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那有多么恶心。我是坚决不去Ashfield住的。”
“可人家能省下万把块澳元,回国去也是一笔财富呢。你这样穷讲究,却一个子儿也带不回,死要面子活受罪。Ashfield又怎么 !”
你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一把攥住她的手。“季子,难道我们就不该有个活成人样儿的时候?你知道人家怎么看我们中国人?”
“关你什么事?你一个人也改变不了中国人的形象。”
“至少我不去做,就少一次让人家嘲笑中国人的机会。”
“唉,你呀,理想主义者!”季子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说:“这儿真好,是一种十九世纪的情调,很难得。看来我得动员我那老丈夫搬出市区的高层公寓,找一处这样的清静地带,啊,后边就是林子哎!这片花林月影,正好做画。”
你浑身一振。“季子,你来澳洲后就结婚 ”
“是呀,女人的出路之一就是结婚。”
“跟谁?老成什么 ”
“对你来说重要 ”
你看到她坐在窗台下漫不经心的样子,手上立即鼓噪起腾腾的血脉来,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也不请我喝杯水?”她径自走到你身边的凉瓶旁倒了一杯水。“怎么了大明,见了我不高兴?那我马上就走。”
“不!”你木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一把扯住她。
“不,季子,你不要走,我也并不在乎。”
“你不在乎什么?”她盯着你,眼中已晶莹起泪水来。你轻轻拨开她领口,她连胸罩都没戴。
“什么也不在乎。只要我们能常见面。”
海风和花香弥漫着,黄昏时分,那古铜色的天光映得屋里一片金黄。你们沐浴在这金色中,几多缠绵。又是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没有语言,只有注视和感觉。
“你像一座铜像,”她终于说。“像阿波罗。”
“你也是,”你说,“金色的维纳斯。”
你们起身拥坐在宽大的凸肚窗台上,一起眺望远处的大海和山下的悉尼城。一切都沐浴在这种天国的色彩中,在如烟的薄露中忽闪忽闪。
“真美,季子,一切都这样美。”
“不,大明。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北京相会,也这样眺望京城的黄昏。那样我才心里踏实。我从骨子里还是个中国人。”
“我又何尝不这样想呢,季子。我做梦都在把北京和悉尼混在一起,分不清哪儿是哪儿。我可是百分之百的中国人。”
“你不懂,大明,一个艺术家,像我这样,尽管有一半的日本血液,可我比大多数中国人更懂中国。他们不过是碰巧生在中国,混在中国的人而已。换个地方他们照样吃喝。”
你们果然回了中国。在季子的酒店里,你们实现了沐浴在夕阳中俯瞰北京的梦想。
每次相聚,无论冬夏,你们都会在激情的交流之后,拥坐在窗台上俯瞰京城。
那是激情过后的温柔,往往比热烈更为隽永。
你拿了靠枕,靠在墙上,叫季子偎在怀中。你双手拥着她,轻轻地抚着她的乳尖,她又会情不自禁地低吟起来,向后仰着头来接受你垂首的热吻。激情会缓缓地涨潮,微颤的电流于无声中向全身辐射。此时你们会生出同样的渴求。你双手将她托举而起,你们在微醉中相互寻找着,随着两声不约而同的叹息,各自找到了对方。
“这样我们才完整,”季子会说。
“这样连在一起,等于我们用同一双眼睛看世界。瞧下面的风景,是不是更美好?”
“嗯,像飘着雾一样。”
“像海底一样,透明的海底。”
“真美,大明,真美。”
“跟你丈夫会这样 ”
“不一样,那是另一种美。大明,让我们享受现在。”
最后一刻,你们的脸都贴在了窗上看着北京,那一刻,北京在你的眼中是变形的,像一幅广角照片,又像烟雨朦朦中的“镇纸”一般。你们会那样似看非看地俯在窗台上好一阵子,像梦一般,像驾舟漂流在大海上一般。
“只可惜我们不能总在一起,猪熊一来,我又得走。季子,为什么不能离开他?
在我的房子里,能看到西山的翠影,能看到清澈的运河。总住宾馆里,有什么意思?”
“你又来了,又想让我离婚嫁给你是不是?你不知道,猪熊次郎是个毕加索式的艺术家,是那种筋筋道道的老头子。我从不同男人身上吸取不同的灵感。我当不了贤妻良母。”
“那个小笔杆子沙新现在怎么样 当年你怎么会喜欢他,还不如和吕峰好呢。”
“当年我喜欢的是他那种清纯真挚,现在他是堕落得不成样子,没了底层青年的纯良,人也变得脑满肠肥,说是给农民企业家当智囊,就当没他一样吧。他成熟了,像熟烂了落地的苹果一样,懒得去拾他。”
“你知道我想起什么 大明? ”季子唤醒了你。“我想起了哈尔滨我家那个破院子,我第一次,让那个刘叔叔骗了,那年我才十二。可从此我就只喜欢成熟的男人
同沙新那个小书生算是缠绵几载,可总觉得差点什么。”
“季子,”你抚摸着她毛衣下温热的双乳,“我没想到你会来我这个破家。”
“你怕我损害你在邻里的形象,才不敢光明正大地带我来。
现在好了,我是你的‘同学’,这不损害你什么吧?走吧,去‘绿川’吃早茶,也看看这城。我刚开车过来,发现它很可爱呢。“冬日的早晨,街上行人很少,路边的积雪,很厚。淡淡的朝阳辉映着城市雪白的屋顶”古城纯纯朴朴的样子显出几分单调的美来。
“你瞧,”季子指指窗外,“多有意思,佛教的阁、天主教尖顶教堂,农业文化的钟楼排成一排,相映成趣。这边又是红墙碧瓦的古园林,对面是青面涂牙的直隶总督署,
多逗。再看这一街的小门楼小青砖楼,倒像电影厂的布景 这种样子多像北京旧城,城南那一片对不对?”
“对。 七0年前这儿还戳着两根全国独一无二的清朝总督府的大旗杆,几十米高呢。”
“真是个小北京 绿川先生说他要在城外按一比一的比例建一座旧北河城呢。”
“干嘛?他也不怕赔了本?有人要建个一比一的旧北京,那准赚。北河这个小城市怕吸引不了什么人。”
“人家绿川先生对这儿可比你有感情。他和弟弟当年在这儿打过仗的。”
“当年让中国人打跑了,现在揣着日元当第二回大爷来 ”
“别忘了,你是在同一个日本人说话!”
“嗬,猪熊太太,请海涵!”
“去, 德性!我他妈算倒霉透
在日本人面前是中国人,在中国人面前又不爱听骂日本。其实,那个八格牙路的日本跟我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个千人操万人好的随军妇的女儿,有一个丑陋无比的山东爹!我算什么,替你们中国他们日本背这黑锅?”
“季子,你别说了,一说这你就犯神经。”
季子抹一把眼睛,“我是有毛病。谁他妈让我这种出身现在又入了日本籍,不两头挨骂还能怎么着?““别太过敏 你在日本有那么多画迷和读者,
他们喜欢你,到中国来就住你的酒店,这不是你最大的安慰吗广”呸,我不希罕!他们是好奇,拿我当猴儿看。我纯粹跟脱衣舞女差不多!你说,这不等于是向日本人宣布:快来看,随军妇的女儿就是我!
你懂 这种心情?所以我住在中国,不去日本。这边对我宣传不多,没有什么人注意我,我可以安安静静作我的画,写我的诗。可日本的报纸却是花边新闻层出不穷。“
“那你来北河住吧,和绿川先生合伙办店,经营模拟古城。”
“嗯,我正在考虑,隐居到北河来。我可以给绿川先生投资。
你不知道,绿川君拍了一大箱北河三十年代的照片,还有模型呢。他弟弟死在北河, 埋在西城墙下。可惜,城墙全拆
绿川先生说,当年日本人扔了二百个炸弹下来,居然一百多个没响!
这座城里有神仙。日本鬼子没炸毁城墙,却让你们自己给扒了,太可惜““合著老绿川是为他弟弟招魂呢!”
“别说那么难听!人家是有文化的人,知道侵略中国是有罪的,从来都是朝天打抢。”
“那他弟弟怎么死的?”
“他是个花花公子,就爱找中国花姑娘。别胡想,他不是那种流氓,他是真爱上了一个女孩子,得了相思病呢,可后来却不知怎么,让人给杀了奶护城河里了,那尘柄也割掉
可能是熬不住,干坏事让中国老百姓杀 ”
“天 ”你听后大叫一声。
“怎么 ”她停下了车。
你说:“纯粹是巧合,不会是真的。”
“什么?”
“我外婆,讲过一个故事。她年轻时,有个日本兵总纠缠她。
有一天那个兵又来了,动手动脚的,我太姥爷就用一根绳子从背后勒死了那个日本人,后来用刀割了他那东西,把他扔护城河里““上帝保佑,但愿不是绿川君的弟弟。”
“但愿不是。那种罪恶战争中也难免有个把屈死鬼,那只能算他倒霉。他真爱上了一个中国姑娘?在那种环境下谁信?那是人性恶最剧烈爆发的时候,日本人哪儿拿中国人当人?烧杀掠夺奸淫无恶不做,即使有个把纯情男人,哪个中国女人会懂他的心?”
“好像外婆也说过,那个纠缠她的日本兵倒是木凶恶,总是粘粘糊糊的,说的中国话没人懂。外婆没想过要杀他,只是轰他走,他赖叽叽总来,表情很肉麻,动手动脚,
太姥爷一气之下就勒死他 其实男人追求女人时哪个表情木肉麻的?如果是个中国人,再死皮赖脸,太姥爷也不会杀他,顶多打一顿了事,或许还会成全他们。
可那是敌人啊,不杀了他又能怎
当时强奸妇女的日本兵太多了,几乎人人都干过,因为在他们眼里中国人不是人,是劣等动物!绿川君弟弟那样的人也许是个例外,那只能算冤死鬼 ”
你们走进“绿川酒店”用早餐,大厅里人很少,你一眼就看到了文海夫妇。就过去介绍季子认识他们。
这时柳刚兴冲冲地跑过来和你们说话。那种春风满面的样子是你许多年来不曾见到的。一个四十来岁的人能那样孩子般地笑着,定是有喜事。他甚至天真地说:
“大明,你猜,我有什么好事?晚上我请你们喝酒。”
“你儿子在学校里给你争了大脸呗,我看你现在像个老父亲望子成龙。怎么,评上市级三好 ”
“大明你太小看三哥了,人家才不那么儿女情长呢,”文海说,“我知道他的秘密。”
“不许说,让大明猜。”柳刚涨红了脸说。
“又要娶个嫂子,对了吧?”
“我可波你那份艳福,”柳刚膘一眼青木季子,“一场接一场的国际恋爱。”
“柳经理还是说说你的喜事儿吧,别环顾左右 ”青木季子说。
“哟,没想到青木小姐中国话这么地道。”柳刚吃了一惊。
“我的普通话比你地道多了!说出来吓你一跳,我压根儿不算日本人。我的日语还不如我的英语好,赶紧说你的喜事儿吧。”
“这事儿与你有关,”柳刚对青木季子说。
“我?天知道,我昨天才跟你打过一个照面。”
“对,”柳刚说,“你是不是要给绿川先生的模拟北河城投资?”
“没错儿,我还要当个大股东呢。”
“这笔钱让我管,你放心 ”
“怎么?你来当这个工程的管家?”
“就等你们末来的董事会任命了,绿川先生刚向我交待过。
文海,“柳刚说,”谢谢你,若不是你举荐,绿川先生还拿不定主意用我呢。
“
“你见外了,你准行。我也会来当个小股东的。”
你似乎听懂了,愣愣地看着他们,自言自语:“闹半天就我蒙在鼓里,你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就是没我的份儿。我这个穷教授能干什么?”
“你这大教授的活儿多了,只要你肯往这个海里站一站,”柳刚说。“这里的电脑管理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吧?你来总设计怎么 ”
“这下我那些学生就有实习的地方 ”你说。
“事儿多着呢, 整个仿古城的设计都要电脑化,你那一班学生有用武之地 ”
柳刚说。
英子拉着季子回房去了,你这才问柳刚说:“你没听绿川君说他弟弟的事?像不像外婆讲过的她年轻时那件事?”
“哪件事?”
“就是她和太姥爷杀死个日本兵扔河里的事。”
“奶奶没跟我们讲过呀,”柳刚说,“她一直住你们家里,我们都没福气听她讲故事。”
“我怀疑, 太姥爷杀死的那个兵就是绿川的弟弟,反正无法考证 刚才季子跟我讲的,跟外婆说的一样,也是把生殖器割掉。”
“这种事不止一两起,”文海说,“日本鬼子那会儿几乎个个儿干坏事,也不一定就是杀的他。”
“是他又怎么 季子说绿川的弟弟还是个进步青年, 他们全家是反战的,绿川的父亲还是日本共产党呢。他们兄弟俩是被迫当兵来中国的。”
“绿川说他弟弟是患单相思,爱上了一个中国小家碧玉。”文海说。
“没准儿是个冤死鬼, ”你摇摇头,“战争太残酷 你再看看现在,中国女孩子简直下贱极了,别说日本人了,连非洲穷留学生都能骗走她们。”
“要真是太爷杀了绿川的弟弟那可就太有意思了,”柳刚说。
“这世界,人跟人就是有缘呢,无论良缘还是牵线。”
“管他呢,你别跟绿川先生说这档子事。怎么,哪天请我们喝酒?要感谢一下文海。 哎,文海,昨天你和吕峰聊得好
一会儿咱们上他家去找他,晚上一起来喝表哥的酒。”
“你不怕再喝醉 ” 柳刚笑道,“昨天你那样子真吓人。说定了,今天我请你们几个。我好些年没这么痛快 你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别笑话我呀。”
“谁敢笑话你?”文海说,“在我们眼里你一直是个英雄,是个大圣人呢。说实话, 我是一直想请你去我那个厂,跟大明也说过,可我那儿庙太小
不过,吕峰怕是来不了,昨天他大半夜的说要一个人走走,今天一早就回北京,可能现在都上飞机去山东 ”
“他怎么这 也不多呆一天, 咱们再聚聚嘛,”你有点恼火,“在外地怎么聚也无聊,回家乡来才亲切。”
“他这个人也很怪的,”文海摇摇头说,“他说他那个家里他一天也不想多呆,一进家就烦。”
“你们这些人,世界是盛不下你们的,”柳刚有点伤感地说,“烦,那也很有地方可去才行 我倒是想跳出这个小地方呢,
我也烦,可我走投无路。不是一直挺下来 其实中国知识分子不算少, 就是分布不合理。全挤在大地方,小地方的有本事就逃,也是一种浪费。”
“三哥你又犯理想主义了,”你悻悻地说,“你不还是从那个破工厂里逃了出来?关键是一个马太效应。地方越小越不发达,知识分子就越少,越无用武之地。
不挤在大地方难道要他们像上山下乡一样来广阔天地炼红心不成?现在就这样,小地方奔大地方,大地方奔外国。人家国外的知识分子,并没有非留在纽约。
伦敦、巴黎不可