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乘风倒是没有说什么,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和自己也没有关系,屋檐下还有几个蒲团,此时听到琴音悦耳,便也有了几分欣赏之心,与二位夫人一道儿跪坐在蒲团上,静静的听着琴音。
一群妙不可言的琴音渐渐消弭,少年长出了一口气,柳乘风注意到,少年长出气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喉结的滚动,这就更加证明了柳乘风的猜测,这个少年,定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乔装打扮来了这里。
神乘风倒也没有戳破,只是微微笑着,不做声。
想必是温晨曦和朱月洛心细,也看出了这少年的不同,相互之间对视了一眼,都不禁莞尔笑了。
少年抚弄完了琴,便长身而起,向那蒲团上的两个老者拱手作揖,道:“敢问二位先生,学生的琴艺可以入阁吗?”
这两位老者一个捋须,一个点头,捋须的老者道:“好,这琴技妙不可言,如天籁之音,公子要进去足以令文贤阁蓬苹生辉,待。”
少年却促狭的眨了眨眼,显然看到了朝他微笑的柳乘风,柳乘风的眼睛在他看来,显然有很有深意,似乎一眼便将他看穿了似得,那与年龄不太相符的眼眸,带着几分值得玩味的笑意。
少年也是朝柳乘风轻轻一笑,又看了柳乘风身边的两位夫人,竟是没有离开蒲团,朝柳乘风道:“这位公子也是要入阁吗?学生能不能耽误片刻,看看这公子如何进去。”
少年说话的时候,带着几分嗔怒,像他这般的少年,自然也有几分傲气,可是柳乘风这个家伙,盯着他的眼神怪怪的,让他很是不舒服。
柳乘风只是朝他点点头,随后向这两个老者行礼,道:“我带来的是两个女眷,敢问两位先生,是三人都要拿出点本事出来,还是只需学生过关即可。”
其中一个老者道:“女眷就不必了,只要公子能过关,便都可以进去。”
柳乘风点点头,道:“我要行书可以吗?”
这老者颌首,见柳乘风虽然年轻,可是举止颇为不俗,也不敢小视,这书案也是现成的,笔墨纸砚俱都在,柳乘风走过去,沉吟片刻,便下笔作书。
那少年觉得有趣,兴致勃勃的站在柳乘风身侧去看,一开始,他或许还有几分期许,可是等柳乘风落笔之后,却不禁低声冷哼一声。
柳乘风的行书,也算是顶尖的了,可是在这少年看来,却是嗤之以鼻,柳乘风的行书,好是好,可是离那些大家来,却是差了不少,更不必说,这两年柳乘风俗务缠身,更是没有精力去联系这行书之法,两年下来,非但没有进步,反而有些落后,这少年想必对行书也颇为精通,此时看到了柳乘风的行书,自然觉得有些俗了。
柳乘风倒也没有受他的影响,半盏茶功夫,才落了笔。少年在旁忍不住冷笑道:“这样的行书,京师里能写出来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不足为奇。”
柳乘风听他口出讥讽,却也是不喜不怒,只是拿了行书给这两个老者去看,两个老者过目之后,对视一眼,便一齐点头,其中一个道:“还算不错,也算是个雅人了,公子请进吧。”
柳乘风随即莞尔笑了起来,挑衅似得看了这公子一眼,淡淡的道:“这行书无论多少人能写出来,可是能凭着这一手字进去喝茶赏花,就已经足够了,王右军在世,便是写出了一朵花来,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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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一章:大俗大雅
柳乘风一席话,差点没把这少年噎死。
柳乘风说话的同时,那深邃眼眸中所流露出来自信和轻蔑,让少年心里不禁生出了好奇。
按理说,这个家伙也没什么拿得出的东西,琴棋书画,他拿行书出来,想必也就是这行书之法还有那么几分的自信,可是少年看了柳乘风的行书并不以为然,对柳乘风的书法评价也不算很高,一般人就算没有自惭形秽,至少也该恼羞成怒了。
可是柳乘风这个家伙,所表现出来的却是淡然和轻蔑,这种轻蔑很是入骨,就好像他一下子成了书圣一样。
原本柳乘风一番冷嘲热讽的话,这少年会反唇相讥,可是看到了这眼神,少年竟是沉默了。
什么是真正的本事?
在柳乘风看来,所谓的琴棋书画,不过是陶冶情操之物,偶尔呻吟两句倒也罢了,拿这个来做生业,甚至是当作资本,实在大可不必。
他的轻蔑本就是对这少年的,之所以对少年发出来,只不过对他执着于这种所谓高雅的一种不认同而已。
他学习书法,不过是自娱,倒还没有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一撇之后,柳乘风带着朱月洛和温晨曦二人已进入了茶楼。
只留下这少年呆滞了一下,不过随即,那一泓秋水般的眼眸闪掠了一下,便也抬腿跟了进去。
其实在文贤阁里吃茶的人并不多,这里占地不小。可是有资格进来的却是凤毛麟角,柳乘风携两个夫人在临窗的座位上坐下,随即开始窃窃私语,过了一会儿,便有伙计斟上茶水糕点上来,这茶水碧绿,面上浮着一丝儿茶沫儿。清香脾人,柳乘风倒也罢了,他不是那种没有吃过好茶的人。可是温晨曦和朱月洛二人却显得有些兴致勃勃,倒不是她们没吃过什么好茶,只是在这种地方吃茶却是第一次。
柳乘风轻轻喝了一口。便看到那少年在隔座坐下,少年的眼眸,故作是若无其事的打量着他。柳乘风倒也不以为意,对温晨曦道:“这茶儿还没有夫人斟的好吃,看来也是名副其实。”
温晨曦莞尔道:“这是什么话?莫要被人取笑了。”
她还要再说,可是小窗已经被店伙推开,窗外恰好正对着桃林,外头被粉红的花卉形成了汪洋一般,看不到尽头,温晨曦的注意力立即便吸引了过去。朱月洛也是手轻轻压在桌上。手掌撑着俏丽的鹅蛋脸儿,一双眸子,迷离的看着外头的花海,不禁呢喃道:“这儿虽不是仙境,却也已经不似人间了。”
正说着。正不防那少年竟是踱步过来,少年的脸上带着微笑,朝柳乘风和温晨曦、朱月洛行了礼,作揖道:“萍水相逢,总算是缘分,学生能在这儿添一个座椅吗?”
温晨曦和朱月洛虽知此人是女儿身。不过毕竟没有见过这么唐突的人,二人的脸上都不由生出些许的嫣红,不待柳乘风拒绝,温晨曦低声道:“小……公子请坐吧。”
少年大剌剌的坐下,与柳乘风相对,随即嫣然笑道:“学生李若凡,不知兄台名讳。”
李若凡看着柳乘风,等待柳乘风说话。
柳乘风哂然一笑,故意道:“李若凡,这名儿倒像是个女孩儿家的名字。”他沉默了一下,倒是并不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淡淡道:“我叫柳乘风。”
听到女孩儿三个字,李若凡的脸颊不由染上一丝红晕,心里说,难怪这家伙方才这般的盯着看,原来是早已瞧出了我的身份。可是后来听到柳乘风自报家门,不禁道:“哪个柳乘风?”
柳乘风面带微笑,与温晨曦和朱月洛对视而笑,才慢慢的道:“柳乘风的柳,柳乘风的乘,柳乘风的风。”
他这般说,确实也够自信的,柳乘风这三个字,早已传遍大江南北,风头正劲,就如这李若凡姓李,必定会说李唐之李一般,他的名字,本就是一个招牌。
李若凡不由微微一愕,随即恍然。也难怪方才柳乘风会露出高高在上的傲然,对人有轻视之心,而且同来的时候,他的身后拥簇着不少便衣护卫,个个龙精虎猛,其中几个,更是精悍无比,这样的排场,不是豪门又怎么摆的出?
李若凡不禁苦笑,道:“我道是谁,原来竟是锦衣卫中佥事柳乘风,得罪,得罪。”她口里虽是这样说,可是眼中却闪掠过了轻视之心,起身要走。
柳乘风固然是已经闻名大江南北,可是话又说回来,那些个读书人,对他未必感冒,尤其是李若凡这种超凡脱俗的人物,听到锦衣卫三字,就已经忍不住要捏起鼻子了,跟柳乘风打交道,那简直是对自己的羞辱。
柳乘风倒也不介意,微微含笑,淡淡道:“怎么?李兄瞧不起在下?”
李若凡道:“不是瞧不起,只是闻到了兄台身上的市侩之气。”
“市侩?”柳乘风淡淡道:“何来的市侩?”
李若凡傲然道:“柳兄自己没闻到吗?想不到这清雅的地方……”
柳乘风打断她:“清雅,这儿很雅致吗?李兄的意思是,我这市侩的人到了这里,反而这里的清雅?”
李若凡道:“不敢。”口里说不敢,或许只是忌惮柳乘风的身份,可是那眼神里,却是傲气十足。
柳乘风却不由哂然笑了起来,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眼神儿不禁瞥了温晨曦和朱月洛一眼,二女自是现出了愤然之色。柳乘风慢悠悠的道:“看来不是我市侩污浊了,倒是李兄,也实在瞧不出什么高雅来。”
二人相互鄙视,李若凡不肯服输,冷笑道:“倒要向柳兄请教。”
柳乘风心里说,你既要请教,那么就请教给你看。他正色道:“你当真以为在这儿吃茶才叫高雅?在我看来,在这儿喝茶才是真正市侩,名为高雅,其实不过是固步自封,凭着一点儿琴棋书画,就自认为高人一等,自诩自己是上三教,斥人为下九流,这又是什么高雅?不知李兄知道什么叫做君子吗?”
李若凡冷笑以对。
柳乘风自问自答道:“所谓君子,有一句话叫做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芸芸众生,都是骨肉之躯,哪有什么高下之分,就如李兄,想必家世殷实,因此才从未过问过柴米油盐之事,每日可以与琴棋书画为伴,可是对大多数人,却非要关注自己的衣食住行,若是李兄生在普通人家,其实也不过是个俗人而已,就如柳某人,柳某人的家世算不得什么好,也读过一些书,不过时运不济,却是幸好,总算有一番际遇,做下了一番事业,无论别人如何看,可是柳某人却不免沾沾自喜,你可知为什么?”
芸芸众生,都是骨肉之躯,哪有什么高下之分。李若凡若有所思,脱口道:“为何?”
柳乘风道:“你琴弹的再好,其实也不过供人消遣而已。可是我却是不同,单说这所谓的文山茶坊,若不是我修筑的驰道,又如何会有今日的鼎盛?这桃林的美景,游人若是要来观看,又不知要跋涉多少时辰,我做的事,给人万万人提供了便利,这是大俗,还是大雅?”
李若凡呆了呆,她虽是隐隐觉得柳乘风的是歪理,偏偏反驳不出,只是道:“少了这驰道,虽需远涉,却别有一番滋味。”
李若凡这种人,其实和后世的小资差不多,要的是情调,至于便利……你若是给她提供了便利,她反而骂娘。柳乘风不由莞尔一笑,道:“李兄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可是千千万万人认为得到了便利,柳某人做的事,并非需要得到一人的认可,只需要有千万人认可也就是了,多李兄一个不多,少李兄一个不少,李兄素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娇贵惯了的,反而觉得远涉有趣。”
这李若凡脸色微微一红,不可置否的笑笑。
柳乘风便不再理会他了,对温晨曦和朱月洛道:“坐在这儿喝茶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去桃林中走走如何?”
二女在外人面前,自是摆出一副端庄的姿态,轻轻点头,柳乘风长身而起,目光落在李若凡身上,道:“李兄若是喜欢远涉,大可以去山海关,或去泰山登顶,又何必来这里?罢了,今日就说到这里,下次再来请教吧。”
李若凡不禁道:“下次是哪一次?”
柳乘风原本只是一句客气之词,谁知这李若凡竟真当了真,不由笑道:“李兄若是不弃,便到我的府上投上名刺即可,若是柳某人公务不繁忙,自然应允。”
说罢带着二女,出楼去了。
只留下李若凡看着柳乘风的背影呆了呆,随即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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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打草才能惊蛇
弘治十五年的二月中旬。
此时天气渐渐转暖了,枝头上燕子盘旋,清早的时候便叫个不停,柳乘风此时已是换了一身钦赐飞鱼服,精神奕奕的出了门。
歇了几日,浑身都有些懒散了,今个儿起的仍是有些迟,本来这个时候,佥事府那边都已经点了卯,而自己却才刚刚出门,说起来他这个指挥使佥事,实在不是什么好的榜样,好在在佥事府衙门,上行下效的事儿却是没有,柳乘风本就属于特立独行的存在。
昨天的时候,宫里的恩旨就下来了,这两年柳乘风接的恩旨不少,因此也没有兴奋多久,今儿起来的时候,又觉得每日当值实在无趣的紧,偏偏又觉得有许多事还要处置,不敢再耽误下去了,今个儿过去,只怕积压在案头上的文书都得有一人高。
到了佥事府衙门,里头还算井井有条,有李东栋照看着,不会出什么差错。
“大人,来的早。”李东栋从书吏房那边正好拿着一份文宗出来,抬眼看到柳乘风,不由打了个招呼。
柳乘风老脸不禁一红,也不知这李东阳说来的早是随口一句客套还是别有深意,可是他来的实在不算早,自然会有一点儿惭愧,干笑一声,朝这李东栋招呼道:“怎么,佥事府里近来有什么事?”
李东栋微笑,道:“事儿倒是没有,不过有些东西还是要请大人过目一下。”
李东栋虽然没有什么实职,可是如今却封了个伯爵,平时虽是喜怒不形于色,可是近几日都是乐呵呵的。朝柳乘风笑了笑,一面继续道:“那王乘风正在过审,诏狱那边已经问出了点儿东西。此人确实是明教出身。不过在明教之中却没有实职。”
“嗯……你继续说。”柳乘风一面往自己的值房走,一面脸色沉重起来,背着手。消化着李东栋的话。
李东栋继续道:“这王乘风,在明教中的地位超然,其实他是鞑靼人。”
“鞑靼人……”柳乘风眯起了眼。一个鞑靼人,竟是有这般的风流,这倒是奇了。
李东栋看出了柳乘风的疑惑,不由莞尔笑道:“大人是觉得这王乘风一点儿也不像是鞑靼人?大人,北元退居中原之后,无论是瓦刺、鞑靼人的贵族其实都以穿丝绸,习书画为美,这个王乘风,便是鞑靼贵族。奉命入关,与明教联络。他入关之后,久闻大人的大名。因此汉名便称作是王乘风。此人自幼便习汉话,读四书五经。在鞑靼中,生活起居也都以汉人为准。”
柳乘风淡淡道:“这么说鞑靼人和明教早有勾结?”
李东栋道:“应当没错,从口供中说,鞑靼人屡次犯边,都是明教那边给予的情报,而明教也早想在起事的时候勾结鞑靼人,因此双方早就有了联合。这王乘风本叫巴雅尔,已经入关半年有余,因喜欢关内的生活,因此便一直驻留在关内。”
柳乘风颌首点头,他一直都有所耳闻,一些蒙古的贵族,甚至比之中原人更加习惯汉人的生活习惯,北元被太祖皇帝驱逐到了漠北之后,他们的皇帝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可谓是样样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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