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兵。重骑后面,是黑乌鸦一般的玄甲步兵,呈箭矢之阵展开,前排是齐刷刷雪亮的陌刀,后排是使用单弓弩的奇兵队。高仙芝审时度势,终于将这支生力军投入了战场。
屋密清楚地知道自己位置的重要性,他的佩尔塔不仅掩护着左翼费兰吉提斯的侧翼,更是联系带动整个右翼的关键。如果说左翼是“萨满沙之槌”,那么中央就是战槌的支点,右翼是战槌的柄,自己这里一但断裂,战槌立刻就失去了作用,整个方阵就有全面崩溃的危险。
高仙芝也看出了这一点,因此尽管朅师人给予已方右翼以巨大的压力。他也没有给予增援,而是将玄甲营全部压向了对方中央。
“刷!”高仙芝的战马一声嘶鸣,连连后退几步,那是一枝朅师人的投枪重重地落在马前,扎入僵硬的雪地很深很深。“大将军,稍稍后退可否?”李嗣业隐隐听见急促沉重的马蹄声,朅师人愈发高亢迫近的呐喊使他感到有些不安。玄甲营移动后,中央只有自己和高仙芝的亲兵,加起来不过七八十人。
“隘口那里怎么样?”高仙芝丝毫没有后退之意,更多朅师弩炮发射的投枪落在附近,纷乱的箭矢也多了起来,看来连敌手后方的重型武器,也开始前进支援,这无疑是发动全力一击的预兆。高仙芝左右的亲兵们下意识围拢过来,拱卫着自己的统帅,“李天郎怎么说?”
“不清楚,但是依李都尉性情。不是凶险万分,他是不会轻易禀报的。”李嗣业往高仙芝身边靠了靠,将自己的陌刀提了起来。
“是啊,”高仙芝眯起了眼睛,“嗣业,你可知道西凉团取红色鹖鸟旗之意么?”
李嗣业没有听清,他的注意力已经被朅师人猛烈的冲锋吸引过去了。高仙芝似乎也没有刻意让他听,自顾喃喃言道。“鹖鸟最早立于秦时军人之冠,其意,呵呵,就是不战则已,战便死战,至死方休!呵呵!李天郎,李天郎!”
“冲啊!冲啊!为了国王!”苏西斯拉下了银色面罩,将坐骑提高到最大速度,他的鹰帜所向,就是高仙芝的中军。“冲啊!”荷泰若依重骑挟万钧之势,杀向血肉横飞的战场。
与此同时,张达恭的玄甲重骑也切入了屋密的佩尔塔盾墙!
就像一群疯象骤然冲入狼群,飞沙走石,金铁迸溅!
被铁骑撞飞的士卒,破碎的圆盾,折断的长枪!
痛极翻滚的战马,嚎叫惨呼地肢体,生死相搏的怒吼!
双方都投入了自己最强大的生力军,做决定胜负的倾力一击!
整齐的佩尔塔圆盾崩裂了。玄甲营铁骑仿佛一把无坚不摧的铁耙,深深地铲过浮萍般宁静的朅师中军,将他们搅成了一锅粥。直挺的马槊和萨满沙长矛正面交锋,格击断折无数。往往是前排冲势蛮悍的马槊将佩尔塔圆盾连同后面的步兵一齐戳穿,而顽强的佩尔塔步兵则在被卷入铁蹄下的同时,高举自己的长矛,划开玄甲骑士柔软的马腹。马背上收势不及的骑手顿时变成一座盔甲包裹的石头,劈头盖脸地砸在密密麻麻的萨满沙丛林中,而紧跟在他后面的同伴则继续毫不犹豫地碾压过来,甚至直接从他的身体上踏过去!锋矢之阵,有进无退!
玄甲骑士白色缤纷的帽缨,插入坚强如铁的佩尔塔圆盾中,硬生生撑开一个缺口。在屋密竭尽全力保持队型时,玄甲营的骑弩手开始发射他们冲锋中的最后一次齐射,擘张弩一阵近距离的箭矢阻挡了屋密队伍的调整。还未缓过气来的佩尔塔们再次遭到玄甲营步卒,以及弃弩抽刀疾冲而来的唐军重装骑弩手两股力量的联合攻击。那些手拿长柄大砍刀的唐人战士居然不用穿铠甲,只是抡刀猛砍,后面是更多狂吼乱叫的唐军。他们挥舞坐手里的短刀、盾牌和长矛,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涌进缺口。屋密亲自率领最后的预备队投入反击,在投掷长矛挫其锐气后,佩尔塔们抽出了运用娴熟的的短剑,和唐人们开始近身肉搏,一度堵住了缺口。
“战斗!战斗!杀光他们!”屋密激励着自己勇敢的部下,将剑狠狠插进一名敌手的小腹,直至没柄!对方剧痛之余,弯腰死死握住了剑柄。“杀!呜!”一支弩箭冷不丁飞来,穿透盾牌,将屋密的手臂与盾牌钉在一起。今天不知有多少战士遭到这样的厄运。“好啊,反正我也是人在盾在,人忘盾毁!”屋密忍痛向中剑唐人踢出一脚,想顺势拔出自己的剑,眼前突然黑影一闪,寒风扑面。他警觉地放弃短剑,侧身闪开。一把陌刀嘶然而过,好险!使陌刀的唐人战士没有丁点手下留情之意,第二刀紧跟着落了下来。屋密飞跃后退,却被脚下尸体一绊,仰面摔倒。完了!耀眼的阳光在黑影的肩头显得非常刺眼,屋密发黑的双眸根本看不清对方模样。一声怒吼,刀落空了,黑影也消失了。“阁下!没受伤吧!”屋密翻身坐起,惊魂未定,看到那个凶悍唐人背上插着两支标枪,不甘心地在地下蠕蠕而动。救他的是一位小队长和他三位勇敢的部下,小队长扔给屋密一把短剑,“好险!阁下!”
未等屋密说声感谢,四个佩尔塔就在他眼前瞬间被肢解成数块。我的神啊,他们粉碎得如此彻底,即使他们的母亲,也无法辨认出他们残缺的肢体。恐怖的叫嚣声森然逼近,更多的陌刀手出现在淋漓飞舞的血雨和支离破碎的腥风之中。他们如狼似虎,嗜血成性,屋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自己心爱的佩尔塔们连同他们视若生命的圆盾一起砍成碎片。一个个铁塔般的勇士往往一个照面便被劈成两半,那时他们的短剑还未够上对手的边儿!身后又传来唐军重骑沉重的马蹄声,看来他们穿过阵型后,重新整队从方阵背后再次杀来。佩尔塔们的惊呼和惨叫声淹没在了雷鸣般的蹄声里……
尽管已经派人向素迦紧急求援,但是依旧没有任何援军赶到,只看见越来越多的唐人潮涌而来。完了。一向以勇猛坚韧著称的屋密万念俱灰。
“啊!啊!”一个失去整个肩膀的佩尔塔惨叫着,徒劳地用残存的另一手捂住血流如注的伤口,没命地从发愣的屋密身边跑过,从他脸上骇然扭曲的的表情看,显然疯了。没有跑出几步,他一个踉跄,滚进了同伴的尸体堆,两只脚甩动了几下,终于不动了。屋密惶然四顾,一时间居然看不到一个活着的部下。此时他觉得左臂伤口骤然疼得撕心裂肺。完了!就这样完了吗!
最精锐的佩尔塔就这样完了!
一个年轻的陌刀手割下了屋密的首级,生命褪尽的头颅上,是一双瞪得溜圆的浑蓝眼睛。
朅师人中央的缺口打开了,萨满沙之槌的支点化为齑粉,战槌的败局由此注定!
但是,这并不意味战斗已经结束,双方成千上万的战士依旧在浴血奋战!在这个时候,战斗的目的已经不是胜利,而是生存!
苏西斯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在面罩里轰鸣。尽管严重阻碍视线,他还是要戴上这取自太阳神模样的精美面罩,不仅是保护,更是一种暗示。头两个躯体在他马前撞飞出去,亢奋中的苏西斯甚至没有看清楚是敌是友。天神,太阳神,赐予我勇气和力量!他手里的萨满沙长矛狠狠地扎向马蹄下举起的盾牌……
田珍的陌刀将疾驰而来的重甲骑士马脚全部砍断,他的双臂也震得发麻,一时间无力砍杀跌飞倒地的骑手。倒是旁边一个士卒顺手将手里的横刀从其没有甲胄防护的面门猛插了下去,用力之大,横刀穿透对方头颅直钉住地下。但是他自己也在那刹那间被后面蜂拥而至的重甲骑士撞飞出去,像断线的风筝般落入纷飞的马蹄中,眨眼间便被踏得稀烂。
大部分荷泰若依紧紧跟随着鹰帜冲进了虎贲和牙兵的结合处,就像一枝插进两块巨石间的撬杆,死死地将紧密结合的巨石生生拗开!巨石与撬杆之间剧烈摩擦,轰然嘶哑,铺天盖地的萨满沙长矛,大唐陌刀,朅师短剑和天朝横刀,在这尺寸之地相互交织搏杀,火星迸射,杀气冲天!
苏西斯的长矛不知插到哪个敌手身上,再也拔不出来,他嚎叫着抽出了短剑冲着面前纷乱的人群乱砍,很多鲜血在他眼前飞溅!疯狂的杀戮已经使他丧失了判断力,只知道纵马直冲,不管前面是什么,都一直冲下去,冲下去!
唐人的弩箭杀伤力惊人,苏西斯亲眼看见身披重甲的荷泰若依在近距离被完全射穿,甚至裹着铠甲的战马,也抵挡不住弩箭的穿心一击,至少有一半的荷泰若依就是这样失去了他们的战马。因此他尤其追杀那些拿着弩箭的敌人,一剑接着一剑将他们砍翻在地。还有那些拿着长柄大砍刀的唐人。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劈砍重骑的马腿,不惜丧身乱蹄之下。拼杀的双方都杀红了眼,战斗进入白热化,两边最凶猛最有效率的杀人机器都开足了马力……
杀!杀!杀!
失去首级的尸体原地打转,脖颈处血如泉涌,喷了苏西斯一身,前面的一个荷泰若依从马上跌了下来。至少五支弩箭射中了他。苏西斯马前的视野为之一宽,神啊!我看见了骑白马的敌军统帅!看见了他们的红色军旗!
素迦终于决定亲自指挥夺取隘口的战斗,将正面的指挥权交给了副手葛马那,照理说,这个时候离开指挥岗位是极为不妥的,但是,不知为什么,素迦觉得有这么做的必要,“全力进攻,直到取得最后的胜利!”他最后的命令就是这样。
为确保进攻一次奏效。素迦不仅调来了四门巴里斯台,还搭上了自己新的百人卫队。他到来,使士气几近崩溃的预备队为之一振,他们在此之前已经发起了三次冲击,每次都是损兵折将,大败而回。
“红色鹖鸟旗!”素迦脸部抽动了一下,“红色鹖鸟旗!雅罗珊!嘿!嘿!”
“阁下,你说什么?要立刻进攻么?”没听清统帅的喃喃自语,巴里斯台的指挥官问道,“请给我一点时间!”
赵陵的骑射手向推进的朅师右翼发起了第二轮攻击,每当他们接近,朅师人便放慢脚步,举起圆盾抵御箭雨。多像一朵朵绽放的雨后莲花啊,动作是那么整齐划一,器仗也是那么精良一致。李天郎不由得发出了感叹,尽管如此形容也许并不适宜。
在发起进攻前,阿史那龙支和李天郎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见中军混乱,皂旗后退。阿史那龙支立刻想率军增援,如果在关键时刻救了主帅,那是怎样的一件大功啊!而李天郎则认为最好的援救就是冲垮当面敌手,配合张达恭的玄甲营围歼朅师方阵。他发现,只要突破敌军两翼,机动性欠缺的密集方阵几乎是任人宰割。同时,苦战多时的马大元他们也能够得到即时的增援,他们肯定筋疲力尽了。
番兵营总管贺娄余润病发未能随军,照大唐军律。总管不在,营中依次遵左右果毅号令。仗着是左果毅都尉,阿史那龙支拔出弯刀,指着李天郎大叫:“吾军职在汝之上,当听我号令!违令者斩!”这下激怒了赵陵等李部人马。一声呼哨,尽皆拔出了刀。“某家倒要瞧瞧,谁敢动李大人一根汗毛!”赵陵冷冷地说,一抖手里的挽天弓,“不怕死的尽管上来,吾必先取他不长眼的一双招子!”
“大胆!赵校尉,阵前岂可以下犯上!收起刀剑!”李天郎大枪一摆,枪尖嗡嗡虎吟,目无军纪,窝里私斗是他最为痛恨的,不管是为谁,因此他的怒火绝不是装出来的。
“违令者斩立决!”
赵陵等气呼呼地收了兵刃,被李天郎气势所慑,对峙的突厥附离们也放下了刀箭。
“阿史那大人,非吾不听令,而是如今战局变化,当如吾言,胜败关键,在我等适时出击也!”李天郎压住火气,趋前道,“否则即使逼退阵前朅师军,其必困兽犹斗,孤注一掷,全力进攻隘口。隘口不过百人,怎么也抵挡不住,一旦得脱返回其城,那大将军之谋略,岂不功亏一篑!”
“大将军本人都危在旦夕,失了大将军,哪来大胜!”阿史那龙支狞笑道,“看来李都尉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私利,甚至高于大将军安危也!”
看来与这等人没什么好说的,李天郎长吁一口气,摇头道,“这样罢,阿史那大人您率本部突厥精骑驰援中军,余率本部人马进攻当面之敌……”分兵本是兵家大忌,但是此时此刻也只能如此了。
“呵呵,李都尉到底私欲熏心,不听号令!好!我自会告与大将军!”阿史那龙支恨然说道,“没把本都尉放在眼里!呵呵!呵呵!”
“要说私欲熏心,恐怕是阿史那大人您罢?不仅私欲熏心,还愚不可及!”赵陵实在忍不住,张口反诘,“你要去争功夺宠,自去便了,休想我等与你同流合污!”
“赵陵!好大的狗胆!给我拿下!”阿史那龙支大叫。
李天郎大枪一抖,杀气云涌,阿史那龙支左右无一人敢动。“思勒脱结!阿史那沙蓝!拿下犯上作乱的赵陵!”
思勒脱结阿史那沙蓝两人对望一眼,硬着头皮刚提马缰,“飕飕”两声。两人马蹄前便落下两支箭,战马惊悚止步。
“阿史摩乌古斯,你个狗奴才也想死么!”阿史那龙支怒极大吼。
“主人说了,谁都不能乱动!”阿史摩乌古斯舔着嘴边的口涎,干巴巴地回答。
“阿史那大人,照属下所说的办罢!一切责任皆由属下承担,若有功劳,全归大人!”李天郎剑眉一肃,思勒脱结和阿史那沙蓝不由心头一凛,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在和李天郎的比武较量中,可没见过他如此凶狠的目光。
“哼!”阿史那龙支知道相持下去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好!这可是你说的!附离,拓羯!跟我走!”
……
阿史摩乌古斯将铁盔递给李天郎,李天郎接过,随意按了按铁盔柔软地衬里,将它戴在了头上,系紧了束带。“跟着我。不要恋战,直冲过贼军横队,向西凉团弟兄们靠拢!”铁盔很冰凉,而且沉重,带上它虽然威风但不太舒服,因此李天郎很少带,可今天对手非同一般,面对豪猪一样的长矛阵,谁都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冲破敌阵即可,后面的交给凤翅营!”
李天郎带领铁鹞子们跟在赵陵的骑射手后面。他的左边是阿史摩乌古斯和两头巨獒,右边是掌着蟠龙军旗的玛纳朵失,野利飞獠紧挨着军旗另一侧。在铁鹞子后面,是列队而行的陌刀队和番兵营其余步卒。再后面,就是准备跟进的凤翅营。
两百步,李天郎开始加速,赵陵的骑射手正回身射出最后的一轮箭雨。跟上两次一样,他们开始从两翼散开,准备下一轮进攻。
好了!冲锋!
“呔!”李天郎大吼一声。跃马挺枪,率先开始向敌阵疾冲,阿里四蹄腾空,风一般刮向萨满沙枪林。铁鹞子们发出党项人常有的“噢噢”尖哮,紧跟着催马而进。
以为又是新一轮骑射。佩尔塔们举起了盾牌,弓箭手和投枪手开始还击。
一股狂风,一股真的狂风突然乍起,扯着旋儿,带着泥泞和血污,嘶叫着追上冲在队伍最前面的李天郎,呼啸着击打在佩尔塔圆盾上。
天助我也!李天郎战斗的血液咝咝发烫。
“飕飕飕!”铁鹞子们投出了长枪,中枪倒下的佩尔塔现出了缺口。野利飞獠一声呼哨,左手一探一抖,系在鞍桥上的盾牌便操在了手里,右手同时从背后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