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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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飞扬- 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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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染透了夕阳,伯克尔一时没有起身,所有的人也凝滞不动,一齐向万里之外的圣城眺望。很好,你们终于意识到,我是你们的领袖。伯克尔心里笑了,乌伯达拉赫,小子,你还嫩得很,现在你明白了吧?   
    杜环满头大汗地出现在李天郎的大帐中,同行的还有一位一身戎装的少年将军。阿史摩乌古斯将李天郎面前的地图卷了起来,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李都尉,这位是疏勒守捉使赵崇玭的大公子赵淳之,”杜环介绍道,“赵使君嘱他听命于都尉,兼接洽与疏勒军府之诸般事宜。”   
    “赵淳之见过李将军,今日能在名震西域的李将军麾下作战,淳之欣喜若狂!”赵淳之喜孜孜地说道,“家父再三叮嘱,令吾师从将军,多学些本事,好为国效力。”   
    只有西域的阳光,才能晒出这样黑红的脸膛,看着眼前朝气蓬勃,英姿矫健的赵淳之,李天郎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小将军当真将门虎子,气宇非凡!今年贵庚?”   
    “回将军,十九!”   
    “十九!好,好!正是大丈夫处世立身之时!”李天郎倘然回想起十九岁时的自己,老实说,他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生机勃勃的边塞少年。   
    “将军,家父还严令在下,谨尊将军号令,与众人比,不得有丝毫别异。将军若不弃,在下愿做前锋,陷阵于前,虽死无憾!”赵淳之朗声说道,眉宇间尽显大唐边关男儿本色,李天郎暗地里叫声好。“疏勒军马,未得都护府将令,不得擅动,然在下所募五十健儿,乃本府家奴仆役。不在疏勒军府之列,请都尉随意差遣!”   
    “可曾经历战阵?”   
    “曾随父出战三次,但皆为小战,最大的一次是剿杀叛逆莫贺达干残部,斩得首级三,也算有些阅历。”赵淳之意气飞扬地说,“这次闻得李将军出征,机会难得。可让在下亲历千军万马之大战也!”   
    太像了,太像了,太像当初的自己了!就是那少年的轻狂傲气,也丝丝相符。   
    “将军所求的战马,家父已尽力拨疏勒私马三百匹,供行军之用!”   
    “赵使君想得真周到,待我回来,一定登门拜谢!”李天郎叹道,如此一来,一人两马之数可也!“淳之,你率本队入剽野团,跟随我一起出发罢!”   
    “谢都尉!”赵淳之行个礼,几乎手舞足蹈起来,“终于可以随将军出征讨贼,见大阵仗了!”   
    “下去准备吧,要什么东西,或有什么不懂的,多问杜长史和剽野团白苏毕校尉,也可以直接问我!”   
    “遵命!是了!”少年乐不可支地去了。   
    “年轻人。唉,怎么说呢?”杜环眼神复杂地自言自语,“到底是年轻人!”   
    “我们都年轻过,都经历过!”李天郎打断他的感叹,“辎重器仗粮秣,可都一一分发安置停当?”   
    “回将军,八路斥候已先派出,长行坊今早出发,现应抵达八十里外的浩仑屯堡。”杜环定神回答,“各团所需辎重器仗粮秣今日酉时定然安置完毕,请将军放心!”   
    “嗯,有劳长史了,亏这几日有你相助,不然非累得李某背过气去!”李天郎客气地给杜环递上一杯茶,“自与杜长史初识,转眼已过数年,数年来也算同舟共济,肝胆相照罢,多余的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希望此次出征,一样大获全胜,大家伙都有个奔头!”   
    “是,”杜环嘬了口茶,有些迟疑地问道,“封使君的加急军文昨日才到疏勒,将军却早提前两日嘱我等厉兵秣马,准备作战,难道将军早已知军文内容?”   
    李天郎笑笑,“草原很广阔平坦,疾风数倍于山岭,自然那风声传得远比中原快,呵呵,这些就不用告之高大将军罢?李某虽重伤初愈,断然不碍征战,吾已将近况具实回书封使君,想来不劳杜长史了!”   
    手一抖,热热的茶水几乎令杜环茶杯脱手,“不劳杜长史了”,天,难道李天郎明了一切?自己奉令监视他的事,想来李天郎早就洞若观火了。唉,他娘的到底是谁监视谁?杜环只能用这样的粗口来暗暗发泄,他苦笑一下,呐呐回一声:“将军哪里话,皆为在下分内之事。”几年交往下来,杜环越来越觉得,李天郎像高仙芝,但是也有很大的不同,但不同在哪里,他也说不清,反正他们似乎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也都知道别人在做什么,惟独在他们视线里的人,却个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比如自己,杜环不由自主打个寒噤,顿时觉得既无奈又茫然,能怎么办呢,自己反正都是别人眼里的棋子,能走到哪算哪吧。他端好茶杯偷眼望去,李天郎仰头很粗野地喝茶,甚至把茶叶一起倒进了嘴里……   
    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帐下有两万骑兵,加上征发的部落男丁,抄矛控弦之士超过五万。但他也清楚地知道,真正有战斗力的,且忠于自己的,就是贺逻施那杰指挥的七千附离精骑,尤其是当中的一千射雕者,是突骑施部落最勇猛善战的中坚力量。听大食人说,高仙芝率一万安西军马。连同助战的葛逻禄、拔汗那等部共有近两万人,断然不可小觑。他们已经完全围困了柘折城,虽然柘折人并非善类,但要战胜这样一支大军,断然是不可能的,完蛋只是迟早的事。那车鼻施王不是一再请和么,光献出的金银财宝就装了几百匹骆驼。呵呵,这些也迟早会落入我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的囊中。而突骑施人要做的,就是袭扰唐人脆弱漫长的辎重运输线,又轻松又有好处。二十万迪拉姆的差事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唯一担心的,就是北庭的汉兵来援,但在贺猎城已驻扎了一万守军,再怎样也可阻滞他们,等他们绕道赶到,早就是一片狼籍了。疏勒城里的唐军同样如此。即使无人阻挡,等他们豁出命去穿越葛罗岭和勃达岭交错的吐尔尕特山口,冒着被渴死的危险跋涉茫茫荒漠戈壁,到达这里也需要七天,无论如何赶不上趟了。呵呵,贺逻施那杰指挥的七千附离精骑在席卷了唐人的辎重和缴获后,掉头一个冲锋就可以解决掉那些筋疲力尽的残兵们。如果走拔换城大道,他们就更不用来了。因为那需要多两倍的时间,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漫长行军,等他们气喘如牛地赶来了,迎接他们的将是以逸待劳,全部集中的数万突骑施骠骑!呵呵,量唐人也不会这么傻!这样一来,那些骑墙的黄姓人,看到这样的苗头自然会趁火打劫,分一杯羹,如此这般,场面可就热闹了。失去辎重的唐军在集结完毕的五万人马面前,不可能会全身而退。高仙芝再厉害,也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仙,他人困马乏饥肠辘辘的人马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只有象黄羊一样任突骑施勇士宰割,这个戴着山地之王桂冠的唐人将不得不咽下失败的苦果。   
    “大汗,我们在渴塞城以东六十里截击了一队唐军,他们一点也没有想到会在离目的地这么近的地方遭到袭击,顷刻间便溃散了。所押运的粮草悉数被我所获。”说话的是处月木昆阙律啜的斛罗达干,他的部落领地在真珠河西边,是突骑施部最接近柘折城的地方。看来,这些性急的狼已经开始发起性来。“从俘获的唐人嘴里,得知三天后。高仙芝将派遣人马押送劫来的柘折财物折返安西。大汗,好机会啊!发大财的机会啊!”   
    “嗯,好极!”毗伽可汗扬起了下巴,惬意地摸着胡子,“你那些狼崽子动作够快呀,是不是怕别人来抢啊,当心噎死!你一开张,高仙芝可就惊动喽,嘿嘿,被惊吓的兔子还是兔子,索性就拉开架势打上一场!”   
    “呀!呀!”其他各部的大小头领们舔着舌头,急切地叫唤,“大汗你就发令吧!晚了就没我们的份了!”   
    “那个你们抓住的唐人呢?怎么不带来让我瞧瞧?”毗伽可汗拨弄着自己的猎鹰,“是不是又被你砍了头?”   
    斛罗达干嘿嘿一笑,摸了摸腰间的刀,“大汗啥都知道啊!”   
    附离们在欢呼声中开拔了,头顶灰色皮帽的射雕者走在最前面,他们将埋伏在真珠河上游,唐军的必经之路,等待后继的一万轻骑——黄姓和黑姓各占一半,共同发起第一轮攻击。而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本人将率本部全部剩余人马和黄姓叶护阿悉结阙严真一同担任第二轮主攻。来自各部落的人马正陆续从碎叶水流域的四面八方聚拢而来,为迷惑唐人,他们打的都是参加一年一度的“那节木大会”的旗号。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对自己的杰作和声望非常自得,漫山遍野的牛羊和毡帐,和羊群一样多的恭顺子民,都让他感到极为满足。确实可以和唐人分庭抗礼,扬眉吐气一番了!   
    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在大小头领的簇拥下,负手眺望远去的马队,踌躇满志。紧束油亮长辫的彩带在风中如旗幡般飞舞,在他后面,伯克尔默默数着连绵远去的骑士,嘴边泛出一丝冷冷的诡笑……   
    整整两天,番兵营都在磨刀霍霍,明日就将发兵,兵营虽时近深夜,仍旧翻腾着烫人的热浪。要不是虞侯们炸雷似的坐喝声。枕戈望战的士卒们不知道还会兴奋到几时。李天郎带着赵淳之、杜环、阿史摩乌古斯巡查各团营地,为明日出征做最后的准备。出营探家的三百二十四名士卒全部按时归队,全营一千八百七十四人全部到齐,无一缺额。这令李天郎非常欣慰,到底是训练有素啊!不过这一千余番汉士卒,新募者占了一多半,到时候能否在沙场上表现得跟校场上一样好,实在是个未知数。尤其是这样的一次长途快速奔袭,面对的又是人数众多的善战对手,无疑对战士,对马匹,对作为指挥官的李天郎,都是一次生死攸关的艰巨考验。所以,杜环的忧心忡忡是可以理解的。   
    想当初自己仰慕的先辈,李卫公以三千精骑破突厥十万铁骑,靠的就是“兵贵神速”,以超突厥游击之长克突厥游击之长。穷追猛打,所谓以快制快者也,打得突厥闻风丧胆,吐谷浑亡国灭种,何等威风!如今,后辈李天郎也要重谱这一段辉煌乐章!   
    “何人!为何此时还在嘈闹!”赵淳之的喝令声打断了李天郎的思绪,他循声望去,前方马厩还有人影晃动。   
    “是都尉大人么?小的是马大元!”   
    “大元。这么晚了,怎的还不安寝,在这里做甚?”阿史摩乌古斯提高了灯笼,李天郎看得清楚,确实是马大元。   
    即使灯光非常红晕,马大元的脸色依旧看上去憔悴而灰白,仿佛一下子老了五十岁。空荡荡的袖管束在他的腰间,左手有些别扭地拿着一个盛满大麦的瓠子。   
    “嘿嘿,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就承了喂马的活儿,唉唉,反正我现在也是废人一个,明日也不用起早出征……”马大元此时笑起来比哭还难看,“也只能做点这些了,不然岂不是成了白吃饭的了。”   
    自从新募士卒训练完毕,马大元就彻底清闲下来,整日价在军营里东游西荡。太多的新面孔了。个个看去都是那么眼生,尽管番汉士卒很多都记得这位独臂教头,但让他亲切的,还是西凉团,他最多也就能和西凉团的老伙计们唠上两句。似乎昔日能征善战的马家飞枪。突然成了可有可无多余的人。这无论如何令马大元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离开了叱咤风云的军旅,作为战士的马大元整个儿都枯萎了。全营为即将到来的大战整装待发,那熟悉的旋律令他荡气回肠,热血沸腾,但当他发现自己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时,巨大的失落和无奈将他重重地击倒了……   
    “怎么能让你来喂马呢!你可是掌教执旗!”李天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是却无能为力,“那帮混小子是不是想吃鞭子!阿史摩乌古斯!把马搏给我叫起来!让某家亲自来教他怎么尊敬老功臣!”   
    看到李天郎动怒,马大元扔了瓠子叫道:“使不得,使不得!是我非要这么做的,怪不得马搏那小子!”   
    马厩里的战马打着响鼻,躁动了一番。马大元荦荦轻唤,挨个安抚着受惊的马匹,“当初从军的时候,我就是在侍侯马的,还是一把好手呢!今日重操旧业,又有什么,再说,那些愣头青们好多根本就不知道怎么侍弄好马,就知道往马匹嘴里塞东西,呵呵,连我那两个傻小子也是!奶奶的,傻小子们!”马大元像是自言自语,将自己隐入马厩的阴暗中,“这里很舒服啊,到处是兵马营盘的味道,嗯嗯,很舒服,很舒服……”   
    李天郎心头湿湿的,他低声对赵淳之和杜环说:“你们继续巡视,我在这陪大元待一会!”   
    杜、赵两人默然行礼去了,走出几步,隐隐可以听见赵淳之好奇的询问声,他一定会问这个半夜饲马的老头到底是何来头,李都尉为什么会对他另眼相看。“阿史摩乌古斯,到那边转转,不可放人过来!”阿史摩乌古斯将手中的灯笼往马厩廊下一插,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慢着,把你那酒囊留下!”阿史摩乌古斯同样一言不发解下酒囊,轻轻放在李天郎身边,随之像猫一般飘了开去。   
    马大元梦游似的忙碌着,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念念有辞:“这好马一定要配好料!大麦、干草、蒿都要有。嗯,一定要加少许盐,啊,加盐!要是大麦少了,燕麦、高粱、玉蜀黍、大豆、裸麦、小麦、麸、米糠、根菜可以凑合凑合,绝对不能再少了!若是没干草,那就得使牧草、青刈燕麦、蒿、生草、粟秆、稗杆,细细切了,磨了,功夫少不得,少不得。出征在即,干过的精饲料必不可少,唉唉,千万别忘了饮水,否则引得马匹疝痛可要命,弄不好一匹好端端地骏马就白白者损了!”   
    “来,大元。歇歇!陪我喝两口!”李天郎跨上一步,坐在一个破马槽上,利索地拔开酒囊的塞子,黑夜中立刻散开一团马奶酒特有的清香,“唉,在征伐朅师的时候我就说班师后请你喝酒,你看,我那一病。居然就没兑现!今日先垫着,待我从碎叶回来和你喝个痛快!”   
    忙碌的马大元骤然停下,暗淡的眼睛在黑暗中蒙上了一层雾气。   
    “来,坐下!”   
    马大元抖抖索索地坐下,接过李天郎递过来的酒囊,狠狠地喝了两口。   
    “大元啊,我知道你心里苦!”李天郎拍拍他的后背,“在安西军里混了大半辈子,舍不得啊!舍不得那些生死与共的弟兄,舍不得一起出生入死的战马。舍不得朝夕相处的刀剑,那样都舍不得啊!”   
    马大元又狠狠喝了两口酒,低下头,肩膀一阵抽搐,李天郎听见了压低嗓门的啜泣声。   
    “你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军中的弟兄,也对得起我李天郎,倒是我李天郎,对不起你和死去的弟兄们!”李天郎劈手夺过酒囊,也仰头猛喝两口,“我对不住他们啊!”   
    “大人,你说那里话来!”马大元擦擦眼角,沙哑地说,“疆场搏命。哪有不死人的?大元能丢条胳膊,保得命来已是洪福齐天!你李大人不是神仙,怎能给所有部属练个不死金身?再说,大人哪一次不是以身试险,冲锋在前?我西凉健儿惟大人马首是瞻,那马首可是大人拿命,拿赤胆绝技换来的,当之无愧!大元能在大人麾下拼杀一场,幸未辱命,心下欢喜得紧,哪来对不起之说!我那两个不成器的犬子,反正是交给大人了,该怎样使弄便怎样使弄,要能比得过他爹,才算对得起死去的弟兄,对得起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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