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轻挽百合髻,玉簪斜插头,额间一朵红色的花钿,与弯弯的蛾眉交相辉映,俏红的两腮边勾勒了两丝莲花状的面靥,使碧目肤白的俏丽容颜更增春色。身上一袭紧身的紫色襦裙,裙腰用丝带高系于腋下,衬出诱人的高挑丰满;一缕白色画帛披搭在肩上,盘绕于两臂之间,轻盈地转上一圈,画帛随风飘舞,尽显飘逸脱俗。
“好看吗?”阿米丽雅羞涩地说,“昨天老夫人就送来了这些,还叫了那个叫风萍的丫鬟来帮我化妆。好看吗?说话呀?”
“真、真漂亮!”李天郎瞪着眼睛看了半天,差点花了眼,听得阿米丽雅询问,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回答,“真的,你今天一定是长安城里最美丽的小娘子!”
“呀,李郎你居然也会说这样的轻薄奉承话了!”阿米丽雅羞红了脸,芳心暗喜,嘴里倒是佯做嗔怪,“回了长安就学会这些么!”
是啊,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李天郎笑着摇摇头,说不清自己现在是在体尝快乐还是在经历痛苦。“过来让我亲一口!”他听见自己说。
“哎呀!大清早的就发颠……”阿米丽雅啐道,“还在床上就欲念大作,堂堂大男人羞也不羞?”
“李将军醒了么?”房外是高云舟的声音,“早膳已备停当,请将军、夫人移步用膳!”
李天郎停住正准备捏拿阿米丽雅娇脸的手,不好意思地应道:“公子先且去!我等稍后就来!”
阿米丽雅今天的笑容是最为灿烂的,她紧挽着自己心爱男人的手臂,在花团锦绣的朱雀门大街上悠然漫步。无数目光在两人身上游走,引得阿米丽雅越发骄傲不已,美女和勇士,这难道不是最般配的一对么?巨大的幸福感使公主暂时忘却了所有的烦恼和忧伤,恨不得这长长的路永远没有尽头。
雪后的长安碧空如洗,阳光从湛蓝的天空洒落下来,给整个长安抹上一层细嫩的金色。密如珠网的大道上行人如织,热闹非凡,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这,就是千古名都…长安!
李天郎为公主买了一件蹙金绣半臂短袄,还有一大包长安流行的胭脂水粉。爱逛街购物乃古今天下女人之通疾,公主穿行于琳琅满目的商铺间,好不尽兴,不多时便买了大包小包,让跟在后面的两个高府家仆汗水淋漓。尤其是那些来自西方的杂胡商贾,听得公主满口流利胡语,都愿意打折售之,生意自是好做。最后不得已,只有叫两个家仆拿着东西先行回去。三个人继续游逛,东市逛完又逛西市,直游玩至中午,高云舟请李天郎二人在一家康国胡人所开的饭馆饱餐了一顿“哔罗”,“哔罗”是一种牛羊肉和果蔬合煮的饭食,做法来自波斯,尤其是那樱桃哔罗,颜色鲜艳无比,口感甜美,吃得李天郎和阿米丽雅连呼过瘾。
提到波斯,李天郎想起正事,高仙芝曾和他多次讲过探求大食兵器的制作技法,而除刺桐城外,长安是波斯人和大食人最为聚集之处。应该能够找到知晓相关事宜的人。李天郎一说起此事,高云舟便笑道:“这有何难!长安里就有一位制作兵器的波斯名家!我且带你去!”
高云舟带着李天郎走进长安最大的一家名为“烽火楼”的兵器铺,请出了一位鬓发皆曲的波斯老工匠。“这位是铺子里冶炼技术最高明的刀剑工匠,”高云舟介绍说,“汉名叫丁桑,是个不折不扣的穷波斯!”
定居长安的波斯人不下数千,大多从事经商或者烧造琉璃、酿制美酒、加工珠宝、冶金锻造等各种工艺,几乎个个腰缠万贯,大肆在长安买田置家,富甲一方。民间反其道调侃称之为“穷波斯”。李天郎到这里来是为了两件事,一是修复自己在交河打斗中刀背损伤的“泼风”横刀;二是让行家鉴定那把有狮子徽记的大食弯刀,高仙芝和李天郎对其独特的炼造方法都十分关注。做为两军交战的主力兵器,任何战将都会设法对它弄个一清二楚的,这可是关系到成千上万将士性命的大事。
看到李天郎从包袱里取出的刀剑,原本漫不经心的丁桑骤然鼓大了眼睛,刷地站起身来接过仔细观看,从刀装到刀具,从头看到尾,惊讶骇异之色愈来愈重,嘴里啧啧不已。 尤其是察看那把大食弯刀时,神情极为凝重。
“公子哪来的宝刀?”丁桑不停地舔着嘴唇,痴迷地将大鼻子凑在刀刃上嗅闻,“这些神兵断然不是能够用钱买来的,他们的主人必然都是非同凡响、武艺高强的人!”他抬头将负手静立的李天郎上下打量一番,明白什么似的点点头,伸手做个请的手势:“两位请后堂说话。”
阿米丽雅不情愿地跟在后面,她对杀人的东西可是没有丁点兴趣。看出了这点,李天郎回首说道:“你且去逛街购物,不可走远,两个时辰后在这里和我们汇合,可认得路?”
公主高兴地点点头,说:“我不拐弯便是,这大路笔直,想来也不会走失!再说,还有‘风雷’‘电策’它们呢!”听得自己名字,“风雷”“电策”高兴地摇头摆尾,呜呜低吟,它们被关在院里太久了,早就憋得不耐烦了。
“好吧!”公主带着活蹦乱跳的两条巨獒去了。高云舟笑道:“夫人这么醒目漂亮,单人行走大街可不清净!现有这两头凶悍畜生守着,全长安恐怕没人敢来招惹夫人,呵呵,夫人怕是也跑不掉啊!”
李天郎也不禁莞尔,一个俏娘子两头大怪兽,在朱雀门大街上一走,肯定够招摇的!
进入后堂,丁桑叫一胡姬献上茶来,招待两位客人。自己又将那大食弯刀拿在手里自己手里仔细端详,半晌才说:“高公子是熟人,我也知道高公子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安西大将,想来有上一把两把大食刀也不甚希奇,只是这一把可是大有来头,嘿嘿,虽然刀把已经被人更换,但神韵仍在。…… ”
“非也!这把刀是这位李将军之物!”高云舟指指李天郎,“好象来自一个大食用刀好手!”
丁桑将眼光转向李天郎,拱拱手:“我丁桑只是个打铁的,造了半辈子的刀剑,虽对刀法一窍不通,但是见过不知多少西方用刀好手,方才一见这位爷,我就看出也是位高手!”
“过奖!”李天郎客气地还礼,“看来师傅知道这把刀的来历?”
丁桑缓缓点了点头,摸了一把下巴的络腮胡子,眼睛里闪着回忆的火花,“没错!不过我想先问问李将军,这把刀的主人何在?”
“死了。”李天郎淡淡地回答。
“死了?怎么死的?”丁桑激动起来,“死了多久?”
“怎么死的?”李天郎疑惑地观察着丁桑的反应,“和我决斗,被我杀死的!就在这个月!”
“喔喔喔!”丁丧惊喜地叫起来,嘴里吐出一连串叽里咕鲁的波斯话。接着在原地转个圈,哼着歌跳起舞来。看得高云舟和李天郎面面相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哼唱舞蹈一阵,丁桑双手抱胸,深深地向李天郎低下头去。任何人都看得出,这是极为尊崇的大礼。
“师傅快快请起,李某怎能受此大礼,这是何故?”李天郎站起身来扶住两鬓斑白的丁桑,发现他已经是泪流满面。
“咳!将军且听我从头说起,”丁桑擦擦眼泪,满脸欢笑,“我们施西利家族世代为波斯皇族和军队造刀铸剑,因工艺精湛,所制兵器精良,名满西方。除了波斯人,突厥人、大食人、甚至自负的拂菻人都对我家族的刀剑趋之若骛,视为神兵利器!我家制作的武器,随我波斯大军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直到一百多年前,波斯亡国悲剧的开始。那时我波斯不仅和拂菻连年征战,与东方的突厥人也是烽烟不断,国力消耗殆尽,百姓苦不堪言。大食人趁机滚滚而来,洗劫了波斯的一切!我们战败了!败得一败涂地!我们亡国了!彻底沦为了大食人的奴隶!” 丁桑掏出手巾擦擦眼泪,继续说道,“为了复国,怀抱宗国思想的老祖父毕其终身铸剑之精髓,仿造威力巨大的大食刀亲制了一十七口最为锋利的弯刀,叫族人交付给忠勇复国的波斯勇士。一百多年来,这十七把宝刀辗转人手,不知经历了多少壮烈的厮杀,见证了多少前赴后继的波斯战士血洒疆场。可以说每一把刀的主人都是全波斯最勇敢、武艺最高强的战士,他们在数不清的战斗中建立了辉煌无比的功绩,他们每个人都有脍炙人口的传奇故事。可以说,这十七把刀就是十七个波斯的国魂。可惜啊!可惜啊!”
“啊,这么多勇士啊,难道这些刀的主人都死光了么?”到底是沉不住气的孩子,高云舟忍不住脱口问道,“他们没有挡住大食人么?”
“他们绝大多数都是精忠报国的英雄!可是猛虎架不住群狼啊!!英雄们一个个倒下了!一个个死在了战场上!波斯人抵抗复国的精神支柱也一个个崩溃了…… ”丁桑握紧了拳头,“我施西利家族发誓不再为大食人铸造一块铁片,宁死也不做!于是他们也被残忍的大食人一个个杀掉了!剩下的东躲西藏,大半也死于颠沛流离。最后只剩下我,和我们败落的国王俾路支东逃中国,苟延残喘,直到今天!”
“那些刀呢?就是那些勇士的宝刀呢?”高云舟急切地问道,“都落入大食人手中啦?”
“绝大多数是吧,”丁桑痛心地说,“想到自己铸造的利器居然被敌人用来杀自己的同胞,天那!尤其可恶的是,”丁桑眼中喷出了怒火,“这十七把刀中居然出了两个忘恩负义,买主求荣,对自己人比敌人还凶残的叛徒!他们俩的双手,沾满了波斯人的鲜血,为了宝刀,他们几乎杀死了施西利家族所有的人!我恨不得剥他们的皮!吃他们的肉!喝光他们的血!……”接着是一串咬牙切齿的波斯诅咒。高云舟和李天郎顿有所悟地点头,想不到丁桑还是如此背景的人物。
“这两头残忍卑劣的狼!我耻于提他们波斯的名字,那会侮辱波斯的祖先,而现在他们在大食,还恬不知耻地取了大食名字!对!他们就只配做大食人的狗!他们现在,一个叫阿布·穆斯林,另一个叫阿卜杜勒·伊本·阿尔斯兰……这两个比大食人更可恨的奸贼!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李天郎眉毛一扬,阿卜杜勒·伊本·阿尔斯兰!好熟悉的名字!这不是命丧大昆刀下的那个大食武士么!怪不得丁桑知道他死了如此欢呼雀跃!
“阿卜杜勒·伊本·阿尔斯兰?”李天郎喃喃重复。
“对!就是你带来的大食弯刀的主人!尽管它加了镂金的大食铭文,刀柄也重新换了,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它的来历!绝对是那十七把宝刀之一!”丁桑激动地大声说道,“就是这个阿尔斯兰,原本就有突厥血统,自小就在波斯长大,吃着波斯的奶长大,没想到却养育出一头狼!这头狼投靠了大食,变本加厉残害自己的亲人、朋友和忠于波斯的臣民!为向他讨还血债,不知有多少血气方刚的波斯武士企图手刃他,无奈这头狼有太锐利的牙齿,复仇的战士一个个倒在他的刀下,他们的头颅将自诩为狮子的阿尔斯兰抬上了大食第一刀手的高位!老天真是不公啊!我一千次一万次地诅咒他!一想到他手里的那把刀我就心痛如刀绞!没想到啊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恩公你杀了阿卜杜勒·伊本·阿尔斯兰!太了不起了!太感谢你了!你是我们家族的大恩人!我全家都将为你终生祈祷,感谢你的恩德!”
“而你的刀,既然是在杀我仇人的激战中损坏的,我应当全力替你修复!我知道对你这样的勇士来说,说再多感谢的话,给再多的金银,都比不上给你一把真正的宝刀!我将亲手为你修复!”丁桑眯着眼睛瞄着“泼风”横刀,先赞了一句“好刀!”接着又说:“但这日本刀剑与我波斯刀制法截然不同,恐得费些时日,这样,你两天之后来取,我丁桑就是彻夜不睡,也替你修得尽善尽美!”
“大食弯刀的制作工艺看来源自国波斯,不知制作之法有什么奥妙!丁桑师傅如若不弃……”想到沾满血迹,沁满苦痛的不传之密,李天郎迟疑地询问道,“能否指点一二!”
丁桑叹口气,说道:“恩公既然这么问,我怎么敢隐瞒呢!待喝口茶,我与你慢慢道来。”李天郎歉然道:“师傅如有不便,不说便是,天郎绝无勉强之意!”
丁桑一笑,将泼风刀和大食弯刀并排放在桌上,让它们同现在明亮的光线下,两把宝刀谁也不服地互相闪耀,冷气森森。
“你看这大食弯刀的花纹和日本刀的花纹除了形状不同,还有什么差异?”丁桑用一块细细的丝绸擦擦刀锋,“你看,日本刀刀刃似乎和大食刀一样,有细密的锯齿状纹路,但是细看,二者又不一样!”
李天郎、高云舟两双眼睛一齐落在两把刀上,凝神细看。在“泼风”横刀的刀刃上,可以看到象银砂一样闪闪发光的细微颗粒,而在刀刃和所谓“地铁”的分界线上,可以见到一条发着白光的线。在“地铁”两侧,更有如云状的波纹,但抚之则光滑平整,并无颗粒质感。而大食刀的刃口颜色远比泼风刀为黑,黑色的刀刃上分布着亮晶晶的如繁星般的锯齿状晶体。比泼风刀略为粗大,整个刀身黑白对比极为明显,相互交织出一种粗犷的花纹,这使弯刀看上去粗钝沉重,实际上却锋利无比。
“花纹倒都是有,但是有什么本质的区分,我等却看不出个所以然……”高云舟趴在桌上半天,看得眼睛都痛了,“虽说大开眼界,但精要之处还得请丁桑师傅指教!”
“日本刀的制造法,我略知一二,”李天郎说,“日本工匠称刀上之花纹为刃纹,那闪亮的颗粒,他们谓之‘沸’。在刃上看到的称为‘刃沸’,在‘地铁’上看到的称为‘地沸’。而那条发着白光的线,是为‘匂’。我这把刀是日本著名铸剑师粟田口吉光花费三年半的时光制做而成,而一般的日本刀,即使是精制的利器,也只需三月即可制成一把。据粟田口吉光说,造一把符合‘不弯、不折、善切’的好刀,不仅与工匠的精湛技术密切相关,有时更在于运气。为了这把名为泼风的刀,他至少丢弃了上百把粗制的刀身…… ”
“然也!看来你说的这位粟田口吉光确是大师。”丁桑搓手叹曰,“一把精益求精的好刀就是工匠呕心沥血,伤神费气之作,所谓铸剑名家,量不多产。那十七口弯刀,就耗尽了我祖父所有精力,他在第十八口刀还未完成时便口吐鲜血暴卒…… ”丁桑摇摇头,不再提家族之事,转而说道:“日本刀之做法,皆自来自中土,大唐之包钢法在日本被奉为经典,李将军的宝刀必是由此法铸成!”
“不愧是铸剑名师,一眼即看出端倪,”李天郎由衷地钦佩道,“师傅所言即是,天郎佩刀即是包钢法!只是这包钢法要成精品极难,稍有不慎即损耗甚巨,非人力所能控……”
“什么叫包钢法?”高云舟听得大师切磋,不由眉花眼笑,这样的奇闻逸事岂是书本常人能够聆听得到的!
“我曾到粟田口吉光的兵器作坊去过,也听过我恩师方天敬与之交流制刀之法。一把好刀,从矿石开始便精挑细作,将精选的铁矿石投入搭搭拉炉,大火猛炼,烧出了大块的‘鉧’,然后用大铁鎚将之打碎,由经验丰富的师傅用肉眼看铁块的断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