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谋!”“人众!”“威仪!”回答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不!”李天郎扬手止住,大喝一声,“乃军纪也!”他紧接着重声强调,“军纪!”
全场肃然。
“军纪!军纪乃军民根本之别也!乃善战精兵与乌合之众根本之别也!惟尊军纪方可成军,虽水火而无畏前驱,虽深渊而从容而退,令行禁止,万众如一,此乃军之魂也!”
“千万别忘了,你乃大唐雄师一员,必视大唐军纪为天条!时刻牢记,刻骨铭心!”
马大元带头恭身行礼,“属下自当铭记!”
没有了战马的嘶鸣,没有了刀剑的铿锵。
闻不到士卒重汗的酸涩,箭矢淬制的火燥。
也不见整齐的队列,飞卷的旌旗。
如果这样,我又是什么?
李天郎突然发现,自己除了战斗,什么也不会!甚至不能像阿史摩乌古斯一样懂得牧羊,挤羊奶!而且他内心根本就不想去干别的!也不想去学着干别的!尤其令他煎熬的是,军营的一切已经深入骨髓,根本无法磨灭,更不可能摆脱。他爱军营的一切,甚至那厮杀的快感!完了,我注定要做一个征战不休的战士了,不,是供人驱谴的战士!不为自己而战,却是为生存价值和虚幻的荣誉而战!……
这次纱米娜的哭声,李天郎没有听见。
坐在床边缝补战袍的阿米丽雅抬头看了看端着酒杯发愣的李天郎,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声音。她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往摇床走去……
李天郎宽厚的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中拖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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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气腾腾的训练场上,是奔驰的战马,是铿锵的脚步,是生龙活虎的呐喊。
李天郎缓步穿梭在其间,觉得无与伦比的舒畅。
对于校场上的一切,他样样烂熟于心,箭靶、战马、兵器架、噢噢叫的士卒……都在冲他叫喊,粗野地召唤着他。他每一步都不直觉地跨进战阵的节奏里去,他从富有弹性的操场上走过,每根骨骼都不禁在肌肉里嘎嘎做响,动不动就冒出兴奋的大汗。他随便一眼瞟去,视线内的任何一个细小的差错都休想瞒得过他,哪个士卒偷懒没挺直腰,哪个队正的号令有误,哪个箭手弓弦没有调好,哪匹战马的鞍辔松动……他毫不客气地拿鞭子抽动作迟缓的士卒,呵斥懈怠的旅帅队正,亲自挥舞令旗布阵,甚至自己操刀示范动作。
作为战将的李天郎精神抖擞,激情万丈。
第二十三章 牧歌(3)
有关知识:1、《新唐书·地理志》记载:“疏勒镇南、北、西三面皆有山。城在水中。城东又有汉城,亦在滩上。赤河(即克孜勒河)来自疏勒西葛罗岭,至城西分流,合于城东北。”据其描述,唐代疏勒镇址可能就在今喀什市东28公里处的汗诺依古城遗址上,即史书上所说的“伽师城”(但不是今日的伽师县城),是当时疏勒王裴阿摩文的首府。据专家考证,在这座“伽师城”之东的“汉城”,即今阿西克栏扦附近的托卜沁古城,位于一条古河道附近,城作方形,周长约363米,规模不大,可能是当时镇守疏勒的唐军所驻小城堡。疏勒都督府辖境,西达葱岭(在今塔什库尔干,当年设有“葱岭守捉”,即在其辖区内);东北至今阿克苏,东南至今皮山一带,是当年安西四镇中辖地最广、领州最多的一方重镇。下分15个州,其名可考的,有达满州,在镇治东北70公里(可能即今伽师县境的黑太沁遗址);有耀建州,州治即与镇治同处;有寅度州,在镇治南49公里(在今阿克陶县境内);还有金州,方位无可考。都督府是唐朝派驻西域的行政机构;最高长官为都督,由唐朝委派当地少数民族首领担任。都督府下设司马与参将,前者协助都督理政,后者主办汉文文书。各州首脑为刺史,也由本地少数民族贵族兼任;刺史之下,也分设州司马与州参将。都督和刺史都可以享受世袭待遇。都督府的主要职责是代唐中央政府在当地实施行政治理,处置各种民、刑案件,收取租赋和过往商税,用以维持地方和驻军所需,并协助唐朝军队从事征战、保卫边疆。在天山以南的安西都护府辖境内,分设以龟兹为中心的北道防线和以于阗为中心的南道防线。在塔里木盆地上的这两条军事防线,既是国防动脉又是丝路干道;而两线在西端又总汇于疏勒。这就使疏勒都督府在唐朝西陲的军事战略上,具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要地位。实属举足轻重。因此,在疏勒除有疏勒镇所辖的常规性地方部队外,还有安西都护府直接控制地疏勒军,其作用相当于现在的野战部队,常备兵力最盛时可达万人以上,兵员大半来自内地其余不足部分由西域各地少数民族士兵补充。疏勒军设正、副军使统率,镇设镇守使,其下又有城(设城主)、守捉(设守捉使)、堡(设堡主)、成(设戍主)、烽(设烽帅)和驿(设驿长浩一系列有严密组织的军政机构。有效地执行着唐朝中央政府的军政命令。除以上那些正规军、政组织外,由原来疏勒王担任的大都督,还直接领导着一支由本地少数民族士兵组成的地方军队。其军事长官称“藩落大使”,同样也接受安西都护府的调遣,但主要责任是维护地方治安。为了维持这样一支庞大部队的军需衣食,除在当地居民中征收租赋并加一部分国家拨款外,驻军本身也实行屯垦自助。据《唐六典》卷7记载,当时驻疏勒地军队垦田达7屯。每屯以50顷计,这个数字也很可观。在屯垦的同时,驻军也畜牧牛羊并从事其他一些副业。当地方供应和屯田仍不足以供应的情况下。公元719年。唐朝又规定疏勒与其他三镇,可以自行征收丝绸之路上各国客商的货物过境出入税,以资军需补给和地方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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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过去。前来军营应募者络绎不绝,马大元、赵陵、野利飞獠等头领尽择优而募之。如今,李天郎所募蕃汉士卒已达千人,尽皆能骑善射骁勇骠悍之辈。尽数编为剽野、西凉两材官之团,以及铁鹞子、雕翎、天朔三轻重骑射之团,五团加散落辎重、工匠之兵,共计一千七百余番汉勇士。这些人作为战士什么都不缺,唯一缺乏的,就是作为一支精兵所必需的军纪和协同作战的技能。而经过刻苦操练后,令行禁止和谐战如一应该成为每个士卒的本能。无论在什么情势下,这样的本能都必须自始自终发挥作用,乌合之众和训练有素的区别就在于此。为弥补胡人士卒在此方面的缺陷,李天郎和他的西凉团老兵们可谓呕心沥血,想尽各种办法对生性散漫的胡族子弟耳提面命,言传身教。经过好几个月的艰辛努力,总算有了起色。与此同时,李天郎也注重发挥胡族轻骑快捷如风,攻掠泼辣的特点,特地教习了急速两翼包抄和与步兵之间的冲击配合。他清楚地认识到,所谓“兵贵神速”,除了轻骑,没有什么能比之更能体现此一用兵精髓的了。心机巧妙的杜环受粟特商队的启发,设计制作了可以快速折叠的帐篷和长行坊驮架,一千五百人的军马,连同军械粮秣,可以在一天之内完成所有的出征准备。在此以前除了靠劫掠补充给养的突厥骑兵,没有人可以做到这点。
赵陵叉腰站在赤河河岸上,赤裸健美的身躯在炙热的阳光下滋滋发烫,晒得黑黝黝的屁股上还残留着水渍。“快些!快些!别像娘们似的!”他对还在赤河里扑腾的部属大吼,“快点上岸备马!”
腰间捆着羊皮气囊的雕翎团士卒哗哗地从水里鱼贯而出,手里扯着自己战马的缰绳,同样连着气囊的战马托着甲胄兵器呼哧哧地爬上堤岸。岸上于是又出现了诸色不等的一长溜光屁股,攒动的人头中,既可见党项士卒湿漉漉的髡发,回纥士卒挂满水珠的辫髻,也可见突厥士卒编结整齐的彩色长辫,吐谷浑战士头戴的驩瀍和汉人士卒流行的红抹额。不远处传来一阵尖利的欢笑,那边是一群洗衣取水的女人。有厚脸皮的士卒故意将腰间的羊皮气囊取下,将下身转向那个方向,一边做鬼脸,一边暧昧地“哟呵呵”喊上一嗓子,这立刻招来七嘴八舌的女人笑骂声。汉人士卒一般架不住,急急提了裤子穿上。有慌张的居然拉着裤子摔倒了,溅得污泥满身。
“哈哈!”正在穿衣裳的马博忍不住大笑,河岸上笑声一片,这是艰苦练兵中难得的笑声。
“天气这么热,这帮家伙巴不得多在水里呆会!”赵陵骂道,“就想向小娘们炫耀自己那玩意,穿个衣服动作慢得像婆娘!”骂完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这是全营重建后的第一次渡河操演,到今天为止,新募士卒的教习算是告一段落。
“赵陵!怎么这么慢!”一声暴喝吓了赵陵一跳,李天郎和杜环不知什么时候飞马出现在岸边,“连个哨骑都不派,要是此时遭袭,不是全军覆没么!你有几个脑袋!”
赵陵变了脸色,呐呐几声,拉下脸冲部属大叫:“贼厮鸟们,还不快点!”
“带兵不是一日两日,怎么不讲章法!”李天郎声色俱厉,“如非愚不可及就视操演为儿戏,你挑哪样!”
“卑职知错。请将军责罚属下玩忽军法之过!”自知理亏的赵陵老老实实地拱手谢罪,周围的部属见此更是噤若寒蝉。李都尉爱兵如子然带兵严苛,世人皆知。连对赵陵这样的心腹爱将都毫不留情,赏罚森严,其他人就更别提了。
“是为将者,责重任艰,自一日不可懈怠;兵者大事,人命关天,自一刻不可疏忽,切记!”李天郎放缓了口气,扫视左右,士卒们哪还敢嬉笑。个个都在手忙脚乱地穿盔戴甲,捆鞍备马。“剽野团虽是新建,然上下一心,兢兢业业,我与杜长史亲历巡视,此次操演,成绩当属第一,故人人都将获红绫缚肩。西凉、雕翎成军既早,号胡汉劲卒之菁英。当为吾军之中坚,如此表现,羞煞人也!本都尉也为之窘迫不已,这般下去,尔等如何为表率!”
赵陵真正感到羞愧难当,“将军,且惟有这一次”,他红着脸说道,“若再有,将军拿了我脑袋去!下次无论征战抑或操演,雕翎团必争第一!”那新建剽野团之主体乃凤翅、虎贲调来之两队陌刀手,秉承了汉军军纪严整,战法稳健的传统,加之皆习陌刀,常随李天郎左右,俨然有后来居上之势。
李天郎拍拍赵陵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赵陵,不要为名声所累,不管是享誉安西的神箭手还是威震大漠的射雕者,皆为浮华烟云,战士之本,为将之本,万不可忘!”
“属下谨记!我……”赵陵汗流浃背。呼啦一声,一件战袍披落在他肩上。
“快穿好衣服!”李天郎低声说,“你是雕翎团的校尉!”赵陵这才醒悟,自己还衣衫不整,赶紧住嘴穿戴整齐。列队完毕的骑射手们肃然而立,鸦雀无声。
“诸位连日操练,十分辛苦,本月军饷加倍,现已分发营中,整队回营后自可取得,与上月同,优良者倍于常人。”李天郎说,“好,听你家校尉号令!”
赵陵抖擞了精神,抖缰大喝道:“四路纵队,常步行军,唱(朔风飞扬曲)!”
烈日下,热汗蒸腾,器仗滚烫,然歌声依旧昂然高亢。
连日的操劳使李天郎又是十多天没有回家。
数月艰苦的操练也使新丁们疲惫不堪,也该让他们休整喘息一下了。所以,在分发了当作饷银的布帛钱粮后,士卒们得到了三天的假期。离家近的胡人健儿到头目处取了通行文牒,兴冲冲地快马回家探视;家远的汉人士卒则揣了银子细软,进疏勒城消遣,只要在晚点卯前回营也无大碍。
疏勒城和安西很多城镇一样,满眼望去都是干涩的土黄色。要不是点缀其间的绿色树木,和哗哗流淌冰山雪水的沟渠,这个城镇真的显得很寂寥。作为沟通西域的咽喉要冲之一,这里曾经爆发过无数次的激战。每次战争都在它那裸黄的城墙上刻下刀箭的深痕,战火毁灭了无数生命的鲜活。但是,川流不息的商队犹如荒漠里的奔腾的溪流,又不断地将疏勒重新滋润,一次次地将她从死亡边缘挽救过来,恢复战前的繁荣和生机。
李天郎在此驻军的几个月,是疏勒最为安定的时期。就如统治此地的佉沙王族说的,承上天的福。疏勒土地上已经几十年没有沾染血腥了。因此,休养生息的疏勒日益成为安西最为繁华的瓦市所在地。而对李天郎来说,疏勒是他两次重生的地方,他已经将她视做了家。是的,家。
疏勒城里的那个家如今被阿米丽雅操持得井井有条,正像草原上的牧人们所说的,女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温暖的家。
还没到家门口。“风雷”和“电策”就一溜小跑冲到木门前边刨门边兴高采烈地汪汪大叫,它们早就闻到熟悉的美食味道了。而李天郎则是先听见了悠扬的牧歌声,他笑了,连后面的阿史摩乌古斯那僵硬的脸上也绽开了几丝笑容。这是回纥女人在做饭等待自己男人回来时唱的歌,阿米丽雅主仆三人学得可真快。
汪汪的吠叫声使歌声嘎然而止,隐隐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接着是碎碎的脚步声,甚至可以听见阿米丽雅衣裙走动的摩挲。
奇怪,不知怎么,此时的听觉灵敏得象兔子。李天郎心里笑骂了自己一句。战马放缓了脚步,但身体却不由自主随着马蹄的节奏一下松弛下来,距离家门越进,酥软的感觉越亲切。李天郎下意识挺挺腰,勒住了马,他喜欢这种感觉,家的感觉。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在阿米丽雅带笑的叱骂声中,“风雷”“电策”将女主人拱来拱去,居然撒起了娇。常人要是看到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和两头巨獒勾肩搭背,不是惊掉下巴就是生生吓晕。哥丽和查默干可就没有那个殊荣,每次李天郎回来她们都不敢来开门,查默干还曾被“电策”毫不客气地扑倒过。只有阿史摩乌古斯下马来拉住了它们,哥丽和查默干才赶紧过来递上水和毛巾。
李天郎轻轻抱抱妻子,“小家伙呢?我的小雅呢?”
“她倒好得很呢!现在睡了,”阿米丽雅娇嗔地拍拍男人的胸膛,又故意夸张地耸起鼻子闻闻,“看一身脏的,还一股子怪味,不把纱米娜吓得!还不快去洗洗,再换身干净衣服。”
仿佛天性的感应,屋子里突然传来小李雅哇啊的童声。“看你,把她吵醒了!”阿米丽雅擦擦湿漉漉的手。“没洗好不许进去!”
“胡说,我的乖女儿是知道她爹回来高兴哩!”李天郎先是假意应允转身,待公主不注意,“嘿”地一声伸手将公主抱起。阿米丽雅一声娇呼,抡起拳头捶打着自己丈夫的肩膀,“放我下来!堂堂朝廷命官,成何体统!这么脏,不许看女儿!”李天郎自是不理,哈哈大笑着抱着公主径直往女儿摇篮的屋子里去。
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笑了。
七月的火烧云将天空渲染得嫣红无比。
整个疏勒城忽然间便柔和起来,甚至那刺眼的土黄也湿湿地酝酿着温存。
灼热的大地开始沁出西域特有的清凉,白天少人的街道开始渐渐热闹起来,所有的大树下都出现了铺地的毡毯和欢歌笑语的人群。水果、面点和美酒在习习凉风中和出令人馋涎欲滴的脆香,各式各样的乐器和五彩缤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