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凌啸明白,这趟出来,亲兵们的火药带得不多,能不能在大队中军护标赶来前撑住,着实让人担心不已。看看显然有些惊惧的黛宁和叶卡捷琳娜,凌啸猛地对大母跪了下去,“大母,孩儿不能眼看着敌人打垮儿郎们。望北三里就是旗营,您帮我照顾她们吧!”说罢起身,不敢去看大母愕然和担忧的眼神,凌啸一挥手,“弟兄们,快马向西北迂回,杀!”
“杀!杀!杀!”
凌啸豁出去了,知无堂爱民也罢,残民也好,无论汉人满人,起码现在是要自己命的人,不消灭他们,难道等他们来杀自己?!亲卫们也豁出去了,这些西征幸存下来的汉子,日日享受着勇士地尊荣,此刻难道就真的去当临阵而逃的懦夫?尽管这懦夫当得很合理也很必要,不过,凌啸的举动每每有动人血脉贲张的激励,让他们感觉得到战士地荣耀。当第三声杀还在喉间颤动的时候,五六十骑已经离弦箭一样飙射而出,直向码头西北奔驰而去,没入夜色下的田野之中。
驰骋在稻田之中的凌啸等人,很快就迂回到了来袭者的左侧翼,却猛不丁就撞上一支两百多人地敌人,双方对对方的迂回都是猝不及防,霎时间两军相接,竟是连火枪都不及发挥作用,就那么硬生生砍杀起来。稻田之中的平坦地势,千军万马中选拔而出地单兵素质,这些优势很快就显示出来,连哥萨克骑兵都难以抵挡的死余老兵,挥刀间就如同切菜瓜一般。双方主将方才呼吸了几下,顷刻间就被接锋处的惨叫声给吓住了。
敌将只要一听犹带着闽南腔调的哀嚎和惨叫,就知道自己的兵在大片地倒下,而凌啸则莫名一愣,这是怎么回事,老子的亲卫向来,恪守自己许骂不许吼的军规,怎么现在为何不闻骂声?殊不知,亲卫们只不过是觉得,这些绿营叛兵根本就不值得他们去骂。
清兵操演骑兵刀法,并无统一的标准,全凭主将喜好挑选一位超群武师担当总教习,全军皆受其教授,故此,各地绿营兵刀法颇受总教习的门派影响。湖北兵偏于轻灵爆发,概受武当剑法静若处子动如兔地熏陶,也受到少林寺等北方武术大开大阖的影响,更受到战场上生死较量的检验,太多繁芜起手式的,只怕是牺牲得差不多了,留下的幸存者,全是图谋一招毙命甚或以残换命的狠毒招数。而凌啸的贴身亲卫,则是狠角中的狠角,但凡能开掉敌人的瓢,或者刺透敌人的胸,他们就绝不会去砍你的胳膊刺你的腿,至于那种砍对方马匹致使其倒地的,在亲卫中是会被人耻笑脱裤子放屁的。
而福建兵,自然受南派武术的影响更大,手法多变而灵巧,多了一分细腻,却少了一分直接,赤裸裸要你命的直接,这让他们那么能在暴风骤雨的搏命打法中适应得过来?力量和杀气,向来是军人的特征,亲卫们竟然难得地保持了良好的军容,仅仅凭借着力量。就把人数多出自己一倍地叛军打得东倒西垮。
这场面,实在让领兵偷袭的俞长缨大为恼火,幸好老子这次多带了三百人来,不然还不够凌啸的兵塞牙缝的!站在土高岗上,黑黢黢的夜色中,刀剑劈出的火星不时一闪。传来地闽音惨叫却让他心烦又憎恨,对身边一个都司边打边骂道,“妈的,你是怎么练兵的?嗯?!那边打不过,还可以说是鸟枪不及炮,这边呢?!为什么打不赢这些鞑子清狗,不都是一样的两腿夹着货?!”
“因为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声音傲然而熟悉,却没有看到人影。
“……!”俞长缨寻声望去,就看到凌啸鬼一样从左边坡土上爬上来。刚要持刀去砍,却发现凌啸身边又爬起十几个人,都端着黑乎乎的手铳指着他,愣愣道,“你、你们怎么来的?”
长期受俞长缨打骂的都司面色死灰。心中对这个搞策反肃反一流,搞排兵布阵不入流的上司很是愤怒,鼓起平生最后一丝勇气反骂道,“你个猪都知道迂回一次,别人就不晓得迂回两次啊?!”
战斗结束的十分快。失去了本就不太高明的指挥,叛军更加茫然不知所措,被亲兵亲卫们地几个冲锋打得四散而逃。面对胡涛胡骏是否追击的请示。凌啸看看地上几百具尸体和伤兵,神色一黯,摇头摆手却在心中叹道,“追来还不是只能多凌迟一些人罢了!许园一次,这次是第二次,事不过三,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你们不要怪我发疯!”
但回到西禅寺。凌啸却被叶卡捷琳娜给逗得差点发疯了。
“你为什么来福建?不知道这里危险?!”
叶卡捷琳娜好奇地趴在玉佛楼栏杆上,饶有兴致地望着那些佛像菩萨雕像,嘟着嘴巴怒道,“你还说!想不到我国色天香一国美后,无论府中还是走到街上,都被人骂是丑八怪,真是没有一个人有欣赏水平!除了你以外,来你们大清好久了,除了你以外,不要说被人称赞美丽了,连个敢正视我的人都没有,当然是来你这里好!就算听一下你虚情假意的赞美,死也值得了。”
“那为何还要戴个鬼面具,难道你不晓得,人吓人,是可以吓死人的吗?”女人地虚荣心害死人啊,她的经历也算是可悲可怜,凌啸唯有苦笑。
皇后忽觉眼角有泪,伸手擦了,摇摇头走了,即使和迎面而来的黛宁撞个满怀,也不想说话地去了,弄得凌啸愕然不已。
黛宁看看叶卡捷琳娜有凸有凹的身材,微微一撇嘴,“怎么,你不是喜欢这疮疤吗?我帮你千里迢迢送来,为何又把她逗哭了?”
凌啸好奇地问黛宁刚才的问题,这长公主却爆出一声长笑,黄莺银铃般回荡在大殿之中,弄得地下敲木鱼地僧人们暗骂不已,骂完后细听老和尚的晚课,却变了样子,“我佛快狮子吼啊!调情调到这里,地狱得加到十九层。”
但黛宁的笑语依然传来,“本公主地侄外孙刚刚出世,却完全不像你这个做阿玛的没有出息,一点都不喜欢这丑八怪,看到这沙皇皇后就哭。不过,他看到鬼头面具就笑,那皇后为了讨好兰芩,就天天戴着,嗨,你还别说,胖小子笑格格地不停呢!这不,都快成瘾了,一路上起码买了十几个面具,就只为路人不对她侧目叹丑。”
凌啸一面担忧自己未谋面的儿子的审美观,一面对叶卡捷琳娜哭笑不得,玩变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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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清县城暂驻军营中,金虎和胤祥的脸也马上变了,愣愣地望着凌啸的这纸亲笔军令,大惊失色。
汇集起来的北路军押着船队,马上就要解押到福州了,却飞马传来了这个吓人的命令,“绿营留守中军已反,城内外骚乱不堪,勤王中军亟需增援,令留陈劲两营续押粮丁,余者即刻脱离随军绿营,快马星夜来援!危殆切勿,此令!(六九三七)。”
金虎和胤祥面面相觑一下,心中骇然至极,正要依令,却听祁司理看着胤祥怒道,“十三爷,谈什么军令啊,你欠我的赌债银票呢?!”
卷二 不问苍生问鬼神 第241章 汉家衣冠汉家发
祁司理的表情很是愤愤,众人的表情则是茫然和大惊。
前来传达军令的是个勤王军中军把总,这个名叫卫正气的小官,原是丰台大营的一名弁佐,因传授闽地方言十分用心,打散福建营军官的时候,被陈劲荐入了中军护标。卫正气一向说话小意又凑趣,浑段子一个接一个十分活跃,使得几乎所有中级军官都对他十分熟悉。就算是胤祥这个喜欢和中低级弁佐混在一起的皇阿哥,也早在京城丰台大营里面和他混得亲熟,互相切磋武艺交流兵法,屡次为他在狼嘾面前说好话,方才一提再提,两年间已是由小兵成为七品把总。
眼见当场皇子在这大营之中被祁司理抢白,卫正气心中暗自叹惜和高兴放在我们汉人的朝廷,皇子根本就不会和一个参将去耍钱,更没有谁敢对堂堂皇子这般追索赌债?!何况是这种军令大行的时刻。看来,清廷真的是礼崩乐坏,纲纪弛废,亡时不远矣!
但这些话他只能放在心中想想罢了,此刻这种场合,哪里容得上他这屁大的小官置言?他低头寻思最多的是师傅天道子的话,“业无分高低贵贱,信陵君不也用鸡鸣狗盗之徒么?即使李香君一样的勾栏迎笑,义持于心斥责侯朝宗,也是道之所在。如我们这般仿人手迹,赝人笔墨的伪造字画手艺,只要是能够为反清复明大业有所贡献。业虽微末,却义薄云天!”
想起擅于模仿字画笔迹可以乱真地师傅,卫正气眼中一阵喷火,师傅就是被勤王军的头头凌啸,在堂中弟兄袭击武昌何园之时活活杀死的。这仇恨使得他恨可穿石的目光瞟向大帐正中悬挂的勤王军标志,那勃然欲飞的赤色飞龙图案和康熙御笔题写地勤王二字。都是红彤彤血色欲滴,这其中也少不了我知无堂义士的鲜血!
“师傅啊师傅,徒儿这次受命伪造军令截留粮丁,您在九泉之下定要保佑徒儿马到功成!您千万不要瞑目,在天之灵一定要看着徒儿用您的绝技玩死这干鞑子!”
他看着想着,猛然间突觉众人都在望着自己,胤祥正气得吹鼻子瞪眼睛,对自己伸出手道,“气死爷了,这杀才居然找爷要起赌债来了!卫正气。来来来,借钱给你十三爷,身上有多少银票,全都拿出来!”
卫正气差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日。你们这些家伙真他吗的搞笑,咱家暗中捣鬼假传军令,目的就是要图谋那对义军至关重要的军粮征丁,你们竟然这么不庄重,爽快点执行了军令。莫说身上的银票,就是那钱庄的银票咱都可以给你们。卫正气对这干子不争气的爷们无可奈何,借钱借到七品芝麻官身上。除了心说胤祥赌运人品太差之外,他还能说什么?掏出身上所有银票,“十三爷,可不要嫌少啊!”
胤祥骂骂咧咧地抓起这些银票,拽在手中“呸”地一声吐着唾沫数点起来,越数却面色越差,越数却心中越凉,冷冷对祁司理骂道“收个俅的赌债,分明是要人命嘛!当老子拼命十三郎是绣花枕头啊。操你大爷!”
卫正气心中好笑,你这小阿哥现在才知道以势压人啊,若不是你平时不矜持身份,嬉笑怒骂率性而为,这些军官哪个敢跟你上鼻子上脸地?正要劝慰两句,猛听见祁司理也对胤祥怒声吼道,“好王八!以下犯上,游击骂参将?来啊,拿下!”
嘿!这下子可好了,卫正气虽是很有兴趣看他们下属主子和上司奴才相斗,但一件好好的矫传军令,眼看就要节外生枝,他马上急得是眼睛都红了,却又不敢说话,眼巴巴地看着金虎这个全国独有的旗营总兵,希望他能够阻止赌债风波,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祁司理的亲兵早就听见不妥,冲了进来之后,却见是要抓皇阿哥,大为吃惊地犹豫了一下。而胤祥的侍卫都是贴身地,早就一群人拥了过来,把胤祥护着后退开去,直到金虎的身边,胤祥才笑道,“军门,该不该抓?你说声抓,咱们就一口气抓!”
金虎嘿嘿而笑,把手一挥吼道,“众军校听令,把这个卫正气抓起来!”
众军校一扑而上,把愣愣站在中间的卫把总一下子掀翻在地上,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摞摞叠上去,压得卫正气面色青紫却动弹不得,早有人把他的臂膀拉出绑上,捆成一个绞丝粽子,方才撤了这上千斤的人肉草垛。
金虎格格冷笑,祁司理嘿嘿阴笑。胤祥则是一叹,他人虽豪迈果敢,但终究是心善之人,总惦记着丰台大营里卫正气插科打趣地情份,黯然问道,“你家上两辈就是我满族的汉军,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卫正气面色青灰起来,但瞬即就恢复了平静,就算看向胤祥这个平日里颇照顾他的阿哥,眼中也丝毫没有了赧颜,只是淡然道,“十三爷,你我血脉不同,注定了我要在朋友情份上辜负你一次。人死灯灭就不要说了,倘若有来世,你我同仇同袍地话,我给你做牛做马,若还是生死之敌,金戈铁马时分,我让你三刀!”
他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言语,别人听了未必有感,但胤祥却听得悚然动容,把油亮的辫子往脖子上焦躁地一甩,怒道,“此刻你倘若从实招来,并详细举报出同伙上下的话,你十三爷亲自去求了姐夫,也可以算你一个自首,从轻发落下来,你也不用受凌迟之苦,家人也可免于弃市之累!”
卫正气看看面色大变的金虎等人,仰天长笑道,“十三爷,你也未免过于小瞧卫正气了,卫某不敢自比前贤,但先贤文天祥的正气歌不敢稍忘于心,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正气但求十三爷两件事情。”
胤祥铁青着脸,看看金虎等人,瓮声道,“说。”
“一请十三爷告知,你们何以看穿我的这份军令,正气自认惟妙惟肖,连那个大印都绝对可以乱真,就是凌啸本人看了,只怕也要先愣着回忆是否下这军令咧,可你们怎么看出来的?!往日传令,不也是中军护标在传吗?”
金虎喈喈一笑,施施然道,“康熙三十五年九月间,知无堂大举进犯武昌何园,妄图图谋我们爷的三姝纺纱机图样,三百人愣是把我们地何园亲兵打得大半死伤,近在咫尺的武昌城门领却不来增援,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卫正气微微晃晃绞丝粽子似的身躯,昂首傲然道,“我先师有过目不忘之本事,伪造一个城门领不得妄动的军令不是易如反掌?!无论成与不成,至少伪造的军令生效了,不是吗?”忽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骇然问道,“难道是那些数字?”
祁司理借口道,“是,不错,你师傅是生效了,所以,我家将军有一句名言,允许犯错,但不允许犯同样的错。对参将级以上的重要军令,爷规定了夹银票铜钱而递,六九三七这个数字,就是说要夹三两银票和九百三七个铜钱。兄弟,九百多铜钱只怕也有十几斤重,你想想,咱家爷会笨到夹九百多个铜钱的地步?”
卫正气这才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为何好多军令上有那样的数字,懊恼地一叹,对胤祥忽地一笑,“十三爷,那些我个人的家世都是伪造的,你们要杀掉那所谓的汉军亲属,我确实没有办法。最后一个请求,帮我把脑后的这个辫子剃掉吧,我不想戴着这个去死!”
胤祥大愣,“啊?”
卫正气却是着魔一样,狂笑道,“汉家衣冠汉家发,死也死得坦然!爹娘啊,恩师啊,正气不错的,没有丢你们的脸!”
凄厉而悲情的狂笑声中,众满将还是骇然忧惧,而金虎却心头猛地一撞,微微有些糊涂起来,汉人?满人?忽地想起一个问题,急忙问道,“你只要告诉我们,将军现在是否真的危险,我愿意马上为你沐浴削发,鸩酒伺候,无需那千刀万剐之苦。”
“哦?哈哈,凌啸?苍天若是有眼,此刻他恐怕也难逃天理昭昭吧!”
众人大惊失色之际,猛听帐外快马蹄声急速而至,十几颗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
“启禀金军门,多赞军门令我前来汇报请示:绿营第一协第二协第三协皆生内乱,哗变之声已经响彻全营,营内情况暂且不明,多营是否进击弹压,往军门示下!”探子是多赞派来的,他的五个营和柬答桂的五个营,专门负责监视随他们去闽北的六协绿营,面对三协一万五千人的骚乱,多赞仅有两千五百人,以五营对三十个营,先别说情况不明,就算是真的开打,这敌我人数的压力,也让多赞毫无主意。
金虎霍然起身,虎目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