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识过这种怪异武器的吐蕃人魂飞魄散,城头上一片惊恐的嚎叫。
神情紧张的袁德根据爆炸的火光默默计算着各种引信的距离,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滑落下来。发射阵地上青烟缭绕,连工兵们都被自己发射的新式武器震慑了。终于喜形于色的袁德对部属大喊:“将药线统统剪至5尺!”忙乱的工兵们重新开始新一轮的攻击。
连云堡城头硝烟弥漫,流火四溅,连续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所有活动的东西都被震天雷吞没了。无论是在城下待命攻击的唐军士兵还是在城头观战的高仙芝一干高官,甚至有些颓惫的李天郎,都被这威力强大的武器所震骇。“袁德袁大人倒确实所言不虚啊!传令!”田珍听得高仙芝喝令,赶紧上前拱手听命,“准备攻城!”
浓烟慢慢消散开来,玛降仲巴杰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地翻滚号叫的士卒,耳朵嗡嗡直响。穹波在他面前焦急地叫喊着什么,他一时什么也听不清,难道唐人将雷电大神请下界来了么?
“大人!赶紧下城躲避一下吧!”穹波召集卫士们用盾牌将玛降仲巴杰团团包裹,见木然的主帅没有反应,穹波一挥手,4个身强力壮的卫兵不由分说,七手八脚将玛降仲巴杰架起,飞快地往城下抬去。
“唐军上来了!唐军上来了!”城下传来唐军甲士沉重的脚步声,他们又开始进攻了!
朔风飞扬,硝烟散尽,城头残破的军旗。
看来是怕误伤自己人,大山子上的神秘武器停止了射击,慌乱的吐蕃人在城头四散奔逃。
“换投石!”大山子上的袁德声嘶力竭地叫喊,“快!换投石!调整射距,打城墙!”汗流浃背的工兵们喊着号子,将块块重达90斤的巨石装进投篮,同时增加绞车上的重物,这是对重式投石机动力之所在。
硕大的投石挟高山之势雷霆万钧地呼啸而下,重重地砸在城墙上,整段城垣都为之震颤,命中部位出现巨大的发射状裂痕,破碎的砖石滚滚而落,吐蕃人肝胆俱裂,进攻中的唐军战阵中则鼓号齐鸣,杀声震天。
眼见情势危机,穹波拔刀高呼:“吐蕃的勇士们,让我们和唐人决一死战!决一死战!我们是最勇猛善战的聂赤赞普的后代!不要让我们的祖先蒙受耻辱!”穹波的部属们齐声喝应,纷纷冲上垛口做好迎击准备。穹波则沿着城墙鼓舞士气,将奔逃的士兵推搡到垛口后面,好不容易稳住了阵脚。“叫后续队伍马上上来!”他拉住一个紧紧躲在墙后传令兵,满脸惊恐的传令兵头盔都跑掉了,“快去!不然马上砍了你的头!”传令兵孬然点点头,刚站起身,就听见“嘣”的一声,穹波眼前一红,一团血雾炸开,待他擦眼再看时,传令兵无头的尸首在他面前直挺挺地倒下,是唐军的弩炮!粗壮的重箭打掉传令兵的头后,余势未消,继续呼啸着落入城内。“我去!”一个身材矮小的吐蕃士兵弯腰绕过尸首,连滚带爬地向石梯跑去。“放箭!放箭!”有人高喊,“唐人…。。!”双方的强弓硬弩针锋相对。“大唐!大唐!”城下是唐军近乎痴狂的呐喊,密密麻麻的各种利箭和飞石洗劫着连云堡已经是遍体鳞伤的石墙,好些地方开始出现裂纹和坍塌,尽管有民夫和士卒拼死抢修,但危机即将爆发。大山子落入唐人之手不仅极大地鼓舞了连日低迷的士气,也使唐军居高临下,肆意扫荡城头的守军,威猛的远程武器甚至可以打进城内,扰乱和迟滞后继部队对城头的增援,从大山子射来的弩箭和投石极其准确,经常压得吐蕃人抬不起头。
唐军的云梯已经搭上城墙,飞虎爪雨点般扔上垛口,惨烈的厮杀就在城头展开了!
此时在城下,醒过神来的玛降仲巴杰指挥后备军队开始登城支援,一批批勇悍的吐蕃武士就在他眼前冲上阵去,一个也没见回来。
“看来吐蕃人真的是拼命了,”李嗣业看着城头纷坠如雨的士卒,自言自语地说。一队唐军成功地占据了一段城墙,城下众军看着插上城头的唐军战旗欢声雷动。可好形势并没有持续太久,向这个立足点包围过来的吐蕃军不顾死伤狼籍,如唐古拉山上的暴风雪一样前赴后继,很快又将这队英勇的唐军敢死队淹没了……。“弟兄们加把劲啊!吐蕃番狗就快垮啦!”
大山子上突然传来撤军的号令,李嗣业一愣,怎么回事?也许再过一会就拿下来了!步兵们撤下来了,但是弩炮和大山子上的震天雷又大肆发起威来。
“大帅!吐蕃人已成瓮中之鳖,为免多伤我大唐劲卒,我们可以限令其献城投降!”李天郎实在不能忍受更多的战士死亡了,不管怎么说,大唐和吐蕃的勇士在此一战中都为自己赢得了极高的荣誉,也将战士的顽强、忠勇和英雄气概发挥得淋漓尽致。吐蕃人应该明白大势已去,再战斗下去,除了增加本来就已经累累的白骨外,没有了任何意义。“如果大帅恩准,我愿往连云堡一行!”
“嗤……,”有人冷笑,“现我军胜券在握,连云堡也破城在即,吐蕃人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对他们而言,投降也是死,战死也是死,会和你谈投降?”李天郎听得是军中重臣封常清,连忙躬身回道:“封大人明鉴,现吐蕃军四面楚歌,兵败在即,但所谓困兽犹斗,狗急跳墙,强攻虽可取胜,但损失也不可避免,与其如此,不如晓以利害,让吐蕃人气泻投降。”
“和这些不懂礼教的蛮人讲什么投降!”前锋席元庆粗声大气地叫道,“你看他们怎么对待我被俘士卒的,挖眼掏心,和畜生无异,要他们投降?可以,先他娘的杀光了再说!”
“我虎贲营死伤甚众,都是这些番狗所为,要降早降,此时要降,众将士血汗岂不是白流?叫众军何以心服?李校尉妇人之仁也!”大将田珍脸红脖子粗,冲李天郎连翻着白眼。汉军众将领轰然应和,纷纷请战,一片血雨腥风的喊杀声。
高仙芝单手托腮,对争论不置可否,他轻松地把身体往背后的寨墙上一靠,慢慢欣赏众人的慷慨陈词。李天郎显然得罪了这些战功赫赫的老将,你以为你新近立了大功,所有人就会对你心服口服,你也太嫩了……。为将之道也许还凑合,可说到为官之道嘛,小子你就差远了!不说别的,你一个小小校尉,能站在这里说话就已经够抬举你了,居然还要当猢狲顺杆爬,在这里指手画脚,小子,通天崖上没摔死你,当心在这跌死啊!
“我军接连苦战三日,也需喘息,使人劝降固可令吐蕃人稍事重整,但我军也可随之加固围城攻势,现时近正午,太阳高照,眩我兵士双目,即使进攻,时辰也可略推。因此李校尉之计也无不可,且兵法云:围城必阙……。”疏勒守捉使赵崇砒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贺娄馀润怪腔怪调的汉话打断:“三日血战,我军固然受损,但吐蕃人折损更甚,眼下我军占优,顷刻即可破城,还谈什么劝降?不如激励三军,一举拿下城垣,想杀就杀,想放就放,说什么鸟兵法!”“对!”“就是!”一干番将随声附和,汉将里频频点头者也大有人在。
“大帅!”看到大多数人支持自己,贺娄馀润愈发神采飞扬,决计趁热打铁,立个大功,将那个乳臭未干的李天郎比下去,才打几仗啊就如此张狂,嘿!运气好而已!“末将请精兵500,天黑前就给你拿下连云堡!”
李天郎不仅意识到自己的势单力孤,也明白自己一时冲动,犯了下属最不该犯的错误,弄不好扣你一顶居功自傲的帽子,开罪众人不说,指不定死了都不知怎么回事。于是他不再说话,低头默默退下。
“李校尉爱兵如子,怪不得属下健儿作战非凡,”看了半天戏的高仙芝终于发言了,“嘿嘿,眼光独到,思维周全,兵法也有一套,前途无量啊!”李天郎听得这番夸奖,脊梁骨顿时发凉,高仙芝什么意思?感受到周围众人逼视的目光,李天郎隐隐觉得不妙,只得呐呐道:“大帅过奖,卑职孟浪了……。”
“嘿!”一丝诡异从高仙芝脸上划过,他没等李天郎表现自己的惶恐,“我大唐王师奉天子诏讨伐吐蕃,可算以威仪毙其不义……,好,君子以仁为先,传令!暂停进攻!”众将皆行礼“遵命!”但神色无不愤愤不已。
“刘单,拟劝降书!岑参,赵崇砒你俩进城和吐蕃人面议!”高仙芝的决定没有人敢提出异议,他森然环顾左右,停顿须臾,突然又和颜悦色,温言对额头泌汗的李天郎说:“李校尉征战劳累,且受伤在身,先下去休息吧!你的功劳,本帅战后自然厚赏!”
“谢大帅!”李天郎真的觉得筋疲力尽,他赶紧谢过,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下寨墙。
高仙芝嘴角带笑,盯着李天郎几乎踉跄的身影,“你们几个附耳过来,本帅有密令!”他冲席元庆、贺娄馀润等主战将领招招手,“你们这帮拳头痒的狗崽子听好了……。”
“大人,断不可投降!”穹波一时忘了礼节,没有行礼便冲到玛降仲巴杰桌前,几乎碰翻了桌上的茶壶,“大山子失陷后,我军士气低落,全靠保全主城这个最后的信念来支撑作战,如果开门纳降,军心顷刻间就会崩溃!就会兵败如山倒啊……!”
酥油茶腾腾的热气熏迷了玛降仲巴杰的眼睛,他没有直接回答穹波,只是呆呆地凝视着白银茶杯,手指神经质地弹着杯边。所有的将领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帐外,常在玛降仲巴杰左右占卜吉凶的“敦那敦”点起了桑烟,献祭的10支羊,5匹马已经宰杀,围观的军士们神情凝重地注视着道场。桑烟,浓浓的桑烟,飘逸着,在阳光下慢慢变成了蓝色的雾,越升越高,萦绕在连云堡上空。
“圣洁的桑烟啊,请您去污秽、除病痛、祛鬼邪,净化一切吧,请传告伟大的龙神、宁神、地神,让他们保佑我们的连云堡吧。” 玛降仲巴杰嘴里喃喃低语,8000吐蕃精锐,连伤带亡,折损近半,而唐军不仅攻势不减,还奇迹般地攻克了从未陷落过的大山子!那又是火又是烟,发出巨响的武器摧毁了很多坚固的城防,撂倒了无数勇士,吐蕃人惊惧地称之为“天神之锤”。已经有人私下里在谣传唐人从天界借来了天兵,借来了雷电,要将连云堡化为灰烬,不然插翅难登的大山子怎么会……。兵无斗志,内隙已生,2000小勃律士兵惶惶不可终日,责怪吐蕃人引来唐军,招来灾难,力主议和。而增援的大军尚远在雪山另一边,即使不分昼夜驰援也在10天以后才能勉强到达小勃律都城,那里离连云堡至少还有20天的险峻山路……,想都别想!降,不光一世英名付之流水,无颜再回吐蕃,还使得花费数年经营的小勃律形势完全崩溃,坏了赞普西进大计;战,迟早死路一条,关键是,连最勇敢的战士都失去了战斗的勇气,这样的状况,肯定会一触既溃,唐人破城后将会是血腥的报复,玛降仲巴杰并不怕死,但当初夸口连云堡会象喜马拉雅山峰一样岿然不动,如今却只抵抗了三天,如果死后仍旧会被人冠以败军之将耻笑,那死又有什么意义。
“敦那敦”摇着法铃,铿铿锵锵敲着双面鼓,狂叫着,“哈一-扑-一”地吹着、跳着,嘴角喷着泡沫,把一把一把的青稞打向玛降仲巴杰的篷帐,而后忍了鼓、铃,拿起法器一-一把螺旋形的宝剑,击着胸铠,狂舞着,念着咒语。
高仙芝的劝降书语气还算客气,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不容商量的专横,明日日出之时,唐军要兵不血刃地入城!
“灾难那!灾难那!” “敦那敦”惊惶地叫喊起来,“灾难那,灾难那!邪神降临,凡人远避!凡人远避!”
“我们还有多少可以战斗的人马?” 玛降仲巴杰将劝降书往桌边一扔,振作精神问道,“我们要出城决一死战!”
“大将军,我们还有1500人马具备的骑兵和至少4000可以战斗的步卒!”回话的是骁将麴。赤德格赞,他一直是玛降仲巴杰的左膀右臂。
“好!赤德格赞!你将人马分为三队,备齐兵器战甲,准备出战!” 玛降仲巴杰视死如归的表情使将领们倍感悲壮,个个准备慷慨赴死。“请不能行走的伤者自裁!愿他们的灵魂在天国安息!”
“将军!我愿做前锋!”热血沸腾的穹波攒紧了佩刀,“我还有本部400精骑……。”
“不!年轻的勇士!”玛降仲巴杰拍拍他的肩膀,今天王子的表现堪称英勇,残酷的战争使年轻人迅速成熟起来,不愧是聂赤赞普的子孙!“做为小勃律的驸马,吐蕃的王子,你有更重要的事!……,赤德格赞!你率领前队,我在中军,王子殿后!现各自回军整队,吃饭喝酒,养足精神,太阳落山前在此集中领我将令,准备突围!”
“拉索!”众将行礼告退。
穹波随众人走出大帐,玛降仲巴杰的一个家奴牵来他的战马,低声对他说:“殿下,将军请你留步!”
玛降仲巴杰颓然的神情和刚才判若两人,看见穹波,他指指身边的座椅,示意穹波坐下:“我们大多数人都冲不出去,”玛降仲巴杰止住欲言的穹波,直截了当地说,“我将带领主力冲破唐人的护墙,只要一打开缺口你立刻带领小勃律士兵和本部骑兵护送公主向孽多城突围!一定要将公主安全送回,有公主在,小勃律就还会和我们并肩作战,远袭的唐人迟早要班师,到时候我们就还会有小勃律,还会有连云堡!所以~~~~~~~”玛降仲巴杰逼近穹波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你一定要保住公主!否则万千将士的血就白流了!我死也不饶恕你!答应我!一定要办到!”
穹波伏地大恸,却咬牙不发出一丝哭音。“好了,孩子!”玛降仲巴杰慈爱地抚摩着他的头,“你是展翅的雏鹰,不要在这里折断翅膀,吐蕃帝国需要你活着,就象吐蕃需要我去死一样……!去吧!快去做好准备!”
当穹波擦干眼泪跃上战马时,大帐里传来玛降仲巴杰朗朗的歌声:
哦,地上的螳螂虫,
象飞鸟那样骄傲,
想到天上去哩,
飞吧,它没有翅膀,
即便有翱翔的翅膀,
苍天是很高的,
恐怕连云朵也越不过吧!
往上,上不了天,
往下,下不了地,
在不高不低的中间,
变成了鹞鹰的糕点。
“曾登扎古”山,
与雅拉香波大山,
哪个高,哪个低?
——众人都知道。
蓝色的吉曲河,
与雅鲁藏布,
哪条长,哪条短,
“唐拉雅秀”山神他知道。
九个湾的努布湖,
与章波列公湖,
哪个大,哪个小,
独眼女神夏美岗噶她知道。
葭达的白房子,
与钦瓦达则宫,
哪个雄俊,哪个丑陋,
雅拉香波山神他知道。
是人来骑马呢?
还是马来骑人呢?
卜筮巫者他知道;
是草来割镰刀呢?
还是镰刀来割草呢?
在下的大地它知道。
葭布一个小山谷里,
有一大群羊,
其中一只走得太远了,
已被鹞鹰吃掉;
小羊羔散布在草坝上,
明天、后天以至将来,
你可不要后悔啊,
在黄金箭筒里,
有一支绿松石箭,
不射它,杀不死鹿,
射出了它,筒子就空了。
布满坝子的帐篷,
很快就要收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