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马报了警,还打了那个警察留给我的电话。”
兰德问完了,他看看易墨微,“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易墨微笑笑,转身就开门走了出去。
医院走廊上还聚着三个警察和一个谈判专家,范文也赶到了,正在询问那几个警察。
兰德随后也出来了,他见了范文,问道:“通知林晓军的家属了吗?”
“家属?”易墨微念道。
“他哥哥已经在了。”范文应了声。
“林晓军有个哥哥,我只听说过,还没见过。”兰德压低了声音,“怎么样,刚才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没有任何亡灵,他真是疯了。”易墨微冷冷说道。
说着,两人已经到了林晓军的病房前,兰德想了想,“我进去看一看他。”
“我在外面等你。”
兰德推开半扇门,易墨微正好能看见坐在林晓军床头,削着苹果的男人,他低着头,两手都带着黑色绒线的手套,安静地沿着苹果的轮廓削下不断开的果皮。
乳黄色门摇晃着要合上,在这近乎凝滞的瞬间里,易墨微看到男人抬起头看他的眼神。他的脸如刀削,神色阴郁。
易墨微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兰德才出来。
“该吃午饭了。”兰德捂着肚子,看着走廊一头推着餐车朝他们走来的护士。
“回局里吃吧。”易墨微笑笑。
“我还以为阮紫秋的亡魂又来骚扰他了。”兰德和他往电梯处走去。
“她在我身体里出不来。”易墨微摇头。
“那你为什么过来?”
“我想来看看阮紫秋的愿望能不能达成。”
“那你不该救他,你干涉了别人死的自由。”兰德按下向下的按钮,电梯刚从一楼上来。
“你不想他死。”易墨微笑着说话,兰德看他一眼,“你又怎么知道。”
“兰德,”易墨微在他的注视下,逐渐收起笑容,“你总是不愿意看到死亡。”
“对他们来说,死亡是很悲伤的事情。”
他们讨论起死亡这个对他们来说有些飘渺的话题,这时候的医院正在享受着午餐时的安宁,病人们,护士们,医生们,都待在了各自的房间里。他们说话的声音在空荡的楼层上扩散开来。
“他们有亲人,朋友,爱人,一个人死去了,总会有人会为之伤心,会有人为他痛不欲生,这种感情很美妙。”
兰德说到这里的时候,电梯到了四楼,在电梯内门开启的那一刻,他说,“我羡慕他们的死亡。”,他精致的脸上是落寞无奈的神情,还略带着苦涩。易墨微靠在他边上,对他说,“兰德。”
兰德没有回应他,他们走进了电梯,银色的门轻合上,在这个长方形的金属箱子里,易墨微搂住他,紧贴的温存仅仅存在了一秒,他就被兰德推开。
一些细微的痛苦埋藏在他的眼里,它们已经追随了他百年,并将存在更久。而看着易墨微,他那双漆黑,望不见底的眸子将他的痛苦染得更加深了。
“我们会活很长很久,”易墨微不再看他,而是面对着冰冷的,极具现代感的银色电梯门,那上面模糊的映出他和他的样子,姿势,和距离。“我,和你。”
“别再说这些好听的了。”兰德撇撇嘴,揉了揉自己的金发。
“我说的是事实。”易墨微低头浅笑。
“你是想强调我会和你在一起活得很久,还是其他的?”兰德问他。
易墨微回以他一个反问般的笑。
“说实话,”兰德跺了跺脚,整个人看上去又变得精神抖擞了,“我不太敢相信你。如果你是我,我想,你也不太能再相信。”
电梯到达底楼,他们走了出来。住院部大楼很是冷清,只看到一两个护士急匆匆地从他们眼前走过,她们表情冷漠,步伐轻捷无声,像是幽灵。
“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爱过。”兰德说道。
“兰德。”易墨微仅仅是这么低声唤他。
兰德觉得不舒服,他曾经那么喜欢听他叫自己的名字,为他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着迷,在夜里缠绵,听他低喃便会兴奋不已。而此时,他听见他,感觉到他,仍旧为他痴迷,却不再拥有那时的激情,不是情到浓时转为淡,而是情深款款不知可托付于何处。
他讨厌不断的有希望又不断的绝望。
这样的爱太折磨,怀揣在心里,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是一团荆棘球,尖锐刺痛。
他们不再交谈,等在停车场里的警车边上。没过多久,范文就从楼里出来,三人坐上车,兰德坐到了后座,回去的路上,范文一个劲地说着林晓军的事情,易墨微端正地坐着,仔细地听,还不时和他攀谈几句。兰德则靠在车门上,双眼颓丧地紧闭,他苍白的面目,蓬乱的金发,让他看上去还像个少年。
回到重案组,兰德看见方在桌上的包裹,兴冲冲抱着包裹就拆。葛晓川和林方还没回来,方天皓也没回来。范文见状,叫上刘歌一起去吃午饭,问易墨微和兰德要不要一起去,被两人婉言拒绝了。
兰德从包裹里拿出两盒一升装的草莓味牛奶来,包裹里还附上了一根吸管。
他掰开牛奶盒,插上吸管,美滋滋地喝了起来。
不用问他,易墨微就知道那是什么。
草莓味的少女血浆是他一贯的口味。
他捧着牛奶盒子,喝得津津有味,他松开吸管问易墨微问题的时候,还能看到他嘴唇上留下的血。他用舌尖舔掉它们,问易墨微道,“你知道林晓军的哥哥,就是我们在电梯里看到的那个黑衣男人,对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易墨微托腮看他。
“他说,为什么他还没死成。”兰德抽了纸巾抹嘴,又去拆另外一盒。
“他很讨厌林晓军。”易墨微断言道。
“没错,”兰德摇了摇刚才喝完的空盒子,“不过,既然这么讨厌,怎么还会来医院看他,呵,人啊,就是那么有趣。”
这时,林方和葛晓川走了进来,两人都是一脸疲倦,兰德见了两人,放下手上牛奶盒子,走过去就要问两人案情。
葛晓川看到兰德桌上的牛奶,喊着渴就要过去拿来喝。兰德还没来得及阻止他,牛奶盒子就被近旁的易墨微拿到了手里,狠狠吸了两大口,他对葛晓川笑笑,“不好意思,喝完了。”
“那那个呢?”葛晓川看准另一只开了口的盒子。
“早喝完了。”易墨微抱着两个牛奶盒子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刘歌他们呢?”林方点了根烟,狠命吸了两口。
“去吃午饭了。”兰德盯着易墨微看,易墨微面色无恙,回了原座,林方叫过葛晓川,“走,我们也去吃饭,吃完了回来再说。”
暖和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易墨微和兰德,沉默了一会儿,兰德问他,“怎么样?”
“草莓味的太甜了。”易墨微举起右手,用食指抹了抹嘴角。
“你这疯子。”兰德觉得好笑。
“给你。”易墨微把林方放在他桌上的笔录递给兰德,“应该是从桃源派出所里带回来的。”
兰德没去接,坐在转椅上转圈,“念给我听听。”
易墨微翻开笔录,林方的字迹潦草,并不很好辨认,他草草看了一遍,挑了认得清的字句读给兰德听,“目击者是桃源小区边上香水村里的村民,他说,他看到那天晚上,就是案发那天晚上,一个穿着雨披的怪影在池塘边停留了很久。”
“他家住哪里?”
“就住在池塘边上,”易墨微试图辨别一个扭曲的字体,“他们家的厕所正对着池塘,他晚上上厕所的时候,起先只看见了一个背影,夜里穿雨披的背影,”易墨微断在这里,“我想,这个字大概是鬼魂的‘魂’。”
“他大概是被那背影吓到了。”兰德不再转了,从椅子上起来,走到白板前面,拿起凹槽里的黑色马克笔,在方琼的尸体照片边写上有些怪异的中文,“穿雨披的背影。”
“这个背影如果是个人的话,它肩上好像好抗了些什么东西,”易墨微笑了笑,“这是那人的原话。笔录上标注出了。”
“继续。”兰德在雨披下划了好几道横线。
“后来,他看到这个背影消失了一段时间,一眨眼的功夫,只看到池塘里溅起水花。”记录用笔的颜色在这里发生了变化,在几道明显的划痕之后,笔录换了种颜色重新开始了。“他以为自己见到了水鬼。赶紧出了厕所。”
“再后来,他就来报案了?”兰德问道。
“看来,是这样的。”易墨微合上笔录。
“假定这个背影是凶手的背影,假定他背的是方琼的尸体,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背着尸体,把尸体运到桃源小区里去。”
“背上背着一个人,还是在夜里,就算是水性再好的人也很难做到。”易墨微说道。
“或许根本就是个变态作案,他真有毁坏尸体的癖好。”兰德耸肩。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听到喀拉的开门声,他们都回头去看,进门的是抱着两份化验文件的屈法医。
“结果出来了。”屈法医把化验报告放到易墨微坐的桌上。
“我对方琼做了进一步的尸检,她曾堕过胎,缝合她嘴唇的黑线是很普通的黑色棉线,到处都有得卖。”
“那件衬衣上有没有发现?”
“没有,如果有,也被水冲洗得干净了。”屈法医断言,“方琼的尸体曾在水里浸泡过,她的下半身才会有些微的肿胀。”
屈法医说完这些,林方一行人正好回来,屈法医和众人刚打完招呼,就又说了“再见”,急忙离开了。
“屈法医可真够忙的啊。”刘歌感叹。
“可不是,她可是局里出了名的敬业,一旦案情没水落石出,她就一个劲地解剖解剖再解剖,以前我调查一个杀人案,也是和屈法医合作,被害者的家人过了大半月才来认领尸体,见了尸体,差点没吓晕过去,那人是被人用药毒死的,屈法医见家属迟迟不来,就对那尸体大解特解,活生生就把被害者给开膛破肚,掏心挖肺了,你说,一般人谁受得起这个惊吓,唉,那人也够惨,被人杀了不说,到头来还死无全尸。”葛晓川一通说,把刘歌听得直打哆嗦,脑袋里直涌现出戴着口罩,一手手术刀一手镊子的屈法医站在四面惨白,冒着寒气的解剖室里的场景,在她边上,就躺着具不断涌血的开膛尸体。
“去,去,去,别吓唬人小姑娘,”范文给了他一脑刮子。
“林队,说说你和晓川在桃源那儿的发现吧。”刘歌把话题岔开。
“笔录我已经看过了。”兰德说着,拉了转椅坐到林方边上,其余人也都聚拢过来,只有易墨微还远远坐着。
“昨天我问了小区里那几个保安一宿,还看了小区里的监控,问完了看完了,实在熬不住了,就在人派出所睡了,一觉睡到九点多,正要走,就听着一个男人说他看到杀人的鬼了。”葛晓川抢先说话。
“他说,杀人的鬼?”刘歌疑惑。
“听我说完,”葛晓川清了清嗓子,“我就拉着他做笔录,问了大半个小时,这人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自己看了早上新闻,看到桃源村发现女尸,说他看见那个杀人的东西了,是个水鬼什么的,我就打电话回局里,把林队叫来了。”
“到底还是林队盘问技术高超。”葛晓川说完了,在林方还没接下话茬之前,又插了句。
“少说些有的没的,”林方笑笑,他接下来讲的就是笔录上的东西了,他说完,范文又把方琼的事情给交代了一遍,兰德听到半途,就离了座。
他走到易墨微边上,看他趴在桌上,以为他睡着了,却听到他咳嗽两声,然后抬起头看他。
“我以为你睡了。”兰德笑道。
“我在想事情。”易墨微直起身子。
“在想这个案子还是在想苏七?”
“我在想,或许真是鬼怪作案,不管是红桥垃圾中转站的监控还是正平小学的监控都没有拍到任何可疑的人,甚至没有找到在这两个监控里重复出现的人,除了红外线和普通人都不可见的鬼怪,还能有什么?”
“不,我觉得是人。”兰德否定他,“在尸体的身上我闻到了人的味道,而不是鬼的味道。”
“你知道鬼是什么味道吗?”易墨微笑了。
“就像你身上的味道一样。”兰德也笑,他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在面对对方的时候,都喜欢这样虚情假意地笑了。
“诶,方天皓怎么还没回来?”刘歌听完案情,看了眼手表,“都快一点了,这家伙还不来报道。”
“他刚打了电话给我,说是在路上了。”林方说道,“范文,你和葛晓川再把手里几个监控的录像看看。”
葛晓川一脸苦涩,揉着眼睛想抱怨,范文用胳膊肘捅他,使个眼色,葛晓川看林方神色凝重,知道抱怨了也是无济于事,只得作罢,灰溜溜地跑去开电脑。
“刘歌,你和我去趟香水村。”林方下了指示。
“我???”刘歌对于自己被点名难免惊奇。
“就是你。”林方摸摸自己鼓出的小腹,“本来想和晓川直接往那儿去的,后来听派出所的人说香水村人特保守迷信,不跟外人说事,我要没记错,你一远房亲戚可是那里的村长。”
刘歌一愣,半天没想起这么档子事,林方摇头叹气,“你说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什么记性。”
刘歌还是一脸茫然,眼看着林方就要去拿档案本子给她看了,她终于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来了,就档案本上这草草一笔,她刘歌自己都快忘了的好几年没走动的亲戚,林方竟然还记得。
“我们也去。”兰德闻言,手指在易墨微和自己身上晃荡两下,也想去香水村看看。
“行啊。”林方点头同意了,四人临出门,林方关照范文一句,“方天皓回来了,让他打个电话给我。”
“林队,您就放心的去吧。”范文挥挥手。
易墨微习惯性的坐到了后座,兰德习惯性地坐到了副驾驶座上,刘歌表情尴尬地坐到了易墨微边上。她看易墨微的眼神总是带着那么些惧怕和敌意。
“你怕我。”易墨微没有问她,而是很肯定地说出了刘歌心中所想。“因为我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易墨微笑得诡秘。
刘歌往车门边缩了缩,不说话。林方发动车子,缓缓开出了公安局。
“行了,别吓唬人。”兰德说道。
林方挑眉,看着后视镜,正碰上易墨微难以揣测的眼神,深邃得似能直抵人内心最最深处。林方轻轻一笑,调侃道,“刘歌,你跟着林队我也办了不少杀人案了,怎么还这么胆小?”
“林队,不瞒你说,我就对这些鬼啊怪的特别犯怵,你要让我碰上一变态,我也不怕,可就是这些脏东西,呦。”刘歌抱着胳膊打寒颤。
“你说说,封建迷信多害人。”林方拍了拍方向盘。
易墨微没有反驳,他对刘歌笑笑,是很温柔平淡的笑,让他看上去不那么神秘,不可捉摸了。
“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话嘛,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兰德插嘴道,“诶,是不是这么说的?”他回头看易墨微。
“差不多。”易墨微双手交叠在腿上,他的坐姿总是很端正,规矩。保持着一种古老的传统一般。
他们正经过闹市区,车外就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步行街道,看一眼,只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拥挤在步行街上。刘歌对易墨微的坐姿侧目,他的形象和车窗外的世界交叠,显得格格不入。
“唉,我说给你们听你们一定不信,”她转过脸来,长叹,“我从前也是不相信这些的,前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