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随即道:“只是儿臣平时月例银不过几万钱而已,与宁王的财大气粗相比,却是差得远了……”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朱觐钧和朱宸濠的脸色不禁一变,尤其朱宸濠,更是愤恨地瞪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这句话不是摆明了说他身为太子尚且如此简朴,反倒自己这藩王臣子却是财大气粗吗?只听说太子是个草包,什么时候能说出这等明朝暗讽又是冠冕堂皇的话了?
张皇后听朱厚照这么说,连忙抚着朱厚照的背道:“你能说出这番话,母后就已很高兴了,母后知道你平时用钱紧,岂能让你破费钱财去为母后求购珠宝珍物?”
朱厚照却是摇头,道:“可是母后养育之恩,儿子至今未能报得万一,这礼物却是非送不可。”
朱厚照站起来,由着张皇后牵着他的手,朝外头道:“来人,将本宫的礼物搬进来。”
一口大箱子,足足数十斤重,几个太监一齐抬动,稳稳地停落在这殿中。
所有人看到这箱子都不禁好奇了,这太子到底又是玩什么花样?宁王父子倒是不紧张,礼物并不是越大越好的,而且这箱子的装饰也并不精美,只是寻常的储物箱而已,朱厚照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刘健等人则是好奇地看向箱子,心里却是在想,这一次送礼倒是能看出太子的品性,若是随意搪塞皇后,只怕这孝心也是不多,只是这礼物到底是什么呢?
唯有李东阳抬眼瞥了柳乘风一眼,脸上浮出不经意的笑容。别人都当是太子送礼,可是李东阳却知道,这礼物多半是柳乘风为之谋划,这个柳乘风又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惊喜呢?
“把箱子打开!”朱厚照朝太监们道。
而这时,朱佑樘也不禁伸长了脖子,他这个儿子是什么德性,他其实比谁都知道,他这个儿子最是爱胡闹的,这箱子里可千万不要钻出一只阿猫阿狗才好,否则真要贻笑大方了。
太监们将大箱子打开,许多人扎眼一看,却看到这箱子里叠着厚厚的手抄书册,刘健为首的人心中不由黯然,原来太子和王恕王大人一样,也是送书,送书本无不可,只是未免太不见诚心了一些。身为人子的,难道会不知道母亲的喜好吗?
朱宸濠看了这箱子里的东西,忍不住呵呵笑起来,调侃道:“太子殿下的礼物当真是厚重无比,这么多书,真是比绿绮厚重得多了。”
朱宸濠口中的厚重,并不是珍贵和诚挚,只是单纯的份量而已,他故意这么多,讽刺的意味很足。
其实不只是这些外臣,便是朱佑樘和张皇后二人也不禁为之黯然,王恕送书也就罢了,他是外臣,本就是个茅坑里的臭石头,反正也没人关注他。可是你身为太子,身为人子,却也来送书。这书,对张皇后又有什么用?母后过寿,却是这般地敷衍了事,只拿一箱子书来搪塞,这儿子,毕竟还是没有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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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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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二话不说,走到这那箱子边,从里头捡起一本书来,随即返回张皇后身边,道:“母后,这是《孝经》的手抄本,儿臣带来了一共四十九本,足足有十万字之多,这是儿臣为了母后的诞日,这几日不眠不歇抄录下来的,儿臣的礼物虽然不珍贵,可是为了抄录这孝经,却是两天没有合过眼,才好不容易凑足了这四十九本,请母后笑纳。”
十万字……
所有人惊呆了,虽然只是抄录,可是这时代写字和后世不同,便是让你写一万个毛笔字,只怕这在场之人都不禁要感到几分为难,而这朱厚照倒也厚道,居然花了几天的时间,连续抄录了四十九遍孝经,只略略想一想,就足以让人毛骨悚然了。
一幕场景出现在所有人脑海。在那沉闷的殿宇里,一个少年趴在案牍前,油灯熬红了他的眼睛,少年咬着牙,额头上的汗渍来不及擦拭,右手握着笔,一行行,一字字的行下去,此时应当是夜深,外头传出鸡犬相闻声,偶尔会有更夫敲着梆子,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音。
这或许只是在场诸公的猜测,可是这么一想,立即对朱厚照肃然起敬了。太子可以没有学问,可以糊涂。甚至可以愚钝,但是只要有这份纯孝,又还有什么惋惜的?书,可以以后再读,道理,也可以以后再跟他讲清楚,不懂得民间疾苦,以后也可以再慢慢告诉他。唯有这个孝,却是万万不能缺的。
刘健笑了。随后李东阳也不禁笑起来,接着就是谢迁、王恕、刘大夏人等。连那两个国舅,此刻也都爽朗放出笑声。
这笑声感染到了张皇后,张皇后莞尔一笑,眼眸中却掠过了一丝不忍和疼惜,轻轻捏住朱厚照的袖子,怎么也不肯松开。若说那绿绮令她心动,可是身为一个母亲,朱厚照的这一份礼物。才直击她的心坎。
“这是本宫的儿子。本宫的儿子,自是比别人更孝顺,不枉本宫疼他一场。”
朱佑樘却和别人不同。他接过一本手抄的孝经,随即垂头翻看,倒像是检查学生功课的迂夫子,这手抄本中的字迹,略带几分歪扭,明显是太子的笔迹,不过一笔一划,都写的很是认真,朱佑樘从第一页翻到最后,这字迹都没有潦草敷衍的迹象。他抬起头,不禁问:“厚照,这礼物,不是你想出来的吧?”
他这么问,是因为过于了解这个儿子,倒不是说朱厚照不聪明,只是他的聪明,并没有用在正地方。
朱厚照倒也坦然,正色道:“父皇,这个主意,是柳师傅想出来的,柳师傅说,母后并不需要儿臣献上什么金玉,天下的慈母,只要儿子有聊表自己的心意就成了。儿臣现在也不是大手大脚花钱的时候,倒不如抄录孝经,献给母后做寿礼。抄录的越多,越见儿臣这做儿子的诚心。儿臣心里就想,母后待儿臣这般好,百般疼爱呵护,儿臣写的越多,母后就越欢喜,所以这几日废寝忘食,不知不觉,才知道原来竟写了这么多。”
朱厚照提到柳乘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朝柳乘风看了一眼,柳乘风只是伫立在一旁,脸上微微含笑,那张皇后不禁道:“柳乘风督导太子有大功呢,不过我家厚照也孝顺,这么多字,硬是让他抄录了出来。”说着,眼角婆娑,不禁摸了摸朱厚照生了一点儿老茧的手。
朱佑樘也不禁点头,对张皇后的话深以为然,柳乘风督导太子确实很有办法,虽说前几日曾听人说这家伙教太子玩什么麻将,可是太子自从与他厮混一起,不但比之从前好学,也更加懂事了。就比如这一次,虽然主意是柳乘风拿的,可是朱厚照死心塌地的抄录了这么多孝经,可见太子的孝心很是可嘉。
朱佑樘颌首道:“不错,这样的礼物非但皇后喜欢,朕也喜欢的紧,柳乘风,你这东宫洗马做的很好,往后更要尽心用命。”
柳乘风笑呵呵的道:“陛下过誉,微臣不敢当。”
宁王父子二人,此时已是脸色骤变,他们费尽心机,糜费重金购得的古琴,只得了一个喜欢二字,可是这朱厚照不费一分一毫,却博了个满堂喝彩,谁的钱也不是风刮下来的,宁王虽然王府府库中珍宝无数,可是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来却也是肉痛,原本是想拿这琴来奚落太子一番,出一口气,谁知道却是马失前蹄,赔了夫人又折兵。
张皇后安抚了朱厚照,朝柳乘风道:“只是不知柳百户今日带了什么礼物?”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其实微臣也没有带什么值钱的玩意,比起太子的孝心来,实在是差的太远了,娘娘若是待会儿见了,千万不要笑话。”
张皇后笑道:“你尽管拿出来,让本宫看看。”
柳乘风颌首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来,这瓷瓶看不出什么特别,只有巴掌大小,柳乘风郑重其事的道:“微臣平时见娘娘从不施粉黛,总以真面见人,这般做,比起那些妖娆的女子多了许多清丽,只是女子多爱粉黛,娘娘虽是国母,却总归还是女子。”
这番话,又有点大逆不道了,若是在别的场合说出来,只怕早就治了个诽谤之罪。不过在这个场合,以柳乘风这个后辈的身份说出,只是让张皇后莞尔一笑。朱佑樘显得有些无语,这家伙,还真是百无禁忌,想到什么说什么,只是这时候也没有发作,毕竟方才见了朱厚照的礼物,心中欢畅,因此也不见怪。
柳乘风继续道:“因为微臣在家中鼓捣了几日,终于制出了一瓶桂花香水,这香水比起粉黛来,香味更浓,且用起来不似粉黛那般繁琐,只需洒一些在身上,便可遍体芬芳。”
“哦?竟是有这样的效用?来,给本宫看看。”张皇后的脸上显得不喜不怒,似乎并没有觉得刻意的欢喜,接过柳乘风的香水,轻轻揭开瓶塞,只微微一闻,立即一股芬香传出,这香气,是淡淡的桂花香,既不显得过于浓烈,却能保持清新,很是舒服。
张皇后莞尔一笑,道:“只需轻轻挥洒一些就够了吗?”
柳乘风正色道:“正是。”
张皇后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喜,只是深望了柳乘风一眼,随即目光撇开,道:“好,这礼物,本宫也喜欢。”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像方才得了宁王父子绿绮那般激动,也不似得了太子的手抄本那般感怀万千,虽说喜欢,却没有一丁点喜欢的样子。
那宁王父子方才被太子压了一头,现在也没有力压柳乘风的心思,看上去张皇后似乎并不太喜欢柳乘风的礼物,可是现在也没有心思欢欣鼓舞了。
至于刘健等人,听到柳乘风竟是送什么香水,也都没有在意,再看这张皇后漫不经心的样子,心中都不由感慨:“娘娘重威仪而不重颜色,确实不是寻常家的女子可比。”
柳乘风似乎也早就预料到张皇后的表情变化,只是微微一笑,便站到一边去了。
此时午时已经快要过去,张皇后便起了身,去与那些前来道贺的命妇们吃酒,朱佑樘也打起精神,对众人道:“今日就在这儿用膳,宫中已备下了酒宴,今日朕与诸卿不醉不归。”
一行人随着皇驾到了一处膳殿,分宾坐下,柳乘风原本按着规矩,是该到另外一桌去吃的,朱厚照则是坐在朱佑樘身边,而刘健坐在朱佑樘的右手位置,那朱厚照却是远远朝着柳乘风招手,道:“柳师傅,到本宫这边来坐……”
柳乘风很是尴尬,去又不是,不去又不是。
朱佑樘便笑了笑,道:“过来吧,来人,在厚照身边加个椅子。”
柳乘风大大方方过去,坐在他对面是刘健、谢迁,下首则是李东阳、刘大夏、王恕,宁王父子原本是想坐到皇帝身边来,毕竟按规矩,他是藩王,比阁臣还是要高一级别,只是朱佑樘此前吩咐让刘健坐到他身边,若是宁王父子到这一桌,则少不得要陪坐在阁臣的下首,如此,自然辱没了他们的身份。
宁王心里有气,却也知道朱佑樘这是故意要给他一点儿脸色看看,却若无其事的坐到另一桌上首去了。
这酒宴,随着朱佑樘先动了酒盏,大家才开始热闹起来,纷纷端起酒杯,说着祝福的话,只是柳乘风这个时候,思绪却飘到了后宫的张皇后身上,心里在琢磨:“只是不知张皇后对我这礼物到底满意不满意,若我猜的没有错,张皇后对这香水一定很有兴致。”
他正胡思乱想,边上的朱佑樘用手肘捅了捅他,道:“柳师傅,来,我们来喝酒。”
柳乘风点点头,端起酒盏,一杯酒下肚豪气干云。
第一百五十六章:好一对狗男女
柳乘风吃酒可谓是鹤立鸡群,与他同桌的,老的老,小的小,那刘健等人,年龄已是不小,便是朱佑樘,也从不沾酒色,唯有柳乘风和朱厚照二人最是年轻,朱厚照的酒量还可以,不过他寻常效仿鞑子,要吃马奶酒,那种酒是在奶中掺些酒精,其实浓度比中原的更低,所以如柳乘风这般一杯酒咕噜咕噜地一口饮尽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李东阳只是小口抿了一下,便将酒盏放下,看到柳乘风喝酒的样子,便觉得有些好笑,不由道:“柳百户海量,只是喝酒容易误事伤身,还是少喝一些为妙。”
朱佑樘也只是浅尝即止,随即将酒盏放下,笑道:“年轻人当如此,李爱卿不必劝他。”
李东阳淡淡一笑,便没有再说了。
朱佑樘起话来,他是个劳碌命,不知不觉间又说起了淮水的大灾,与刘健探讨修堤的可能,柳乘风和朱厚照听得不禁打哈哈,这朱厚照最是没义气,笑道:“父皇,我去后宫看看母后如何。”便飞也似地溜了。
只可怜柳乘风却不能说去看皇后,毕竟皇后是跟命妇们在一起,傻乎乎地冲过去,会被人当作采花贼的。只好干坐着,听着这些老家伙们计算银钱,反复地斟酌人选。
后来实在心烦,索性装作佯醉的样子,说是有些醉了,出去透透气。
从这膳殿中出来,一开始还不觉得,被这殿外的秋风一吹,脑袋也有些昏沉了,柳乘风这时候不禁傻笑,看到这宫中的景色,坐在廊下,整个人的脑子里乱嗡嗡的,一年前,他还只是个摆字摊的书生。可是现在却登入了天子堂,不但与皇帝打交道。还与太子有了交情。从前只顾着忙生计,现在所思所想早已焕然一新。柳乘风不知道这个变化是好是坏。只是感慨人生无常。
“柳百户在想什么?”
从柳乘风身后,不经意地有人呼唤了他一声。
柳乘风回眸,看到李东阳负着手,伫立在他的身后。
柳乘风连忙站起,道:“李学士。”
李东阳微微一笑,眼睛看向远方:“不必客气,老夫也不过是出来透透气而已。”
柳乘风也就不客气了,他现如今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大学士固然手掌天下。却未必能让他生出什么胆颤之心,柳乘风朝李东阳一笑,道:“李学士似乎有话要说?”
李东阳走到檐下,目光看向远方殿宇上的琉璃瓦,慢悠悠地道:“柳百户很聪明,就比如今日送上去的香水……”
说到香水,柳乘风不由深望了李东阳一眼,心里打了个突突:莫非李东阳也猜出了什么?
李东阳见柳乘风脸色微微一变,放声笑道:“你不必这般谨慎,其实投其所好本就是臣子该当做的事,只是投其所好虽是进身之阶,却不要过分依赖,大丈夫在世,投机取巧只能显赫一时,匡扶天下虽然对你苛刻了一些,可是老夫还是希望你做一个至诚君子,你也读过书,当然也知道事有可为有可不为的道理。这些话,老夫只是随口说说,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其实你是个很能干的人,许多事都让老夫刮目相看,不过……”
李东阳的脸色骤然变得严肃起来,继续道:“老夫也会盯着你,若是你敢侍宠而骄,可别怪老夫辣手无情。”
李东阳说罢,负着手,微笑着走了。
柳乘风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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