小麦送到磨坊去。于是她拿来了一个枕套和一条长长的细绳。
她对儿子说。“可以把石块装进枕套里,用绢子绑在手烤上……”
佐利达点点头,将尸首放在肩膀上,把它搐到花园尽头一个小池塘那儿。
“别弄脏自己,”陶乐菜丝低声说,一面拿着枕套和细绳一瘸一拐地跟着儿子走。
“可以洗掉的,”佐利达答道,可是他使青年的头垂得低些,让血淌到地上。
在池塘边,佐利达敏捷地用石子装满了枕套,将它紧紧地绑到青年的手上,然后把尸体抛入池塘里。
“哼,她这种美人,”老大婆跟在儿子后面嘀咕着。
他们拨给古绮爱莱一个顶楼的房间。当夜她无法人睡。
她无法忘怀伊赫利安德尔,无法忘掉他的死。她不爱丈夫。
当夜,古倚爱莱仿佛听见伊赫季安德尔的嗓音。他呼唤着她的名字。某种响声和一个人的低语声从花园里传来。古绔爱莱心里断定,这一夜,她睡不着觉了。她走到花园里。
太阳尚未升起。古绔爱菜穿着长衫,赤着脚在草上走。突然她停住,留神细看地面。在她窗口对面,小径的沙砾染有血污。一把血迹斑斑的铲子随便地扔在旁边。
古绔爱莱不由循着血迹走,血迹引导她到池塘边。
“罪行的最后痕迹是不是掩藏在池塘里呢?”
伊赫利安德尔的脸正从敞绿的池水中瞧着她。他脑门子的皮肤裂开,脸上流露出又悲又喜的神情。
古崎爱菜想跑开。但是她离不开,她无法不看着他。
伊赫利安德尔的脸缓缓地从水里升上来。那张脸已经露出水面,使静止的水波动起来。伊赫利安德尔向古绮爱菜伸出戴铐的手,带着凄惨的笑容,第一次用“你”字对他说:
“古绔爱菜!我亲爱的!古绮爱菜,我终于……”但他没有把话说完。
古绮爱莱抱着头惊惶地嚷叫:
“你走开吧:消失吧,可怜的幽魂:我分明知道你是死了的。你来找我干什么呢?”
“不,不,古绚爱菜,我并没有死,”幽魂连亡回答,“我并没有淹死。请原谅我……过去我隐瞒了你……我不知道我干吗这样做……别走,听完我的话。我是活人,——你可以摸摸我的手……”
他向古绔爱莱伸出一双戴铐的手,古绔爱菜继续瞧着他。
“别怕,我确实是活人。我能够在水中生活。我跟所有的人不一样。只有我一个能够在水中生活。那时候,我跳进海里并没有淹死。我跳进海,是因为我在空气中呼吸很困难,”
伊赫利安德尔摇晃了一下,“古崎爱莱,我在找你呢。昨天晚上我走到你的窗口跟前的时候,你丈夫打我的头,把我扔进池塘里。我在水中苏醒过来。我弄掉了装着石块的袋子,可是这个,”伊赫利安德尔指指手铐,“我没法弄掉……”
古崎爱莱开始相信,在她面前的不是鬼魂,而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可是您的手干吗戴上手铐?”她间。
“以后我再跟你谈这桩事……跟我走吧,古崎爱菜。我们可以躲在我父亲家里,那儿没人会找到我们的……我跟你一起生活……喏,握着我的手吧,古绔爱莱……奥列仙说,人家管我叫‘海魔’,但是,我明明是人。你究竟为什么怕我呢?”
伊赫利安德尔走出池塘,浑身泥污。
古绔爱莱弯身向他俯过去,接着,终于拉住他的手:
“我可怜的孩子,”她说。
“多么愉快的会面呀!”突然传来了嘲笑意味的嗓音。
他们回头一望,看见佐利达站在不远的地方。
佐利达也跟古绔爱莱一样,当夜没睡觉。他是听到古绔爱莱的惊叫声而走到花园里来的,所以听见了全部的谈话。当佐利达知道他狩猎了这么久而没有到手的“海魔”就在他面前时,他心花怒放,决定立刻带伊赫利安德尔上“水母号”。但回心一想,决定按另一种方法行事。
“伊赫利安德尔,您不能带古绔爱莱到萨里瓦托尔大夫那儿去,因为古绔爱菜是我的老婆。您自己也未必能回到您父亲那儿.警察在等着您呢。”
“但是我一点罪过也没有!”青年嚷道。
“既然您已经落到我手里,我的责任是把您转交给警察。”
古绔爱莱走到丈夫跟前,拉着他的手,温柔他说:
“放走他吧。我请求您。我对您没有犯过一点罪过……”
陶乐菜丝吓了一跳,她摇着手叫道:“别听她的,佐利达!”
“在妇女的央求面前,我是无能为力的,”佐利达献殷勤他说。“我同意。”
“刚刚成亲,就对老婆唯命是从了!佬大婆说。
“小伙于,咱们替您锯开手铐,给您换过更体面的衣服,把您送上‘水母号’。在拉·普拉塔河,您可以从船上跳下,游到您所喜欢的地方去。不过,我释放您有一条条件——您必须忘掉古崎爱莱。”
“您比意想中的更好,”古崎爱莱真挚他说。
二十二 医生的潜艇
“萨里瓦托尔明天要来到了。”克里斯多对巴里达札尔说。他们坐在巴里达札尔的小铺子里。“听着,兄弟,留神听着,别打断我的话头,免得我忘记要讲的话。”
克里斯多沉默了一阵,集中思想,然后继续说下去:
“我和你替佐利达出过许多力。他比你和我都有钱,但是他想更有钱。他要捕捉‘海魔’……”
巴里达札尔动了一动。
“别说话,兄弟,别说话。你知道‘海魔’是什么吗?他是宝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海魔’能够在海底采集珍珠,海底有许多沉没了的船舶装着不可计量的宝物,他可以替咱们取出来。我说是替咱们,不是替佐利达,兄弟,你知道伊赫利安德尔爱古崎爱莱吗?”
巴里达札尔想讲些什么,但克里斯多不让他开口。
“别说话,听着。伊赫利安德尔爱古缔爱莱,我知道了这桩事以后,我说,好,更热烈地爱古绮爱莱吧。他比佐利达是个更好的丈夫,更好的女婿。古崎爱莱也爱伊赫利安德尔,我让他们会面。”
巴里达札尔叹了口气,但没有打断克里斯多的话。
“这还不是全部情况呢,兄弟。我想提醒你一件许多年以前的事,你妻子从娘家回来,在路上,因分娩死去,孩子也死了,当时我并没有把全部情况告诉你,我不想让你伤心。现在我讲出来,你妻子在路上死去,但是孩子活着,这桩事在一个印第安村庄里发生,一位老妈妈告诉我,不远住着一个伟大的奇迹创造者、天神萨里瓦托尔……”
已里达札尔凝神注意起来。
“她劝我把孩子带到萨列瓦托尔那儿,让他把孩子从死里救出来。我听从这善意的劝告,把孩子带到萨里列瓦托尔那儿。‘请救救他吧’,我说,萨里瓦托尔接过小把戏,摇摇头说:‘很难救了’,便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